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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一章》

她懷孕了。

顧芎茵看著手中的驗孕棒,心情有些複雜。例假晚了的時候她已有猜測,只是依舊心存僥倖。

大抵是覺得,自己不會這樣幸運。

不是反諷,是真的覺得幸運。

──她的這輩子,能在心裡守著少琛哥哥,把今生能給他的全都給他,已經很滿足了,現在,竟然還能擁有他的孩子嗎?

她將驗孕棒丟進垃圾桶,忍著茫然震驚過後,一點點湧上心頭的喜悅,正轉身離開浴室,忽然,眼前的景色開始扭曲。

玻璃拉門的門框中段往右邊扭去,左邊的玻璃抖成波浪狀,牆壁似乎往天衝去,拔成尖尖高塔,地板仿似被人從底下頂上來,浴缸、洗手台好像因這陣擠壓被噴飛到十萬八千里──

她一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盲人摸象那樣,去探知周遭的東西。

她記得,她剛剛踩在離門邊五塊遠的磁磚上,那只要往前五步就是門口了。

──茵茵不怕,能做到的。

她慢慢調整呼吸,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緩緩移動到門口,晃著手臂摸到門框之後,她舉步走了出來。

房間的擺設也跟浴室一樣,扭轉的不成樣子,只是更加支離破碎,像是教堂裡彩色的馬賽克壁畫。

她從門框一路摸到牆壁,仔細地算著步伐,在小腿撞上沙發扶手後才安心地扶著沙發坐下。

然後抬起雙腳,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抱著腿將下巴擱在膝頭。

剛剛萌生的那股幸福喜悅,突然淡下去了。

淡得她心頭發慌,澀得發苦。

──她這樣子,就算想要這個孩子,她也沒辦法照顧啊。

可是、可是,這是他的孩子啊。

生出來了,會跟他相像的孩子。

她想要。

她好想要啊。

她將臉埋進膝蓋,低低地啜泣。

####       ##

顧芎茵一直呆坐到晚上。僕人敲門送飯過來時,她只簡單吃了幾口。

因她患病,她房間的門是不鎖的,顧九芎回來的時候,得知她今晚沒什麼胃口,敲敲房門進來看她。

敲了兩聲沒聽見她答,他直接推門而入,她連燈也沒開,只有窗邊映出來月色能做照明。

「姊姊?」他體貼地沒開燈,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少年的嗓音清朗,蹲在地上的高度正好跟她平視,對上她盈盈大眼。

父母把他們姊弟送到國外,每個月會撥幾天來看他們,但多數時候是他倆相依為命,姊弟倆感情非常好。

「九九……」才喊一聲,好不容易止住的淚珠子又掉了。

驚得顧九芎手忙腳亂地去抓面紙,邊抬起她的臉邊拿著面紙給她擦淚。「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妳了妳告訴我,我幫妳揍他!」

顧芎茵生得嬌小,五官又精緻,標準的瓷娃娃一個,不只外表溫和,連脾氣也綿軟。處事一向和氣的她,來國外十年都沒跟人紅過臉,也不輕易的哭,發病時就算害怕也會努力裝作沒事──

能讓她哭出來的,絕非小事。

「沒有人欺負我。」她抽了抽鼻子,鼻音重了導致軟甜的嗓子聽出別樣的音感。

「那?」

她垂下眼,捉住了他的袖子,小小聲的說:「你不生氣,我才說。」

他見狀,沉嘆一口氣。

她這小可憐受盡委屈的樣子,誰捨得跟她生氣?平常時候,他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好嗎?

就算是被人欺負,他也不生氣──他把這氣出在欺負她的人身上就是了。

「不生氣。」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我、我懷孕了。」

顧九芎的腦袋一瞬間當成死機。

她見他沒反應,繼續慢吞吞地說話:「我、我想生下來。可、可是……」她低眉,揪住他袖口的手指又用了點力,掐緊了他的腕。

「我沒辦法照顧他。」乍聞簡單的一句,沒有多餘的話,可是他明白,她是不願他聽了難過,讓愛她的人難受。

──她已經是累贅了,不能再給家人添麻煩。意會到這句潛台詞,他咬牙,暫且將自己的憤怒壓下去,可心疼隨後而來,止也止不住。

明明她發病的時候會很害怕,礙於顧家的身分地位和顏面,人前她沒辦法失態,只好趁機營造怯弱的、依賴別人的形象,掩蓋她患病的事。

也因為這病,她不可能嫁給她心許已久的霍少琛──這點,顧家所有人都明白。

霍少琛是霍家這一輩最傑出的繼承人,將來要管霍氏的,其下遍布的產業甚多,將來酒會應酬總是需要帶上妻子,她這個樣子,怎麼給丈夫增加臉面?

