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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月老〉

      小橋是個紅娘,原本隸屬於月老,簡言之,月老是她上司。

      紅娘的任務就是替人家牽紅線,牽好了之後,還得絞盡腦汁製造各式各樣的巧合,來成就雙方的姻緣。

      原本她很喜歡這個工作,即使再累再忙,即使綁著紅線的雙方總會因為各種芝麻綠豆草履蟲變形蟲般的小事吵架,她也堅持催眠自己得熱愛工作。

      當然,薪水若是再高一些,那會更好,否則就那一丁點,買新衣服跟保養品都不夠用。

      無奈好景不常,去年底,她的上司突然叛變了。

      似乎是因為,被世界目前的單身率跟離婚率氣得不輕,再加上看了本超虐心結局又是BE的愛情小說,於是他崩潰了,決定與其熱心助人,不如怨天尤人,負氣出走,再也沒回到工作崗位上。

      直到上個月,同為紅娘的同事喜鵲哭著跑回公司,說月老壞了她讓一對男女邂逅的精心策畫,大笑著踏上黑化的七彩祥雲揚長而去。

      絕對,肯定,毫無疑問,月老被刺激得……腦抽了。

      據說在那之後,他還到處找碴,讓近幾個月的計畫成功率掉到奇低無比。

      再更上頭的上司沒搞清楚狀況,也不補缺,只扔下來一句「辦不好事就扣薪水,或者滾」,讓一群紅娘們白眼翻到都快白內障了。

      至於小橋,原本一直慶幸著月老……哦不,前月老還沒來給她添過堵,孰料他彷彿感受到召喚般,今天就跑來了!

      然後,她本來安排要讓一個女服務生,將咖啡潑到她真命天子的衣服上,成就兩人浪漫的相遇,結果被橫插了一手,杯子直接飛出去,砸到男生的臉上,熱咖啡燙得他臉頰都起泡了,還緊急送醫。

      小橋怒得七竅生煙,用眼刀不斷剮著前方環起雙臂,露出嘲諷笑的前任月老,只兩千多歲的他看起來還非常年輕,大約就凡人二十出頭的外貌,頭上半根白頭髮皆無。

      但對才五百多歲的小橋來說,那就是個老妖怪!還是個砸了她工作的混帳老妖怪!

      橫豎老妖怪也不是她上司了,她氣沖沖地從虛空中扯出一段紅線,衝到前上司面前吼道:「你知道要找到兩個合適的人綁上線有多不容易嗎?你根本不知道!反正你之前就是個空降月老!受不了一點失敗,白長了那些年紀,還這麼幼稚!」

      前月老可能沒被人這麼直白地罵過,唇邊的笑逐漸收了起來,透出火光的眼睛直瞪著同樣怒火滔天的小橋。

      然後他從腰間摸出一把剪刀,喀擦一聲,把那段紅線給剪了。

      「幼稚的是妳。」他說。

      在小橋呆若木雞的注視下,腦抽的前月老風風火火跑了。

      回到公司後,小橋從櫃子裡摸出一罐白色噴漆,將曠職前月老的椅子踢到牆邊,並在椅子和牆上噴出一個命案現場的白色人形。

      同事們圍了過來,問她這是在幹什麼,幾個人還起鬨嚷著小橋暴走。

      她一腳踢在人形中心,印出一個鞋印,並咬牙切齒道:「月老已經死了!從今以後我跟他勢不兩立!」

      同事們一個個心有戚戚焉,但有人卻開口規勸:「前月老戰鬥力太強了,跟他槓上……妳不如先自掛東南枝?」

      小橋的回應是又去摸出一罐紅色噴漆,在月老的位置上製造出噴濺的血液效果。

      結果聽說,公司平靜了……唯有她一個人不平靜。

      前月老不找其他人碴了,但專找她的碴是怎樣!

      兩個月以來,她的縝密計畫無一次成功,讓男的送花,花裡就會爬出毛毛蟲,讓女的摔倒投懷送抱,會弄巧成拙把男的一起帶倒,而且倒下去那瞬間,牛仔褲後居然裂出一個洞。

      她實在不懂前月老的花招怎會如此之多!讓她整晚釘小草人都不夠洩憤。

      幸好公司沒將她辭退,甚至她的配對準確率還上升了……雖說原因她並不清楚。考核標準包含了把不適合的紅線剪斷這一項,但近幾個月來她牽的紅線大多都被前月老剪光了!不會她的眼光真這麼差,配出來的情侶都是該剪紅線的吧?

