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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 沉澱後又被揚起的淡灰

    窗簾被外面刺骨的寒冷冬風吹得劈啪翻飛,那點涼意卻是狹小書房中唯一的清新氣息。

    還有什麼?我煩燥地看著貼在牆面上的計畫表。

    幾張散落的考卷,角落全都朝上翹起。成堆的課本,放在地上還很容易撞傷腳趾。琳瑯滿目的紅色筆跡。

    行事曆上寫著「模考、模考、模考」。模考比吃飯還稀鬆平常。   我用左手扯著瀏海,幾綹髮絲掉在皺巴巴的習題上,掌心撐著前額時能感覺到青春痘油亮亮地盛放。

    「再十分鐘。」我告訴自己。「再十分鐘就可以吃午飯了。」

    「佩拉!麵好了!」姐姐的聲音敲響了神聖救贖的鐘。

    我蜷縮在皮革沙發裡,抱著一碗牛肉麵打開了電視。  

    「明天要考試妳還看啊?」姐姐捧著她的碗,在我身旁坐下。  

    「公民可能會考時事題啊。」我悠悠地轉到新聞台,用力吸了一口麵條。「蔥太多了!」

    「有蔥才好吃。」姐姐不以為然地回答。

    熱湯的蒸氣裊裊滾上臉頰,刺痛著充滿血絲的眼睛。

    「接下來為您播報一則意外事故的新聞。明星高中的高三女學生,與同學相約跑山,不幸發生意外,幾小時前宣告不治身亡。經警方查證……」

    「現在高中生吼……」姐姐搖了搖頭。

    「講得好像妳多有歷練一樣。」姐姐才大我六歲,出社會根本沒多久。

    「人家跟妳一樣高三餒。」姐姐舉起筷子指指電視螢幕。「就這樣死掉了……等一下,不會吧!」她驚恐地瞪著畫面。

    「怎麼了?」

    「妳們學校的!」打著馬賽克的校門口一閃而逝。

    「蛤?」這下換我忙著湊近螢幕了。「現在誰不讀書,跑去飆車?   」話一出口,我就立刻血色盡失。

    「不,不,不,不,不……」我盯著新聞畫面。太模糊了。可是……

    「怎樣?」姐姐好奇地問。

    「沒事,絕對沒事,」我放下碗筷,粗魯地拔掉手機充電線。「我得先看看。」

    我顫抖著打開與泰莎的聊天室。

    「喂,妳人在哪?」傳送。

    上一個訊息是去年暑假時她傳給我的,之後就再也沒有簡訊了。

    「泰莎?」

    沒有秒回真的非常不符合她的作風。我打了她的電話。

    等待的嘟聲好像持續了幾個世紀。我焦慮地咬著手指。

    電話接通了。「喂?」

    不是泰莎的聲音。眼角立刻冒出水滴。

    「喂?喂?請問泰莎……」

    「抱歉,妳是?」

    「她同學。泰莎呢?」

    「真是不好意思……」對方大概知道我心裡有底了。「妳是看了新聞嗎?是的,那是她。我很抱歉。」

    「蛤?」我絕望地破了音。「什麼?」

    「對不起……但是我們還在處理這件事,方便晚點聯絡嗎?   」對方補上一句:「我是她阿姨。」

    「哈啾!」我用力地打了個噴嚏,電話就這樣切斷了。

    我向後陷進沙發,任由鼻水與眼淚在臉龐上交縱。「她說什麼?」  

    「妳感冒了。」姐姐抽了張衛生紙丟在我臉上。「怎麼,出事的人是妳朋友嗎?」

    「我以前……以前最好的朋友。」我抽抽答答地說著,拿開衛生紙。「我們後來吵架了。」

    「為什麼?」

    「什麼?就是吵架了。」我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可是她死了耶。她死了。」

    「妳要不要講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姐姐關切地問。「說出來會好一點。」

    「發生什麼?那很重要嗎?她死了。」我閉上眼睛,姐姐沒有再說話。

    我們為什麼吵架?

    我不記得了。

    她似乎一直對我有意見,於是我們發生了無數次的小紛爭。厭惡是累積起來的,一顆顆的火藥。嫉妒是狂吼著躍動的火。

    黛安娜曾經讓我非常不是滋味。她一頭假假的金髮,總畫著誇張的眼線和棕色脣膏,脖子上居然還掛了金項鍊,更從不屑穿制服上學。黛安娜完全是不良少女的優良典範,而且是品味很差的不良少女。

    即使如此,她在我們班上仍然很受歡迎,在校內也小有名氣,大家給了她「飆車女王」的頭銜。

    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佩拉,妳看。」某天泰莎向我展示她的手機。「黛安娜發限動了。」  