更別說他對她無男女之情。

他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的語調平緩些,但話說到後面音量和語氣根本壓不住。

「孩子的父親……是少琛哥嗎?所以,兩個月前妳說有事要回去一趟,是去見他?妳回來說要取消訂親、不想結婚,是因為他?他給了妳什麼承諾?他負不負責?」

他直接站起身,啪的一把將電燈打開。

徹底看清隱藏在夜晚保護色下的顧芎茵──一雙眼腫得跟核桃似的,素來白嫩的小臉此刻帶著淚痕,蒼白的毫無血色。兩頰旁的黑髮起了毛邊,瞧著狼狽,可又死死掐住人心裡柔軟的那塊。

聽出他誤會什麼,她急著去拉他的手。「不是,九九你誤會了。」

他死死咬牙,眼睛緊緊盯著她,耐著性子等她解釋。

「孩子的確是少琛哥的,但不是他強迫我,他不知道這件事,是我、是我睡了他的!」

他一驚,隨後低吼:「顧芎茵!為了袒護他,妳連這種謊都敢撒?」她是怎樣的性子,去睡男人這種謊言以為他會信?

「不是、你聽我說──」

她原原本本地將回國找江鈴,想約霍少琛出來見面,結果陰錯陽差在酒店遇見他,送他回房後動了不該有的念頭,以致後頭──

顧九芎聽得一呆。

覺得自己的血管大概要爆。

像是沒看到他的臉色,顧芎茵繼續說:「……我知道媽媽的意思,她幫我挑了徐先生,是想著他性子溫和、家庭單純,事業上需要顧家扶持,單這點比其他對象好拿捏太多,她也好護著我。可是,我發現我還是沒辦法不喜歡少琛哥、沒辦法一邊愛著他又嫁給別人,九九,那樣不管是對徐先生還是對我,都是不公平的。」

「既然我這輩子,在你們的愛護下不愁吃穿,為什麼,我不能守著愛情呢?我很清楚,這輩子除了他,再也不會愛別人了。既然不會再愛別人了,為什麼不能把我僅有的東西都給他呢?反正,也不會給其他人了。」

她一頓,又說:「我知道,你會說我這樣不對,先不論他願不願意接受,我趁人之危,就是錯了。可是、可是我當時……有保護好自己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中了。

──很好,說得頭頭是道,也認錯了,然、後、呢?

顧九芎恨恨地想,還真的沒然後了。

自她患病,除了上學,她很少外出走動,正常年輕女孩有的交際全都沒有,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佔滿她多數的人生,就算待在畫室畫畫、去外頭寫生,那又怎麼樣呢?哪裡不一樣了嗎?

誰都不可能陪她一輩子。

當然孩子也不能。

只是,留下孩子,至少她會有好幾年快樂的時光吧?

久候不到他的回應,她有些不安地偷覷他神色不明的臉。

「九九?」她小心地喚一聲。

他閉上眼,暫且不讓自己去看她,避免自己感情用事,捏了捏眉心,他說:「妳跟爸媽說了嗎?」

她搖頭。「還沒,我想等你回來討論……」

要說或者不說。

但是,不說是不可能的吧。

他面上沉重思索的表情未改半分,但內心因她這句話稍有喜意。虧她還記得要跟他討論,沒有又冒然地自己解決。

「妳就是為了這個沒胃口?」

「……嗯。」這是小事嗎?為什麼九九說起來像小事的樣子?

