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缀满光的夜晚。夜空有繁星，古鲁街亮着橘色的灯火。他站在光的阴影里，紫罗兰色的纱丽包裹着的躯体纤瘦有力，一拳头将男人锤倒在地，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向我，夜风撩起他的长发，美丽如月华。烛光照在一匙蜂蜜上，那团光影甜蜜得令我喉头微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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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看我入迷，快说实话吧，你就是喜欢我。”他凑到我耳边，轻声说，神情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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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喜欢你。”我知道柯勒尔喜欢我，但他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只漂亮的猴子，总是污言秽语，满身汗臭，白费了一张清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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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总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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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透过你，看窗外的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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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并没有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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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学堂就是这里不好，不像二年级时所在的老校舍，有敞亮的天窗和镂空的雕花木栏，教室根本不存在观赏小鸟的视野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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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反正不是看你，请别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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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能不在意！”他变得有些激动，随即红云浮面，“被盯着好不自在，我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一股视线……他们都在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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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是看你，如果你介意被人起哄，我会和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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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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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麻烦。但若是我告诉柯勒尔看的是谁会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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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次换我凑近他的耳边，“不是看你，我不会喜欢吱哇乱叫的猴子，不要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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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不识趣的臭婊子！”他一把将我推开，腾地从座位上站起，冲出教室，脸红得像猴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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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如果不是柯勒尔，男女主就能长相厮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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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阅读这本恋爱小说很不顺利。我刚看到男主提笔写情书，猫咪佩多跳来书桌上打翻了咖啡，整页纸上的字都融成了咖啡豆。而看到男主要将情书塞进女主家的信箱时，艾斯就闯进卧室突击检查我未完成的作业，吓得我手一滑将那页纸对半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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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这显然不是个完整的句子，我看着书的尾页的最后一个字——男主在婚礼上对女主宣誓，“我愿意”竟没有“意”字！这是一本没印完的书！非正规渠道的出版物果然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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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婕——丽——快——出——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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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朋友站在操场上喊我，可我一点都提不起玩闹的兴致，自从上周在古鲁街被那个人所救，我就魂不守舍，只想看恋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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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呢，故事中男主角向女主角告白，他们就在一起了，这就是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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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父亲和母亲在一起，我却认为那绝不是恋爱。终日环绕在烟雾中的父亲严肃而苍老的脸，母亲圆滚的肚子与不停生产的屁股，生下即将出嫁的姐姐和妻妾成群的哥哥，以及我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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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无爱家庭中的我，能懂什么是“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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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好像又有点懂。柯勒尔见我总是绯红的脸，还有与他脸极为相似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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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蜜色的肌肤藏在轻薄的纱丽后，纤瘦的脚腕环佩叮咚，腰肢扭动，总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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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闻柯勒尔有个哥哥，去做了“海吉拉”。那是侍奉神的舞者，不是男人，也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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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我的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说起他时，都是一脸嫌恶。只有我不同，若是提及他，便只会情不自禁地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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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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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比特听到了我的心声，我真的很快又见到了他——在我姐姐的婚礼上。虽然海吉拉并不讨喜，但经常出现在诸如婚礼这般重要的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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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军官，接受了太阳联盟的封勋，可还是遵照传统邀请海吉拉来到婚礼现场为姐姐和她的丈夫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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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姐姐身着华美的纱丽与她那年迈有钱的丈夫贴在一起。她笑容得体，我却感觉她并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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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这个时候，我与她卧床夜谈，她还说着另一个男孩，并且决定要在今年毕业后嫁给他。而现在，我也蠢蠢欲动，在客人中寻觅一道影。当我吃完第三块水果蛋糕，第一百零一个人终于让我黯淡的瞳仁回复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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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吉拉在夜色中翩沓而至，比那天更美。烛光摇曳，头纱轻抚他浅褐色的长发，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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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忽然溢满了蜂蜜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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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人群，乌泱泱的人头迅速分流又合拢，划拉出一道波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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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宾客，目光虔诚，注视这位神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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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塔在上，庇佑这对新人子嗣绵延，和睦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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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是我无法听懂的咒语。若说话的人是礼拜堂的牧师我肯定会睡着，而现实是，我精神抖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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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念念有词的同时，翩然起舞。