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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序章 3

    單人離被押留在船上當人質,幽鬿命千象領大軍繼續順東追擊,自己則換了文士裝扮上岸。他知道千象為保住一命,必會想盡方法殲滅敵人,但他其實也十分清楚,無間島最擅海航,一旦中州聯軍乘船入海,聖嶽峰這一役已經是功虧一簣了。他並非輕信一個少年,只是事已至此,發怒惱恨都無用,不如另謀戰略,他對單人離的卜算甚為好奇,才姑且從之。

幽鬿策馬向西,穿越重重峰巒溪徑,來到「翠雲峰」,沿途盡是清風拂翠、柳色依依,並無半點人煙。他心中默算已過了三天,倘若這兩日再沒有奇遇,那麼加上回程的路途,就要過了七日之約,單人離將會人頭落地!

    日暮時分,前方終於出現青葱幽谷,谷口林蔭密密、山石遮蔽。

  「叮!」一聲肅殺琴音從谷內琤然衝出,幽鬿驀地一驚,那感覺就像心口被狠狠劃了一刀!

他很快發現這琴聲並不含內力,否則自身的護體罡氣反而能抵擋,那純粹是彈琴者的高超技藝,令人有了被刺殺的錯覺,他心生好奇,也不管谷內有什麼埋伏危險,即邁步進入。

幽谷深處佇立著一座青茅小廬,昏昏暗暗的微光中,映著一絕美儷影端坐廬舍前,女子烏髮曳地如雲瀑流瀉,身著輕羅皓衫、外披翠綠金絲繡花披帛,就像一朵素靜出塵的綠晶百合,幽然深隱卻冷豔清香,且散發著神祕冷傲的獨特韻味,那清靈飄緲的氣質更宛似山谷中一縷煙嵐薄霧,令幽鬿竟有置身迷夢的感覺,他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想一探究竟。

    女子戴著大笠帽,笠緣垂下一簾灰墨色輕紗,令人完全看不見容貌,前方擺放一具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墨綠幽光的琴箏,翠碧色的絃絲悠然橫瀉於箏體上,就像藤蔓糾纏著一段蒼綠古木,女子彈琴的纖手套著一雙長及肩臂的白絲絨,彷彿映在蒼木上的一抹熹光。

    幽鬿讚賞道:「在下路經此處,聽琴聲磅礡,原以為操琴者是胸懷天下的英雄人物,意存結交,想不到卻遇上個嬌滴滴的小女子,姑娘琴技可真令人驚嘆。」

    女子見來了不速之客,琴聲驟斷,淡淡地道:「小女子避隱多年,本打算此生再不見世間人事,想不到公子竟尋幽而至,破壞了谷中寧靜。」她冰冷的語聲有如空山新雨般,令人心曠神怡,彷彿連胸中悶氣也能洗滌而淨。

    幽鬿想這種隱居奇人多有祕密,通常不是躲避仇家就是修練祕功,被他無意中闖入,說不定會殺人滅口,但在這麼寧靜的小谷裡,面對著仙靈般的少女,他怎提得起殺意?就退讓一步、拱手道:「在下無意打擾姑娘清修,不知怎樣才可賠罪?」

    果然女子毫不客氣,冷冷說道:「公子有二個選擇,第一,你終生為奴,不得出翠雲峰谷半步……」

    幽鬿心中冷笑:「天底下竟有人敢收我這魔頭為奴!」他臉上不動聲色,仍謙然有禮道:「在下塵世牽纏甚多,不能答應,這第二選擇,姑娘是想取我性命嚒?」他可感到女子目光透過墨紗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雖清冷如冰,卻並非是殺氣,更像是一種冷嘲與惋惜,好似自己方才做了一個極愚蠢的決定。

    女子微然搖首道:「小女子避居此地,就是不想沾惹塵俗是非,又怎會取公子性命?既然你做了決定,那麼小女子就撫琴一曲送君行,你離谷之後從此需忘了這兒,也莫向旁人提起,公子可能做到?」

    幽鬿未料條件如此簡單,反而覺得事有蹊蹺,他剛才被女子神祕氣質深深吸引,不意其他,此刻才看到後面門板上題了一幅詩聯:「何為有情因色有,何緣造色為情生,如環情色成千古,豔豔熒熒畫不成。」②

    這禪詩若掛在修道人居室之中,是自我提醒世間情色本質乃空,不必為之心動,但掛在少女屋前就顯得扞格不通,哪個年輕女子不在意美色形貌、不憧憬情愛?

