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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應徵

悲劇的開始得從兩個禮拜前說起。

顧盼記得接到電話的那天晚上,他剛泡了一碗麵,從地上撿了張春心寫的那本厚厚的《教育心理學》蓋在上面,麵泡了有幾分鐘了,他沒什麼胃口,但從早上起他就沒吃什麼東西,現在空空如也的胃已經開始隱隱作痛,所以他必須強迫自己吃一點東西,要不然晚上肯定會胃痛到睡不著。

他把《教育心理學》丟回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教師甄試用書上,因為書上還放了一袋藥片,因此根本放不穩,整本書便連著藥片一起滑到地上,顧盼也不管,把泡麵蓋子撕開,蒸騰的熱氣便把他的鏡片糊成一片白霧,他拿了筷子正要吃,手機就響了。

來電顯示「包梓豪」,顧盼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的高中同學,是當時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因為名字的關係,同學們都叫他「包子」,除了老師點名,大家幾乎不叫他的本名,所以顧盼看到來電顯示一時沒反應過來。

雖說是高中時關係還不錯的同學,但大學讀了不同學校,生活沒有交集,自然漸行漸遠,多年沒有聯絡了,顧盼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什麼今天又突然打來電話。

顧盼疑惑地接通了手機:「喂,你好,我是顧盼。」

「顧盼!太好了!你終於接電話了!我還擔心你是不是換號碼了。」

「沒有,我沒換。」

也許是顧盼語調中的疏離感太過明顯,包梓豪的語氣顯得有些尷尬:「我是包子啊!你還記得吧?」

顧盼輕笑了一聲:「當然,好久不見。」

「對阿,好久不見,都十年了吧?」包梓豪兀自感慨道。「最近不是要雙十節了嗎?今年我們班有好多人都會回台中過節,所以班長就說要辦個同學會,叫我來邀你,十月十號晚上七點,在公益路,怎麼樣?來聚一下吧?」

同學會?

顧盼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班上像邊緣人一樣默默度過的高中三年,畢業以後和班上的同學也都沒有聯絡了,去的話顯而易見的就是不斷寒暄的社交場面而已,再加上……

他看了一眼桌上散亂的履歷,眼神更加灰暗了。

到時同學們互相詢問近況,有的人分享工作成就、有的人分享家庭幸福,他這個待業中的單身狗在旁邊豈不是非常尷尬?想想都心累。

正打算拒絕,包梓豪又接著說:「以前的班花你記得吧?她會去。」似乎是感覺到了顧盼想婉拒的想法,包梓豪接連講了幾個他覺得當年和顧盼比較有交集的同學,可惜顧盼現在連他們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正打算拒絕,就聽到包梓豪又說:「陳志強也會去。」

一聽到這個名字,顧盼心中某個塵封已久的回憶盒子似乎又被悄悄打開了一點。

陳志強的成績不好,上課總是睡覺,當年沒少被老師叫起來罰站,同班三年,顧盼和他其實沒說過幾次話,但顧盼知道,陳志強有一個大他一年級的哥哥,學校裡的人都喊他老陳,是籃球校隊的,陳志強自己也喜歡打球,仗著哥哥的關係,整天和籃球隊的學長們混在一起,當年顧盼總是看著他跑向籃球場的背影,默默羨慕他能那麼正大光明地去到那個人身邊。

也許……他會知道一些那個人的消息……  

原以為早就淡去的感情,卻只因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顧盼突然想起白居易那首有名的律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顧盼,你會去嗎?」

他知道不會有結果的。

十幾年前他就知道了,所以同校兩年,他都只是默默地看著學長的背影,默默地喜歡他,從未有過更進一步的奢望。

「會,到時候見。」他卻聽到自己這樣說。

他只是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而已。他對自己這樣說。

*

同學會辦在一家義式餐廳裡,外觀看起來很普通,顧盼一進門,卻發現裡面的裝潢非常講究,整間店布置成十八世紀歐洲的風格,還擺放了許多唱片機、打字機等老古董,非常有氣氛。

