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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案 藍色研究 失蹤的拉契

      「我的拉契不見了!」

      一名即使將頭髮染成深茶色、但髮根仍透露出些許銀白,體型微胖,穿著雜花色的連身衣裙,脖子上戴著金項鍊、手腕上佩著玉環的婦人,在進門後直接喊道。

      看起來明顯是校外人士,然而因為我們高中是公立學校,放學後直到晚上八點前,本來就會開放操場給一般民眾使用,鄰近備課樓的後門不同於學校正門,沒有警衛與出入管制,像這樣外人直接闖入校舍的情況,雖然不常見但也不令人意外。

      夏絡兒將一張椅子搬到我倆的斜對角、正對著講桌,一邊擺手示意讓婦人就座,一邊走向凌亂的辦公桌上,在透明塑膠罐裡探出一根新的棒棒糖。

      「請您冷靜一下,女士。如果不是從您的裙襬看到幾根黑色的雜毛,我大概沒辦法聯想出您口中的『拉契』是一隻黑色的中型犬。」

      少女回自己的椅子上,隨意地蹭掉皮鞋,屈膝坐了下來。

      她撕包裝紙:

      「可以請您從頭說來嗎?」然後一口含進看起來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

      婦人坐到了夏絡兒安排的椅子上:

      「抱歉,我可能有點慌得快發瘋了。拉契是我們家養的台灣土狗,品種不是很純,不過我從沒在意那一點。牠來我們家已經快十年了。我們家是透天厝,但因為我老公對狗毛有些過敏,所以是把牠養在前門庭院的狗屋裡。因為我自己還有工作,白天不在家,每天晚上才會帶牠去散步。拉契很敏感,對陌生人會狂吠,所以我們家對牠的叫聲已經習以為常;如果不栓住牠的話,牠甚至會去追郵差。

      然而就在前幾天,我早上出門時發現狗屋是空的,拉契不見了,我本來以為是前一天晚上沒把牠栓好,牠自己跑出去了,但過了好幾天牠都沒有回來,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拉契……牠就像我的兒子一般,我……」

      說到這裡,婦人開始啜泣了起來。我從書包裡翻出一包面紙遞給她,她輕聲道謝後便拿去使用。然而,面前的少女卻只是叼著棒棒糖,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滑著手機,看起來甚至有點漫不經心。

      正當我準備出聲時,少女咬著棒棒糖有些含糊地說道:

      「找尋失蹤的小狗小貓一般不在我的業務範圍。」

      「拉契不僅是一隻狗!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婦人激動地站了起來:「我是聽雷鈞娜的介紹,才來找妳。她說偵探夏同學雖然只是個學生,但一定有辦法幫我!」

      「雷鈞娜欠我一次,不是我欠她。」少女淡然說道:「我幫她破解了她家日治時期流傳的藏寶歌,取回了不少傳家寶,但她只給我了一封紅包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

      婦人從自己的手提包取出手機,打了一串數字展示給少女:「這樣,妳可以幫我找回拉契嗎?求求妳了,夏同學。」

      少女顯得有些猶豫。她擺弄著嘴中的糖,閉上雙眼靜思了一會兒,最終放下了雙腿,重新套上皮鞋:

      「其實真的不是錢的問題……不過,我確實最近手頭不太寬裕。但請您放心,在找到拉契以前,我不會向您索取一毛錢。」

      夏絡兒走到廢棄的保健室簾幕後頭:「方便現在就去您家一趟嗎?」

      「當然!」婦人高興地說道:「我的車就停在後門。」

      「很好。」少女重新走出來時,已經在肩上斜揹著學校的暗橘色書包:「那麼,我們出發吧。」

      「唔,請問,那這位同學呢?」兩人準備走出教室門口時,婦人指了指從剛才一直置身事外的我。

      「他是我的社員,當然要一起去。」少女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喊道:「還不快過來,華德昇。」

      「誒?啊?」突然被少女叫喚的我,指了指地上的枴杖:「叫我去?」

      然而少女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由分說的壓力。

      於是,一頭霧水的我便拄起枴杖起身,快步跟上她們。

      從此與夏絡兒一同踏上了漫長的冒險之旅。

      在車上,我們知道這位婦人姓潘,而她的先生姓杜,家住陽明山上。

      至於那隻名為「拉契」的混種台灣土狗,其實本來叫作「Lucky」,是潘女士在七年前開始養的。那時她丈夫已經去大陸發展了一陣子,家裡只剩女兒與自己的潘女士本來是想把牠當成看門狗,但慢慢地將牠當成家人一般看待。不過即使鮮少回家,對狗毛過敏的杜先生並不允許拉契進到屋內。而在潘女士的獨生女離家求學之後,拉契已經成為潘女士生活的唯一重心。