      她決定再去前月老的椅子底下噴上一灘血。

      天下人求姻緣都是求月老居多,偶爾也會有求錯單位被轉過來的例子,但事實上忙的全是為數不多的紅娘。紅娘並沒有什麼「一眼就看出兩人配不配」的能力,一次就成那叫幸運,兩、三次才成的多如牛毛;紅娘們只能盡量按自己眼光尋找契合的伴侶,或者試著將信徒所求的另一半跟他們綁在一起。

      不過,咳!有時也會遇到很困擾的案例,像那個……求偶像明星的。

      想跟心儀偶像在一起的人可以成打綑上卡車載去賣,可是偶像就那麼幾個,難不成要搞NP嗎?真真把紅娘們苦惱死,所以看到這兒,各位信徒!請千萬別再求跟偶像明星長相廝守了,紅娘會很困擾的,真的。

◆◇◆

      小橋這天接到一個新case,是從別人手上轉過來的,據說女生條件太好,又不是個容易動心的人,配不到一個各方面都登對的對象,前個負責的紅娘雙燭勉強幫她牽了個學長,奈何一畢業學長就出國,兩人感情自然而然淡了,紅線也自然而然斷了。

      被扣配對準確率的雙燭受到打擊,心一狠竟申請長假,逍遙去了,於是不受歡迎的燙手山芋被扔到了「聽說配對準確率節節升高的」小橋手上。

      所以說嘛……條件好,對象哪裡就好找?那些自認條件差別人才看不上的信徒最好都去撞牆,眼界太高還怪條件爛沒緣分?有時間力氣嫌東嫌西,成天唉聲嘆氣,不如來當紅娘!

      收起文件,小橋慢條斯理跟在任務指定的女大學生身後──反正普通老百姓根本看不見她,而有點靈感的老百姓看她,她也長得與十五、六歲的少女無異,根本無須擔心。

      女大學生果然條件很好,臉蛋漂亮,身材一級棒,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毫不掩飾的自信,但也許就是那樣明顯的驕傲讓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這次,小橋打算幫她牽一個剛轉學考過來的高材生,對方的條件同樣很好,更重要的是:同病相憐!身邊的朋友幾乎都把到馬子了,他仍舊光棍一個。

      女大學生擔任助教,正幫教授跑腿途中,雙臂環抱著一大疊資料和幾本書籍,看起來十分厚重,可是好面子的她偏偏不肯示弱,再勉強也要維持穩健、不疾不徐的步伐,這副強勢、「我自己可以」的模樣,一般人想上前幫忙也不好意思啊……

      難怪沒對象。

      小橋抓了抓頭髮,餘光正好瞥見她今天的另個目標,男高材生與另一名男同學結伴走過來了!

      她握緊雙拳,這次務必力求一次成功。

      等會兩人擦肩而過時,她會設法讓女大學生手中的一本書滑落到男高材生腳邊,接著男高材生幫忙撿書,女大學生道謝,兩人一見鍾情,天雷勾動地火,就是這樣!

      小橋警戒地往四周顧盼,確認前月老並沒有出現後,她的嘴唇緩緩勾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悄悄計算距離,而前方的女大學生依舊佯裝從容前行,男高材生也渾然不覺地與同學聊著天。

      十步、九步、八步……就快到了,快到了!

      小橋緊張得要命,就差沒原地亂跳了;然而,就在女大學生與男高材生相距約五步,而小橋也stand   by   ready就要出手的時候,忽然,有陀不明物體從上方落了下來,「啪」地正中了女大學生頭頂,並往前滑落。

      女大學生站住了腳步,而似乎留意到異狀的男高材生和他同學,亦齊齊將目光朝她投射過去,然後再齊齊上移,盯住女大學生頭上的鳥屎。

      對,鳥屎。

      小橋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手顫巍巍地往前方伸直,一副身中劇毒的絕望模樣。

      前月老的嗤笑聲在她頭頂響起,同時,祥雲的陰影也將她籠罩。

      這當下的小橋,心中只浮現四個字……瑪莉隔壁!