顧盼掐準了時間才到的,他前腳剛進來,班花後腳也進來了,接著又連續來了幾撥人,有的人還拖家帶口的,大家忙著相認。

顧盼不想太惹眼,只穿了件白襯衫牛仔褲便去了,他的長相比較斯文秀氣,配上輕鬆地穿著,便使他看起來像個大學生一樣,雖然一開始因為安靜而沒有太引人注意,但很快就有好幾個女孩來找他聊天話當年,顧盼禮貌地和她們寒暄,被問到現在在做什麼工作,便含糊地說一句自由業帶過。

餐點上來以後,聚會的氣氛更加熱烈了,有些人開始聊起股票,也有些人回憶起學生時代的蠢事,顧盼則專心致志地在一旁默默吃著燻鮭魚奶油燉飯,一邊覺得自己當初肯定是瘋魔了,才會答應要來參加這種活動。好在燉飯奶香十足卻不膩人,鮭魚鮮美,飯粒軟硬適中,勉強撫慰了社交帶來的疲勞,可惜因為現場太多人了,他不想做些太引人注意的行為,所以沒能在餐點上桌時先拍幾張美食照做紀錄,有些可惜。

正餐用得差不多時,甜點也跟著被送上來了,他在眾目睽睽下,有些害羞地接過服務生手中的布朗尼。

「顧盼,你還是一樣喜歡吃甜食啊!」包梓豪見了調侃道。

顧盼看了他一眼,害羞地點點頭:「嗯。」

他從小就愛吃甜食,或者該說,他從小就愛吃美食,甜食尤其難以抗拒,不過幾年前開始經常犯胃病,因此很努力地把甜食戒掉了,他自己都以為自己真的對甜食沒感覺了,沒想到最近壓力太大,癮頭便又上來了,有一次沒忍住偷偷吃了一個紅豆餅,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跟毒品的戒斷反應一樣,一天不吃甜食都難受,剛剛點餐時,一看到菜單上琳瑯滿目的甜品他就理智斷線,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強迫自己只能點一個布朗尼,不能再更多了。

顧盼一邊譴責自己破戒的行為,一邊吃了一口,濃郁的巧克力香味在口中瀰漫開來,瞬間治癒了所有失意和疲憊,顧盼不禁感嘆地想,果然喜歡的東西,不管過了多久、有多麼努力地想要不去喜歡,到頭來都還是會忍不住喜歡上啊!

同學裡有許多也都點了甜點,大家一邊吃一邊讚嘆,好一會兒才又從食物跳到別的話題。

「奇怪,李凱勳怎麼沒來啊?他以前不是最喜歡這種熱鬧的活動嗎?」

「他現在開店做生意,非常忙,沒辦法來。」

「哇!當老闆了啊?他做什麼生意的啊?」

「好像是賣自助餐,在附中那邊。」

「附中那邊我知道,那裡有超多好吃的。」

聞聲,顧盼不自覺地望了過去,說話的人果然是陳志強,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過了十一年,他的大嗓門卻一點也沒變。「有個學長在那邊賣臭豆腐,超級好吃!」

一聽到「學長」這個詞從陳志強口中迸出來,顧盼拿著湯匙的手立刻頓住了。

「真的假的?有我們學校以前對面那家好吃嗎?」

「好吃一百倍。」

「誇張!叫什麼名字啊?」

「謝老闆臭豆腐。」

聽到店名,好幾個人都笑了,顧盼卻覺得連呼吸都凝固了,緊張地手心冒汗。

姓謝的學長……

「叫這個名字應該要賣美味蟹堡啊,怎麼是賣臭豆腐?」

「我也是這樣跟學長說的,結果差點被學長趕出店。」

眾人都笑了。

「哪個學長啊?」一旁的班花好奇問道。陳志強和籃球隊的人熟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班花高中時是啦啦隊的,籃球隊比賽啦啦隊也都得在場邊加油,所以和籃球隊的人也都認識,就想知道這個學長是不是自己熟識的。