「現在不早了,妳先去洗澡,我叫僕人熱杯牛奶,喝完了妳先睡一覺,剩下的交給我。」

他扶著顧芎茵走到浴室,確認她一個人可以,便在外面等她。

等她洗好出來,扶她上床坐好,把牛奶放進她手裡。

忽地她一愣,他察覺到了,托著杯底輕輕抵住她的脣。

「來,慢慢喝,不急。」

「嗯。」細小的悶聲從喉嚨發出來。

她閉起眼慢慢地喝,喝完了就捧在手上,他接手放在一旁的床頭,托著她的背讓她平躺。

「茵茵,今晚好好睡覺,答應我不亂想,好不好?」

要不是少年臉廓仍有幾分稚氣,這哄人的語調活脫脫就是個寵愛女兒、為女兒操碎心的老父親。

她側頭,視線裡顧九芎整個人異常的扭曲膨脹,她垂眼,輕點頭。

「好。」

他走前將燈關上,帶好了門。

回到自己房間,他撥了個電話:「媽,這兩天你和爸過來一趟吧。」

電話那頭的顧母問怎麼了。

他沉默半晌,還是照實說了。

「茵茵懷孕了。」

####       ##

翌日一早,顧九芎收拾好下樓,便見顧芎茵坐在樓下吃早餐,他腳步不停,往餐桌走去。

她一襲水藍色的碎花洋裝,黑髮披垂,細碎的光落在她臉上,更顯恬靜秀美、精緻昳麗。

「九九早。」她吃完早餐在喝果汁,捧著杯子朝他笑。

他回以一笑,坐下後問她:「早上有時間嗎?」

她點頭,意會到什麼,回答:「要談孩子的事嗎?」

「嗯。我昨晚把這件事跟爸媽說了,我們大致討論了一下。」

她聞言身子一僵,但沒怪他為何不替她守密。

她當初若是想過要他守密,就不會告訴他了,而且,霍家和顧家生活在同一個區域,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也不能瞞的。

「嗯。」她輕輕地頷首。「本來就要說,不能瞞爸爸媽媽的。」

他不覺意外。她一直很識大體,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決定,唯有睡了霍少琛又搞出人命,是她這輩子難得的失控。

「媽媽的意思……」

家裡的事基本是顧母作主,顧父多是表達同意不同意,自從婚姻關係破裂到重修舊好,顧父對顧母的話是同意占多數。

「她沒說,只說等他們過來再談。」

她沒有說話,低下頭,手輕輕放在小腹上。

還未顯懷,可她大抵是要失去了吧?別說霍家,換作任何一個家族,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在這種狀況出現私生子。

本來就不是他們願意的,強塞一個過來是什麼意思?

就算她願意帶著孩子永不回去,她難道捨得讓孩子一輩子父不詳嗎?都是她,因為一己之念,走錯一步,之後就錯了……

──趁著還沒有錯太多的時候,讓一切終止在這裡,是最好的。

她知道的。

####       ##

當天下午,顧父和顧母就到了。

他們到別墅的時候,顧芎茵正坐在外頭畫畫。偌大的畫板在前,周邊擺滿一地的色彩調盤,並不齊整,本該執筆作畫的人不在畫布前,而是蜷著身子,坐在吊椅裡,也不知坐了多久。

水藍色的碎花洋裝,下襬沾了一片的繽紛的顏色,不只裙子,連小腿、手臂都染上身子半邊,顧母呼吸一窒,已知怎麼回事。

於是再看到她一人,神情怔怔又落寞茫然的模樣時,心疼得幾乎要死。

她大步上前,可不敢鬧出太大的動靜,怕嚇到她──茵茵發病的時候,視覺對周遭物體的遠近毫不準確,常人眼裡的適當距離,在她眼前可能咫尺或是天涯,但相同的是扭曲。

常人突然看見扭曲的東西都會害怕,更何況是病患。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目光忽地被畫板上的色彩吸引過去──滿院子的花卉色彩妍麗,線條被她巧手破壞,只餘輪廓重新拼湊,勾線和顏色都很大膽,整個畫面異常細碎卻也和諧地稱得上華麗。

