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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II—藍色與金色的酒席

本作出現之角色、地點、事件、團體為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   鏡子之屋

黒井夜子深陷進他的電子夢中。

人造貓人是會做夢的,夢到電子羊也有可能。整積神經元網路在處理意識與回憶時,如果貓人進入低耗能的睡眠模式或待機充電,會讓記憶和刺激的片段流出,在電流間激發著其他的機械神經元和受器;產生視覺、聽覺、觸覺,這些最主要會有的「夢境」內容。

在一片黑幕之下,兩人躺在螢光藍的地毯燈上,四周的圓環木棧道上有著紫光、紅光照著的石草市居民,有著羅斯、烏斯季、冰淇淋、還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政商名流、販夫走卒、市井小民,亦步亦趨地繞著圈子走,似乎沒有目標,亦沒有目的地。又像在低頭念咒,隨著冰冷的磬聲、鐸聲誦唸。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彷彿亂世渾沌的景象!

而圈中的兩人赤裸相見,肌膚若晚冬的雪融化,完美無瑕,只有肩膀與鼠蹊部的機械接痕,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器官、部位。而茱麗葉塔坐在夜子的下腹部,雙手往前撐著來與對方面對面接觸。若她們有呼吸,那冰冷的吐息將會相撞。

茱麗葉塔滿是玩意地,拿著一面小鏡子。「我來當你的鏡子。」

當她放在夜子的白色頭髮上,映著茱麗葉塔的金色頭髮:「這是妳的頭髮。」

當她放在夜子的白色貓耳上,映著茱麗葉塔的金色貓耳:「這是妳的貓耳。」

當她放在夜子的白色臉頰上,映著茱麗葉塔的白色臉頰:「這是妳的臉頰。」

當她放在夜子的藍色眼睛上,映著茱麗葉塔的綠色眼睛:「這是妳的眼睛。」

當她放在夜子的微凸胸部上,映著茱麗葉塔的貧脊胸部:「這是妳的胸部。」

而茱麗葉塔笑得更開心了:「好笑貓人,妳就是我,而我就是鏡子裡的妳。真好玩!哈哈!」她的笑聲就這樣持續到夜子從夢中驚醒。

###   羅斯與孩提之時

昨天和椰子幫用通話講解快刀橘貓的出現,就讓黒井夜子到了凌晨三點才睡,而夢的內容更是讓她難以忘懷,來回在廁所裡踱步、淋浴、照鏡子,仍不得其解。彷彿切蒲英的眼神和茱麗葉塔的戲謔又在腦海中浮現。

而「海豹」羅斯,椰子幫的肌肉十字軍,擔心夜子自己難以度過,便邀請她一起去冷岸天主堂參加主日彌撒,剛好今天就是星期天,希望在主的庇護下,可以安心。

冷岸天主堂,位在冷岸和公準兩區邊界的住宅區,建築物本體有一稱「祭天殿」的教堂和聖母亭。身穿簡約白襯衫和西裝短褲的黒井夜子下車後,中式的紅色飛簷大門吸引了她的注視,黑色樓牌用篆體字寫了「冷岸天主堂」,而在其上方是一支紅色十字架。她馬上被這東西合璧的衝突給吸引到了。

綠飛簷紅磚瓦的中式小亭滿是天使和十字架的小石雕裝飾,裡頭放著聖母與聖子像,甚至還掛著紅色六角燈籠,那就是「聖母亭」。

「很酷吧,哼?讓我想到小時候南部的大廟。」羅斯這麼說著,帶著夜子走進「祭天殿」,那是一個大教堂外型,但是沒有彩繪玻璃或大理石拱門,而是用綠色石牆、紅屋檐和刻著對聯的紅柱子建成的,像是用宮廟風格營建的教堂,窗戶還是邊緣有雷電圖騰的圓窗。屋簷下的牆面,畫著紅色,輔以藍綠的中式花紋,穿插著十字架。

走進電子大門進到教堂側邊,更是令人驚訝。

入眼的木製長椅,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被如廟宇裡的東方壁畫包圍著,但頭上有光環,留著長髮和鬍子的聖人,仍能看得出來是耶穌,還有其他使徒和天使,但是是以東方古畫畫風畫的。

「汕梅在那。我們去那邊坐吧。」

兩人在一個低下頭禱告,頭戴扁帽,黑色凌亂及肩長卷髮遮住耳朵的西裝人士旁邊坐下。因為隔著海豹,夜子認不出這人是男是女,更看不到他的面貌。

「Samyyr,   my   fellow.」(「汕梅,我的手足。」)