陳志強自然也知道班花和籃球隊的關係,「就謝祁學長啊!妳記得嗎?」

謝祁。

時隔多年,光是從別人口中聽見「謝祁」這兩個字,就讓顧盼的心臟隱隱發燙起來。

「我當然記得啊!」班花笑道:「他不是去了體大嗎?怎麼現在在賣臭豆腐?」

「聽說是受傷,後來沒繼續打球了,詳細的我也不好多問,我們也好久沒聯絡了,是有一次偶然去吃臭豆腐,才發現是他的店。」

顧盼一聽,心裡不禁一涼。

沒想到學長竟是和他一樣,因為身體的緣故而被迫放棄夢想。

太過理解那種無力感,令顧盼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腦海裡浮現一張少年的笑臉,十多年過去也依然清晰鮮明,從未黯淡。

***

那是他剛升上高一的時候,放學路過球場剛好遇到校隊正在比賽,場外圍了好多人,加油吶喊的聲音比炎熱的天氣更加灼熱,雖然他不特別喜歡運動,但沸騰的球場還是比補習班吸引人,於是他忍不住湊到場邊看熱鬧。

當時已經進入比賽的尾聲,對方球隊剛進了一球,比他們學校的校隊還多了一分,眼看就要因為一分之差而輸掉比賽,場上球員的表情有的嚴肅、有的焦慮,四周圍觀的學生也跟著緊張起來,加油的聲音響破天際,奈何比賽卻持續膠著。

直到倒數十秒的時候,籃球「刷──」的一聲傳到一個學長手裡,那個學長皮膚黝黑,豆大的汗水在艷陽下像雨水一樣不斷從他臉上滾落,危急時刻,他的臉上卻帶著興奮的笑容慢慢抬起手臂,籃球從他手上順著完美的拋物線飛出,最後穩穩地落入籃框中,代表比賽結束的刺耳哨聲同時響起,一記三分球逆轉勝,場上立刻爆出巨大的歡呼聲,少年高舉起右手比出勝利的手勢,場上的球員都在喊「謝祁!幹得好!」、「謝祁!媽的你太帥了!」,而那個叫謝祁的少年已經開始邊跑邊和圍觀的人們擊掌,一邊跑、一邊大喊「我可是要打進NBA的男人!」

居然敢大言不慚地說要打進NBA……

顧盼心裡覺得這學長中二的要死,但是當謝祁帶著純粹又張揚的笑容朝顧盼跑來時,他卻還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謝祁黑亮的眼睛直視著他,用粗糙汗濕的大手重重地和他擊掌。

顧盼覺得那一掌彷彿注入了什麼中二內力,令他全身的血液都被那股初生之犢的狂勁攪得沸騰了起來。

他好帥。顧盼忍不住想。

他是認真地相信自己可能進入NBA,並且認真地在追逐這個夢想。

顧盼看著謝祁在豔陽下閃閃發光的背影,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痛苦正是因為缺少了這份為了夢想勇往直前的信念和勇氣。

從此,他的眼神便開始無意識地追隨謝祁。

一開始只是會在放學時故意經過籃球場,裝作不經意地看上兩眼。慢慢地,他在走廊上、教師辦公室、在學校的任何地方都下意識地搜尋他的身影,偶爾真的與他擦肩而過,他心裡的小鹿便會開心地跳舞,跳一整天都不累。

但顧盼沒有告白過,同校兩年,他跟謝祁有過的接觸屈指可數,幾乎可以說是兩條完全平行的線,根本不是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他知道謝祁是直男,所以他沒有妄想過謝祁會喜歡他,更多時候,他只是遠遠地看著他打球,一邊默默為他朝夢想邁進加油,一邊告訴自己要更加努力實現自己當老師的夢想。

他覺得把對謝祁的喜歡轉化為實現夢想的動力,當上正式老師,已經是這份感情能夠擁有的最好的結果了。

沒想到多年後再得到謝祁的消息,竟是這樣的結果。

顧盼想起自己包裡那疊寫好了卻還沒發出去的履歷表,還有那些或大或小不同顏色的藥片,苦澀地笑了一下。

原來不管是他還是自己,似乎拿的都不是夢想成真的勵志劇本,當年的少年們如果知道十幾年後的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副德行,又會做何感想?