      曾經有個正常的月老站在她面前,但她沒有珍惜,直到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可以給她一個機會再來一次的話……她會提早把前月老弄死!

      失魂落魄的小橋坐倒在地,呈美人抽泣貌,覺得自己的紅娘生涯已經了無生趣,不如也來請個長假吧!反正她的假已經累積到可以排月曆了。

      「嚶嚶嚶嚶嚶……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就算有,那也是在前月老四處搞破壞之後才結下的。

      前月老坐在祥雲上冷哼,嗓音充滿不屑,給句解釋都懶。

      被從天而降的鳥屎襲擊後,女大學生僵在原地良久,動都不敢動,也可能是不知所措了,從她要哭不哭的表情上來看,大概這輩子第一次感到這麼丟臉。至於和她隔幾步相對的男高材生,則與女大學生默默對視,十幾秒後,小橋望見他微微蹙起了眉,眼裡透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嫌惡。

      接著,他邁開步伐,從女大學生身側擦肩而過,沒有任何慰問,他那路人甲似的同學見狀也趕緊追上,卻幾步一回頭,面露猶豫。

      完蛋了……又失敗了……小橋現在滿心想把前月老從祥雲上踹下來,先O再X,X了又O,OOXX百來回方得洩憤。

      「幼稚的前下屬,看好了!」突然,一向惜字如金的前月老甩下一句。

      小橋愣了愣,停下浪費水的行為,抬頭用有些模糊的視線朝女大學生的方向望去,然後她瞪大了眼。

      男高材生的同學,那個長相毫不起眼、丟到人群裡馬上認不出來的路人甲,居然調頭跑了回來,站到女大學生面前,並從背包裡翻出一包面紙。

      女大學生詫異地注視他,但他只是有點尷尬地笑著,見女學生行動不便,他主動抽出兩張面紙,先說了聲「不好意思」後,才伸手輕輕幫她擦掉頭髮上的異物。

      然而,小橋相中的那名男高材生,只是站在遠處看著,並沒有過來幫把手的意思。

      小橋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起皺摺的衣服,默不吭聲,心情有點複雜,就連前月老動手剪了女大學生跟男高材生的紅線,她都難得未啟口阻止,也沒大吼大叫。

      前月老將斷了的紅線一端扔到她頭上。

      「看好沒?重綁吧!幼稚的前下屬。」嘲諷完,他駕著黑到不行的詭異祥雲噗噗噗揚長而去,黑煙燻了小橋滿頭滿臉,害她咳嗽了好陣子。

      這一次,她有了新的感想。

      能把祥雲黑化,空氣汙染真是太嚴重了!

◆◇◆

      之後幾個月,小橋陷入了難堪的糾結之中。

      她覺得……前月老好像、似乎、彷彿,沒有腦抽,而且非常清醒。

      自從上次女大學生跟男高材生的case後,她對自己的眼光便產生某種程度上的質疑,被打擊得自信心有點薄弱。尤其在那個女大學生居然親自到路人甲系上堵人求交往後,她腦海裡那種「我是不是錯了」的念頭更加清晰了。

      害她現在拿到紅線都不敢綁。

      沒辦法,那就只能剪快斷掉的紅線了,但她畢竟不是前月老,剪人家紅線總是會猶豫很久。

      坐在搖搖擺擺的登山遊覽車上,她斜眼看著右前方雙人座上,那對互動並不熱絡的情侶。嗯……應該說,女生一直嘗試著找話題跟男生聊,不過男生的興致顯然不高,視線直盯著窗外,一副窗外風景比女朋友好看的模樣。

      人家原本也是個正妹好不好!小橋憤慨。只是,跟男朋友交往五年多了,幸福久了,就……幸福肥了……

      男生在公司裡見多了苗條的女同事,難免嫌棄起女朋友的身材,對她日漸冷淡,連這次旅遊都是女生很用心才磨來的。

      開心的她完全不曉得,旅遊過後,男朋友就打算跟她提分手。

      小橋嘆了口氣,摸出兩人已經要斷不斷的紅線,取出剪刀,手抖了很久,依舊沒能狠心下手。

      就在她嘆出第二口氣的同時,旁邊忽然冒出一個熟悉的嗓音道:「妳白痴嗎?那條不用剪。」

      小橋嚇得渾身一震,扭過頭去,就見前月老翹著二郎腿坐在她隔壁的空位,手上竟然還在翻旅遊雜誌!

