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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序_失敗的機會

      傑瑞米在將車子開進自家車道前,就遠遠看見妻子等候在門外的身影,車燈照亮她的白色無袖襯衫和粉紫色高腰長裙。他隔著車窗對瑞秋揮揮手,接著將車子開至車庫前熄火,當車頭燈一熄滅,妻子便迫不及待得走到車邊迎接自己。

      「歡迎回家,親愛的。」

      傑瑞米才剛下車,瑞秋便小跑過來送上擁抱。他只好一手環住妻子,一手往背後反推將車門關上。

      「嘿,抱歉我沒來得及趕回家吃飯。」

      瑞秋緊緊抱著自己,就在傑瑞米懷疑自己是否錯過什麼節日時,她突然湊近耳邊低聲說:「有人來找你,他說是你在軍中的朋友,我讓他坐在客廳等。」

      傑瑞米聞言一愣,他鬆開對妻子的環抱,才終於發現對方的笑容帶點緊張。他朝客廳所在的窗戶邊迅速瞄去,接著清了清喉嚨。

      「孩子們呢?」傑瑞米同樣放低音量說道。

      「在樓上自己的房間,吃過晚餐我就讓他們上去了。」

      「好。」傑瑞米捏了捏妻子的手,「妳先去照顧孩子吧,我跟朋友敘敘舊。」

      妻子聞言點頭,傑瑞米牽著她回到屋內,兩人在玄關處分道揚鑣。瑞秋快步走上二樓,傑瑞米則是先將西裝外套脫下後,才右轉進了客廳。

      正如妻子所言,他的朋友在等他。安德魯就坐在背對窗戶的深綠色沙發上,陰鬱的側臉一如既往。

      「你至少可以先打個電話吧,安迪。」

      傑瑞米刻意壓低聲音,他伸手扯過脖子上的圓點領帶,一臉無奈得看著對方。安德魯沒有回應,他低頭看著雙腳之間的深綠色絨毛地毯,直到傑瑞米發出嘆息,才終於抬頭看向朋友的雙眼。

      傑瑞米朝著廚房的方向撇頭,態度放軟得說:「我們去那邊聊聊。」

      幾秒過去,安德魯才緩緩從原位起身,他的雙眼凹陷,彷彿已經有幾天沒睡好,但身上的衣著仍然整潔,灰棕色的短袖襯衫與黑色長褲都沒有一絲皺褶,皮鞋即便陳舊卻也一塵不染。

      傑瑞米進到廚房,首先替朋友拉開一張椅子,安德魯見狀便坐進那張白色漆木椅內。隨後,傑瑞米來到冰箱前壓下金屬手把,一陣涼意立刻傾瀉而下,雲霧似的白煙在地上盤旋、消逝。

      他朝冰箱的各個層架巡過一回,接著轉頭看向安德魯,問:「需要喝點什麼嗎?」

      對方先是搖頭,又緊接著說:「給我一杯水就好。」

      於是傑瑞米從冰箱內拿出自己要喝的可樂,然後打開上層碗櫃,拿出一只玻璃杯替朋友從水龍頭裝了八分滿的水。

      傑瑞米將水杯遞到安德魯面前,看著對方毫無滋味得抿了幾口,他才繞過餐桌坐到安德魯對面的位置上,說:「雖然我說過,我們暫時不要在辦事處碰面,但你真的該事先知會一聲,而不是直接跑到我家裡來。瑞秋都…」

      「我沒有殺他。」

      傑瑞米屏息。

      幾分鐘前,當他還站在車道上時,就大概猜到安德魯這次拜訪的原因,現在終於確定了。

      傑瑞米的視線穿過客廳,停留在無人的玄關處,然後又抬頭往上一瞄,靜聽樓上發出的細微聲響。

      「你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嗎?」傑瑞米拿起桌上的開瓶器撬開瓶蓋,「有人能夠證明當時你並不在現場,或者你知道是誰做了這件事嗎?」