我凑得如此之近，飞扬的裙摆划过我的脸颊，香料的馨香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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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塔在上，请让他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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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不得冲上去与他共舞，学着酒会上的绅士，牵着淑女的手，握着淑女的腰，旋转她们令人动情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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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与影在眼前艳舞，时间早被猛烈跳动的心脏遗忘。直到有人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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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姐姐都进帐篷了，你不跟着进去看热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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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柯勒尔。他的父亲是加加力最为博学的人，理所应当地得到了邀请函。他一脸贼笑，朝我挤眉弄眼，“女人的初夜，你不好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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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也好奇，但一想到母亲硕大的肚子与屁股，恐惧就将好奇驱赶得一点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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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这个，你的兄长已经回去了吗？”我的话题转移得并不成功——柯勒尔与海吉拉相似的脸上出现既窘迫又羞愤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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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怪物才不是我哥哥！他早不是我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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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奇怪，没有海吉拉会得到家人的承认。在成为介于男人与女人间的第三类人的时候，他们就失去了拥有家人的资格，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更不可能有孩子。神孤居庙堂，她的使者也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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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他皱起眉头，咬牙切齿：“他是那种女人生的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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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女人”，神秘、风情、引人遐想，做着说不出口的营生。我捂住耳朵，转身要走，但柯勒尔像是想起什么，抓住我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你是在看他！好呀！你说你不是在看我，原来是在看他！那种恶心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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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怪物！”我甩开他的手，却又被钳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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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他有什么好？你这么喜欢他，每天看着我的脸对他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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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我不知道，也许是他救了我，也许是那天的光太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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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知道！你别问了，真烦人！”我脸都快熟透了。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感情怎么出现的，反正它就像种子在我心中发芽了，雨季一到，长势更加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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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告诉你父亲，你爱上了一个怪物！恶心的婊子，他可没法戳你屁股，让你生孩子！”柯勒尔手心滚烫，散发着某种野兽的气息，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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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你敢告诉别人我就把你杀了！”我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用头撞向他的胸膛，撞得他向后踉跄几步，跌靠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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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冲上去模仿着歌剧演绎的杀人手法，掐住他的脖子，好像真要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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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呀，有种你就杀了我！”张牙舞爪的柯勒尔就像一只求偶失败的狒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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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敢杀人！我连一只蟑螂都不敢踩！我松开手，失魂落魄地看着他：“你要我怎样才不会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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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致高涨，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却又碍于面子吞吞吐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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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什么，你都会满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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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无论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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狒狒顿时成了思春少年：“只有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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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我一下，我就永远都不会说，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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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勒尔简直疯了，前一秒要我杀他，后一秒却要我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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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换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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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只要这个！其他的，哼——我什么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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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态度软下来，装成一个索要糖果的天真烂漫的儿童，表情柔美，与海吉拉别无二致。“亲我一下，只用一下，我就做个哑巴，什么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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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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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我竟然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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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他眼色迷蒙，之前的火气烧得他眼角微红，现在却乖顺地垂下来像那日抹在海吉拉眼尾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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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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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水过后，他从我身上移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默中，他的手两次抬起、放下，第三次下定了决心，环上我的肩。他低头嗫嚅道：“不是脸，是嘴。”他的头扭过去，偏过来，最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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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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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的感觉，我任他吻着，并没有推开他。之后，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他拥着我，站在空荡荡的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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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边有一块被踩碎的蜂蜜奶油蛋糕，金黄的蜜粘着白色的奶油发散出秽物的腥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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