      安靜地瞪著前月老,隔半晌,小橋扔掉線收起剪刀,語氣十分彆扭地問:「為、為什麼啊?我看都快斷了,也撐不了多久吧!不如剪了,可以縮短療傷期耶。」

      前月老沒回話,只是「嗤」了一聲,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想回答這個智障問題」。

      小橋掄起拳頭,蓄了好一會勁,最終又頹然地放下手。

      她還不想自掛東南枝。

      罷了!就再觀察看看吧,也不差那麼點時間。

      上山的路途很顛簸,遊覽車搖晃得厲害,但沒有暈車困擾的小橋早就撐著頭打起瞌睡了,若不是有個恐怖份子坐在隔壁,她絕對會直接睡著。

      下一秒,前月老忽然踢了她一腳!小橋抱著小腿痛呼,轉頭就罵:「你幹麼!很痛欸!」

      然而,前月老依然維持著他輕蔑的神情,用下巴朝情侶坐的方向點了點。

      小橋感到困惑,回首將目光投射過去。

      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男生的臉色就變得相當難看,微微泛白,額上冒出了細密的冷汗,感覺人不太舒服。

      小橋愣了愣。他那該不會是,暈車了吧?

      由於遊覽車內交談聲嘈雜,小橋只隱約聽見女生細碎的嗓音,關切地詢問男友「不是吃了暈車藥嗎」、「要不要換位置」之類的問題,但男生大概覺得面子掛不住,頻頻搖頭,半句話都不願說,只是用手按著胸口。

      小橋偷偷瞥向前月老,嚥下兩口唾沫,直覺目前狀況是這位仁兄幹的好事。

      「EX上司大人,可以問個問題嗎?」她搓了搓手,有點狗腿地出聲。

      前月老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說:「不可以。」

      「呿!小氣鬼,喝涼水,喝了涼水變魔……啊啊啊啊啊……」才罵到一半的小橋被揪著耳朵哀號。

      「魔什麼?」前月老微揚的音調醞釀著風暴。

      「魔魔魔、魔鏡啊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帥氣的月老?」欲哭無淚地硬拗過來,小橋還得用雙手食指不斷指著眼前的魔鬼。

      前月老總算收回手,揪人耳朵的兩根手指還嫌棄地小橋袖子上抹兩下。

      之後,不遠處傳來驚呼和嘔吐聲,伴隨驚呼而來的是陣可怕的臭氣;周圍短暫沉寂了數秒,此起彼落的討論聲便再度響起。小橋猛地回頭,差點扭到脖子,她只得邊呻吟邊揉著頸項,抬眸去瞧那對情侶。

      這一看她就呆住了。

      讓她驚訝的不是男生果然暈車吐了,或者其他乘客都只管說話不管幫忙的舉止,而是女生來不及打開嘔吐袋,竟然直接用她的包包去接那些穢物,她一手扶著包包,一手輕拍著男生的背安撫,沒有嫌惡,沒有責備,更沒有閃避。

      那個小名牌包包,小橋記得是女生去年看上,之後每個月努力工作存錢,才在上個月買下來的。這回出遊是她第一次將包包帶出來,包包裡還裝著她的皮夾、手機,以及一些私人用品。

      當然,那些東西根本來不及拿出來,都還放在包包裡,現在肯定跟那些內容物不明的半液體浸泡在一塊了吧。

      吐過之後,男生的情形已經和緩不少,但他的表情很凝重,很複雜,一下看著仍在關心他身體狀況的女友,一下又低頭看她的包。

      他的眼神中,有詫異、有欣喜、有猶豫、也有歉意……

      小橋微張著嘴,像沒上發條的機器人般僵硬地轉頭望向月老,而後者捏著下巴,眉眼間罕見地凝聚了笑意,但意識到小橋在注意他,又迅速收斂起來。

      他一掌拍向小喬的下巴,迫使她的嘴闔上。

      「蠢斃了!」他哼聲。

      小橋捧著下半臉,突然就噴哭了,這次是真哭,梨花帶淚很委屈的樣子,竟讓前月老不知所措了,從位置上駭然起身,又緩緩坐下。

      「妳幹麼哭!到底幹麼哭?我可沒很用力啊!」他訕訕然為自己申辯。

      聞言,小橋顫抖著雙肩,結結巴巴道:「我、我咬到舌頭……」

◆◇◆

      紅娘聖鬥士小橋覺得,她的小宇宙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並非靠燃燒,而是以身試毒。