    螢幕上是黛安娜一身勁裝,單腳跨上重機的照片。

    「她未成年可以騎車啊?   」

    「拜託,連我都騎過。」泰莎翻了個白眼。「重點是,妳不覺得她真的帥爆了嗎?」

    我怎麼樣都只看到新聞報導的題材。「呃,滿帥的。」

    「是不是?天啊,而且她技術有夠好。」

    「妳看過啊?」

    「上禮拜我們一起去跑山啊,黛安娜還特地教我咧。」泰莎神采飛揚地說。

    「聽起來很好玩。」

    我漸漸和泰莎有了距離,漸漸跟不上她們的話題,我是健身房裡疲累的跑者,試圖追上捲動的柏油路。

    我漸漸意識到黛安娜的引力比我強大得多。

    她比我亮得多。

    放棄繪畫以後,我失去了光亮,同時失去了泰莎。

    現在我又失去她一次,我禁不起這種失去。如同我禁不起卡勒的離開。

    一隻手輕而有力地放在我的右肩上。凝固的悲傷被突如其來的溫柔融作湧流,理智像紙糊的水壩,瞬間潰堤了。我緊緊地扣住卡勒的手,指甲陷入他柔軟的掌心。

    「卡勒───卡勒……」我嗚咽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斷地連聲道歉。我到底為了什麼而道歉,那就和對卡勒的記憶一樣模糊不清,可是我真的覺得好對不起他,我真的好像欠了他很多很多,多得無法再用加快的心跳償還。然而他此刻就在這裡。

    「很痛耶,沒有刺我的必要吧。」肩上的手掌動了動,姐姐疑惑地問:「妳同學不是叫泰莎嗎?卡勒是誰?」

    我的喉嚨失望地掉進胃袋,那不是卡勒。不是卡勒。反正他本來就再也不會出現了,不是嗎?

    我甩開姐姐的手,衝回自己的房間。

    「啊啊啊啊啊───」我崩潰地對著書堆尖叫,嗓音嘶啞破碎,像是紙張被狠狠撕開,像是清脆高亢的裂帛聲。「我對不起你嘛───」

    我開始無可遏抑地掉淚,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哭。我看著書本被斑駁的水痕侵蝕,努力嘗試在連續的抽噎間換氣,卻打起嗝來。

    喉頭被淚水拴緊,發出陣陣惱人的痠痛,像是小口啜飲著強酸。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著,彷彿這句道歉就是喚回卡勒的咒語,彷彿多唸幾次就能想起問題出在哪。到底是哪裡錯了呢?

    那天在火車上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卡勒了。突然地、毫無預警地、草草地結束。

    我以為那只是偶然情緒失控所造成的爭端,便沒多費神留心。

    過了一天,他沒回來。一個月,他沒有回來。一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回來。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就和我從未預期過他的出現一樣,如此地隨意率性。

    人最不能夠接受的莫過於措手不及。

    失去卡勒的這一年,我埋首於書堆,日復一日地做著相同的事情,機械似地,渴望依循程序以排除問題。

    只要我把繪畫澈底從生活中抹去,一切是不是就簡單多了呢?

    時間把我的皮膚一刀一刀剮掉,赤裸裸地露出脆弱的肌肉和血管,傷口卻從未癒合,反而長出荊棘般的尖刺。渾身是痛,又不許他人靠近,彷彿浴血的孤傲玫瑰,卻遠不及它的美麗。

    即使這樣我還是努力活了下來,雖然我知道今後的自己無法再次發光綻放。老天對我的存活許以泰莎的死亡。到底誰能夠承受這麼多呢?

    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

    想到這裡,我的胃扭成一個又大又緊的死結,哭也哭不出聲音了。顫慄的身體不再允許悲傷,只有心仍獨自飲泣。

    好冷……誰去把窗戶給關上……?

    我的眼皮慢慢地往下掉,這次我有滿桌的雪白紙張作外套。

    「佩拉,這是什麼綠呢?」卡勒指著櫻花問道,他正在翻看我的畫本。

    「那是粉色。」我奇怪地反問:「你怎麼覺得像是綠色?」

    「我喜歡綠色呀。」卡勒對我綻開粉色的微笑。不過我又為何覺得是粉色呢?「妳喜歡畫畫嗎?」

    「……喜歡吧。」我蹙起眉。「你又問了一樣的問題。」感覺他好像曾經問過,是什麼時候呢?

    「妳和外婆說妳喜歡畫畫的。」卡勒突然臉色一變,露出委屈萬分的表情,眼裡噙著淚水。「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你在說什麼?你已經神智不清了。」我笑著拉起他的手,我們一起站在夏天的星空底下。夏夜是墨黑的溫泉,在身旁婉轉地流動翻滾。「我來幫你畫畫。」

    卡勒聽話地倚著路燈坐下,他的手指沾到了一小片枯黃的落葉。夏天怎麼會有落葉?卡勒的手看起來好具體,他撿起了葉片。

    「那就不是我。那不像我。」艾麗雅用指尖反覆轉弄著枯葉,乾裂的雙唇帶著隱隱笑意。「那是一種武裝。」

    「什麼?妳為什麼要武裝?」我困惑地發問。

    「妳為什麼要武裝?」艾麗雅的大眼睛望向我,深不見底。她放手讓落葉掉下。

    「我?」

    「時間不早了,妳要趕快走了。」她自顧自地拿出手機。「對了,妳沒有我的聯絡方式。」

    「那妳把號碼給我吧。」我也拿出自己的手機,準備記下她的電話號碼。

    手機的鎖定畫面有一則未讀的簡訊,我伸指按下,泰莎的臉跳了出來。

    「可是妳畫得真的很好啊。」她誠懇地讚美道。

    「泰莎!」不知為何,我看到泰莎時竟然覺得很難過。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妳在哪裡?」