「真可惜啊,學長當年籃球真的打得很好耶!」聽說這個消息,不只顧盼,認識謝祁的幾個人都不禁唏噓。

「對啊!我永遠記得他在比賽結束前投了一個三分球逆轉勝的那次,超帥!」

「也沒那麼慘啦!」陳志強說:「學長店裡生意很好,我上次去還有看見他兒子去幫忙,看起來很乖的樣子。」

「什麼?真的假的啊!」

「那他老婆呢?」

「不知道,那天沒看到。」

「天啊!好好奇學長當爸爸會是什麼樣子喔!」

是啊,學長當爸爸會是什麼樣子呢?

他應該會在假日的時候帶著兒子去打球吧?不過當兒子拿著作業來問他的時候,他會假裝自己在忙,要兒子去找媽媽,實際上是因為那些題目他自己也不會。

好可愛。顧盼想著,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左胸處卻隨著心臟每一次地跳動傳來陣陣鈍痛。

顧盼覺得自己似乎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半的自己因為謝祁的幸福而感到開心,一半的自己卻因此難受。

好奇怪,都這麼多年了,他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沒想到卻還是會難過。

「要不然我們接著去學長店裡續攤吧?他店裡有賣啤酒,我們還可以喝一點。」

「好啊!走走走!難得同學會,不喝一點怎麼行?」

見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班長便宣布本次同學會到此結束,陳志強、班花和幾個還未盡興的同學則興高采烈地準備續攤去喝點小酒,包梓豪雖然不認識謝祁,但也跟著一起去湊熱鬧,一群人結完帳往店外走,他邊走又邊拉了好幾個人一起去續攤,看見顧盼一個人走在最後面,便也湊過去問:「顧盼,你要跟我們去續攤嗎?」

顧盼本想拒絕,喉結滾動了兩下,最後卻輕輕說了句:「好。」

包梓豪沒料到顧盼會答應,特別驚訝又開心:「哇!太好了!那你要怎麼去?你有開車嗎?」

「沒有,我剛剛搭公車來的。」

「那你坐我的車吧!」

「好,謝謝你。」

陳志強把地址發給要續攤的人,大家約好直接在店裡碰面,便各自坐上車。

除了顧盼,包梓豪還熱心地又載了兩個同學,上車後他便默默地坐在後座聽包梓豪和另外兩人聊天,一邊看黑夜中不斷倒退的街景,光影透過車窗映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的,像他的心情。

他只是想再見他一面。顧盼看著窗外想。

他只要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就如同當年他也總是遠遠地看著他一樣。

*

車停下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雖然不算深夜,但附近還在營業的店家已經所剩無幾,因此「謝老闆臭豆腐」的招牌在黑暗中便格外顯眼。

他們似乎是最慢到的,店門外已經停了好幾輛車,還有一台深藍色的重型機車,不知道是誰騎來的,在黑暗中也格外顯眼。

大家興沖沖地進了店,只有顧盼進門時注意到旁邊的玻璃門上除了貼了菜單、特價標語、營業時間外,還有一張大紅色的徵人啟事。

上頭只歪歪扭扭地寫了五個大字:「誠徵老闆娘」。

顧盼一愣。

這是什麼意思?學長不是已經結婚、有小孩了嗎?為什麼要徵老闆娘?他離婚了嗎?