      「他根本不曉得拉契對我多重要!他在中國工作,一年回來台灣才三、四次,我女兒高中跟大學都在住外面,也是兩個月才回家一趟,沒有拉契,我要怎麼活!」

      在駕駛座的潘女士不斷向身旁的夏絡兒抱怨杜先生對這起事件的冷漠,等候紅綠燈時也把手機內存有的拉契照片一張又一張翻給夏絡兒看。

      似乎是對那些話題顯得有些不耐煩,夏絡兒開始對潘女士展開一個個較具體的提問。

      「您說拉契很敏感,對外人不友善?」

      「對。牠只認我跟我女兒,還有我先生。但拉契有時候也會對我先生叫。只要有任何人接近牠,牠都會狂吠。無論是陌生人,即使是十幾年來都有來往鄰居、親戚或朋友來訪也不例外。」

      「牠會咬人嗎?」

      「會。我先生也被咬過,所以不太喜歡牠。」

      「您最後一次聽到拉契吠是什麼時候?」

      「我不是很確定……因為拉契對郵差、送報員都很兇,清晨只要他們來送信、送報,拉契都會吠。老實說,因為我們家裝了氣密窗,睡前都會拉上窗簾,直到我下班回家才會拉開,所以有時晚上對牠的叫聲聽不太清楚。牠失蹤的那天──就是上個禮拜五,我朦朧中有聽到拉契在叫,心想大概又是郵差或送報員。但那天等我出門時,就發現拉契已經不見了。」

      「您出門是幾點的時候?」

      「九點。我現在還要顧我先生在五股的廠房,我都是八點才起床,然後大概都是那個時間出門上班,避免塞車。」

      「郵差或送報員大概是幾點來?」

      「這我不知道。這裡的郵差跟送報員都特別早來的樣子,大概七點前,不過我們家已經沒有訂報一陣子了。」

      「拉契曾經跑走過嗎?」

      「有一兩次,但都是我沒有把繩子栓好,牠追著路過的機車跑出去,不過總是在幾分鐘之內回來。所以那天我發現拉契不見的時候,其實沒有很在意,是直到我回家後發現牠還沒回來,才覺得不對勁。」

      「冒昧問一句,」

      少女的提問始終保持著理性與近乎無情的冷靜,唯有在此她稍微放緩了自己的語氣:

      「這幾天您有聽說過您家附近有發生『交通事故』嗎?」

      「沒有。」潘女士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們鄰居都知道拉契,也曉得我很疼愛牠,牠不見後的這幾天我挨家挨戶地敲門去問,都沒有人見過拉契,也沒有人聽說過這一路上有出現車輛撞到狗的交通事故。」

      「您的鄰居有向您反映過拉契的叫聲嗎?」

      我從後座看到夏絡兒微微皺起眉頭──這大概是她真正開始陷入思索的信號:「如果拉契逢人便叫的話,也許有些人會覺得那是一種困擾。」

      「……有。」潘女士轉著方向盤,駛過一個巷口:「很多次。但狗就是會叫,這有什麼辦法?」

      不久後,轎車停進了一個遮雨橡膠布搭蓋的車庫。車庫的旁邊還有一輛轎車。下車之後,旁邊一棟獨棟四層樓仿歐式的透天厝就是潘女士的家。

      由於我們學校也在大屯山腰,所以這趟車程並不久。但因為山路曲折,因此我難以判斷我們現在身在何處,只注意到這條路上都是獨棟式的樓房,每一戶相隔一段不短的距離,建物只蓋在靠山的那一面,遠眺著台北盆地。

      「那是我先生的車,」

      潘女士說道:「他這禮拜剛從東莞回來。」

      在潘女士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一道沒有門扉的外門,來到被圍牆環繞的透天厝前庭。