      那對嘔吐情侶……呃,他們的紅線果真不必剪,在經歷過遊覽車事件後,兩人的感情邁入一個新的穩定階段,若說先前只有靠著喜歡和愛來維持,那麼,現在肯定是加入了什麼新的元素。

      小橋猜,是敬重吧,男方對女方的。

      她近來常常想起那天離開遊覽車前,又忍不住問「為什麼」,而前月老愧疚害她咬到舌頭才冷冷丟出的那句回答。

      「你們都看得太淺了。」他說。

      所以說,她的前上司真的很嘴壞!不說自己看得深,偏偏要批評別人看得淺,完全不懂溝通的藝術。

      可是,「太淺了」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人家說三年一代溝,小橋算了算,她跟前月老之間的代溝果然不小,難怪對方總是高來高去的。為了縮短一千五百年的代溝距離,她不斷絞盡腦汁思索被前月老介入的那些case。

      為了幫兩個人配對、加深連繫,紅娘們總會設計一些狗血橋段,務必讓雙方看到彼此極好、吸引人的一面,從而增進情感;然而,前月老所做的,卻往往是破壞那些好印象,讓其中一方甚至雙方都見識到何謂不完美──人都會出錯,會倒楣,不可能一直光鮮亮麗。

      感情走遠了,也不可能毫無缺陷。

      所以,某些紅線他毫無猶豫地剪了,因為連繫的對象容忍不了缺陷。

      她好像,有點懂了。

      拎著一條嶄新的紅線,小橋走在傍晚空曠的高中校園內。放學時間已過,除了稀稀疏疏的學生群之外,校園裡大多是來散步休閒、放鬆身心的附近居民。

      她繞到其中一棟鋪了白磚牆面的建築,拾級而上,悠揚的音樂聲逐漸清明,盈滿耳廓。這兒是教學大樓,亦是音樂、美術和體育班的教室所在。

      走到一間練習室外,她穿牆而入,然後又被早就坐在裡頭的前月老嚇了一跳,貼到牆上,差點又穿出去。

      前月老歪過頭,臉上掛著百無聊賴的神情,懶懶的眼神掃過她,難得沒哼聲。

      隔半晌,小橋更驚恐了,因為他居然主動開口問:「來幫這兩個綁紅線?」

      小橋定了定心神,目光移轉,掃過練習室內的一男一女。

      音樂班的羞澀小學妹,還有體育班的陽光學長,對學長有好感的小學妹託人邀約,想演奏一首苦練許久的曲子給他聽,因為學長曾透露喜歡有才華的女孩子。

      相較於小學妹的忸忸怩怩,學長顯得很外向,十分健談,還頻頻有意無意地用話調戲學妹一下,讓她低下頭更害羞了。

      小橋抓抓頭髮,視線又挪回前月老身上,發現後者仍在等她的回覆。

      不曉得為什麼,她現在竟然有些希望,自己的判斷能夠得到這位前上司的認可。

      「女生是這一個沒錯。」幾秒後,她緩緩啟口,「但男生……不是。」

      說實在,關於小學妹這條紅線,小橋猶豫了好幾天。

      不是沒想過牽學長,畢竟小學妹愛慕的人正是學長,而他雖然痞痞的,性格卻也不壞,但在經過前月老那幾場搗亂,外加自個兒胡思亂想一番後,小橋總覺得陽光學長對小學妹而言不是個良配。

      聽了小橋的回應,前月老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只是將目光收回,改望向教室內唯二的兩個人。

      什麼?還有小橋跟前月老?他們不是人……

      小學妹這時已經取出小提琴,調了調音,但因為緊張的緣故,她的雙手都在顫動,幾乎握不好琴弓,感覺把這次演奏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表演都還重要。練習室裡安靜了下來,小橋也下意識地靠到旁邊,想看看小學妹練習後的成果究竟如何。