「Brother   Roce.」(「羅斯弟兄。」)

他的聲音十分陰柔,不像男性,但對女性又太低,而他轉頭過來,黑眼圈中的眼神充滿疲累,勉強掛著一個小小的笑容。

「他是徐汕梅,汕梅•徐戶帕西爾(Samyyr   Hguevpasia),遠東來的移民醫師。他是我拉入教會的手足,我罩的。」羅斯整理著自己的小馬尾說著。

「你好。」

「你好,黒井夜子,我看過妳的節目。」他帶著強烈西伯利亞口音的柔和聲音說著。

「謝謝,很榮幸。」

而之後他和羅斯繼續交談,夜子也不好意思聽,於是她看起教堂的精緻內飾。

木製長椅的兩旁都是紅色中國風柱子,銘刻著各樣文藻華麗的詞句,柱子上面的樑,畫著聖人和先賢的中式壁畫,輔以十字架、天使還有十誡裝飾。內縮一階的天花板畫著太陽、雲、雨、龍、玄鳥之類的東洋圖騰,上面的側窗因為陰天沒有光,而是鐵框中間的藍色LED燈,讓昏暗的教堂被藍光填滿每個陰暗的角落。

往前看,最頂端的天窗,掛著耶穌受難的十字架。底下兩層樓高的牆壁畫著三位一體:拿著十字架權杖和羔羊的「聖子」;拿著象徵「知天」的十字聖號權杖和地球的「聖父」;和拿著火權杖和白鴿的「聖神」,但三人都是如出一轍的東方漢服神,面貌、服裝、光環和髮型,一模一樣,照出的光還相連,象徵神聖而唯一的神。上面展開的東方卷軸用希伯來文寫著「耶和華」。而四周是各路人士:唐裝的書生、穿袍子的道人、戴官帽的君王,不分男女老幼都跟天使一同向神,手合十朝拜。

而祭台上的祭壇掛著墨綠色布幕,擺著天主堂的錦旗。在聖臺後有個向外的小圓頂,中間有著大大的螢光紅十字架,一旁從左到右用彩繪的壁畫,畫著耶穌的一生:降誕、受洗、傳福音、受刑、復活、歸來。背景則是水墨畫的山水。

夜子看到這幅衝突但極具特色的教堂裝飾,深刻難忘。在主日彌撒時,她除了低頭,就是看著充滿細節的壁畫在藍螢光下的模樣,或望向一片暗沉中間,司鐸背後的紅十字架。

中年的司鐸身穿長白袍和綠色祭披,翻閱著紙本聖經。在這個年代紙本書還沒有退流行,印刷成本極為便宜的情況下,還是與電子書有得競爭;而教會更是堅持要用紙本、實體的聖經。

「各位手足,願主的平安與恩典常與你們同在。我們今天來講述〈哥林多前書〉第十三篇的智慧。」

隨後,兩側的隔空投影螢幕投射出了經文:

「我作孩子的時候,話語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既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丟棄了。」

司鐸在誦念後,開始解釋:「在這個充滿科技的時代,我們深受繁忙的都市生活所困擾。然而,我們也有著心靈的寄託,找到希望的指引。今天,讓我們一起來思考這些訊息。」

海豹低頭祈禱,而汕梅拿出了一本老舊的手抄聖經在翻閱。

司鐸操著重重的香港口音繼續了:「孩子的時候,我們的思想、言語和推理都是天真無邪的,就像孩童一樣。然而,隨我們成長,開始擺脫幼稚的事物,進入成熟的境地。這是我們個人成長的過程,也是我們與神建立更深層關係的旅程。」

經文切到下一句:「我們如今彷彿對著鏡子觀看,糢糊不清;到那時就要面對面了。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時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樣。」

鏡子,黒井夜子又想著方才的夢,茱麗葉塔稚嫩的聲音在靈魂深處傳來:「妳就是我,而我是鏡子中的妳。」這使她在司鐸的聲音中,開始迷惘。

「在這個科技時代,我們或許感到迷茫,仿佛透過一面模糊的鏡子觀看自己和世界,必須面對挑戰和不確定性。但,使我們安慰的是,將來我們能夠清晰地看見真理,就像將來能夠真真切切地看到自己一樣。這是信仰中的盼望,也是神的應許。」