      說是前庭,但空間並不大,約十坪左右。外門較建築的正門偏右,並未正對著,大概是考慮到風水。狗屋則在正門的左側,貼近外圍牆,其實是位於外門的死角。如果不曉得這戶人家有養狗而貿然進入正門的話,必然會被那隻中型的兇猛土狗嚇一跳。然而她們家的投信口是在正門,應該給許多郵差跟送報員造成很大的困擾。

      而前庭的格局也相當簡易,一片一片的石板從外門鋪到正門的台階底下,其餘是隨處可見的草坪地,只有在圍牆底下的陰暗處,長出了一些攀藤植物跟闊葉的雜草。

      「您家應該沒有監視器吧,不然也不需要來找我了。這附近看起來只有巷尾的那一部。您有向鄰居調閱過監視器嗎?」

      不知不覺中,夏絡兒已經戴上了黑色皮手套,並將原本披散的長髮用絲帶束了起來。

      「沒有。其實我們這裡不算高級住宅,只有少數幾戶人家有請保全跟裝監視器,但是,巷尾的監視器沒錄到拉契,也沒錄到可疑的人物或車輛,這裡很偏僻,很少有外車會經過這條路,」

      潘女士像是要遮掩自己手上的玉環一般,握住自己的手腕:

      「其實我們家也沒有多少錢,所以妳看,我們也沒裝監視器也沒請保全,但為了拉契,我真的不惜花多少錢都要找回牠。」

      少女對於錢的話題毫無反應。她踏在前庭草坪的石板上,微踮起腳觀察建物的四周,然後又突然蹲了下來。她從裙子的口袋裡掏出一個方形的小型放大鏡,匍匐在地,從狗屋一路或蹲或跪,甚至直接趴臥在草坪上,原本雪白的長袖襯衫也因此沾上雜草與泥土,與黑絲襪一同變得骯髒不堪。

      然後她又從口袋中取出一把鑷子、小型刷子跟一個透明的封口袋,在草地上像是夾起了什麼東西放入袋中。

      正當撐著枴杖的我與潘女士不知所措地看著夏絡兒的行動時,透天厝的正門被猛然推了開來。從屋內走出來一名略顯肥碩、髮型微禿的男人:

      「這是在做什麼!」他吼道。

      「我在找拉契。」潘女士回答道,語氣冷漠並帶點挑釁:「既然你不幫我找,我只能請偵探幫我找。」

      「呵!偵探?就這兩個學生?」

      儘管穿著排汗背心、光著膀子,十分家居……甚至可以說是邋遢的模樣,但仍然看得出來對方眉宇之間透露出縱橫商場上的企業家精明且傲慢的神情。目測約略一百七十公分不到的他,挺著突出的小腹,不屑地嘲弄道:

      「我以為所謂的偵探只會『抓猴』,沒想到還能『找狗』。喂!你們兩個,阮家不是讓你們扮家家酒的地方,給我滾!」

      「你家也是我家,我欲請他們來找拉契,還要你的允許嗎?」潘女士立刻反唇相譏:「還是說,我要請偵探去找『露西』你才歡喜?」

      「什麼『露西』?」

      「你的批,你當我是沒看到嗎?杜瑞柏,你在大陸多快活,你當我全不知道嗎?」

      杜先生粗肥的脖子到圓潤的大臉瞬間漲紅了起來,雙脣微微顫抖著:「我不知妳是在說什麼代誌。趕緊叫他們走,若無,我要叫警察了。」

      說罷,他轉身進入屋內並重重甩上鐵門。

      而在整場衝突都置身事外、蹲在一旁用放大鏡專心觀察狗屋的夏絡兒站起身來:「拴狗的繩子有多長?」

      「啊……?噢,我不記得了。但剛好不會讓拉契咬到人。」

      少女從狗屋走到外門,然後從外門走到正門,再走回狗屋:「這是拉契被拴住的狀況下,可以活動的範圍?」

      「對。」

      「知道了。」少女重新蹲了下來,平視著狗屋:「從拉契不見之後到現在,有多少人靠近過這個狗屋?」

      「誒?應該沒有,」潘女士答到:「只有牠不見的那天,我有走過去看一看而已。」

      「您有注意到什麼嗎?」

      對方眉頭深鎖,看似很努力地在腦中重建當天的畫面:

