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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五十位客人

      第一章-第五十名顧客

      黎歌將一顆渾圓的晶球收入囊中,長吐了一口氣。

      她站立在火場之中,四周是捲捲黑煙,腳下躺著一名男子,早已沒了氣息。

      他死了,死在這場火場之中,一名正義勇為的打火英雄,他送走了受困在這高樓的女孩,自已卻永遠的留在這滾燙的熱火中了。

      黎歌是在大約三個月前找上他的,那一天,他又在水深火熱中救出了數條生命。黎歌想起那日場景,和今日幾乎如初一轍。

      那時的她打開手裡的筆記本,看見那格寫著他名字的地方明確的標註三個月後他的死期,略帶感嘆,他一生英勇無畏,死了也是這人間的損失。

      她忽然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你好,張先生。」

      對方明顯被她嚇得不輕,警惕地看向她,「請問你是?」

      「你可以叫我黎歌,我是你生命終結站的負責人,或者說—你的死神專員。」

      黎歌幾乎背稿式地唸完這一段她認為十分冗長的自我介紹,說完還應景地打了個呵欠。

      她以為對方會不可置信或痛哭流涕,因為她之前遇到的那些顧客總是如此,而她只能在旁邊默默地看著,連安慰都說不出口。

      在生死面前,再多的言詞都是多餘的。因為宿命是無法改變的,誰也不能竄改它的軌跡,哪怕只是一隻螻蟻的生命。

      對方沉默多時,最後卻只是問了句「我還有多長時間?」

      「大約三個月左右吧。」

      「那也夠了。」

      話是這麼說,語氣卻帶著頹然。即使黎歌與他隔著不短的距離,仍是感受得到他的無奈與悲傷。

      「這三個月的時間,我可以盡力幫你完成未了的心願。你有什麼想在生命盡頭前完成卻至今未了的心願嗎?除了改變你的死亡外。」

      正經地提問卻只換來一聲淡笑,黎歌聽見了那名剛被她判了死刑的囚犯堅定的言語,讓她這名算得上經驗豐富的死神也不由得心頭一顫。

      「我知道,我不能改變我的生死,我也不會。」

      「黎小姐,你知道為什麼我一點也不驚訝你說的話嗎?」

      「因為我父親也是消防隊員,在他去世的前幾天他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他說有人要帶他走了,我那時還不明白。」

      可他現在明白了。想來他父親應該也是在某次任務途中過世了,可即便有他父親的前車之鑑在,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走上的這條路,並且坦然的接受這一模一樣的結局。

      「我這一生,無妻無子,母親也在幾年前過世了。如果說真要有什麼心願的話……」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略為褪色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捧著,是一個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眉眼間卻充盈著鬱氣,看起來過得並不怎麼好。

      「我的弟弟,陳曄。我希望在妳能力範圍所及,能多照顧著他點。」

      他說起他弟弟時,鋒利的眉間染上溫暖。黎歌淺淺頷首「除了他人生必經的重大事件以及死亡外,我會保護好他的。」

      黎歌與這位消防員的初遇大致如此。這位姓張的消防員是黎歌的第五十名顧客,她一路伴隨著他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他的生活並沒有什麼改變。正如他所言,黎歌看著他孑然一身,他口中的弟弟從未出現在她面前。

      直到他臨終前沒多久,他才終於忍不住去看他。

      「阿曄?阿曄。」

      在那一日,黎歌終於看到了陳曄。

      他瘦骨嶙峋,聽到哥哥的叫喚身子似乎頓了頓,卻又若無其事的轉身離開。

      黎歌很是意外。她一直以為,能讓這位連死亡都不畏懼的硬漢溫柔一回的人,應該是個如太陽一般和煦的孩子,卻沒想到看著竟然如此冷漠。

      「阿曄,你等等。」他慌忙地跑到陳曄面前攔住他的去路,陳曄卻一眼也沒看他,只是準備轉頭繞路離開。

      她看見張先生一把抓住陳曄衣角,陳曄才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轉頭,看向哥哥的眼神卻並無絲毫溫情,甚至帶著些許譏誚。

      「張先生,我想我說得夠清楚,從你把我扔進這寄養家庭的那天,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

      黎歌在一瞬間了然,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兄弟一個姓陳另一個卻姓張,原來是寄養家庭。

      「不……陳曄,我不是不要你,只是……」

      「只是我會成為你救人的累贅與顧忌。」少年不耐煩地打斷他辯解的言語,黎歌隱身在一旁看著這一切,竟有些於心不忍。

      他並不知道這會是他與哥哥的最後一次見面,否則他不會冷漠如斯。

      張先生卻只是沉默,他不再試圖解釋,只是看著弟弟此時不帶笑的神情。

      「阿曄,你瘦了,在寄養家庭也得好好吃飯啊!」

      他帶著僵硬的笑意,語聲帶著顫抖,可就像是故意要沖刷掉這時的溫存一般,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

      「不用你管。」陳曄冷笑一聲,轉頭毫無留戀的離去。

      黎歌看向張先生,他原先握住陳曄衣角的那雙手仍頓在空手,他其實並未用力,雨水濕透了他的頭髮,他站立在那裡,如同一尊雕塑。

      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親人,決絕的走出他的生命。

      黎歌沒有打斷他,雨滴落在她身周卻不曾打濕她的衣裳。

      沉默好似亙古一般綿長,一旁的路燈一閃一閃的,橘黃燈光閃爍在他身上,他卻依舊冰冷。

      「這樣也挺好。」

      「走吧,黎小姐。」

      他昂首,看似淡然的離去。黎歌看見他臉上斑斑水漬,卻不知道那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的能力裡不包含讀心術,沒有辦法一瞬間明白張先生的情緒,可此時,即使隔著幾公尺的距離,她也看得到他眼底的黯然。

      這樣也好,因為再多看幾眼,他應該是害怕自己再對這塵世有所眷戀吧。

      黎歌再回頭望向少年離去的那條道路,少年早已不知所蹤,她卻莫名覺得遠處仍有人關注著這裡。

      她微微偏頭,心想。「他之後不知道該有多後悔。」

      「張先生。」黎歌思慮了一番還是叫住了他。

      「明日,您將會葬身火窟,您確定不再去看他一眼嗎?」

      「不了,真的。這樣挺好。」

      他沒有回頭,以至於黎歌看不見他的神情,更不清楚他到底是說給她聽,還是在催眠自己。

      很多年以後,黎歌再次想起這位張先生,不僅是因為那個冷漠少年,更是因為他的義無反顧與坦然,令她心悅誠服。

      這便是她的第五十個客人,縱使他的一生短暫,在黎歌手裡的生命水晶依舊絢爛奪目。

      她躬身,為這無常世道、更為這美好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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