彌撒在吃餅、喝紅酒和唱聖歌後結束了。穿著正裝、襯衫的人群散去後。海豹還是與汕梅在談天:「你還留著我當初送你的手抄聖經啊,手足?」「是,沒錯,這對我來說,是接觸主的第一步。」「Good   work,主保佑你,汕梅。阿們。」「願主也與你同在。阿們。」「老樣子嗎?」

汕梅陰鬱的臉笑了笑:「老樣子。」羅斯伸出雙臂,把瘦弱的汕梅整個抱緊、抱起,刻意發出用力的吼聲;這就是海豹與好友道別的方式。結束後,汕梅心滿意足地,輕輕地擺著大衣的衣擺離去。

###   三餐肉滷肉飯

兩人回到羅斯的四輪驅動、電動休旅車後,羅斯在發動車子時問了:「要不要來去抓點平價美食來吃?」

「平價美食?除了拉麵和鹽酥兔,石草還有什麼平價美食?都超他媽媽貴。」

對方比了個相信我的手勢:「有啦有啦,走吧,虎賁街。」

虎賁街,都市叢林中,一條高低不整、蜿蜒曲折的小巷,是石草市冷岸區的小吃集中地。這裡林林總總大概開了快二十家店,在這擁擠的空間中搶生意,同時分享著彼此的外部成本。血水和洗碗水沿著路面汩汩流向排水溝,下水道的老鼠都食得飽飽;免洗餐具和印著「佳餚美饌     Delirious!」的一次性紙餐盒散落一地,等著餵飽某個倒楣蛋的鞋底;黏膩的氣味從攤販烏漆墨黑的鍋中飄出,在空中形成一層層看不見的帷幕,附著在口鼻腔的感覺令人窒息。

即使環境如此惡劣、味道也不怎麼樣,但便宜的價位依然吸引了大量的市民前來用餐;久而久之,虎賁街收穫了它更廣為人知的暱稱——潘街(phun,即臺語的餿水),石草市最大的牲畜飼育場。

「阿霞衛生小吃」恰好落在潘街中央位置,似乎總是高朋滿座。夜子與羅斯穿過人潮來到店外,就看見老闆夫婦忙進忙出的身影,為客人們端上招牌菜ㅡ—三餐肉的滷肉飯及湯麵。

三餐肉,是農育食品在40年代因應政府的進口替代政策,所生產出來的廉價新型肉品,兔、豬的絞肉碾碎,加入果膠和昆蟲、大豆蛋白,擠壓成一罐又一罐、口味獨特的平民食材,基本上要吃肉又不破費,三餐肉是最好的食材。連石草市的廣告招牌,都會出現市長端著三餐肉意麵,比讚說著:「三餐肉,從小吃到大的魔術食材。」

走進阿霞衛生小吃,除了吵雜的人們,電視機上的主播聒噪不停,像一隻白髮蒼蒼的綿羊。「放假不知道要去哪裡嗎?新壢市的印尼爵士酒吧,雅加達月台,你一生一定要去一次。除了現場演出的爵士樂,還有東南亞各地文物展出……。」隨後是輕快的爵士樂。

「嗯,衛生小吃。」夜子望向流理台旁邊那條不知道幾百年沒洗過的抹布,不悅的抽了抽鼻子:「衛生個屁,操你媽媽。」

「這裡是潘街唯一有流理台的店。」羅斯沒有多做解釋,逕自走向店裡向老闆熟稔的打了聲招呼:「呦,老闆。裡面還有位子嗎?」

老闆是個身型瘦削的矮小老頭兒,忙著做菜的他連頭都不抬一下,用臺語叫道:「女人!有位子嗎?」老闆娘聞聲快步走來,是名面色和善、體態臃腫的年長婦女,她像招待親兒子那樣招呼羅斯:「來來來,坐這邊坐這邊。老欸,你很沒禮貌欸,羅斯都來了你還不好好招待。」

不忘抱怨老伴幾句後,她好奇的看向夜子,壓低聲音在羅斯耳邊問:「啊這是你妹仔喔?」

「只是同事。」

「啊只是同事這樣喔,啊哈哈。」老闆娘拍著羅斯的背笑了好一陣子才想起要幫忙點單。「啊你今天吃什麼啊?」

「兩碗滷肉販,大碗的。還有煎蛋的話麻煩來兩顆。」羅斯熟門熟路地點單。

「OK!那你跟你……同事好好聊哈。」

愛八卦的老闆娘走後,夜子才慢悠悠地走進店裡坐下:「海豹,你跟他們老熟人了?」

「十幾年的老緣分啦——我小時候想吃三餐肉還吃不到呢,想吃肉都嘛自己抓來的。」羅斯毫不意外的開始講起他那驚心動魄的童年往事。「我還記得有次抓到很漂亮的蛇,烤來吃之後才聽說是什麼大人物家裡跑出來的……差點沒把我嚇死,還好最後沒找到我頭上,老天保佑。」

