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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煙火

    西門的霓虹燈下,他們憂愁地站在繁華的空氣中,有情人與無情人。人行道上積著水,她在漥裡看見昨夜的歡愉。二十一天的夢,這二十一世紀的薄情。初戀活了二十一天。

    她穿著米色短袖T恤,上頭印著可愛的寵物犬卡通圖像,嬌小的她留著一頭黑捲髮,著咖啡色短褲,一雙米色平底鞋採在仙楂色的地磚上。

    「我們不適合,妳根本不懂我的痛苦。」

    煙灰墜入水坑,他背後絢爛的煙火綻放在晴朗的夜空。啪!那天他說我願意。啪!那天她說我愛你。啪!打醒了二十一歲的她。

    「徐美琪,我其實根本沒愛過妳,妳走吧。」

    沈學文將煙蒂扔往水溝,煙火炸碎了她最後一絲希望,他不愛她。學文的心中依然住著蒲公英,從未飛散,也不曾凋零。他的背影淹沒在人群中,漢中街裡人潮依舊,眩目的看板上浮誇的笑容,彷彿嘲笑著美琪為何要把初夜與初戀獻給冬夜薄雪。

    她跪倒在十字路口的大圓環,過度的悲傷哭不出來,悔恨與遺憾哽住咽喉,吐不出也嚥不下。

    二零二一,六月十八,台北天氣晴。

    「妳有喜歡的人嗎?」

    徐美琪的追求者問她,那是一個她看不上的同班同學,社交軟體的豔紫上輕輕地冒出一個紅底白字的「1」,她此刻可沒心情去應付那隻不重要的蒼蠅。

    「你有喜歡的人嗎?」

    同樣的問題,她傳給了打工處的店長學文。照片裡學文留著一頭凌亂的中分長髮,細細的鼻樑上頂著一副緇黑細框塑膠眼鏡,單眼皮小眼睛,薄嘴唇毫無血色。單薄的身型套者店內黑色的棉T制服,一條破了洞的藍色牛仔褲下穿著白色運動跑鞋。

    大一下那年,她進到桌遊店打工,孤身一人北上讀書,離開了鄉下,台北確實不是她的家。

    「妳可以把這裡當成妳第二個家,大家人都很好的。」

    那是學文跟她說的第一句話。美琪永遠記得他當時溫暖的笑容。人在異地的她需要的正是這股安心感。

    讀的科系與她的調性格格不入,黑板上的外國文字如鬼畫符,高中時明明讀的是理科,算式與定理最後也沒在大學派上用場。她在學校沒幾個好友,歸屬感似乎遺忘在家鄉了,沒趕上客運。

    「我叫徐美琪,今年大一……」

    她站在員工們前自我介紹,柔柔的黃燈照著暖暖的木質地板,學文凝視著她的眼眸,一手支著頭。

    「從今天開始妳先跟著我。我罩妳。」

    散會後,學文輕拍她的肩,她回頭望相身後的他,女人需要的正是安全感,他給了她。

    「哈哈哈妳說呢?」

    他又以另一個軟體回覆美琪的探問。乳白的底養著藍色的泡泡,多少痴男怨女困在這泡泡裡,只為等著對方的回應,縱然已經等不到了。他們都知道。

    美琪盼到了學文沒有回答的回答。相片裡的他笑容有些憂鬱,嘴角微揚,卻勾不起半點快樂,他站在蓊鬱的樹林前,歪著頭,叉著腰。

    現代社會是零和一構成的。網路的發達使得人與人能夠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然而就算訊號再強,也無法探進對方內心世界。

    「有啊哈哈哈。」

    她同時傳這句話給兩個不同的男人。一個是她愛的,另一個是愛她的。

    愛她的緊張地迅速回覆,繼續追問對象是誰,認不認識。她愛的沒有讀,聊天室靜了下來,美琪瀏覽著看不到盡頭的對話紀錄,二年級前也許可以修完戀愛學分。

    學文是個詩人,浪漫的現代詩人。她仰慕著他的才華,縱然有些詩句不知所云,但美琪認為那是她的程度不夠。

    戀愛的粉紅布條遮住了她的眼,透出去的世界都是粉紅色的。

    「那妳猜猜看是誰。」

    學文用另一個通訊軟體回覆美琪。翠綠色的,如盛夏的大地,生機盎然,充滿生命力。

    「哈哈哈我哪知道啦。」

    學文常常和美琪去玩解謎遊戲。這是她和學文最大的共同興趣,他總是能在時間內解開謎題,彷彿他們是臺灣的福爾摩斯搭檔似的,她熱愛與他思考的過程,那是最接近他的一刻,他的想法與她的想法交融成一幅潑墨山水畫。