      「…沒有。」安德魯的雙手在桌面上交握,疲憊的棕眼閃爍一陣。

      傑瑞米灌下一口可樂,神情嚴肅得說:「警方說,有人在丹波的倉庫群見過一夥鬼祟的人,對方尤其記得其中一位有著棕色捲髮的陰鬱男子,走路的模樣像是從軍過,一條手臂滿是傷痕,你有想法嗎?」

      安德魯艱難得嚥下口水,他鬆開原先緊扣的十指,緩緩靠向椅背,只留下那隻滿目瘡痍的右手擱在餐桌上。

      它們是炮彈碎片留下的傷痕,這種痕跡遍布安德魯的右臂,彷彿孩子們用粉筆在石牆上的隨意刻劃,某些白色疤痕甚至錯落在他的肚腹與胸膛。最致命的傷口在頸部,只差幾釐米的距離,安德魯就會橫著回到祖國。

      「我真的沒有殺他。」安德魯仍然堅持這句虛弱的保證。

      傑瑞米重重嘆了口氣,他當然相信安德魯不是兇手,但光是這樣還不夠。警方那邊有目擊證人,還有現場留下的鞋印,雖然安德魯的身分還沒有曝光,但或許警方很快就會循線找到他。

      「回家吧,安迪。趁現在趕快離開紐約,今晚就回去。」

      「不行!」安德魯的語氣突然變得格外激動。

      傑瑞米沒有回話,他冷靜得看向對方,同時,安德魯略顯煩躁得撥過捲髮,神情難掩挫敗。傑瑞米又喝了幾口冰涼的可樂。

      「我向你保證,我會還給凱薩琳一個公道的。」傑瑞米輕聲說道。

      「她可能還活著。」

      「安迪…」

      「我知道你不相信,沒有人相信,但凱西很可能沒有死。」

      傑瑞米垂下眼簾,順勢將玻璃空瓶放到地上,他不斷斟酌著接下來要說的話,卻很難想到不讓安德魯抓狂的說法。

      「無論如何,你現在應該避避風頭。」

      「我說了,我現在不能離開。」

      「為什麼?」

      「我離真相已經很近了,比昂奇現在隨時都可能回來。」

      「警察也是隨時都可能找到你!」傑瑞米忍不住高聲強調,在聽見樓上傳來遲疑的腳步聲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太大聲了。

      安德魯沒有看著他,對方撇開頭,沉重的神情依舊,只是眼底多出不少決心。傑瑞米從桌邊起身,接著用力抹過自己的臉,開始在餐桌邊徘徊踱步。

      「講點道理吧,安迪!你是退役軍人,不是什麼該死的幫派混混。等到這個比昂奇回來,你能做什麼?」傑瑞米盡量放低音量,語氣卻難掩激動,「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私下行動,讓警方處理。結果你現在做了什麼?不要給我那種眼神。我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在幹蠢事,你以為我現在只是個穿西裝、在屋簷下吹冷氣的政客嗎?我說了會幫你,但你要給我時間!我們已經不在戰場上了,不是每件事情都能靠軍隊那一套達到。」

      傑瑞米原先不想對安德魯太過嚴厲,但現在他倒覺得不如一吐為快。

      他們一起在歐洲打了四年仗,從西西里島到突圍伯恩哈特防線,最後撐過遭受德軍重創的嚴冬。傑瑞米從預備軍校出生,以少將身分退役,後來成為紐約州的參議員;安德魯則是隨著戰事演進,從一等兵升至上尉,最後回到田納西的農場繼承父業。

      他們在義大利山區結識,各自因為發燒與戰壕腳,躺進米格納諾隘口前的戰地醫院,兩人的病床就在隔壁;幾個月後,他們再次相遇,當時安德魯將他從突然冰裂的凍湖中央救起,從此兩人向彼此約定,絕對要一起活著回到家鄉。

      然而,安德魯的人是回來了,卻有一部分仍留在義大利嚴峻的群山裡。傑瑞米知道,有許多兄弟在回到家之後,反而再也無法融入平靜的生活,但安迪的處境尤其艱難,唯一可以體諒─同時跟他感情最好─的妹妹最後居然在紐約死得不明不白。