    幽鬿心思極快,一瞬間已想通只有極美和極醜的兩種女子,才會避隱幽谷,還在屋前掛上這麼一幅詩聯。極醜的女子,當然是用來自我安慰美豔情色俱是空,不必在意庸俗人的愚蠢嘲笑;至於極美的女子對自身容貌已十分信心,希望才華內涵也能受到注目,才會厭惡男子只貪求她們的美色。

    幽鬿甚好奇這少女究竟是極美還是極醜?他實在很難想像這樣的仙姿丰采,若配上一張醜臉會如何大煞風景,「豔豔熒熒……」他陡然想起江湖中一位琴色雙絕、盛名至極的傳奇女子尹無豔。

    據傳此女原出身江南望族四大琴府之首,自小就展現天賦琴藝,有「活者聞曲願登仙府,死者聆樂不落陰間」之稱,意思是說如果有幸聽聞她一曲,活人願一死,因為只有天府仙樂才可比擬她的琴曲,死人卻想流連人世,因為陰間肯定無此等美樂。

    後來琴府受盜賊戕害破落,尹氏轉而拜師學武,她年紀漸長,出落得沉魚落雁,見過其美貌者,驚嘆她仙容更勝仙曲,同門師兄弟更為討美人芳心不斷明爭暗鬥,一年多前甚至發生集體鬥毆,造成多人傷亡,「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尹氏只得黯然離開師門,從此銷聲匿跡,許多男子更因佳人杳訊而頹憂喪志、神傷無已。

    尹氏為免惹來更多風波,在江湖上總蒙面行事,幽鬿與中州爭戰多年,從未親睹芳顏,此刻不免有一絲欣喜好奇:「難道竟是她隱跡於此?」既有這猜想,那是非見女子真容不肯離去。

正轉思間,一陣陣宏亮曠達的琴音已從女子纖秀指尖爆發開來,藉著幽谷的迴音激盪,響成一片金戈鐵馬、大軍鏖戰的激昂。

    幽鬿猝不及防下,被震撼得幾乎神魂破飛,但他畢竟功力高深,一下子就寧定心神專注以對,那琴聲卻像風嘯浪潮般擴大開去,有金鼓急催聲、劍弩交擊聲、人馬追騎聲,哀鴻遍野聲,剎那間整個天地盡是狂殺怒號的可怕聲音,女子竟是憑一張琴就描繪出聖嶽峰鼙鼓雷鳴、千軍萬馬的景象!

    幽鬿才剛失去一場唾手可得的勝戰,儘管他素來冷毅,但內心憾恨實不可言喻,這曲豪情古樂就像是個深不可測的漩渦,硬把他扯回戰場去,令他胸中激憤全爆發出來。

    在一連串鏖戰不休、激烈廝殺之後,琴聲雖仍慷慨激亢,卻流露出落寞韻味,幽鬿彷彿看見自己孤獨立在六祈江岸,扼腕浩嘆戰事失利、壯志未酬的景象,漸漸地,戰火止熄、人煙盡散,琴聲似哀吟、似嗚咽,最後化為一縷悲嘆……

    他不禁回想一生征戰總是初始勝利、最後卻功敗垂成,似乎怎麼也改變不了天運,越想越惱恨,到後來竟是鬥志盡失,甚至有不如歸去之慨!