      琴弓滑過琴弦,樂音流出,但刺耳的聲音卻讓小橋心裡一跳,小學妹貌似也受了驚嚇,但又想一鼓作氣,不願停頓下來,便堅持繼續拉奏;漸漸地調子出來了,聽得出是帕海貝爾的〈卡農〉,可是音符仍歪七扭八,時不時就會破個音,乍聽之下像個生手才能把小提琴拉成這樣。

      學長很捧場地微笑,但笑得略顯僵硬,眉毛也有往中心靠攏的趨勢。

      小橋忍不住掩耳朵,朝前月老橫去一眼。

      「……不是我!」明白自己被誤會了,前月老完全沒好氣,「她手抖成那樣,能拉好我就把那琴吞下去!」

      小橋默默將視線移到小提琴,再移到練習室底的鋼琴上。剛前月老好像沒特別說是吞小提琴還是鋼琴哦?

      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回前月老沒搞破壞,倒是小學妹自己沒穩定好情緒,才導致拉琴的姿勢錯誤,讓練習的心血通通白費了。

      小橋嘆了口氣,餘光卻瞥見前月老的右手食指一彈,然後是細微的「喀搭」聲,練習室的門居然開了個小縫!可是兩學生離門較遠,並沒有發現。

      小橋不明所以地看看前月老,又去看那門,隱約地,她瞧見門外牆上映了個高挺的人影。

      啊……那個人來了!小橋先是低呼,隨即,另一陣流暢的小提琴樂音從門外竄了進來,同樣是〈卡農〉,可是門外那人演奏得極好,且很快合上了小學妹的節奏,彷彿在配合她,最後,又轉為牽引。

      溫柔的琴音很快被門內的兩人察覺,紛紛轉頭,小學妹的動作有了短暫停頓,形容詫異,然而,又飛快揚起笑容,面向門,伴著那琴音共同演奏,融合在一塊的旋律,分不出彼此。

      「我要牽的是這個人!」趁機,小橋激動地說。

      站在門外沒有現身的男孩,是小學妹的青梅竹馬,從幼稚園一路同校到高中,連雙方家人都相熟得很,男孩對她而言卻是個哥哥似的存在……無奈對方其實是個大仁哥啊!

      小橋覺得,男孩幫忙她約學長的時候,心裡大概都在淌血了。

      一曲演奏完畢,小學妹還有些愣愣地注視那扇門,從小橋的位置,可以看見男孩的人影躑躅一會兒後,便轉身離去。

      練習室內的學長鼓起掌來,聲音很清脆。小學妹轉頭看他,臉一下子又紅了,但眼神中卻透著絲動搖。

      然後,小橋聽見陽光學長鼓舞著說:「去吧!」

◆◇◆

      坐在噴了白色命案人形的辦公椅上,小橋頭也不抬地振筆疾書……月老這位置空太久的結果就是,公文根本批不完!其中幾份還過期了!最可怕的是過期了也沒人理,害她剛接位時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整天在那兒摔檔案夾,任誰來找她說話都粗聲粗氣地。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稍後,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忽然在她辦公桌前響起,小心翼翼地換道:「呃,橋、橋姊啊。」

      是兩個月前新來的紅娘,記得叫靈犀吧。

      「幹麼?」小橋甩了甩有些斷水的筆,「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就,那個,有個很特別的案例想要『請教』一下。」見小橋兇歸兇,好歹也回了話,靈犀壯大膽子道。

      為了靈犀特別強調的「請教」二字,小橋蹙眉,總算抬起頭來。「啥特別的案例?」

      靈犀是個很年輕的紅娘,外表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罷了,正絞著手指欲言又止,不乾不脆的模樣讓小橋有點不耐煩。

      糟糕,除了脾氣外,她是不是連個性都開始變得像前任上司了?難道這張辦公椅上有月老病菌,會傳染不成?小橋渾身抖了抖。

      沒注意到小橋的異樣,靈犀嘟嘟囔囔一陣子後,深吸了口氣說:「我最近啊,接到一個case,配對也配好了,兩個人絕對是靈魂伴侶,牽紅線妥妥的!可是有一個小小小小的問題……」