      「……有藍色的水。」。

      「藍色的水?」

      「拉契不見的那天早上,我看到石板有幾滴藍色的水。這裡早上經常起霧,所以我原本沒有特別留意,但因為是藍色的所以有稍微看一眼。不過,我那時趕著上班,所以沒有仔細去看那是什麼東西……也可能是我看錯了。還有就是這幾天,拉契的食量好像有變少,但感覺跟牠失蹤這件事沒什麼關係。」

      「好。」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根與土屑:

      「露西是誰?」

      因為話題轉換地太突然,潘女士愣了一下,然後才走近少女身旁耳語:

      「其實,我也不知道。前幾天我收到一封信,是給我先生的,但沒有寫寄信人的地址。我從來不拆他的信,所以直到他回家後,我才拿給他。

      他那天在客廳拆開信,就甩著信紙對我吼『這是什麼!』,

      我當時在廚房,探頭往他看了一下『不就是你的批?』

      『誰人寄來的?』

      『我哪會知!』雖然只是那一瞬間,不過我看到那張信紙,整張紙只大大寫了兩個字『露西』,我想裝作沒看到也不行。」

      「那兩個字是手寫的嗎?」少女追問。

      「好像是電腦打字的。收到信之後,他就整天往窗外探頭探腦不曉得在看什麼……好啦,囝仔人不需要知道那些事。伊去大陸這麼多年,我自己也心裡有數。」

      潘女士輕嘆了一口氣:「我只要有拉契就好了。」

      彷彿是要脫離跟丈夫吵架的情緒,她重新切換回國語:

      「妳有查出來什麼來嗎?能夠幫我找回拉契嗎?」

      「現在還不好說,不過因為地上沒有血跡──」

      此時,建物二樓的窗戶猛然被推了開來,窗戶與窗框發出「碰」的巨響以及粗暴的吼叫:「還不叫他們走!我真正要叫警察來喔!」

      「明天我們再過來一趟,」少女把放大鏡收回口袋中,散開髮束,一邊脫下皮手套:「放學後,我們會自己過來。」

      「……好,我再跟我先生溝通看看。」

      「那就明天傍晚見。走吧,華德昇。」

      聽到少女的呼喚,我也彷彿突然回過神來般地趕緊跟在邁開大步的少女身後離去。是說,她看起來真的沒打算把對我的稱呼改回「學長」──其實我還蠻憧憬讓學妹這樣稱呼自己的。

      「你怎麼看,華德昇?」走出潘女士家後,隔了好一陣子,夏絡兒才縮短步伐;回到她正常走路的速度。

      當然,她並不在意撐著枴杖在後面追著走的我有多喘。

      「妳是說,狗?」

      「我是說『露西』。」

      少女看了一下手錶:「四分四十九秒。從潘女士家到距離最近的鄰居家,用一般成年男子、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的正常步伐所需的時間。不算近。」

      然後她觀察了一下附近建物的外觀:

      「大部分的窗戶都朝向山下,面向潘家的窗戶都緊閉著並拉上窗簾,拉契的叫聲顯然給鄰居帶來不少困擾。所以你怎麼看『露西』?」

      「聽剛才的敘述,好像是杜先生在大陸的外遇對象?」

      「是。很大的可能是在東莞。不過讓人在意的是他的反應跟那封信。他從潘女士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呈現出恐懼,以及收到信之後的心神不寧,那種恐懼或許可以解釋成是怕被妻子揭穿婚外情,但似乎不僅如此。而重點是那封信,沒有寄信人,內文也只有用電腦打而不是用手寫的這兩個字,似乎光是這樣就足以傳遞充分的訊息給杜先生──然而這樣的訊息對我來說卻不夠充分。」

      「呃,夏絡,那應該是他們家的私事。我們不是來找狗的嗎?」

      話剛出口就發現我說錯了:應該是「『妳』不是來找狗的嗎?」,我只是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來而已。

      「是的。但我不僅是因為比起『狗』,更擅長於處理『人』,儘管我認為狗能夠反映一個家庭;而是我察覺到這當中不單純只是簡單的婚外情。這裡有著更複雜的案件,狗也是其中一環,但靠著其中一環,這整個巨大鍊條的情況也可推想出來。至於那隻狗,」

      少女在一個交叉路口停下腳步,然後拿起智慧型手機開始擺弄:

      「很遺憾的,我們拿不到潘女士給的報酬了。」

      在我尚未發問前,夏絡兒已經給了具體而微的答覆:

