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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2 暖月

那還是宥傾楠生命裡,她心上滿是割痕卻是尚沒能明白那是傷痕的年歲。那年她剛滿十歲,還是一個太過稚嫩的年齡。

那時候,她沒弄明白自己到底算是過得好或是不好。像是她日日夜夜承受的生命的磨礪,假日出遊又總能看見母親的慈容。像是她豐衣足食,卻對自己的去處和行動失去決定權力。日復一日的咒罵毒打走一遭過十餘年,但打完之後她的母親卻總是又替她上藥。

這年,她又失去歸身八載的舞蹈班級,那是她為數不多的摯愛。

她遭逢無數鞭撻的生命早已負荷不住、近乎玉石俱焚的險些崩潰。

當然她終究無法放棄對舞蹈的熱忱,於是跟隨摯友的腳步來到摯友的班級。那是一個歡樂太甚的地方,可嘆她融入不了。每一個人似乎都過於耀眼,不曉得為什麼她總有一種自己跟其他人完全不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感覺,所以冷冰冰的沉默。

當同學的友好漸漸把寒如霜的她融化,才又見到宥傾楠的真性情,其實根本就是個開朗的小瘋子。日子如此過著過著,她漸漸將現在的舞蹈班級視為歸屬,那是她待著最輕鬆也最喜歡的家。

約莫一年半後的某一日,她不知為何地忽然注意到溫亮。

溫亮是個性子溫和低調的人,是舞蹈教室斑斕花叢裡罕見的一抹草綠,唯一的男孩兒。

他對於任何事情似乎一直都是逆來順受的,包括當時因正值男女意識強烈的童年時期而產生的、兩兩分組的時候總是沒有人會主動和他一組的問題。但分組時宥傾楠還是見到了溫亮眼底一閃而逝的孤寂,然後是他身周一貫環繞著的極鬱,這樣的氣味直至奔赴離別之時都未曾改變或是消散。

宥傾楠是習慣早到的,上課前總是會在教室外晃個數十分鐘。那日,她拉著溫亮到一間空教室,劈頭就是一個極為唐突的問句──

「你在班上是不是隔閡感很重?」

本來被拉進教室的小溫亮一臉莫名其妙,卻在聽見問句的時候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點了點頭。

那是個無雨的陰天,沒有斜陽照過的悸動或是大雨助陣的深刻。

「那我之後分組的時候要我跟你一組嗎?」宥傾楠又問,

「都可以啊。」如此回答的小溫亮顯得有些呆滯倉皇而傻氣。

說起來連宥傾楠自己都嘖嘖稱奇,但那個時候的她就是如此單純暴力而莽撞地衝進了溫亮的世界。

卻不想往後溫亮會在宥傾楠的人生裡佔據如此重要一席。

溫亮遺落在宥傾楠生命裡的物事成了宥傾楠終生奉行的圭臬,內化成她身上一道帶不去的風景。將如雪的宥傾楠身上沾了一片暖色,亦是此後宥傾楠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質。

而宥傾楠闖入的驚鴻歲月卻碎裂了滿佈在溫亮的餘生年華。

豈知年幼的心思竟如生根般在她的意識裡深札──溫亮成了宥傾楠世界裡,「溫柔」的代名詞、是她對所有遙不可及溫柔的經典詮釋。

是宥傾楠碰不到的引路明燈、是宥傾楠親手推開卻始終還在的一道模糊色調,深沉得即便是離別之後宥傾楠還五感銘內、以生命叩謝。

全身上下,宥傾楠最喜歡的是溫亮的眼睛,一塵不染地澄澈溫和,但她更喜歡坐在溫亮身側時不須言語就被懂得的那種心有靈犀。

那時的她是溫亮一切情感的歸屬,而溫亮是她傷痕累累的歸途。

溫亮一直都是喜歡宥傾楠的。

這是件任誰都能夠看得清楚的事,明顯得不經修飾。

從她劃破他世界一片寂寧的那日起,她便是他心上弭不去的意難平。只是宥傾楠有點傻、有點遲鈍,有的時候還特別習慣自我否定,所以,他便也不奢求些什麼。

她很常說自己是單身主義者,所以溫亮也沒有想過哪天她可能會成為他的女朋友,即便那些話一次次如利刃般穿刺他心口一方最為柔軟之處、即便實際上宥傾楠善良得如此殘忍,他依然喜歡得如此義無反顧。對於溫亮而言,這份感情說只是很純粹的想要待在她身旁而已那肯定是假的,但他還是這樣無聲地留在她身旁──因為喜歡。

「妳知道很好,不明白也罷。」是溫亮內心的寫照。

宥傾楠和溫亮之間的關係顯得有些怪異,溫亮對於宥傾楠若隱若現得有些奇妙的佔有欲,而宥傾楠比起其他朋友也是照顧溫亮得更多,多到傅苡安還曾經為此和她大吵了一架,但她卻依然無動於衷,因為她始終認為溫亮是更需要她的一方。

宥傾楠和傅苡安喜歡在上舞蹈課之前先走一段路到附近的便利超商買零食墊肚子,她時不時會喊上溫亮,後來不喊溫亮也沒差,他會自己跟到她身旁,而傅苡安則變得不一定會和她一起覓食。

溫亮和宥傾楠的相處之間並不多話,大多時候是在課前的空教室裡並肩而坐,看著窗外一言不發的待個十幾二十分鐘,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心緒波動。然而這麼簡單的一段相處,卻足夠兩人都將一整周積累的不悅和雜念都釋放。平淡、沉靜、讓人安心。