「我說你故事這麼多,怎麼不考慮去當美食系的直播主?」夜子忍不住挖苦羅斯。

「因為講出來會被關。」羅斯雲淡風輕的回應。

「……。」夜子望著眼前談笑風生的壯漢愣了半晌,嘆了口氣說道:「有時候我也挺羨慕你的吶。不用想太多就能用自己的方式活著。」

「是嗎?我有時候還覺得自己鐵漢柔情。」羅斯托腮做思考狀,這樣的舉動讓夜子忍不住想吐槽。

所幸,餐點及時送到,終止了這有些奇怪的話題。老闆本人親自端著兩碗三餐肉滷肉飯,不怎麼客氣的將碗放到桌上。「慢用。」他說這句話時不忘斜眼打量夜子一番,似乎在檢驗這個人有沒有與羅斯同桌的資格。

「上一個比較漂亮喔。哈哈哈。」

兩人在老闆的笑聲下,尷尬到說不出話,羅斯只是默默低頭禱告後,開始扒著碗裡的飯和煎蛋。

夜子看了碗裡的白飯,不對也不是白飯,是「臺光米」,澱粉加上果膠,根本不是稻作。上頭淋著重鹹的滷汁和細碎、沒有光澤的三餐肉塊。她吃了三口,然後就鹹到受不了,吃完了還算可以的蛋後,遲遲不動筷子。

夜子看著鐵碗上刻著的文字,跟紙餐盒一樣寫著「佳餚美饌   Delirious!」「這是,delirious?神智不清?」

「哎呀,只是錯字啦,這裡人都想要國際化,偶爾也會有外國人來。」羅斯說完,繼續吃著飯。

然後她看著流理台忙進忙出的老闆、老闆娘兩人。把一坨肉色、油膩的三餐肉和八角滷汁倒入食材攪拌機中,慢速攪個幾下,意外發現那條吸滿油污的抹布在攪拌機裡面,老闆娘拿了出來,丟到水槽後繼續攪拌,淋在米飯上面,準備送給某個倒霉鬼。夜子看到乾嘔一下。

老闆偷閒看著電視上的政客喊著:「福氣啦!」不屑地喊著:「我咧,福氣啦!福你一筐屁!一筐賽!」又繼續準備食材。

這是黑手那卡西的〈福氣個屁〉歌詞,看來老闆在年輕時期曾經參與過社會運動。可是夜子不知道是哪一起事件,因為在民力黨和國眾黨的推波助瀾下,2036三項遠見國策公投——無條件基本收入、國家整合人工智慧、新福利經濟政策——通過並實施,卻因為朝野、財閥、利益團體牽扯導致執政不利,臺灣淪落到現在的地步——一個充滿數位渣滓的無知煉獄;在那之後,臺灣就發生過很多社運、工運和學運。

「What’s   wrong?胃口不好?」

「喔,對!它有點……太油了,我怕這對消化系統不好。」

「也是啦,那我來幫妳吃吧,我可是鐵胃。這樣的美食怎麼可以浪費。」

夜子毫不猶豫:「好,交給你,麻煩了。」

海豹穿著襯衫,但還是看得出來他健壯的肌肉,體重近百公斤的他,像一隻健康又肉壯的海豹。

夜子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想碰這東西一口。便看著電視,留著羅斯一個人繼續吃完兩碗三餐肉滷肉飯。突然,夜子感覺到腹部一陣絞痛,眼前的顯示螢幕跳出了「功能失調:消化」的警告。她面有難色,看向海豹:「羅斯我肚痛,三餐肉在我胃裡speed   run!」人造貓人看起來如此痛苦,是非常難見的。

「Oh   shit!老闆娘,結帳結帳!」

###   無口少女阿庫雲

羅斯驅車前往了黒井夜子的修理站,也就是技師的小窩。肚痛難耐的夜子被羅斯攙扶著,進到公寓裡,只見到客廳兼工作室的檯子四散著各種工具和酒瓶,和一隻橘色的貓,慵懶地在沙發上打呼嚕。