      「狗屋上拴狗的鐵環非常牢固,上面的刮痕顯示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那隻狗在面對外人接近房子時都有想掙脫狗鍊、衝過去攻擊的舉動,但都被鐵環牢牢綁住,所以不可能是牠自行掙脫。如果是潘女士前一天晚上忘了繫,按照往例那隻狗應該都會自行回家,除非牠在路上被車撞死──根據潘女士的說法,我們姑且排除這個可能性。

      我觀察狗屋旁邊的草坪,今天是星期四,距離狗失蹤已經快一週了,加上山上的氣候潮濕,其實已經沒有多少痕跡可以留下,不過我還是可以根據狗毛的殘留,看出狗曾經在狗屋到外門這段距離被拖行──也就是說,狗是被某人帶走的。如果是被強行帶走的,那麼我們找回狗的可能性就大幅減少了。你要到哪個捷運站會比較方便?還是要直接送你回家?」

      正當我聚精凝神地聽著少女的推理時,一輛計程車已經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顯然是少女剛才用手機的APP叫來的。

      「我自己可以搭捷運回去,哪個站都行。最好是淡水線。」我跟著少女一同上了車。

      「那我送你到士林。司機先生麻煩捷運士林站,謝謝。好,現在的問題是,誰帶走了狗?怎麼帶走?為何要帶走?以及為什麼要選在那個時間點帶走?如果是為了勒索的話,為何直到今日都沒有相關的勒索信或電話?而如果她的狗給鄰居帶來了困擾,其實整區的住戶都有嫌疑,加上監視器沒有可疑的人物或車輛的話,那就只有在那條街上的人了。另外我相信潘女士說的『藍色的水』可能跟這個有關係。」

      她拿出了一口透明封口袋,裡面裝著幾個藍色的粉狀跟絲狀物體。應該是她在草地上用鑷子夾起的東西。

      「這個是?」

      「我還不知道,可能還需要仔細的化驗才會知道這是什麼。初步看起來像是某種肉塊,只是不曉得為何呈現藍色。但,與其去思考這些,我覺得在明天放學以前想出一套說詞讓潘女士放棄尋找她的狗,可能會比較有效率一點。」

      少女從書包裡掏出一根棒棒糖,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裡,然後再找出兩副鑰匙交給我。

      「這又是?」

      「221B的鑰匙,有標籤的那個是學校的,請幫我還給學務處。沒標籤的是我自己拿去拷貝的,你留著。這樣你就不用天天跑學務處借鑰匙、還鑰匙,當然偶爾幾天還是要去露面一下,以免引起郝德珣主任的疑心。」

      我接過鑰匙:「自己拷貝學校的鑰匙不合法吧?」

      「噢,我們將來要做的非法事情可多著呢。」

      少女伸出手:「還是你願意去圖書館或是回家自習?那就把鑰匙還給我吧。我說過我會打擾到你的。」

      我看著那隻纖細的手,以及叼著棒棒糖望向窗外那漠然的神情。

      也許是聽到聲音,也許是從窗戶的倒影看到我把鑰匙收進自己的書包裡,少女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應付郝德珣主任的藉口就交給你去想了。我現在的大腦沒辦法騰出運算空間給那些瑣碎的事。這趟車費我出,你到士林站自己下車就行了。現在,我需要靜一靜。」

      語畢,叼著棒棒糖的少女就不再發言,也停止所有動作,左手靠在胸前,承著托著下頷的右手肘。雙眼失焦般望著不知名的遠方。若不是偶爾的眨眼與胸口伴隨呼吸而輕微地起伏,身旁的少女就如同一具精雕細琢的仿真人偶,而非活人。

      我聽從少女的指示,在士林站下車後目送載著少女的計程車離去。然而從搭上捷運直到返家,少女沉思的身影,以及這一趟尋狗的奇遇,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隔天上課的午休時間,我用了很含混的理由搪塞學務主任,並歸還兩把社團鑰匙。郝德珣老師也只是用很制式的字眼叮嚀我──或說「我們」──要按照規定出借、歸還鑰匙,沒有多說什麼。

      但在我撐著枴杖好不容易爬上樓梯,準備走回二年八班的教室時,被一個聲音喊住了:「華德昇,」

      「嗯?喔,許丹福。有什麼事嗎?」

      「有人託我給你傳紙條。」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量說道:

