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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楔子 預演

      今天是適合放棄生命的日子。

      星期一的早晨,蘇在鬧鐘響起前就睜開眼,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起身,下意識地看向放在放在公務員考試參考書旁的麻繩,昨天衝動在大賣場買下後,蘇後悔了半天。因為她在這裡生活了兩年,甚至不知道哪個地方有適合的樑柱能支撐起她的重量。

      她在起床換衣服時,滿腦子想著既然選擇死去,那就不應該給叔叔添麻煩。但附近的房價並沒有高到離譜,她也不想要跑去遙遠的地方跳樓,讓別人收拾屍塊光想就覺得很不好意思。

      蘇伸了個懶腰,她將繩索收進夾克的口袋裡,她的手在伸展時又開始抽痛,蘇嚥下口水。她分不清是幻痛還是真實。

      「該做的事還是要做。」蘇喃喃,她來到走廊。窗外蟬聲鳴鳴,才剛過早上七點,蘇便覺得自己的耳膜要被震碎。

      她對弟弟的房間門口喊了一聲「我要出門了」,弟弟用悶哼回答,希望他不要遲到。

      蘇在家裡沒看見叔叔的身影,看來是去買早餐了。

      她和弟弟以及叔叔的家位於屋齡大約有二十年左右的公寓三樓,這整棟樓是外公外婆那一輩打拼買下的,原本想要整棟樓都用做出租,但最後卻被叔叔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把公寓的二樓變成叔叔加盟的音樂教室,一樓的店鋪給了便利商店,三樓的其他隔間給其他租客,他們則居住在公寓最裡頭的房間。

      而現在,蘇正從公寓的樓梯向下,腳步踏出回音,她身體搖搖晃晃,在慘白的燈光下,蘇打開鐵門,她下意識盯著自己的手,燒傷的疤痕在皮膚上蜷曲,讓她連簡單的使力都窒礙難行。

      她從公寓的後方小巷走出,然後繞了個彎,來到正面的騎樓裡,她差點被停放的摩托車排氣管給燙傷。

      陽光過早升起,炙熱的光線烤著她的後頸,口袋裡繩索的存在變得莫名惱人。蘇正準備要掏出鑰匙開樓梯的鐵捲門,只不過現在似乎出了點差錯。

      鐵捲門早就開了。

      從蘇站的位置,她可以從僅供一人走的樓梯往上看去,音樂教室的二樓有燈亮起。蘇知道叔叔就算心血來潮想要練琴,也通常不會選在這個時段。

      在和從便利商店離開的晚班店員打招呼後,蘇立刻往上走,打開通往教室的門。

      風鈴發出聲響。

      教室門口的右手邊是大廳,美其名大廳,但其實叔叔也不過摳門地放了幾張沙發和電視機,給那些提早來音樂教室的小孩休息的地方。

      蘇經過空蕩的櫃檯,她沒有聽見琴聲,室內也沒有開空調。蘇找到遙控器,熟悉的機器運轉聲充滿整個空間。也完全沒有小偷闖入的跡象。

      那麼估計是叔叔開門後就離開了。

      音樂教室佔地面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走廊格局按照公寓原先的設計,除了單獨的練琴室重新裝潢後,剩下的地方都是打掉牆壁,擺好電子琴,作為團體鋼琴班使用。

      每天早上,蘇只是作為雜工,進行簡單的整潔,噴噴酒精,把書櫃裡倒掉的樂譜擺正,清點遺失物等,然後等待一個小時後,申請使用個人琴房的學生到來。

      當蘇開始打掃時,她拿出手機,像往常一樣,找出古典樂播放清單,她今天的配樂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一切完成後,她在空蕩的室內長舒一口氣。隨後,蘇發現自己拿出麻繩,指關節因為使力而發疼。她嚥下口水,忽視公佈欄上那些她幫叔叔畫過的圖,然後來到走廊旁最大的琴房。

      平台鋼琴安穩地存在於中央,越大的樂器越讓蘇有安心感,但她的目光停留在教室內的燈具。她下意識地把繩索往上丟,麻繩的另一頭再次垂吊在她眼前,蘇雙手顫抖,勉強將繩索打了結,一個完美的繩圈就完成了。

