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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戰前(上)

      「張將軍,尚香帶妳來我這兒真是再正確不過,我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小喬如玉般的面頰泛起了俏皮的笑意,眼波迅速在飛兒身上轉了一圈,「來,坐下吧。不會令妳失望的。」

      被孫尚香硬拖著來了周瑜的府邸,又被小喬拉著坐下,飛兒有些侷促,直至接觸到一旁撫琴的大喬沉穩帶著鼓勵的眼波,才稍稍安定下來。素聞江東二喬貌美無雙,今日一見,大喬沉靜如江水、小喬清新如朝露,顧盼間皆是風情,倒不負了這樣的名氣。

      不過,她們到底想做什麼呀,晚上還有慶祝孫劉聯盟的宴會呢。

      「吶,小喬姊姊,妳說的是真的嗎?」尚香以充滿期待的語氣發問。原本正暗自腹誹著的飛兒,發現尚香用一種興奮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只隨意身穿靛藍色男式儒袍的自己──為了令自己在軍中不顯突兀,她早已習慣做男裝打扮。

      一面梳整飛兒因久經戰亂而稍顯乾燥的青絲,小喬失笑,「尚香,妳何時懷疑過我的手藝了,更何況張將軍又是天生麗質,只要稍加打扮和保養即可。放心,今晚張將軍一定會令賓客們驚艷不已的。」

      「郡主、周夫人,這……」聽到這裡,就算再不濟也大約明白發生什麼事了。許久不曾回復女子裝束,飛兒下意識有些排斥──

      『女人啊,本來就與男人不同。要證明我們的能力,不需要事事如同男人一般作法,』腦海中浮現出前世自己受男同學欺負,忿忿不平之時,母親握著自己的手說過的話。她的笑容在記憶中是如此耀眼。『記住,無論如何,不要忘了身為女子的驕傲。』

      霎時間,飛兒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卻又說不清。僅一瞬間的怔愣,她就被小喬與尚香帶進了內室。

東吳大殿──宴會現場

      大殿已換上了絳紅的華貴擺設,準備迎接貴客的來訪。婢女、侍者來往穿梭,傳遞各式飲品及點心。主位前的走道分隔出兩排空間,分別是江東重臣與劉備陣營的席位。

      孔明站在迎風的迴廊,一身隨風飄飛的純白廣袖長袍,上挑的眼角蘊含智慧,年輕的深邃五官散發出如玉般柔和的色彩。他長身玉立,身影在月色下出塵俊逸。「主公。」他抬眼,看見不遠處緩緩走來的劉備,揖了一禮。今日才風塵僕僕趕來的劉備、關羽、趙雲、關平等,都先至下榻處梳洗過後方來到宴會地點。

      劉備沾染些許風霜的溫潤眼眸泛起點點笑意,如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潭。他拍拍孔明的肩,「孔明,這次多虧你了──三妹呢?」

      關平猛地抬起頭,稚氣漸脫的淡漠面容閃過一抹情緒。

      孔明頗具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思緒回到劉備問起的飛兒身上,唇邊不自覺漾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查覺到自家主公還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孔明悄悄收斂心神,對劉備道:「啟稟主公,張將軍與孫郡主一同出遊,亮認為她們應當會一起出現。時候不早,就請主公及諸位將軍們先行入座吧。」

      眾將落座,還是尚未見到小喬、尚香等女眷出現,飛兒自然也是不見蹤影。宴席開始也不是,不開始也不是,一時之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孫權皺了皺眉。大嫂夫人孫喬氏溫婉賢淑,因孀居在家,在此種場合並不出面;二嫂夫人周喬氏,識得大體,雖說有時稍微不按牌理出牌,卻斷不會誤了重要時辰;張將軍雖為女兒身,卻是個軍人,定是明白守時的重要。敢情自家小妹又拖著人家去做荒唐事了?「來人,速速去尋郡主……」

      孫權還不及說完,廳中已響起一陣無法遏止的抽氣聲──

      只見大殿上款款走來一個熟悉卻陌生的婀娜身影。她水袖輕攏,青絲略挽,脂粉薄施,眉宇英颯,眼波中帶有令人折服的銳氣,以及一絲恰到好處的嫵媚。她步履沉著穩重,不似一般女子的故作嬌羞,反如一名指揮若定的將領,所到之處,安定人心。

      燭光飄搖,倩影纖纖。年輕女子淡然若定,亭亭玉立,挺拔的身影有著長年征戰的勻稱有力,卻不失一股女子的清麗。斜插白玉簪,烏絲披於肩,一身剪裁俐落優雅的月白襦裙,袖管及領口處以精緻繡工滾上華貴大方的絳紅滾邊,襯得她容光煥發。她眼神向席上眾人略為一掃,竟隱隱透出一股純然不具侵略性的英姿勃發之氣。