顧盼微微皺起眉,心裡五味雜陳,卻比剛才更加難受。

無論如何,他都還是希望學長過得幸福快樂。

店門一開,滿屋子的說笑聲和冷氣一起撲面而來,他的同學們坐滿了三張桌子,桌上擺滿了食物和啤酒,可能因為時間已晚,店裡除了他們便沒有其他客人了,看起來像包了場似的。

顧盼一進門就有同學招呼他過去坐,他點點頭走過去,實際上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櫃台飄。

店門進去左邊便是櫃台兼廚房,和內用區做了隔間,簡單隔絕了一些油煙味,一個男人正站在裡頭忙碌,個子很高,頭髮剃得很短,顯得很精幹,偶爾轉過身的時候,可以看見他的正臉,五官褪去了稚嫩,變得更加英挺深邃,膚色比讀書時白了不少,但還是偏向健康的麥色,穿著簡單的T恤長褲,與當年在球場上奔跑的少年很不一樣,但仔細看卻又能發現那個少年的痕跡。

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男人抬起頭看見他,以為是其他客人,便問道:「你好,內用嗎?」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卻奇異地穿過了滿屋子的歡聲笑語傳進顧盼的耳裡。

顧盼緊張地喉結上下滾動:「啊、我、我跟他們一起的。」

謝祁點點頭,手比了比他的同學們的位置:「請坐。」邊說,邊拿起一個托盤走出來要送餐。

他一走出隔間,顧盼就看見他臉上豆大的汗珠和汗濕的衣領,十月初的晚上雖然已經稍有涼意,但油炸食物的高溫還是逼得人汗如雨下,顧盼見他的油鍋裡還有豆腐在炸,便主動開口:「我來吧!反正我也要過去。」

謝祁有些意外,不過客人希望店家趕快出餐於是主動幫忙的情況也不是沒遇過,謝祁便乾脆地把托盤交到顧盼手上,微笑道:「謝謝,這幾盤都是小辣的。」

顧盼被他笑得呼吸一窒,只知道傻愣愣地盯著他看,直到謝祁奇怪地微皺起眉,顧盼才想起接過托盤,慌慌張張地往同學們那裡走去,大家見食物來了,紛紛接過盤子,就剩下一個托盤,陳志強看見,便對顧盼說:「顧盼,托盤放旁邊桌子上就好,等一下學長會來拿。」