「阿庫雲!緊急緊急!」

手機聊天室「椰子幫」傳來回應:「知道了啦,煩欸。」

打開臥室門,音響撥著好幾十年前,日本J-Pop樂團「相對性理論」的歌,⟨NEO   FUTURE⟩,留著棕色妹妹頭短髮的阿庫雲,眼前的電子眼浮現著椰子幫的對話,慵懶地坐在床邊,喝完了一整罐的5HT檸檬汽水,隨手放在床頭櫃旁,和其他各種口味的5HT、酒罐作伴。然後拿起手機打字:「五打喝起來好無聊。好想要甘甘的酒啊。甘甘。」

5HT,全臺最大的汽水製造商,有著各式水果口味,深受大人小孩喜愛。喝起來有「甜甜如血清素的幸福感」,因此取名自血清素的別名,5-羥色胺(5-hydroxyltryptamine,   5-HT),而實際上會不會促進血清素,沒人知道,反而緩解糖癮的阿斯巴甜和糖漿,會促成各種代謝疾病。常常被暱稱為5HIT(發音是FIVE-HIT,不是SHIT),或是比較好聽的「五打」,讓人一次想買五打來喝。

她下了床,甩一甩黑色過大件的薄外套,黑色長襪踩著合成板地板,引領著黒井夜子和羅斯到診治臺上。在家裡也戴著黑色口罩的她,用智慧型手機繼續打著:「這麼緊急的消化道阻塞,晚點貓人妳要請我喝酒。」

因為童年的事故,阿庫雲對椰子幫之類,網路上認識的人,都無法正常用口語交流,只能用通訊軟體來打字表達自己的意思。但這不影響20多歲的她對於機械和電機的天賦;母親是越南人的她,在讀完大學後,便進入了惡名昭彰的幫派「萬洋劍盟」(Keris   Society   of   Vanwang),這個由東南亞移民及華僑組成的跨國黑幫,成員被稱為格列士(Keris),來自於高級成員會配戴的印尼短劍;格列士們進行人體解剖和義體改造,而阿庫雲是「殺肉師」的其中一人。之後覺得在黑道的壓力太大,在夏荒小北「拯救」黒井夜子並收編後,就去到新壢市,招募天賦異稟的阿庫雲,作為夜子的技師。

阿庫雲拿起一包上面寫著「吃塊塊,電腦跑快快。」的綠色包裝零食,塊塊,拿出幾顆捏碎後,放入玻璃杯裡,並倒滿像是蔓越莓果醬的濃稠液體。

「這是什麼?」

阿庫雲看了眼夜子,再盯著手機繼續打字:「喝下去。」

痛苦的夜子拿起了杯子,把這東西當作調酒,一口飲下。濃稠、腥臭的口感,配上塊塊零食的椰子味,十分噁心,讓夜子忍不住想吐出來,猛灌水來清洗。

「潤滑油,消化道堵塞,排解要用的。」

「媽的,潤滑油有夠難喝,一輩子都不想再喝了。」夜子氣得蜷曲起來。

「(小魔女微笑表符)」阿庫雲傳了:「海豹,你先走,夜子要進行開體維護。」

海豹手抱胸:「OK,那我先回家,有事再聯絡我。」隨後就離開了公寓,留下維修的兩人。

阿庫雲由上到下解開黒井的襯衫扣子,再把西裝短褲,拉到膝蓋以下的位置。

「NO   FUTURE   OR   NEO-FUTURE/

NO   FUTURE   OR   NEO-FUTURE/

NO   FUTURE   OR   NEO-FUTURE」

充滿10年代的「未來風」合成器樂曲下,一個陰柔、可愛的女聲這樣唱。

在診治台的燈光下,黒井夜子的白長髮和肌膚都更加的白,完美的仿真皮有著溫度,但沒有乳頭、肚臍之類的器官。阿庫雲把幾根電線插入夜子頸部的連結孔後,在小終端機上飛快地打著指令。隨後,啪的一聲,夜子的腹部從中間展開裂痕,打開來了。各式的管線和容納食物的假胃和分解槽正在發出機械哀嚎,像是抽水機在吃力運作。阿庫雲拿起各式工具,打開了分解槽和胃,刮除裡面的食物殘渣和低級廢物,順道用清洗器把廢液吸走,避免夜子之後想「尿尿」。而那種危機感緩解開來,夜子恢復平靜。

