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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安一隅

  “为什么没有下雪,是因为还不够冷吗?”李楠忽然傻乎乎地问,没来由地让我心烦。

察觉到她在看我,我抬起头,假装十分配合地往上看,好像在帮她寻找有关下雪的奥秘,实则为了躲避她的视线,和她那个没头没脑没常识、让人不想接话的蠢问题。

没有下雪的冬天依然很冷,而且很无聊。天空中一无所有,白茫茫的一片。

就像李楠这个人。无聊透顶,像一杯白水,温热时没存在感,烧开了必定咋咋唬唬地冒气,放凉后格外寡淡,扔到冷冻室里就结冰,一夜过后倒进水槽,毫无新意,生命中喝也喝不完。

我撇了撇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在这个城市里,我认识很多人。他们来来去去,没有为我留下一个朋友。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身边就只剩下李楠了。

也许我和她的关系不能算友谊,但她的确为我停了下来。又或者,她这个人本来就不会走,和我没关系。

我没有说话,于是李楠就也不再说话。我们继续安静地杵在原地,我玩着手机,李楠东张西望,好像都感知不到那种身体被寒意啮噬的难受。

“去这家店吃点东西,怎么样?”忽然,我把手机屏幕亮给她,展示上面的店铺讯息。

这是个假动作,因为她永远看也不看地同意:“好呀,我们去吧。”

说完,她就露出高兴的神气,一动不动地期待着,只等我带路。

“去哪里”,“吃什么”,“人均消费多少钱”,诸如此类的问题,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会关心,她却绝对不会。

没主见,讨好,轻信,思维惰性。我不喜欢,但也不在乎。

不过,要是我此刻带着她去死呢?

其实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今天就要把她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挽着她的胳膊,心情很刻薄。

跟着导航,我们摸进一个以前从没听说过的老小区。

虽然地处闹市,灰暗的居民楼里却安静异常,声控灯全坏了。

踏上布满烟头和垃圾的水泥台阶,李楠明显有点紧张。我暗自冷笑,忽然松开了一直挽着她的手,恶趣味地冲到前面,一口气爬了好几级楼梯,任由她在我身后急呼疾赶,我充耳不闻。

到达目的地时,我并没有比她抢先多少,她是体能健全的普通人。

争着踩上那张脏兮兮的地毯,李楠气喘吁吁地贴过来了,我来不及看旁边的立牌,便一把将那虚掩的老式防盗门推开。

叮叮当当的风铃声从里面跳出来,我吃了一惊。原来门内侧系着一连串玻璃珠和各种颜色的磨砂小石子,是别有洞天。

我走进去,发现自己站在玄关处,眼前又一道厚厚的遮光门帘,身旁还有一扇敞开的小门,是盥洗室。

来到有人的地方,李楠又开始不自在了。我瞥她一眼,伸手轻轻掀起门帘,温暖的橘色灯光从里面骤然溢出,钢琴声也由隐约变得清晰。这房间像一个巨大的音乐盒,虽然,是便宜的那种。

隔着洁白的栅栏门,两只黑猫早听到我们的动静,游鱼一般涌现。四只黄绿眼睛齐刷刷亮着,圆溜地盯在我们身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谁,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被注视的究竟是我和李楠中的哪一个。

人与猫僵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从未有过的体验。

解围者来得及时,我辨不出她的具体年龄,只能说很年轻。

她的头发和眉毛一样,炭黑色,短到几乎贴着头皮。从头到脚,皮薄肉削,却很有筋骨。

使我更为印象深刻的是,她身量简洁如斯,仍不至于雌雄莫辨。不带脂粉气,但令人作脂粉想,是个妙人。

她一边轻巧地解开栅栏的卡扣,一边低唤几声猫的名字。猫后退几步,她就抬头看我们,声音轻松平静,语气却不怠慢:“欢迎光临,两位请进来吧。”

她说话不快,我借机留心细看。一对山眉海目,十分凝练有神。神情端庄夺目,然而追究起来又觉得,和她的唇色一样,淡到几乎没有。

所谓容止若思,言辞安定,四目相对之际,我格外自惭形秽。

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明知故问道:“你是不是广东人?”