    他感傷之際,胸口忽然劇痛起來,恍惚間,聽得嗤嗤聲響,竟是女子持劍往琴箏迅快一劃、割斷的琴絃如七根利箭飛射過來,刺中他胸腹要害!

    痛楚與鮮血令幽鬿驟醒過來,連忙運起護身罡氣抵擋,幸而女子內力所差甚遠,這箏絃只傷及皮肉,未深入臟腑。幽鬿內力一震,琴絃已抽出身子散向四方。

女子急拍出一掌,令琴箏彈豎而起,形成一面堅硬護盾,七條鋼絃被箏體帶得再度飛射出去。幽鬿一個側躍騰飛、向旁閃避,女子見他要脫出絃絲射程範圍,纖腰微擺,從琴箏後竄出,接著唰的一劍堵住幽鬿去向,跟著劃出無數寒芒,盡往他身上要害刺去,這幾劍刺得快極,逼得幽鬿不是退回去餵絃絲,就要被利刃穿身!

    幽鬿足下一點,飛上疾射的絃絲,鋼絃就在他鞋底下擦掠出一線火花,他卻仍穩立如山,足見輕功實在高明。女子也不甘示弱,纖足點踏樑椽飛身追上,劍尖勾撥著絃絲從四面八方射到,幽鬿卻是伸指一彈,絃絲就繞了個彎又反向飛回,其中一條絃絲與劍尖交觸,震得女子腕骨劇痛,手中長劍直拋飛出去。

    幽鬿雙掌更牽引著所有絃絲,交叉成一圈圈要纏縛住女子嬌軀,女子一個旋飛沖天,雖脫出絃網包圍,卻仍有一條鋼絃對著她面門甩劈下來,直要將她剖成兩半!

這番交手,不過在斷絃射出的電光火石間,幽鬿忽起憐香惜玉之心,就算真要狠下殺手,他也絕不想看到佳人死狀如此難看,忙收卻七分掌力。

    「啪!」一聲,只那笠帽裂開、掉落,兩人精光相對,形成一種高手的對峙,周遭彷彿全靜止下來,沒有蟲鳴鳥啼、沒有清泉琤琤,沒有飛花落葉,眼中只映著對方身影。

二個勢均力敵的男子對峙,通常會惺惺相惜,一對勢均力敵的男女對峙,卻會形成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他們的勢均力敵不在武力較量上,而在同樣地不可一世、同樣地想征服對方,和眼底同樣藏著不可測知的深意!

    女子笠帽雖掉落,臉上還另外蒙了巾,露出的清澈雙眸宛如世間最明亮的琉玉,教人見了就再捨不得移開目光,兩人對視半晌,那雙迷人美眸盪漾起一抹淺淺笑意,更如碧湖瀲灩,令幽鬿不禁目眩神迷、沉醉無已,忍不住回報一個同樣俊美的微笑。

    卻在同時,他看清了女子仍端坐箏前,莫說琴箏完好如初,並無絲毫斷絃破損,就連自己身上也沒有半點傷痕!他一時迷茫,難道方才的廝殺只是一場虛幻?

    他知道女子並未用玄術或內力迷惑自己,只憑著高超琴藝就把聖嶽峰戰役描繪得栩栩如生,更將他深心處的豪情與憾恨都抒發得絲絲入扣,這女子實是平生知已,倘若真是傳說中人,該有多少男子想終生留在谷內,就算為奴為僕也心甘情願,但他不可能留下來,又捨不得走,腦中盡盤算如何才能博得美人青睞。

    女子看出他逗留心思,斂了笑意,下逐客令道:「公子已做下選擇,還不走嚒?」

    幽鬿笑道:「我很好奇如果沒有白絲手套加襯滑音,姑娘是否還能彈出傾盡天下的琴曲?」

    女子聽這無賴又無禮的言語,也不生氣,緩緩脫下手套,露出一雙比白絲絨更晶瑩剔透、更纖細滑膩的玉臂來,指尖微微一撩,只這一下,清越的琴音就如天籟般,傳盪空谷久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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