面對肉體之身的人,阿庫雲可不擅長;但對於機械與電腦,她比誰都厲害。

在弄髒自己的手後,阿庫雲改用視線輸入,邊洗手邊跟夜子傳訊息:「你吃了什麼?」

「海豹請我吃的三餐肉滷肉飯,我以為我可以分解低級廢物?」

阿庫雲翻了個白眼:「三餐肉就是低級廢物。(老鼠娘倒地貼圖)。」

結束維修後,黒井夜子和阿庫雲往石草-宣信捷運站走去,因為椰子幫的領導人,夏荒小北,召集大家來喝酒慰勞見到「快刀橘貓」的恐懼,並在之後回小北家開會。而阿庫雲幼稚地堅持要選在公準區的春梅酒吧(Quán   Ba   Mận   Xuân),因為她想喝酒那裡的特製調酒。

「我不想搭摩托車,妳騎車會讓我想嘔吐。」阿庫雲在私聊這樣堅持要搭捷運。捷運站的月台在離峰時刻,人潮略少,讓月台上的藍燈照得地上特別明顯。50年代,民力黨在台鐵、捷運車站月台廣設藍光燈,是參考日本研究:見到藍光,可以減緩失去理智自殘的衝動。

沒想到在快速的電聯捷運上,人多吵雜、擁擠的車廂、顛簸的車程和有人打翻的珍珠奶茶,讓阿庫雲更加不舒服。「我想嘔吐。」她這樣發完後丟下手機,掩著戴黑口罩的嘴,往前傾身吐在車廂地上,全車的乘客和黒井夜子都被嚇到了。「幹,白癡喔,吼。」

「不吐不快。」儘管吐了還是要用文字講冷笑話來自嘲,這就是阿庫雲。

###   春梅酒吧

夏荒小北和海豹在春梅酒吧門口,靠著路燈等著。紅磚牆的牆面貼滿明星與胡志明市、西貢的海報和照片,門旁掛著大大的越南和臺灣國旗,隱密的門內,溢出著橘色光。而黒井夜子和阿庫雲經過點小傷痛,終於到來。

身為越南同鄉的阿庫雲,縱使嬌小的她有著地雷系穿著,但對於酒,她可是一天就沒有不行,一走進酒吧,就和老闆打了招呼,開心地拿著菜單走到裡面的座位。「甘甘。甘甘。」她繼續在聊天室刷。

小北進去時,聽到背景的越南饒舌,被驚喜到了,對著夜子說:「沒想到這城市裡還是很多歪土客,還是越南裔的。」

歪土客,也就是Y2Ker,是在30年代AI蓬勃發展後新衍生的名詞,意思就是老古董;還留念在1980到2020的傳統文化和音樂,看老電影和懷舊影集,而不是喜歡現代的AI生成的娛樂界。小北就是一個正直的歪土客。

夜子的作業系統偵測到了歌曲,是桃子A1J和王水源在2021出的:〈****尋人****〉

「Sao   nhất   thiết   phải   chọn   1   trong   2(為何一定要二選一)/

Ta   là   những   cá   thể   chỉ   có   1   mà   không   2(我們是獨一無二的個體)/

So   đo   chi   khi   đời   còn   nhiều   chông   gai(幹嘛要比較當生活還很多艱難)/

Những   gì   là   định   mệnh   thì   đừng   nên   chống   lại(是命運的事就不用抵抗了吧)」

越南文和英文押韻流暢的桃子,和臺語聲音溫和的王水源,一起唱著臺灣人和新移民的自我認同,彷彿就像這座城市和其他城市的所有居民,都在存在危機和認知混亂中,想找個好地方修養自己。

春梅酒吧裡頭有著溫暖、明亮的橘色打光,有著吧台、四人、六人座和飛鏢臺,牆上滿是越南的老照片和各種復古明星海報;越南國旗上,還有著各式各樣的簽名。缺點就是:偶爾有面目不友善,全身刺青的格列士會在此小酌。

四人坐在座位後,開心地喝小北請客的酒,聊各種話題,而肥耗子也在,她以一隻機械老鼠的身份,爬在桌子上,用通話和椰子幫其他人一起聊天,「(老鼠搖擺表符)」;當然了,阿庫雲還是一邊喝著「夢幻第七杯」,一邊用手機打字。

而小北看著對面的夜子,上下打量,有點酒醉的他隨後說了:「真是巧合,我想想怎麼說。夜子的眼睛是淺藍色,衣服是深藍色,這讓我想到國家民眾黨的配色。至於妳說的茱麗葉塔,是綠色眼睛,金色頭髮。這樣你聯想到什麼?」

夜子想了想,照這邏輯,綠色和黃色確實是執政的「民主力量黨」的配色。所以快刀橘貓是民力黨派來的刺客?