对方也笑了,竟有几分赧然:“口音这么明显吗?我以为还好呢。”

我承认,我有扮熟和卖弄社会经历的意图,但我并没撒谎:“其实还好啦,已经很标准了。不过我有个老朋友是潮汕人,她和你口音很像。这么多年,她也跟你一样,始终坚信自己真的在说普通话。”

“原来是这样,不过她离我还蛮远的,我老家在广州。”

其中一只猫忽然伸了个懒腰,翩然向前迈出两步。我意识到她依然撑着栅栏,赶紧推李楠进去,心中有几分后怕。

万一她的猫借机溜出门,跑丢了怎么办?这可不止一只。

却是我见识短浅了。下一秒听得李楠惊呼:“好多猫啊……这,这里是天堂吗?”

她面向我,面色又惊又喜,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确认。

我看着室内的景象,也有些目瞪口呆。

走进来才知道,客厅地板上桌子上椅子上,大大小小坐落着十几只猫。这些猫表情各异,千姿百态,现在却都朝着我们看过来。

一个圆脸女孩坐在沙发上,坐姿和她的长卷发一样松弛。她原本就笑眯眯的,闻言十分满意地大笑起来。

“没错,欢迎来到天堂。”她抿嘴,非常得意,晃了晃手里的逗猫棒。

“小白,快递到了,你去小区门口拿一下吧,我来招待客人。”显然,这句话不是对我们说的。

感到她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我不知作何反应。

“嗯,”短发女子看了你们一眼,“有什么需要就跟阿文说。”

就这样,我了解到她们分别的称谓。

长头发的叫阿文,短发的是小白。

小白,这见之忘俗的人,有个小狗一样的名字。

      “给手消一下毒,就可以随便摸猫了,有些猫还比较小,怕有细菌。”小白临出门,递给我消毒水和四只鞋套,依然是淡淡的语调。

“怎么会想到开猫咖?”小白走了,我便和阿文搭话,她依然坐在沙发上。

“我们以前其实做别的职业,后来收养的猫越来越多,有点养不起了,就想到,干脆开这样一个店吧。”对答如流,简直像排练过。

这故事真动人,和童话一样。

也难怪选址这样怪诞,市区房租最实惠的地方。在这个四线城市,这种店,她们是第一家。

李楠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突然蹲在地上,尽量专心地观察眼前的猫咪,让低眉顺眼的姿态显得自然。

进门那一刻我就知道,李楠和我一样,对小白感到惊艳,对阿文抱有好奇,而现在,她的感情因落单而变得可笑。

毕竟在谈吐这方面,就像学业、样貌乃至活着这件事本身一样,大概她这辈子没有希望赢过我。

“阿文,店里有菜单么?”我大发慈悲,挑了张靠墙的桌位,拉李楠过去坐下。

“当然有啦,你扫桌上二维码。”不知何故,她跑进了另一间房,于是我们自便。

那天下午,我们在店里坐了很久。

小白给我们摇了两杯奶茶。乌冬面里有肉丸,散发一股淡淡的猫粮味。

音乐从刚来时在播的古典乐一路随机放到流行曲,然后又是一阵自然雨声,不懂是谁排的歌单。

“怎么样,很开心吧?”我察觉到自己似乎在模仿阿文。

李楠双手捧着茶杯,用力地点点头。她开心时才能放松下来,眼睛变得亮晶晶,像个未来可期的正常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过,如果这辈子就这样了,和李楠留在这里,经营一家这样的咖啡馆,或者别的什么开门生意,甜品店,书吧……在店里养猫养狗,交一些保持合适距离的朋友,会不会过得幸福?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人本该知足。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只要路过街角各式各样挂牌出租的门面,我都会多看几眼。

什么新修的单层写字楼啦,黄了的美容院、急着脱手的补课机构、已经进入转让状态两年了的复式小茶楼……即使偶然注意到一个薄如纸片的卷闸门,明知道它背后只是个空荡荡的水泥车库,我也忍不住构思,假如我在这里拥有一爿小店,该要如何落实那些琐碎的盈利计划。

  如果我一直坚持这种想法,我和李楠后来是不是就会真的过上这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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