      「是班聯會的女生託我轉交的,說是一名學妹給她的。」

      「紙條?」從他胖胖的手掌接過一小張折疊起來的紙條,紙張看起來像是用尺工整地從筆記本上撕下來,摺疊處用一張粉紅色的愛心造型貼紙封住,讓人不禁怦然心動。我小心翼翼地把貼紙撕開來,裡面只見一段清秀的少女筆跡:

      放學後如方便,請速至備課樓。如不便,也速至。

                                                                              夏   

      「是告白嗎?」

      我抬頭見到許丹福充滿興趣的憨厚笑靨。從他的角度應該沒看到內文。

      「如果是的話,這大概全世界最沒情調的情書。」

      我回以苦笑並無奈地將紙條收進口袋。

      放學後,當我還沒走到備課樓的時候,就已經見到夏絡兒站在樓梯口。女生的教室大樓比起男生教室離學校後門更近一些,並且我還拄著枴杖,行動緩慢;然而,我看見她早已經把長髮束了起來,身上同樣穿著褐色背心,但她的手上則掛著另一件。

      「跟我推估的時間差不多。你沒背心吧?這件借你,應該合乎尺寸。領帶有打嗎?那這個也借你。計程車來了,我們走吧。」

      「這是要做什麼?今天氣溫有二十五度耶!」

      「這是避免發生我設想到最糟糕的情況時,我們的穿著不夠莊重。」

      丟下一句不算解釋的解釋,少女向司機交代完地址後,似乎也不在乎這裡是計程車內,她蹭下了皮鞋,屈膝坐在後座,雙手合掌,抵在小巧的鼻樑下。

      「呃……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我一邊將她借來的那件背心及領帶穿上身,並用手機的鏡子功能調整自己的黑領帶與頭髮之外,一邊問道:

      「那張紙條是怎麼一回事?」

      「畢竟我沒有你的手機號碼,只能這樣傳紙條給你了。貼紙是一位班聯會的學姊給我的,別太在意。我本來只想用透明膠帶,但對方說什麼都要用這種貼紙。」

      喔。所以我該感謝還是怨恨那位學姊,給了我短短不到三秒鐘的期待?

      「那,另一個問題是,為何要這麼急著去潘女士家?我們沒有跟她約時間吧?」

      少女沒有正面回應我。她默默地閉上雙眼:

      「這件事情,狗不是重點,露西才是重點,華德昇。我的直覺總是趕在建立起理論之前浮現在腦海中,以至於沒辦法及時在當下做出合乎邏輯的解釋。」

      旋即陷入了沉默,不再有所回應。

      而我也只能靜靜地看著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度過這趟車程。

      抵達潘女士家時,我們一下車就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

      宅邸外頭的不遠處,圍繞著一圈形形色色的人,從衣著來看像是街坊鄰居,每個人的神情無不肅穆中帶有驚疑。

      「如果不是因為每天有八個小時被限制在學校內,」少女見狀後,一如既往的平淡語氣似乎帶了點冷冽:

      「我應該有辦法阻止更多這類事情的發生。」

      「什麼事?」

      夏絡兒無視於那些鄰居投來的訝異眼光,快步走進宅邸的外門──我則緊跟在其後。

      按下門鈴後等了一會兒,正當我還在擔憂萬一開門的是凶暴的杜先生該如何是好時,推開門扉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年紀看起來沒比我們大多少,穿著襯衫與牛仔褲。她的眼眶泛紅,面容疲憊。對方打量我們一眼:

      「請問你們是……」

      「我跟潘女士有約今天下午見面。我叫夏絡兒,後面是跟我一起來的……呃,朋……不,社團學長,華德昇。」少女顯然對如何介紹我顯得有些猶疑。

      「夏絡兒?」對方輕蹙了一下眉頭,旋即恍然大悟:

      「啊!妳就是鈞娜提到的少女偵探!我還以為妳更成熟……對不起,當我沒說。抱歉,今天我們家出了一些事,讓我有些混亂。」

      看到對方面帶恍惚的模樣,我往前站了一步到夏絡兒身邊:

      「請問出了什麼事?」

      畢竟透過夏絡兒冷靜的眼神,看來她對事情的一切已經了然於心,現場似乎只有我沒進入狀況。

      女子咬了咬下唇,然後壓著聲音顫抖地說:

      「我爸爸今天早上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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