    美琪也享受著被他拯救的快感,看著倒數計時步步逼近,亮紅色的警戒快燒出洞時,學文總在緊要關頭抵達現場,從容不迫地解開她的鎖。

    解開她的心鎖。

    「我寫了一首詩,妳解解看吧,像我平常教妳的那樣。答案就在裡面。」

    詩句在六月十八號夜裡與菸蒂一同流入下水道。她記不得了,她的不願記得,她根本沒忘。

    花枯了。

    「盛開的桂花⋯⋯飛散的蒲公英……這是什麼意思啊?」

    美琪站在美國街底的路燈下,學文靠著滿是塗鴉的牆,抽著最後一根菸。他瞇著眼,觀察著美琪思考中的神情。牆上頭畫著邱比特與藍玫瑰,愛心箭矢射穿了她的孤寂。

    「哎呀不管了,我喜歡你!可以跟你在一起嗎?」

    美琪的愛火熾烈地燃燒著,她為學文點了菸,他深吸一口,吐出濃濃的煙,纏在她心頭上。

    「妳確定要跟我在一起嗎?我想妳也知道我有些毛病。」

    學文蹲在草地上,仰著頭看向美琪。

    「妳都有偷看我的小帳吧。」

    他們沐浴在慘白的燈光下,美琪低著頭,小鹿已撞破心竅。若能回到那一天,也許她不會告白,然而情慾迷意,縱然時光倒流千百回,她也會忍不住地愛上這個男人。她是自願的。

    「我很認真。我愛你。」

    美琪蹲下身子,將手輕輕地放在學文的膝蓋,撫摸著他瘦弱的大腿,眼神傾吐著渴望。渴望得到他,渴望擁有他。

    學文抓住了他的手,他那雙手白白淨淨的,細長的五指沒有多餘的雜毛,如女人般似的。

    「我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相處看看。」

他牽住她的手並站了起身,五指勾住她三魂七魄。

    回店內的路上,美琪飄飄然的。人生第一次談戀愛,從女孩蛻變成女人!她看著學文的側影,漫步在花團錦簇的昆明街,斗大的招牌與華麗的紅黃綠藍,喧騰的人聲恰似正為他們祝賀,她終於成了千禧年後最浪漫的一員。

    燦爛的五月二十七日。

    「我脫魯了!」

美琪興奮地拒絕那隻蒼蠅,感情也不過如此,愛與不愛的輪迴。而那男同學頗為識相,漸漸不再找她了。

    「為了保護妳,我先不公開我們的關係,這樣才不會被店裡的人說三道四。」

    學文進店前在美琪耳邊說。她嗅到他口中的焦油味。

    狹窄的樓梯間僅有一盞鎢絲白燈泡,暗紅色的樓梯盡頭是一道玻璃自動門,像隻吐著蛇信的森蚺,她一步步跟在學文後頭,走向那無盡的深淵。

    當晚她沒有回宿舍。

    晨曦掀開了簾子,傾倒在她裸露的背上,單剩一件黑色運動內衣,美琪伸伸懶腰,背著陽光,床上的學文睡得很沉,她食指抹了抹他的嘴唇,把昨夜不實的美夢放入口中咀嚼,甜中帶一絲的苦,苦味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發酵,終於在二十天後吞食這場初夏的微電影。

    他們度過曇花般的甜蜜期,學文拿起美工刀,割開美琪對愛情的第一次遐想。月下老人幫他手臂綁了條紅線,黑色的星星於白日閃閃,慢慢地匯成一條小河,胭脂色的水流在磁磚上積了水潭。滴搭,滴搭,時鐘與學文。

    「妳相信了吧!為什麼要一直管我,我去夜店但我還是愛妳啊,那女人只是朋友啊,妳要我說多少次!」

    滴搭,滴搭,美琪的淚水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血中升起了一輪明月。

    「朋友?朋友當到床上了?你手機裡的影片我都看過了,難道我就不比那些女人好嗎?」

    學文癱坐在床上,手中的刀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濺起紅色的水花。

    「她們就只有性,但妳有愛啊,為什麼妳就不相信我是愛妳的。」

    美琪將糖果罐子遞給學文,學文一口氣吞了幾顆五顏六色的硬糖,她拿了塊紗布為他包紮,美琪始終認為自己可以帶他脫離苦海,每個情人都覺得自己是觀世音,柳枝一揮,另一伴便會無病無痛。

    「抱歉,我現在把那些影片刪了。」

    看著一幅又一幅美人仕女圖從黃金色的手機中消失,美琪的不安卻未因此消除,她知道學文一定會再犯,但就算他是這樣的男人,她也還是愛著他。

    她直到第十九天才明白蒲公英的意思。學文把所有認識的女人都當成一種花。雲端硬碟彷彿是座植物園,開滿玫瑰桂花朱槿牡丹杜鵑,而那朵蒲公英是他的前女友。蒲公英開花了。

    西寧南路上翡翠綠的萬年大樓閃爍著霓虹招牌燈,在這座橫跨時代的建物,不知見證多少男女從相愛走到分離。

    「跟妳說了多少遍,她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

    美琪和學文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中,身旁的店家化作一條條紅藍相間的線,她追不上學文的腳步,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女的就是你前女友吧,背著我偷偷跟她搞曖昧⋯⋯」

    她的聲音是否傳進他耳中,繞過了這個轉角後,又彎過了那個街區,他早已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

    誰是正誰又是背?學文前方的是蒲公英還是桂花?

    腳步最後停在漢中街的桌遊店前,終於追上他。霓虹燈下美琪抱住學文,她不願夢醒,寧可繼續沉醉於這二十一天的夢,她知道手放開後,一生一次的初戀將會腐敗。

    「抱歉,不要離開我好嗎,我哪裡不好,我會改,不要拋下我……」

    絢爛的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如月。緊抓著學文的背。

    「我早就跟妳說我有病了,為什麼妳就是不懂呢,我們不適合,妳根本就不懂我的痛苦。」

    學文掙扎著,試圖掙脫牢籠。他推開美琪,桃紅的看板下,她錯愕地遙望著的學文,美琪從未真正理解過學文,學文只是她愛情泡泡中的一點虹色的膜,一瞬間的動心,一瞬間的戀情。

    「徐美琪,我其實根本沒愛過妳,妳走吧。」

    二十一道煙火燃燒殆盡,她還能走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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