黑暗的長夜裡,很多時候,他們只有彼此。

宥傾楠從來沒有跟溫亮說過自己在家是怎麼被對待的,也沒有告訴過溫亮她在學校是怎麼被人用異樣眼觀看待和霸凌的,而溫亮也同樣沒有告訴宥傾楠自己看似自由的日子底下承擔的那些壓力、沒有告訴宥傾楠他的校排第一是怎麼逼出來的。

如果仔細去看,大概會發現溫亮和宥傾楠身上帶有一股極其相似的氣息。他們過分自律、在某方面過分優秀,有著近乎存天理去人慾的生活模式,看起來似乎是他們本來就是這樣可仔細就會發現,不是他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而是他們已然異常到不知道世間還有其他樣貌的生活模式。

像是出生就活在窄籠的金絲雀,不知自由為何物卻莫名躁鬱。那時候的他們年紀太小,根本沒能夠來得及明白自己身上發生的究竟是怎麼樣殘忍的事,也沒能夠明白自己明明吃飽穿暖卻為什麼還是感覺不到快樂?

莫名其妙。

那是連他們自己都不懂的一種痛苦,是一種沒有辦法言說的悲傷,化成了一股難以解釋的相似倔強在他們的生命底層生根。說不出理由,但他們卻能在彼此的眼裡看明白。

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啊。

所以即使溫亮和宥傾楠對於對方的過去一無所知,卻彼此信任到幾乎喪心病狂的程度。大約就是溫亮和宥傾楠說的任何事情她都不會懷疑,基本照單全收。也因此,沒有說出口的那些疼痛都能夠近乎共感的同等擁有。

因為過於疼痛,所以你不問我不說。日久,他們漸漸地成為了彼此的所有。有時候像是知己、有時候或許他們更像是重疊的一個人。

在對方身邊的時候,他們是沒有生命的娃娃。如果說活著的一切宛如場沒有盡頭的暴風雨,那對於宥傾楠來說,溫亮是颱風眼。在溫亮身邊時總是沒有風雨,像是靜止的,時光不動、煙塵不染、無晴無雨,彷彿世間再無霜花。

靜止的世界裡,宥傾楠的生命才免於崩潰的命運。

宥傾楠珍惜溫亮如生命,畢竟他們擁有一樣的心臟、一樣的心律和脈動。

但他們終究分開,沒有為什麼,沒有挽留。宥傾楠只是給了溫亮一封信,豈知會是又一次送了溫亮下地獄──連同她自己。

溫亮的升學考考砸了。

 

他當然知道宥傾楠不會喜歡他,只是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被判死刑。並不是感覺後悔,只是世界裡最後一束暖光突然驟滅,他抵擋不住。

當宥傾楠想懂了溫亮沒出口的心意,精神理所當然的崩毀。

 

痛啊,痛到了魂裡去。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宥傾楠用生命將溫亮給背起。如果以前的溫亮不在了,那她寧可丟掉了自己活成記憶裡的溫亮也非得留下溫亮存在的蹤跡。

 

從前的宥傾楠比起溫亮還多一分刺目的叛逆,那麼她便將其抹去了,剩下和溫亮一樣的消流認命。

 

溫亮的名字很重,重得她曾經連提都不敢提起、就連心底也不曾出現他姓名。和溫亮的回憶很輕,輕得她連碰都不敢碰,像是一碰就會碎裂那樣風雨飄緲。有關溫亮的所有都是宥傾楠心底的傷,是她不能見光、不能觸碰的部分,是她不願不想也不能分享的傷。

 

因為她要陪著溫亮。

 

她太過明白溫亮那內斂的性子,他是不可能和別人分擔的,所以她也不要。她非要深深感受和溫亮一樣的痛,才感覺自己和他的存在還能夠有點連通。她幾乎瘋狂的想要留下關於溫亮的所有,為此能夠拋棄世界其餘。

溫亮不在的時候,宥傾楠害怕世界的所有。

 

怕看見溫亮,又怕世間沒有溫亮。怕想起溫亮,又怕忘記溫亮。

為了溫亮甚至害怕任何一個對她好的男生。

 

怕記憶重疊、怕舊事重演、更怕溫亮連在回憶裡都不陪著她。她可以接受現實裡的溫亮不在,卻拒絕遺忘和溫亮的任何細節,哪怕疼痛。她崩壞的人生是多虧溫亮才沒有真正毀滅,她不能沒有溫亮。

 

這時候她才懂得,原來真的有一種分離,沉重地得要用一生去記得,也才明白真的有一種在乎,是甘願連疼痛一起接受。

開始的時候,路上的誰好像都是溫亮,她好像從誰的身上都能夠看見溫亮的影子。漸漸的,她習慣了如溫亮一般寬容,佩服起溫亮深不見底的溫柔。

 

那該是多少的痛和無奈揉成的懂得啊,可那時的溫亮還只是一名不到十五歲的少年。

 

她曾以為她對溫亮沒有怨悔的喜歡無以為報,卻輾轉在那麼多年後懂得,他們原來誰也不欠誰,像她情願陪他的義無反顧。

很多年以後,宥傾楠帶著溫亮給的溫柔走過了很多,終於成熟、而溫亮也終歸不再是她的所有,卻依然是隨月裡最深厚的力量與溫柔。

 

對溫亮而言,宥傾楠是記憶裡最鮮活的一段傷口、是不能丟失的疼痛、是將黑白歲月染色的驚鴻,而駭浪之後歸於平淡,再無波瀾。

對於宥傾楠來說,溫亮是知己、是人生導師,是深夜裡高懸天際的一枚暖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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