顧盼拿著托盤,又看了櫃台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道:「沒關係,我拿去還老闆。」

剛要轉身,誰知謝祁又拿了一盤食物來,見顧盼要拿托盤去還他,便道:「謝謝你,托盤放著就好。」

「……好。」顧盼只好把盤子放在桌上,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

「學長,你們家的臭豆腐真的好好吃喔!」包梓豪一邊吃一邊喊,嘴上全是醬油,特別滑稽。

謝祁聽了便笑:「謝謝,以後可以常來啊!可以多送你們幾碗湯。」

「好啊!謝謝學長。」

「學長,你慢慢來就好,不用急著上餐,我們剛剛已經吃過晚餐了,是來續攤的。」班花見店裡只有謝祁一個人,怕他忙不過來,便道。

「你們班辦同學會啊?」謝祁問。

「對啊!想說國慶日大家都放假,也都好久不見了,就辦了。」

「學長,你們店裡只有你一個人啊?怎麼沒請人啊?」

「現在人不好請啊!你們要是有認識想打工的趕快幫我介紹一下。」

「老闆娘呢?怎麼沒來幫忙啊?」

謝祁一聽便露出奇怪的表情:「什麼老闆娘?」

「志強說你已經結婚有小孩了啊!」

謝祁於是看向陳志強,陳志強趕緊道:「對啊!我上次來,學長你不是說那個小孩是你兒子嗎?他今天沒來幫忙啊?」

「今天太晚了,已經叫他先回去寫功課了。你們先吃,我的豆腐差不多要起鍋了。」

謝祁一走,幾個人又開始閒聊起來。

「學長還是一樣帥耶!」

「好想看看他兒子。」

「改天早點來應該就能看到了。」

「學長他是不是離婚啦?不然剛剛問他怎麼都不說?」

「不知道,不過這種事也不好多問啦!」

「也是……」

「啤酒沒了,誰還要啤酒?我再去拿。」

顧盼在旁邊默默聽著,心裡越發鬱悶,於是也跟著舉起手。很快班長便拿了一打啤酒回來,顧盼接過一罐,一邊看著謝祁在廚房忙碌的背影,一邊默默地喝。

因為自己的家庭背景還有職業的關係,他太知道一個人帶孩子有多麼辛苦了,想到學長不僅得一個人扛下一家店,還得獨力照顧孩子,他就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雖然他知道兩個人會走向離婚肯定是有很多複雜的原因的,但他還是難以控制地忌妒起那位和學長離婚的女性。

和學長在一起,這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卻有人在擁有了學長以後還捨得將他拋下。

如果是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學長,絕不會讓他自己一個人這樣辛苦。

同桌的同學開始聊起公司的下屬難管理、新人常常待不住,表面上是抱怨,話裡話外卻有意無意地炫耀自己身為公司主管的優越,顧盼在旁邊喝完了一罐,又開了第二罐。

他一向覺得人不可能同時擁有太多幸福,愛情事業兩得意這種事太過美好,他不敢奢求,所以他把對謝祁的心意小心地收好,十多年來一直努力想當上正式老師,到頭來卻也是一場空。

這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他不夠努力嗎?

但是,他真的已經用盡全力在做了,到底要努力到什麼程度才夠呢?

更何況,現在好像連他的身體都在告訴他:別努力的,不會有結果的。

他連努力的資格都沒有了……

想起自己今年沒有再繼續到處考老師的原因,顧盼就心裡泛苦,只想大醉一場,把這些鳥事全忘掉就好了。

*

深夜十二點,謝祁看著滿屋子醉鬼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店一般是十點打烊,全部收拾好大概十一點多就能下班,不過今天認識的學弟帶著一幫人來店裡續攤,一行十幾個人又點餐又喝啤酒的,裡面有幾個還是以前交情還不錯的學弟妹,看他們吃得高興,謝祁便也沒趕人,放任他們慢慢吃慢慢聊,他上完餐點和他們閒聊幾句,就開始去收拾廚房了,誰知道收完一出來就看見這些傢伙把他冰箱裡的啤酒全搬空了,一個個醉得不省人事,只剩一、兩個學弟妹正清醒著在叫車。

陳志強一邊叫車一邊看見了謝祁走出來後傻眼的表情,掛掉電話後有些不好意思:「學長,不好意思,大家很久沒聚,太開心了,所以不小心喝太多,我現在叫計程車送他們回去,你算一下我們這樣總共多少?」

「沒關係,難得開心嘛!」謝祁報了一個金額,陳志強拿給他幾張大鈔,他便去櫃台找錢,出來就見陳志強和另一個學妹費力地抬著一個學弟要出去搭計程車,謝祁幫著他們把這些醉倒的傢伙一個個都送上車後,店裡才終於清靜下來。

謝祁今天從一早就起來準備店裡要用的東西,下午開店以後又一路忙到晚上,最後還要幫忙送醉鬼回家,真的快累癱了,正想著終於可以關店休息了,沒想到有一個學弟不知為何沒有上車,竟又折了回來。

謝祁以前在學校時並不認識這個學弟,不過剛剛他主動提出要幫他送餐,所以謝祁對他有點印象。

學弟醉得走路都踉蹌了,一張白皙的臉被酒精醺得粉紅,卻難掩精緻秀氣的五官,身形很高挑,但瘦得有點弱不禁風的感覺,戴著一副細框眼鏡,穿著白襯衫,不像快要三十歲的社會人士,反而乾淨漂亮得像個大學生。

謝祁不知道他為什麼又折回來,就靜靜坐在椅子上看他走近,學弟慢慢走到他面前後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似乎終於看清是他後,便低頭開始翻自己的包。