      「你還記得一年多前,有篇關於『崔蒂‧杭特』的新聞嗎?」安德魯專注得盯著傑瑞米,明顯毫無卻退之心,根本不受剛剛他說的那番話影響。

      傑瑞米深深嘆了口氣,對於現況束手無策,沒想到安德魯繼續說:「那篇報導很小,卻緊緊抓住我的目光。她是誰?從哪裡來?生死未卜的她,是否也有人為之焦心受苦?上面只提到她過去經常在上城的舞廳出沒…」

      「舞廳的明豔玫瑰。你說的是班傑明‧柯爾的情婦。」傑瑞米悶悶不樂得打斷對方。

      安德魯點頭附和:「於是我去了那間舞廳,也和幾位曾經有幸見過她─甚至是有些許交情的人聊一聊。你知道舞廳裡的酒保怎麼形容她嗎?」

      傑瑞米聳聳肩。

      「那位酒保說,杭特小姐的人很好,對他尤其親切。她是一位美麗又脆弱的女人,有時候,柯爾對待女人的方式很粗暴,於是杭特小姐後來變得十分消瘦、蒼白。然而,她那雙眼睛依舊有著沁人心脾的魔力,杭特小姐的藍眼睛很特別,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冰藍色,比優勝美地的鏡湖還要澄澈。

      「我問他,杭特小姐的頭髮是什麼顏色?他說是金色,不過那不是天生的。我進一步問他怎麼能確定杭特小姐的金髮不是真的?他說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對方的時候,曾經看到她新長出的深色髮根,當時的她特別憔悴,臉上鋪著厚粉也掩蓋不了眼眶的瘀青。」

      「你懷疑崔蒂跟凱薩琳是同一個人?」傑瑞米皺起眉頭,回到自己的座位前站定,一臉遲疑得看著安德魯。他沒有見過凱薩琳本人,卻聽過朋友提起那雙獨特的眼睛,在整個摩爾家族內,都不曾出現過如此淺淡的眸色。

      「我不曾在別的地方見過和我妹妹相似的眼睛,不用說在紐約和田納西沒見過,就連在義大利、法國、比利時和德國,我也不曾看過那樣的眼睛。但這個酒保所敘述的特徵,卻跟凱西本人出奇相似。

      凱西在八年前銷聲匿跡,在那之後的第二年,崔蒂‧杭特出現在大舞廳裡。比昂奇宣稱凱西死亡的地點,是在柯爾名下的俱樂部;又過了五年,柯爾的繼任族長死於農莊失火,崔蒂‧杭特失蹤?你不覺得有太多似曾相識的疑點嗎?」

      傑瑞米疲憊得搓揉眉間,他知道安德魯在這七年間不斷往返紐約與田納西,就是為了釐清凱薩琳在這裡生活的真相。早在找上他之前,安德魯已經去過警局、消防局和議會無數次,他也去了凱薩琳最後待過的宿舍,甚至逼得那位比昂奇不得不出面,以報社股東的身分和他見面。

      所有人都清楚告訴安德魯,凱薩琳已經死亡,這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那這位崔蒂‧杭特現在又在哪?」傑瑞米最後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傑瑞米聞言吐了一口氣,正當他想要結束整場話題時,卻再次聽見安德魯說:「但比昂奇知道。」

      「你永遠不會放棄,對不對?」

      不需要任何回應,安德魯的表情已經向傑瑞米說明一切。

      「假若你最後真的找到了崔蒂‧杭特,卻發現她根本不是凱薩琳呢?你能接受嗎?」

      安德魯聞言彷若被人從肚腹揍了一拳,呼吸轉為短促,眉宇間充滿痛苦。傑瑞米為朋友感到難過,沒有人希望事情會是如此,但失去家人的悲憤不應該成為執念,而這股執念正在將他的朋友逼入絕境。

      最後,安德魯抬起右手迅速擦過雙眼,艱難得開口回答:「…那我也應該要有失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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