要是整幅都滿了,應該是這樣的美。

讓人驚嘆不已的壯麗。

可是此刻,這幅畫下半部的顏色被一筆歪斜大大地劃過,生生地將這場破碎的華麗,被一種倉惶的恐懼撕裂,頃刻間像落入深淵的碎片。

──茵茵在藝術繪畫的天賦一直很高,她知道。所以當初一發現的時候,她便積極地培養她,希望她能到一個自己也無法到達的高度,在藝術的世界大放異彩。

直到她患了病。

好在患病之後,她的天賦並沒有消失,反而因病症被激發,更上一層樓,她才稍稍從自責內疚中感到一絲安慰。

──哪個驚才絕艷的人不是身有缺陷呢?沒什麼的。多年以來,她這麼安慰自己。

可是,此刻的她寧願茵茵沒有這等缺陷,哪怕她今後碌碌無為,平凡的過上一生,也比這樣的好。

顧母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三步之前見她還沒察覺,才出聲喊她。

嗓音輕柔,就怕嚇到她。

「茵茵。」

顧芎茵垂下的眼眉抬起,如扇的睫毛輕顫,這樣的舉止也是柔弱楚楚的味道,顧母蹲下身來,舉手拂開落在她頰畔的碎髮。

聲音是母親的,但輪廓在她面前擠壓得難以辨認,她眨了眨眼,喊了聲:「媽媽?」

顧母把她抱進懷裡,哎了聲。「怎麼一個人坐著也不披著外套?著涼了怎麼辦?」

被她抱在懷裡,顧芎茵的聲音便悶悶的。「……我忘記了。」

──發病的時候,她拿著畫筆僵了很久,然後起身的時候跌了一跤,就忘了。

「那我們進去了好不好?妳去沖個熱水澡暖暖身,別感冒了。」

「……好。」

####       ##

將女兒帶回房間讓她好好洗了澡,顧九芎也回來了。

回家途中有僕人向他稟報,所以到家時見到父母,他打了聲招呼後在他們面前坐下。

「姊姊呢?」

顧母:「在房間呢,也不知道在外面吹了多久的風,我讓她先洗個熱水澡再下來吃飯。有什麼事,等吃完飯再說吧。」

顧九芎沒說什麼,點點頭。

不多時,顧芎茵慢慢地下樓。在熟悉的環境內,她還是能做到行動自如,客廳裡的三人不約而同地盯著她,見她舉止無異,心下稍安。

恰好晚餐也備好,待顧芎茵下樓,顧九芎過來扶她。

四人落座後,餐桌只有動筷夾菜的聲響,氣氛說不上悶窒但也沒有熱絡──都壓著事。

晚飯畢後,顧父顧母先在沙發上坐下,顧芎茵和顧九芎也在他們面前坐下。

顧母神色複雜地瞥了眼女兒的腰腹,半晌道:「茵茵,妳怎麼想?」

顧芎茵斂下眼,不意外母親的開門見山──本來就是速戰速決最好,況且也不是沒有答案,拖什麼呢。

沉澱了一天,她的任性已被她死死壓住。

她說:「是我做錯了……不用爸爸媽媽為難……拿掉就是了。」話是很平靜,但擱在膝上的指尖微微收緊,螓首低低,柔順的黑髮落在她臉畔兩側,將她巴掌般的臉廓一裹,看起來更加弱小柔芢。

顧母心裡一緊,眼眶微紅。

她來之前,腦子裡有無數個說服女兒拿掉孩子的理由。

她知道女兒懂事,只要給她點時間她一定能想通,硬留下這個孩子,他們顧家將來會面對什麼──但她不確定,女兒對霍少琛的愛,是否會讓她不顧一切也要留下這個孩子,所以儘管相信女兒,她還是設想她會需要說服她。

沒想到不用。

一如以往。

她的茵茵總是安靜地、溫柔體貼地去迎合每一個人的需求,唯一一次的反抗是她五歲那年。

──沒有什麼徵兆,直接患了病。

從那之後,他們對她更是百般呵護疼愛,就連九芎這個弟弟,也知曉要護著她。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拂逆他們的要求安排。

「茵茵願意嗎?」

顧芎茵默默地咬住後槽牙,感覺牙根深處發緊,緩聲:「……願意。」

「本來就是不能生的孩子,我知道的。不用爸爸媽媽和九九為難,我拿掉……就是了。」

她嗓音仍是軟的,可是喉底泛出的苦澀空洞壓不住,聽得顧九芎心頭難受,他心頭一狠,道:「爸、媽,讓姊姊生吧,對外就說是我的孩子──」

顧母還沒說話,顧父先吼了他一句:「胡鬧!先不說輩分亂了,也不說你將來還要娶妻,帶著孩子有誰敢嫁給你,就說你姊姊──她自己的孩子,她能忍受孩子叫她姑姑嗎!」

「九九別鬧!」顧芎茵拉住弟弟的手,朝顧父說:「爸爸你別生氣,都是我昨晚對九九亂說話,讓九九擔心了。」

顧九芎閉了閉眼,心知方才說錯話了,這會道歉之後語調稍軟:「……姊姊是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難道沒有辦法……讓她生下來嗎?」

一室皆靜。

要是能,他們又何嘗不願意呢?這是茵茵的孩子,是他們的外孫啊!