      落落大方,緩緩施一抱拳之禮,她開口,嗓音清越高遠:「末將見過吳侯。諸位久候,末將乃劉豫州麾下張飛張翼德,今日得與諸位同席,實是榮幸之至。」

      孫權面帶克制得極好的驚豔神色。這女子,不是沒有見過,原以為不過是個稍有武藝的女流之輩,時至今日才發現,這樣凜然的風姿、錚錚的傲骨,怎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將領能擁有的呢?兀自思忖,卻是不敢怠慢,大袖一揮,「張將軍入席罷,不必多禮。」

      「謝過吳侯。」她再次抱拳一揖,又轉身向小別一月的劉備行禮,「主公。」接著便走向位在關羽身旁的座席,施施然落座。

      坐在席位上,飛兒鬆了口氣。許久未曾以女裝示人,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總是有些不自在,怕出了岔子。萬幸終是平安落座了。定了定神,她看向一旁的劉備和關羽,眼波盈盈都是溫暖的笑意,「大哥、二哥,好久不見。」

      劉備平和中帶有風霜的五官帶著直達心底的溫暖笑容,夾雜著一股欣慰與放心;關羽刀刻般的輪廓揚起,鳳眼中盡是對小妹的寵溺,寬厚的大掌輕拍飛兒的肩膀,是無聲的溫情。

      她含笑轉頭,卻恰好對上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眸。那彷彿蘊含千古智慧的清澈眼神中有著醉人的溫柔。只見孔明,那清潤如水的男子輕搖羽扇、一襲白袍,唇邊噙著一抹淡笑,正凝望著她。

      就著這抹笑意,飛兒感到心跳有力的搏動,一股奇異的暖流流過心口,頓時只覺心緒平靜、滿足,再無雜念。

      宴席酒酣耳熱,氣氛正好。眾人言笑晏晏,神色平和。突有兵士衝進殿上來報:「報──曹軍使者於水寨外求見!」

      全場空氣頓時冷凝下來。

      尚香第一個沉不住氣,「這曹老賊又想耍什麼妖蛾子──」

      「尚香,稍安勿躁!」孫權面色嚴肅,阻止自家小妹。他抬眼環視大殿,「諸位嘉賓,今日怕是有些掃興了,就勞駕各位一同前去探清使者來意罷。」

      月黑風高,江色沉灰。離了紅燭暖帳的大殿,絲絲涼意由江面吹拂而來,獵獵生威。只可惜,在此地聚集之人皆非畏寒之輩,這等程度的寒涼,不足以造成任何影響。

      所謂曹營使者,不過三人,乘著兩艘小筏而來,離水寨頗有一段距離,幾乎看不清表情。其中一人由筏上站起,執起一軸竹簡,高聲道:「大漢曹丞相書簡在此,特派使者於此宣予吳侯,吳侯接旨。」語氣間,無法掩飾的高傲。

      飛兒皺了皺眉,這使者的語氣令她不悅。回想記憶中那個深沉的偉岸男子。以他張狂卻頗為自重的性格,怎地派出如此有損顏面的無禮使者。難道,是故意前來擾動聯盟的軍心?若是如此,不給點下馬威,怎麼行。

      見無人有所反應,這使者由鼻中冷哼一聲,「大漢丞相親筆書信在此,你們這群烏合之眾竟敢不跪下聽旨?」

      「聽旨?我還聖旨呢?曹賊還真當自己是皇帝了嗎!」甘寧暴怒吼道。寨上眾人的怒氣已然到達臨界點。

      被搶白一番,曹軍使者還待再言,卻被鐵箭破空的凌厲聲響所打斷。使者驚叫一聲。

      只見飛兒手持大弓昂然立於風中,手中弓弦的餘韻嗡嗡作響。她眼神黑沉,如一把銳刀射向筏上之人,久經沙場的威嚴爆裂而出,連那些見過許多世面的使者也禁受不住這尖銳的煞氣,紛紛打了個寒顫。

      寨上眾人引首而望,依稀可見那原本被使者高高舉起、在遠距離下如黑點般渺小的竹簡被一根長箭釘在小筏的船板上,使者鐵青著臉,雙手兀自懸在半空。

      在夜間張弓視物,於如此遙遠的距離一擊命中極小目標,這需要多強的專注力、能力與經驗累積才能做到!如果說,方才於宴會上東吳眾將們看著飛兒的眼神是驚豔,那麼現在就是毫不掩飾的敬佩!劉備陣營的將士們則是早就知道飛兒的能耐,眉眼中閃著驕傲之色──這,就是我們的三將軍!

      孫權對著飛兒讚賞地點點頭,轉而對江面還杵在原地的曹營使者冷冷丟出一個字:「滾。」堪堪一字,霸主威儀盡顯。

      眾人一面望著搭上另一條船快速離開,口中還不停罵罵咧咧的使者,一面喚人將被飛兒一箭釘在船上的竹簡取來。

      展開一看,霸氣飛揚的隸書躍然眼前。飛兒不禁搖頭感嘆,字如其身、文如其人,竹片上的字跡有著多麼絕對、簡短而一擊致命的自信:

「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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