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雙小草鞋飛快地奔跑在濕滑的田埂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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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一個約莫九歲的女孩回頭對著她脫隊的弟弟喊道:「緊內，雨越下越大了，再不回家，阿母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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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弟弟一度瀕臨跌倒又踉蹌地跟著大家，女孩在狹窄的田埂側身繞到妹妹們身後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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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阿紅，妳們先走!阿明，」女孩轉頭道:「上來，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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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身體已經不輕了的弟弟，女孩繼續氣喘吁吁地向前跑，神色堅定而成熟，絲毫看不出九歲孩子應有的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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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妳可以嗎，需不需要我幫忙?」阿雲看著因使力而滿臉通紅的姐姐，有些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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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有時間管我! 」姐姐阿英罵道: 「誰叫你們貪玩，叫你們回來，都不聽!等一下阿爸就回來了，看你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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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聽到姐姐的責罵，噘起小嘴一臉委屈，只能加緊速度繼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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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看見已經打開家門朝他們揮手的母親，四個孩子不知不覺加緊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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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最先進門的是阿紅，其他孩子們也都淋成了落湯雞，上氣不接下氣地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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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你們先去把身體擦乾，阿英，跟我來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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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秀春是個很傳統的婦女，時而幫忙種田，時而在家煮飯打掃。游家種的稻米不外銷，自給自足。因為丈夫游慶輝大男人的個性，她和女兒在這個家幾乎沒有發言權。家中除了四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外，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大哥志偉，因為家中經濟狀況不佳，慶輝拼了老命也想讓家中男丁接受教育，志偉也挺爭氣，考上了當地著名的宜蘭農林學校，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刻苦念書，為了游家的未來，日子也是過得相當辛苦。身為家中的長子和第二掌權者，在弟弟妹妹眼中，如果說父親是天公，那麼大哥就是玉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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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天，秀春又瞞著慶輝，讓四個小孩子出溜達。他們必須在天黑前回來，如果被父親發現，只有挨打的份。在眾多孩子中，大女兒阿英辛苦的程度也不亞於大哥，一歲半時剛學會走路，二妹阿雲就出生了，阿英連出門放風的快樂童年都還沒享受過，就要開始幫秀春餵阿雲喝奶，幫她洗澡。待阿雲大了些，也明白姐姐對弟弟妹妹們的辛勞付出，只要見到阿英有需要，都會上前去幫她分擔。所以在游家的五個孩子中，感情最好的就屬阿英和阿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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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裡的爐灶還在轟轟響著，父親慶輝就從礦坑回到家了。今天，他還沒洗澡就反常地走進後院的灶房，讓正在煮飯的秀春和阿英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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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們煮快點，」慶輝淡淡地說:「我有事情要和你們說。等一下志偉還要讀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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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下雖覺訝異，秀春還是快速地應了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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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輝點了點頭，連看都沒看阿英一眼，徑直走回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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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阿英拉了拉秀春的衣角，「阿爸想要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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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毋知啊。」秀春嘆了口氣，畢竟丈夫不論遇到什麼事，都不會和她討論，她永遠都只有聽令的份。只是這次，她也不知道心裡那股不祥的預感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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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飯菜上了桌後，父親首先開動是游家的傳統。但今日，慶輝只是一直把雙手交疊在桌上，遲遲沒有動作。年紀最小的阿明也察覺到了沉重的氣氛，開始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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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宣佈一件事。」慶輝打破了沉默:「我們家的積蓄和收入已經不夠用，再這樣下去，養不活這麼多人。所以，我要把阿英送去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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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周圍除了慶輝以外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再兩秒暴風雨前的寧靜後，一個稚嫩的童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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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意思是說，阿英姐以後都不能跟我們一起住了嗎?」阿明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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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隔壁的阿惠住在阿忠伯家那樣?」阿紅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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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不到五歲的孩子哪明白父親真正的意思，秀春聽到後心難受地一抽，便臉色蒼白地鼓起勇氣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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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輝，在這家中，從來都是我聽你的，沒有一次反抗。但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秀春的聲音有些顫抖和隱忍，眼神卻無比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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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說要和妳商量嗎?」慶輝瞥了一眼妻子，開始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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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大哥志偉也開口了:「從小，阿明、阿紅、阿雲都是阿英在照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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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 」慶輝一把將筷子摔到了桌上，「你等一下還要讀冊，這件事你不用管!難道照顧弟妹這種事，阿雲現在還做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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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志偉也怒了，「難道我讀這一晚的冊，有我妹妹的未來重要? 如果家裡的錢不夠用，大不了我來幫忙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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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死囡仔!」慶輝一把揪起了志偉的衣領，「你都不念書了嗎?你甘有想過，你能念書念到今天都是老子賺的錢!我辛辛苦苦在金瓜石工作，今天好不容易回來，不是來聽你講肖話! 」罵完，一把將他甩回椅子上，不料他一個趔趄，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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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阿雲瞪大眼睛看著慶輝，大眼蓄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去好了，讓姐姐留下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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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嬌雲! 」阿英想都沒想，一個箭步衝來，直接給了阿雲一耳光，「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語畢，她轉頭面對著慶輝:「你們都不用說了。阿爸，我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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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眼看女兒就要步入她的後塵，她卻阻止不了，秀春心裡滿是心疼，悶得她難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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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慶輝的語氣終於稍微軟化，「明天，我就送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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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秀春滿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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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和呂家談好了。」慶輝冷冷地說道，不給其他人反駁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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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阿英睡得極不安穩，朦朧中，她總是想捉住僅剩的光亮，恍恍惚惚掉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感受著蒼涼雨滴滴落在她的臉龐，順著臉頰滑落到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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