顧父沉默許久:「也不是沒有,但這個辦法……」

「是什麼?」顧九芎問出口後,也想到了。一開始就否決了,可是千百種方法,都不及它名正言順。

顧芎茵也反應過來了,她用力地搖頭:「不要,我不要嫁給少琛哥哥。爸爸,不行的,我不行的。」

要是她沒病,她也不會用這種類似挾持的方式嫁給他,更別說她有病。

顧母從那一問後就沒了聲音,聽到她說不嫁,才開口問她:「為什麼不嫁?茵茵,妳現在有籌碼啊,妳肚子裡有他們霍家的孩子,只要爸爸和媽媽去幫妳說一聲,霍家會答應的。」

顧芎茵瞪大眼,不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一旁的顧九芎和顧父也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顧父制止她。「妳知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顧母沒有理會顧父,又說:「霍、顧、江三家感情好,之前霍家爺爺就跟我們暗示過,他其實是想讓我們三家互相聯姻的。少鳴和江鈴一塊,妳怎麼就不能和少琛一起了?茵茵,妳不想和江鈴當妯娌嗎?」

顧芎茵面色蒼白,分辨不出母親的意思,她驚恐地搖頭。

女兒如雪的面龐神色也沒能阻止她,繼續說:「我們家茵茵哪裡配不上他霍家的繼承人了?我們家茵茵長得漂亮,性格又柔順,給他霍少琛當妻子,還虧了他嗎?」

顧九芎和顧父都發現了顧母的不對勁,卻沒人打斷她,盯著她和顧芎茵對峙。

心中隱約有猜測。

果然,顧芎茵在顧母句句緊逼之下,忍不住回答了:「媽媽,我真的配不上的!少琛哥哥他那麼好,將來要娶得是能夠與他並肩的女人,我不行的!我有病啊,我發病的時候看不清周遭前路、看不清來人是誰,除了熟悉的環境根本哪裡都去不了──」

──她就是個廢人啊。

除了上天賦予她的才華,讓她能在眼睛正常的時候作畫,其餘的時候,滿腔的才華天賦又怎麼樣呢?

她含泣綿軟的嗓音哭訴的字句尖銳如刀,毫不留情地戳進眾人的心窩子。

顧母再忍不住心頭的難受,撲上前抱著她哭。「茵茵啊……我可憐的茵茵,是爸媽不好,當初不是爸媽,妳也不會這樣……妳從小就那麼喜歡他,都到這個時候了,也不願意去爭上一爭嗎?」

「……媽媽?」

「妳說妳不想要嫁給徐先生,媽媽知道妳的意思,也願意成全妳。可是茵茵,顧家可以養妳一輩子,可是我們沒辦法陪妳一輩子啊。爸媽會先後老去,九九將來也會娶妻,到時候妳怎麼辦呢?」顧母哽咽地擦去女兒的淚,又說:「我知道妳很能忍受孤獨,可是我怎麼能真的讓妳孤獨一生呢?妳想要孩子,爸媽可以頂著壓力護著妳讓妳生下來,可是之後呢?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看著與他父親相像的臉,難道妳不會後悔嗎?茵茵,我們貪心一次好不好?」

顧芎茵眨眨眼,眼睛濕潤地瞅著顧母。

「……貪心一次?」眼光怯怯。

「對。」

顧母頓了頓,隨後道:「妳跟我們回顧家,這段時間好好跟少琛相處,你們情投意合是最好,但要是……仍沒有半點可能,我們就依妳的意思,不耽誤他們霍家的大少爺,讓他去找適合的人結婚。然後我們再回來生活,離霍家遠遠的──只是,要是不小心讓霍家知道,妳肚子裡的孩子是他們的血脈,我們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孩子可能保不住,這樣,妳能接受嗎?」

顧芎茵緊盯的母親的臉,陷入思考,顧母也不逼她,讓她好好想想。

──對她來說,只有利沒有弊。反正這一生除了他,她再也不會想要和其他人共度一生,既然是這樣,為自己努力一把有何不可?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他仍不愛她。

至於孩子,只要保守好秘密,不讓霍家人知道──就算知道了,還給霍家,也總比還沒看到外面的世界,就死掉的好。

孤獨一生……最壞不就是這樣嗎?這幾年,她難道還沒做好準備嗎。

許久之後,她盯著顧母的眼睛,緩緩地點頭。

「……好。」

####       ##

假日的早晨總是讓人渾身憊懶,江鈴已經醒了,寧願一直在床上睡睡醒醒,就是不願起來。

房內的專線響起,江鈴挪了身子抬手去接。

「茵茵早。」

江鈴房內的這支電話,是兒時為了顧芎茵方便找她所設,一直是她的專線,電話接起來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往常她這樣說的時候,茵茵就會笑著應和她,但她那裡明明是晚上。