是有東西掉在店裡了所以回來拿的嗎?謝祁暗忖。

沒想到對方一陣摸索後,竟從包裡摸出一本資料夾遞給他。

謝祁看著資料夾一頭霧水,對方卻似乎很堅持要把這個東西給他,於是他只好接下來,一翻開便是一張履歷和自我介紹,名字的那一欄寫著「顧盼」兩個字。

「顧盼?」謝祁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就見學弟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看起來特別乖的樣子。

謝祁看著手裡地履歷表,推測:「呃……你是要來應徵的嗎?」

「對。」顧盼又用力點了一下頭。

「我來應徵老闆娘的。」

謝祁一個沒拿穩,手裡的資料夾直接「啪」地一聲掉到地上。

「你說什麼?」

顧盼卻彷彿沒有感受到謝祁的驚嚇,搖搖晃晃地蹲下去把資料夾撿起來遞給謝祁,就這樣蹲在地上仰頭看他:「我說,我是來應徵老闆娘的。」

「你從哪看到我在徵老闆娘的?」謝祁奇道。

顧盼指了指門口的玻璃門:「門上不是有貼嗎?」

該死的陸仁義!謝祁在心裡瘋狂狙殺亂貼那張徵人啟事的損友一百遍,並且反省自己怎麼會因為忙碌而一直忘記把那個鬼東西撕下來。

不過,竟然有人真的會因為那張紙來應徵,這也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謝祁正要拒絕,顧盼卻又開口,語氣因為醉酒而顯得黏黏糊糊的:「請給我個機會吧!我會很努力的。」顧盼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是蹲在地上仰望著他,兩頰紅撲撲的,藏在眼鏡後那雙漂亮的眼睛含著水霧,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整個人就像一隻要被拋棄的狗狗,竟讓謝祁一時有些心軟。

雖然他店裡是沒有要徵老闆娘,但確實是想要徵一個店員的,於是他往下想看看他的工作經歷,一看眉頭又皺了起來:「你以前是老師?」

學經歷的欄位一筆一筆列得很清楚:大學讀的是師大,曾在補習班打工,也當過家教,畢業以後當了五年的代課老師……一路看下來,全是跟老師有關的經歷。

這樣的人怎麼會來應徵當小吃店的老闆娘……不對,店員呢?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謝祁嚴重懷疑這學弟已經醉到腦子不清醒了。

沒想到顧盼竟然很快地答道:「知道,是不賣美味蟹堡的謝老闆臭豆腐。」

「……」看起來是沒有走錯地方。

但是,這年頭老師真的這麼難當嗎?竟然有人放著好好的老師不做,而要來小吃店應徵?

謝祁實在難以理解,忍不住問:「你不想當老師了嗎?」

沒想到這一問直接觸碰到了對方的傷心事,就見學弟眼眶一紅,眼淚便不住地往下掉:「想啊……從來都沒有不想過……但是沒辦法了……」

「一站在講台上就沒有聲音……連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吃藥也沒用……再也……沒辦法當老師了……」淚水一顆一顆地從學弟漂亮的臉頰上滑落,雖然已經醉到講話都不連貫了,但顧盼卻不大哭大鬧,只用那好聽的聲音輕輕地說著,偶爾發出幾聲細細的嗚咽,讓人聽得心也跟著揪緊。

聽著顧盼的話,謝祁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

明明心裡還想努力、完全不想放棄,但身體卻不行了,不管怎麼治療、怎麼吃藥,看多少個醫生都束手無策,最終只能放棄,這種不甘謝祁再清楚不過了。

於是他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學弟的頭:「明明那麼努力了卻不得不放棄,真的很難過吧?」

終於遇到一個理解他的人,一直以來積壓在顧盼心裡的委屈便通通都壓不住了,忍不住低低哭了起來。

明明那麼喜歡的人、明明那麼想做的事,可不可以都不要放棄,他會努力的,會比之前還要努力一百倍、一千倍的。

顧盼痛苦地揪緊自己的左胸,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一心一意地祈求上天不要剝奪他努力的資格。

他會很努力很努力的,真的!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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