    「妳在哪?我以為你已經到家了。」她皺起眉頭。  

    「妳在講什麼?」

    「妳到底在講什麼啊?」泰莎對我吼著,聽到她的聲音卻讓我感到很高興。「妳自己決定要放棄畫畫?我不相信!」  

    「不要生氣好嗎?」我懇求道,我現在願意做任何事情,只求她繼續對我說話。「我再也不會這麼說了,我馬上就畫給妳看……妳想要什麼顏色?」

    我拾起畫筆,上頭滿是灰塵,握在手中有種怪異無比的感覺,像是怎麼也站不穩的不倒翁。我顫抖著擠出顏料,水彩卻全都乾燥結塊了。

    「等我拿一下水……」我焦急地看向泰莎,手機的螢幕卻是一片漆黑。「拜託妳了,不要走!」我哭著,用盡全身的氣力擠壓顏料。顏料管的尖端刺破了手指,指尖湧出殷紅鮮血。「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好不好?」

    我抬起沾滿髒汙的雙手,抹著模糊的眼睛。眼睛好癢……  

    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紅腫的眼皮有些撐不開。

    我坐直身子,手肘上黏著一張國文考卷。面前的試題本噁心地蜷皺在一起,書頁間掛著一大灘牽絲的唾液。

    牆面上的計畫表被一小張黃色便條紙遮住了。

    「妳還好嗎?今天不要唸書了,放鬆一下心情。」我沙啞地唸出便條上的內容:「我有事,先出門。姐姐。」

    我還好嗎?我茫然地想著,起身走到浴室洗了把臉。冬末的冰水繾綣著森森寒氣,代替滿腹淚水滑下臉龐。

    我步向餐桌,桌上的殘羹剩飯不見了。我拿起手機,又是未知簡訊。泰莎的臉會不會出現呢?那頭質感糟糕的俏皮灰髮,帶著檸檬香氣的黝黑皮膚。

    我點開訊息。

    是泰莎傳來的。我高興地差點笑出聲,才想起那應該是她的阿姨。

    「抱歉,今天中午沒能與妳通話,明天下午有意願的話,可以聯絡泰莎的媽媽。這是泰莎的備忘錄寫說要記得傳給妳的内容,日期是去年年底。」

        什麼内容?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和泰莎幾乎成了陌生人。難道是小學生寫的那種絕交文嗎?

        我緊張地下滑,出現了一個音檔。「猜猜看這是誰唱的?」音檔的標題這麼寫著。

    泰莎想要我聽的歌?    

    「是不是   曾經有一個夢?」一道低啞而動聽的女聲悠悠地傳出。

    「是不是   偶爾會想念   外面蔚藍天空?」我專心地聽著,好耳熟呀。有個老師以前上課時經常突然大聲高唱自己最愛的芭樂老歌,所有神遊的同學全都會尖叫著驚醒,不過其實她唱歌是很好聽的。

    是貝絲小姐的個人專輯?我驚喜地發了一會兒愣,發現旋律已進入副歌。

    「如何證明   曾經存在

      曾經會厭惡   曾經去愛?

      若人生到頭   只剩無奈

      你會不會   會不會   想要重來?」

    歌詞寫得很普通,身為國文老師的貝絲小姐,選曲品味卻永遠是不及格。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難以遮掩地亢奮,就像鼓脹到極限的氣球,飽含著情緒。我想起她任教時的疲倦模樣,和學生們在她年輕臉龐上鑿出的一道道溝壑。

    「你是不是有一個夢?」結尾的部分她唱得好小聲,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我享受著歌曲的餘韻,彷彿聽見了泰莎唱著這首歌。我可以聽到她在我耳邊親密的私語聲,清晰無比。

        手機忽然震動了幾下,是艾麗雅的訊息。

    「我畫的,妳看。」她在句尾加上一連串大大的笑臉符號,表現得非常像個典型的憂鬱症患者。

        艾麗雅傳了一張圖片,又打出幾則訊息:「醫生說多做令人放鬆的事情會讓我的症狀有改善,像是寫作或繪畫之類的。妳知道我本來就很喜歡畫畫,但是畫得超級超級慘不忍睹,完全不敢拿給別人看。這是人家出道的處女作,只給妳看喔,妳一定要教我!」

        素白的紙張上顫巍巍地冒出一朵嫩樱。就那麼一朵,不過畫工相當細膩。

        我哼著貝絲小姐的歌,檢視艾麗雅的作品。大致上都很到位,不過這筆好像再右邊一些比較漂亮……  

        檯燈亮著令人微醺的白光,所有的學業書藉都狼狽地散落在地板上,塵封許久的水彩用具驕矜昂首。

        我沾溼了筆尖,準備來個完美的第一劃。

    「嘿......」

        我的左手腕好像被一陣溫柔的霧氣給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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