話筒那邊呼吸聲細細淺淺,連她都能感受到空氣的凝結,江鈴覺得不對,坐起身來。「是茵茵吧,怎麼啦?不要嚇我,睡不著的話我陪妳聊天,還是我跟妳說點笑話?」

「鈴鈴,我要回去了。」

江鈴一愣,隨即欣喜地呼道:「要回來?從今以後再也不出去的『回來』嗎?」

知道她的意思,顧芎茵抿了下脣。「……看狀況。」

「……」江鈴失望一嘆。「那這次回來住多久?可不要像上次那樣,回來兩三天又一聲不吭地回去了啊。」

提到上次的事,顧芎茵是真的感到抱歉,後來雖也跟江鈴道歉,仍不曾對她說實話。

「鈴鈴,上次的事對不起……」

江鈴哎了聲。「沒事,我不是怪妳,就是抱怨一下,妳別放在心上。」想到她上次不知是受到什麼刺激,急急忙忙就走,後來追問也不說,她心裡總是有些介意。

怕自己不再是她的好閨蜜了。

顧芎茵在電話那頭放輕呼吸,徐徐地道:「我懷孕了。」

「哦,妳懷──什麼!顧芎茵妳──」她驚呼完之後像想到什麼,止住後續,先跑下床確認門鎖好了,又跑上床,壓低聲音問她。

「怎麼回事,孩子的爸爸是誰?幾個月了?」句句問在點上。

「……兩個月了。」

江鈴瞠目。「兩個月?」

不對,這人命怎麼鬧出來的?腦中靈光乍閃,她不很確定,耐著性子又問:「孩子的爸爸是誰?我認識嗎?」

顧芎茵認命地低嘆一聲,老實地招了。「兩個月前,我不是問妳有沒有在酒會上見到少琛哥哥嗎?我後來,在下榻的酒店上看到他了。」

江鈴倒抽一口氣。

某個危險的猜測已經在她腦中裡如閃電雲海,瘋狂地形成,她驚恐地瞪大眼。

不、不是吧?

「……他從包廂出來,喝得很醉,跟他談生意的人好像幫他找了招待小姐,我、還好我先一步請服務生送他上樓。我本來只想看看他就走,然後想到媽媽希望我嫁給徐先生……我、我掙扎了很久,最後把自己給他了。」

江鈴要瘋。

「茵茵!姊妹!我說睡了他是開玩笑的啊,妳還真做了?我的老天鵝!」

顧芎茵沒說話。

江鈴能想像對面的她是如何乖順聽訓的模樣。

她深吸幾口氣,把話題拉回來。

「好的,這件事,少琛哥知道嗎?」難怪一聲不響地跑了呢,做下這等膽大包天的事,要她她也先跑再說!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問妳,我離開之後,他是什麼反應?」

江鈴:「……」

「鈴鈴?」

「妳不是知道嗎?少琛哥喝醉酒,醒來時記憶會斷片,這次也是一樣。」

顧芎茵聽出江鈴語氣裡微妙的情緒,咬咬脣。「鈴鈴妳別生我氣,我當初不告而別是怕拖累妳。妳不知道,就能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江鈴咬牙,沒好氣地說:「我怕被妳拖累嗎?酒店裡人多,妳做下這種事情心慌意亂不打緊,狀況也不知道好不好──沒發病是幸運,要是發病妳怎麼走?做就做了,妳好歹也打個電話給我,讓我送妳啊!」

顧芎茵眼眶紅紅地,悶悶地說了句謝謝。

江鈴:「好了,先別急著感動,既然懷孕了要回來,又不打算久待,妳什麼打算跟我說一聲,好歹我能幫妳出點主意?」

「我這次回去是要待產的,媽媽不放心我在國外,順便讓我跟少琛哥哥培養感情……鈴鈴,妳千萬別跟少琛哥哥說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呀。求妳。」嗓子軟軟的,聽得人不忍拒絕。

江鈴無奈地嘆氣。「好,我會幫妳保守秘密。但是,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吧?妳打算孩子生下來也不跟少琛哥說嗎?」

「……看狀況吧。」

江鈴一頓,想罵又捨不得,只得岔開話題又問了幾句她的行程。

茵茵的個性她知道的。

若她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她也不會做下這種決定,直接讓霍家把人娶了就是了。

就因為不是,這件事才會繞這麼一大圈。

唉,真是操碎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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