      「說。」小橋用筆虛點了點靈犀的鼻子,「不要冗詞贅字。」

      聞言,靈犀的回答果真簡單扼要:「他們都是男的!」

      小橋歪在椅背上,眼珠子往上移,就這樣翻著半白眼對靈犀,默然不語。

      靈犀的心懸得高高的,心想自己肯定做錯事了,正打算道歉,就聽見小橋開了口。

      「然後呢,問題在哪?我怎沒聽見什麼問題?」她如是問。

      靈犀愣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雙掌拍上辦公桌,滿臉興奮地問:「橋姊!妳的意思是──」

      「滾,就這種事,也須要來煩我?自己拿主意!」小橋直接打斷她,揮揮手趕人,等目送靈犀喜孜孜地走了,才勾了勾嘴角。

      不只她自己,小輩們也都在成長啊。

      「位置坐得挺習慣嘛。」很突兀地,一個聲音從旁冒出。小橋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驚魂未定地撫著胸口,怒瞪坐在桌角的前上司。

      她到現在還不太明白,劇情究竟為何會走向神展開。

      那天,在她幫小學妹跟青梅竹馬綁了紅線後,前月老忽然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篤定地說了句:「就決定是妳了。」

      之後她成了新任月老。

      女月老!聽過嗎?多威啊!

      而這當下,很沒家教的前月老順手摸走了她桌上的蘋果,邊咔嗤咔嗤地啃,邊打量被噴了漆的桌位還嫌棄評論:「這誰的設計?天分不是一般爛。」

      小橋的臉都黑了,決定不跟他講話!

      整個小辦公室裡,頓時只剩寫字的沙沙聲跟正在啃蘋果的噪音。

      越批越不專心,小橋終究還是放下了筆,扭過頭看吃得正歡的前月老;不曉得為什麼,她覺得有點生氣,有點無奈,卻又有點開心。

      但下一秒,她想拭淚了。

      這是什麼跟單相思擁有百分之百相似度的心情啊!簡直該死啊!

      「再看我身上就要穿洞了。」破天荒,小橋尚未啟口,前月老便主動說了第三句話,語焉不詳。

      癟了癟嘴,小橋將注意力放回眼前。拿起筆,她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轉過頭。

      「你當初到底幹麼跑掉啊?」

      大家都說前月老叛逃,不過小橋很明白,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

      前月老抓著蘋果的手頓了頓,可表情分毫未變,又隔片刻,便理所當然地說:「林北不想把美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在改公文上。」

      就這樣?所以他把自己不想改的公文丟給她改?她還比他青春好不好!小橋簡直氣炸了,正要發作,又聽見前月老悠哉悠哉的第二句話。

      「而且還不能去員工旅遊。」

      小橋感覺,她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怒火熄了,她卻也無語問蒼天了。

      緊接著,前月老將吃完的蘋果核丟進垃圾桶,擦了擦手,突然欺過身來,認真地望著她問:「妳要聽實話嗎?」

      小橋正襟危坐,點點頭,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這種千古之謎即將解開的刺激感,讓她很振奮!

      孰料,正滿心期待之際,額頭竟然一痛!前月老很差勁地彈了她一個腦袋崩子,涼涼地說:「以為我會白白告訴妳嗎?太天真。」

      小橋揉著額頭,氣急敗壞下再度口不擇言:「了不起嗎?有什麼要求就說啊,我又不是辦不到!」

      語畢她就想拔掉自己舌頭。如果前月老要她倒立繞辦公室一圈……她還真的辦不到,而且對方絕對是有臉提出這種機車條件的傢伙。

      正在心裡顫抖,就見前月老環起雙臂,慢條斯理地傾身湊近;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小橋如驚弓之鳥迅速往後靠,卻只能徒勞地抵著椅背,看著那張臉逐漸放大,最終停在距離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他他他他他到底想怎麼樣?不不不不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小橋的臉頰紅到快要滴血,溫度滾燙,連眨眼都不自覺遺忘了。

      但隨即,眼前極度靠近的嘴角輕扯了扯,像是譏笑,又彷彿透著絲真心的愉悅。他從虛空中扯出一段紅線,不由分說地纏到了她的手指上,卻將另一端牢牢握在手心。

      「讓我當妳的紅娘吧,就面前這對象怎麼樣?」前月老挑了挑眉,「求成全。」

      愣住足足十秒,小橋下意識點了點頭,這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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