      「白痴,哈哈⋯⋯」蘇忍不住笑了,她雙手捧著繩索,在音樂教室這麼做就太過分了。她鬆開手,她決定還是坐公車去遠方,然後——

      門口有聲音。

      蘇猛地扭頭,她原以為是老鼠,但出現在門口的陰影卻高大到令人慌張,蘇抬起視線,她與面前的陌生男人對上眼。

      這個時間點除了她以外不可能會有人。

      意識到這點,蘇感覺心跳聲已經佔據她所有的思考,求救衝動就像被堵住的水流,積在她的喉嚨中。

      男人有著一頭雜亂長髮,瀏海遮住了一半的面孔,眼睛卻像黑夜中的燈塔那般明亮,朝她投射。

      但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他手拿衣服,但身上只穿著一件四角褲,藍色的,上面有海豚圖案。

      要命。

      蘇終於找回行動能力,男人好像喊了一聲「嗨」,她拔腿就跑,前門被男人給堵住,蘇連忙跑向後門,她幾乎是用撞的撞開逃生門,在往騎樓的方向衝去時,蘇開始埋怨叔叔只在大廳裝了監視器。

      她氣喘吁吁地來到室外時,蘇抓起自己的手機,顫抖著撥通了緊急號碼:「喂,警察局嗎?這裡有一個裸體的變態。」

      在確認警察等會過來時,蘇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繩索還掛在那。

      ——蘇覺得這是她人生中數一數二糟糕的一天。

      她已經做好等等該怎麼向叔叔解釋繩索只是意外,但蘇還沒想好藉口。在報警後的十五分鐘,警察的到訪讓街區的人議論紛紛,而同時趕來的叔叔臉紅成一片,他感覺都要把雞排蛋餅給砸到蘇的頭上。

      「蘇曉琪!」在騎樓,叔叔把她拉到一旁吶喊:「我昨天不是有跟妳說今天會有新的員工嗎?」

      蘇嫌惡地瞪過去。

      「哪門子新員工會這麼早跑來啊,我們的表定營業時間是十二點欸!」蘇用氣音說,在警察通知他們已經把所謂的變態抓到時,她和叔叔一同上樓。

      就在剛剛那間琴房裡,兩名警察把陌生男人圍在鋼琴椅子上,男人已經把衣服穿上了。

      蘇在門口訝異地停住腳步,她的繩索不見了。

      她和男人對上視線,對方朝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攻擊性強烈的虎牙與那人畜無害的面孔有著極大的反差。

      她的視線瞄到一邊的櫃子,麻繩的鬚線稍微露了出來,但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那個人幫自己收起來了?

      「所以這都是誤會嗎?」其中一名警察開口,將蘇拉回現實。

      「對啦對啦,都是我這個兩光姪女的錯,」叔叔走過去,而蘇則皺起眉頭。叔叔不耐地補充:「這是我們的新員工,他太早來了所以我先放他進來,我沒有跟我姪女講清楚,也沒跟他講好,簡單來說就是溝通問題,能不能看在我們一家都很奉公守法的份上饒過我們?」

      看起來年資比較大的警察開口:「但蘇先生,你幾個禮拜前才因為在家唱卡拉OK太大聲被鄰居投訴。」

      「我剛剛的意思是我姪女很奉公守法。」叔叔臉不紅氣不喘地拍了拍蘇的肩膀:「報警的是她不是我。」

      警察們看起來也無話可說,在又詢問了幾句後,他們警告要是再有下一次誤報就不會放過他們,蘇和叔叔連忙點頭,雖說如此,但她的內心毫無對叔叔的罪惡感。

      在目送警察們離開後,她將視線轉回還乖乖坐在鋼琴椅上的男人,對方露出微笑。

      「嗨,」對方用著不可思議清脆的聲音說:「我是盧卓然。」

      叔叔聳肩補充:「他是我前男友的媽媽那邊的親戚的小孩。」

      「什麼,關係太遠了吧。」蘇忍不住說:「你是人口販子嗎?」

      「喂,」叔叔用氣音回嗆:「總之事情沒有很複雜,就是那個戴我綠帽的賤人之前問我這裡有沒有提供包吃包住的工作,我想說好人做到底。而且暑假快來了,我們到時要開一堆體驗班,所以我就同意他的親戚小孩來幫忙。」