「什麼鬼啦!不要玩猜謎了!」

小北笑了笑,拿起酒杯:「抱歉抱歉,我想起了2028年的往事。」之後搓著他右臉旁那條用兩隻白色髮夾夾起來,長到肩膀的一搓墨綠色瀏海,「天線」,他是這麼稱呼的。

平常睿智、游刃有餘的夏荒小北,難得在酒精,只有抿幾口的酒精下,變得口無遮攔地講。

談笑聲中,眾人的注意力突然被電視上誇張的音效吸引。

電視上的名嘴在看著石草市議會質詢的片段。畫面中一名年輕的民力黨議員質問市長:「市長,您知道『快刀橘貓』嗎?網路上都在討論這件事,請問你身為警界出身的政治家,嫌犯抓到了嗎?線索夠多嗎?還要有多少受害者?」

對面的石草市市長,藍省三,國眾黨籍,一個健壯的平頭中年,避重就輕地說:「石草市警很認真在調查這狡猾的嫌犯了,同仁們都沒日沒夜在偵辦,我相信……」

「市長,市長!我送你八個字。」他切了質詢投影片的下一張,大喊:「『魚肉鄉民,全市陪罪!』」

藍市長看著這八個字,突然不知所措,而後面幕僚之一竟大聲拍桌,甩了桌上的文件:「你說什麼?什麼叫魚肉鄉民?」

「欸,我沒有請你說話喔。」

市長急忙緩和議場情緒:「這句話……。」「胡說八道!什麼陪罪?」「議長!時間暫停!」

幕僚的吼聲在麥克風被切掉後仍清晰可聽,鏡頭在正混亂的時候,切到下一幕。

藍省三嚴肅地,用著誇張的手勢說:「你說魚肉鄉民,對我們市府團隊是大大的侮辱,請你道歉!認真努力的同仁,不應該被這樣胡亂批評,年輕人。」

而鏡頭轉向議長,一臉無奈地不知如何是好。接下來主播和名嘴開始在細數網路上對藍省三市長的留言,文字和表符清一色的都是:

「歸藍趴火!」

「歸藍趴火!」

「歸藍趴火!」

###   七號臺梗米

在冷岸區某處三十七樓的景觀餐廳,正舉行一場一對一的筵席。

獨立包廂一面是落地窗,可以看見石草市市區,甚至到臨岸防波區的夜景。竹林與燈光造景的舞台上,弦樂五重奏正在演奏著優雅的音樂,在柔和的暖色光下,絕對是視聽饗宴。

在寬敞的兩人餐桌,一邊是坐著兒童座椅的茱麗葉塔,一邊正是石草市市長——藍省三。知天命之年的他,是臉圓的健壯中年,留著短短的平頭,笑起來柳葉眼會瞇瞇的,十分和藹可親。石草市警警監時期的藍省三,在處理恐攻事件的傑出表現後,順理成章地選上了市長。

螢幕前,你對他的第一印象會是可靠、能幹,但為誰而效力,這還是個問題;而在石草市現今不堪入目的慘狀下,你可以說市政不是他擅長的事,或是整個城市已經糟到無法挽回了。

「茱麗葉塔,你眼前的這些料理,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喔,都是大廚們精心烹調的。」

茱麗葉塔望著眼前的餐點。「奶油挪威煎鮭魚排、3分熟美國肋眼牛排、有機花椰菜配上七號臺梗米。這些都是進口或國產的高級食材,請好好享用。」藍省三像個老爸帶小孩似的,細心介紹。

茱麗葉塔翻攪著七號臺梗米,帶著挖苦的微笑,脫口而出:「梗在哪?」

藍省三身為幽默感不在同個頻率的中年,一臉疑惑地問:「茱麗葉塔,什麼叫梗在哪?」

「七號臺梗米的梗在哪?」

「梗米是我國稻作的一種品系,這可不是澱粉和果膠做出來的臺光米。梗米,不是說有梗的意思。」

「這是笑話,謝謝你的梗解釋。」

「(貓咪凝視表符)。」橘貓的泡泡又尷尬地彈出來了。

這時藍省三恍然大悟:「我懂了,哏,是吧?」他開始笑著抓頭:「沒想到哏在哪?你居然,居然這麼耿耿於懷。」兩人開始大笑起來。

用老爸笑話對付橘貓幽默感,藍省三這個政界大佬又透露了親民之氣,雖然和橘貓合作他也是不情願,但這是必要的切磋。而用餐室的氣氛快活了許多,茱麗葉塔像是回到了義大利,舒適地吃著美食,用高腳杯喝著5HT柑橘味汽水。