      「分手了這個約定還有效?」蘇壓低聲音問。

      「本來沒有的。」叔叔承認,完全不怕被聽到:「但這個人身無分文從東部跑上來,我再把人家趕回去還要幫忙付車票錢,要是回程中途出了意外責任會在我頭上,還不如留下來多個幫手。」

      當他們一起扭頭時,卓然正露出某種稱得上天真的微笑,像小朋友在看父母一樣盯過來。

      蘇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她說:「那我去拿員工表給他填。」

      當蘇把資料表拿給卓然時,叔叔正在一邊碎碎念,而卓然還是勾著嘴角,他開始埋頭填寫個人資料,蘇有某種怪異的衝動,那就是當她在櫃檯幫忙時,會給完成課程的小朋友糖果作為獎勵,她思考自己要不要去拿糖果時,視線再次瞥到櫃子裡的繩索。

      蘇告訴自己,她會假裝沒有這回事發生,等隔天她就會把繩子處理掉,等待下一次機會。

      「我可以用這邊的鋼琴嗎?」下一秒,卓然說。

      「為何?」叔叔靠在窗邊,完全無視教室裡禁止飲食的規定,他開始大口吃蛋餅:「你會彈鋼琴喔?我沒聽你表舅說過。」

      「不會。」卓然說,蘇對於對方可能想要在工作時順便學習鋼琴這點不意外,但下一秒,卓然卻抬起頭,開口:

      「我想要在蕭邦鋼琴大賽得到第一名。」

      氣氛在瞬間沉默。

      而卓然像是什麼也沒察覺到,他將資料表填寫好,然後笑咪咪地交給她,蘇瞄到了對方二十三歲,以及任何工作經歷都沒有這樣的事實。

      蘇的心臟怦怦跳,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感到緊張。就連她這種外行人都對蕭邦鋼琴大賽略知一二,那是音樂界的奧運會,是將古典樂奉為圭臬,全世界年輕鋼琴家視為奮鬥目標的燈塔。更要命的是,雖然每年規範都有些微的不同,但只要超過三十歲就再也無法參賽,如果這個男人說得屬實,他能夠獲得所謂「蕭邦大賽冠軍」,此生唯一的機會就是在五年後——

      「你很有趣喔,同學。」叔叔哈哈笑了兩聲:「但別在工作時講這些五四三的。」

      「我沒有開玩笑。」卓然說:「我是認真的。」

      又是幾秒的沈默,叔叔比她更率先行動。作為這間音樂教室的老闆,叔叔雙手抱胸,他皺著眉頭問:

      「鋼琴總共有幾個琴鍵?」

      卓然停頓一會後說:「100?」

      蘇感覺到叔叔的青筋快要爆出來了。在幾個深呼吸後,叔叔又問:「你可以講出隨便三個古典音樂家的名字嗎?」

      蘇渾身都因為尷尬而發毛,她想逃離現場的衝動甚至比尋死更強烈,但她無法將視線移開那個男人。

      卓然當機幾秒後,他嚴肅地說:「蕭邦⋯⋯嗯,嗯⋯⋯巴哈?」

      「——你知道嗎?我們的個人琴房是提供給一些有上進心的人和老師的,這個音樂教室是才藝班!懂嗎,才,藝,班!這樣好了,我其實也不是不能幫你出車票⋯⋯」

      當叔叔在長篇大論時,蘇注意到卓然的視線移向她,蘇屏住呼吸。

      對方幫了自己,但他是在期待她能幫忙打圓場嗎?蘇卡頓了幾秒,她脫口而出:

      「這裡是音樂教室。」

      「對啊。」卓然露出了笑容,他的虎牙好明顯:「學音樂的地方不是嗎?」

      「對、呃——」蘇破音了,她甚至感覺手在隱隱作痛:「但這裡大家都是學興趣的,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會想要去蕭邦大賽!」

      卓然站起來,他高到要駝背才能夠與蘇對視,瞬間蘇恍神了。

      對方毫無迷惘地開口,聲音在室內共鳴,就像一整個管弦樂團在蘇面前齊聲奏出樂章:

      「因為如果真的喜歡,為什麼不以世界第一為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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