隨著兩人用餐時,正事也要開始談了。

藍省三停下手,右手撐起自己下巴:「關於黒井夜子,我想妳已經有了她的懸賞。我不知道這是誰派發給妳的,因為這會牽扯到妳是民力黨出資研發的問題,而為了政治中立,絕對不會有政黨正式與妳簽訂合約。」

「橘貓貓自己一國,橘貓貓厲害。」茱麗葉塔用刀叉吃著魚排這樣講。

「是,不論如何,你我的眼中釘就是黒井夜子,她獨立行動,擾亂石草市的政治結構,對我來說是挑戰。而妳的上層也要她的人頭。那我們就是一伙的。」

「我可以自己打爆椰子!」茱麗葉塔敲著銀刀這麼講。

「別急別急,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對於夜子這個出自我黨而後來背棄黨的逃兵。『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就是說夜子雖生於國眾黨和工鋼科技,但她已是獨立行動的自由貓人,全黨都唾棄她。「所以我跟妳說:既然妳是能對付黒井,那個『夜幕貓人』的人,那我就對妳,『快刀橘貓』的行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藍省三用他的機械右手拿起紅酒杯,像是啜飲著石草市的血一樣,溫順入口而不心慌。

「所以說我可以為所欲為囉?」

「只要不要太超過,能脫罪、能壓下來、能對付黒井我都為妳效勞。」

「(開心橘貓表符)。爽啦!咪卯!」

「妳還真是個開心果呢,像我女兒一樣喜歡歡呼。」

兩人又在長輩與小孩的對話中談了幾分鐘。

叩叩!有人敲了門。「請進!」

門打開了,突然就跑進三隻顏色不一樣的巴哥犬,他們大隻的像是長腳的鮮蚵,四處跑跳、嗅聞,看得茱麗葉塔好驚喜,坐在兒童椅上逗牠們這些臉平的小精靈。

「德仔,怎麼了嗎?」

藍省三倒是對著進來的中年人問話。對方是「德仔」宋德,尖刺的短髮、寬臉上的五官雖然微胖,但透露著兇狠,與他的寵物巴哥大相逕庭。他是北部最大黑幫「義梅聯」在石草市的大佬之一。要細數他的成就,可說是罄竹難書,小至教唆暴力、大至武裝搶劫,都有宋德的份在。而年過半百的他,已是義梅聯受人敬重的幹部。

「省三兄,抱歉打擾你用餐。我有事相求,所以今日登門拜訪,有關於我義梅聯和格列士的合作事項。」

宋德拿著一份黑色資料夾,放在了藍省三的桌前。

「冒昧問個,黒井夜子嗎?」

宋德露出你猜中了的表情:「是的。」

而茱麗葉塔看看藍省三,再看看宋德,微笑了起來。

「好欸,黒井夜子的末日到了!」

藍省三細心讀了裡面的內容。

「可以啊,德仔,我盡力在石草市警裡面幫你。詳細我之後再電話給你。晚安啦。」

「晚安了,市長。祝武運昌隆。」

宋德叫了自己的巴哥走出門外後,把門關上,留下開心的兩人。

「我可以看看你的武器嗎?」

「武器?你是說……」快刀橘貓瞬間抽出兩把長砍刀:「我的快刀嗎?」

藍省三下了座位,向前仔細看了那兩把砍刀:都是銀白色的匕首,金色握把,鋒利但不失南歐風格的雕花美感,實在是斬殺人肉的利器。

「你看,我也有。」藍省三做出展現自己右手二頭肌的動作用力後,突然他的機械手臂,在刷!的聲響中,彈出了一把鐮刀,可以跟著他的手臂一起揮砍。直到鐮刀的噪音安靜下來,才能再繼續聽到弦樂五重奏的樂聲。

「在這座城市,自衛是必須的。」藍省三拍著茱麗葉塔的肩膀:「身上都得帶點傢伙,不然夜路不好走。」他說完就開心笑了起來,而橘貓也笑著。

夜晚中的石草市,夜幕貓人正與同夥開心地小酌、談笑,而快刀橘貓在市長的庇護下,籌劃著接下來對陣的步數。這種歡樂,似乎是城市的必須氛圍,每個人都必須做點什麼事情,來證明自己活著,才能在這冰冷的柏油路踩下足跡。

無知煉獄的火,總有一天會燒了石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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