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下課鐘聲響起，走廊逐漸熱絡了起來，有的人拿著球準備衝去球場；有的人成群結伴準備去廁所，在考完會考後的校園生活，每個人的臉上無不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再也沒有人還在下課時對著考古題愁眉苦臉，拿著複習講義死命地盯著 。

 然而在我的眼中，同學們青春的臉龐在我眼中絕對不會超過三秒。

 大約是從十歲開始，我看著一個人的臉超過三秒，他的臉就會變成他年老時的模樣。當時我嚇到快哭死了，同學都變成有著兒童身軀的阿伯跟老太婆，老師還特地來安慰我，但當我看見老師時，哭得更厲害了，原本大家最喜歡的國文老師，變成一位歐巴桑，她那駭人的模樣至今還烙印在我腦海裡，她越哄我，我哭得更激烈，據說那天我是翻著白眼被我爸搬回家的…。

 那段時間我持續作惡夢，要不然就是失眠，夢裡充滿著一百四十公分的阿伯跟阿桑，想到還是讓我起雞皮疙瘩。

 「阿樂，等等陪我翻牆去買奶茶。」略帶稚氣的聲音將我從惡夢拉回現實。

 「不要，好遠。」我頭也不回地說。

 「不要啦，陪我陪我陪我啦~」聲音的主人嘟嘴道。

 「……」通常當她這麼鬧的時候，我除了默默地答應，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耶！就知道阿樂你人最好了。」見我沒半點反應，她習慣性地說出這句我早已聽過上百遍的句子。

 她叫張萱瑩，我與他結下了從國小到現在的孽緣，面對她無理的要求，我似乎沒有拒絕的權利，這點是我從小到大最想改掉的壞習慣，但至今還沒有改善的狀況。

 天真爛漫的她，好像有讓所有麻煩事都化解的魔力，微彎的嘴角，睜的偌大的眼睛，實在叫人無法忍心責罵她。

 上課鐘聲響起，我們走出教室，反正這節課的老師就像空氣一樣，對會考後的我們國三生來說，過去學校的規矩是無法束縛我們的，不過還是要小心生教，我可不想在大家都在玩樂的時候去做麻煩的愛校服務。

 走向七八年級的教室，三年來的一幕幕從我眼中掠過，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就要離開這滋養我們三年的土地，與同學們分道揚鑣，離開她…。

 經過一間八年級教室，看見以前的英文老師正在以她獨特的高音上課。

 還記得她第一次上課的自我介紹是「永遠的十八歲」，雖然看她的身材還不錯，但那過厚的妝底下似乎藏著甚麼秘密，看著她的臉三秒後…嗯，果然不出所料。

 『好噁啊啊啊』在一聲慘叫後，英文老師的眉頭一皺，超高分貝的怒吼聲透過小蜜蜂使得聲音如加農砲般來回折磨耳朵。

 「去後面站！」原本我以為我已經不再害怕老阿嬤了，但像京劇那樣的阿嬤我可沒見過啊！

 自從那節課後，我再也沒有在英文課抬起頭（也就是第一節）因為不用三秒，那可怕的臉龐便會自動浮現在我腦海。好險只有她只有教八年級的上學期，不然我的英文大概就完蛋了。

 張萱瑩似乎也想起這件事，我們開始聊起過去的種種，因為玩洗手乳而被抓去站在學務處的那一天、因為丟紙飛機而被留在學校到七點的那一天、因為射橡皮筋而不小心彈到老師而被記警告的那一天……一切的美好回憶都被我們好好的保存在腦海中，等到將來大家開同學會時再次打開，細細品味，這大家共同創造的、無法取代的回憶。

 「誒，昨天看新聞你家附近是不事又發生車禍了啊？」

 「ㄝ你怎麼知道？偷偷關注我齁。」

 「拜託，那是昨天的頭條誒，記者都列出前十大出事地點了。」

 「嘿嘿好啦，我昨天還有聽到ㄅㄧㄤˋ的聲音誒，不過都已經習慣了啦。」

 「這種事習慣好嗎？」我對她翻了個白眼。

 「哈哈你翻的白眼好難看喔，好醜喔哈哈哈哈。」

 你的神經也太大條了吧！？要吐槽的點太多，我選擇無言以對，並在心中再度翻了一次白眼，但沒有表現出來。

 看著她略帶嬰兒肥的側臉，三秒後，習以為常的風景出現在我眼中。

 其實一開始，我很猶豫要不使用這個能力，感覺只要看了，心裡的某個部分會壞掉，有段時間一直無法直視她，但之後想想，反正還會跟他糾纏很久吧，帶著打賭的心態，三秒後，反應並沒有像看到英文老師那麼激烈，反而有種，啊｜我以後應該還是會栽在他的手上吧，沒有辦法證明，就是最直接的感覺。是以戀人的模式，走過紅毯，從此白頭偕老？還是以友人的方式，互相扶持一生？我還沒有答案。

 我輕鬆的翻過圍牆，而張萱瑩則是遊刃有餘的從那細小的空隙鑽過去。回頭看著自己征服的高峰，莫名的成就感湧上心頭，雖然翻牆很不應該，但真的有種快感，而且學校的圍牆真的超級好爬，真該教訓七年級不懂攀牆的自己。

 正當我還在慢慢欣賞自己的豐功偉業時，張萱瑩已經拋下我，自顧自地走向全家，完全沒看紅綠燈。

 「喂！有車啊！」我手刀衝刺直接把她從紅線拉回來。

 她就像受驚的小兔子，魂魄似乎還沒有回來，只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回過神哭喊道：

 「挖啊啊啊，謝謝你阿樂，沒有你我差點就要死了啊啊啊」

 她的神經到底是有多大條啊，明明才剛講完車禍的事，為甚麼不會注意一點啊！我開始有點擔心她的高中生活了。

 「快謝我吧，等等飲料你請。」

 她對我翻了一個白眼，而且是最標準的那種，黑眼球完美的翻過去，等等，現在不是佩服他的時侯，為甚麼她對我翻了一個白眼，難道她覺得我幫她是理所當然嗎，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她太好了。

 買完飲料後，仔細的看了有無車輛後，我們慢慢走回校園。

 「誒誒，幫我拿。」在她喝完一口飲料後張萱瑩再次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蛤，為甚麼」我在說這句話的同時默默地接下飲料。

 「我在訓練你之後成為出色的男朋友啊，訓練後你以後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幸福。」嗯，她講得理直氣壯，絲毫不懷疑自己的話。

 「……」好喔，目前就這樣吧。

 重新回到校園，一路上我一直唸她，希望他多注意點自己的安全，雖然她一直點頭回應我，但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敷衍我，哀｜長嘆了一聲，喝了一口手中的飲料，可惜沒有賺到口中的飲料錢，哀｜我好像還是改不了，對她好的壞習慣。
 明天就是畢業典禮了，大家都盡量把握最後的校園時光，每個人的笑聲都帶著一絲絲的不捨，總覺得笑聲有點刻意，並不是尷尬，而是不希望破壞這平凡的日常，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阿樂，等等陪我去樓上好不好？」跟大家的不捨有些許不同，總覺得今天張萱瑩沒有以往得活潑，反倒多了點沉默。

 樓上？好久沒聽她叫我去樓上了，難道又是因為他嗎？

 果然，一上樓，我們習慣性地躲在一個走廊的角落，看向那個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班級。

 張萱瑩跟以往一樣躲在我身後，只探出一顆頭，好像這裡是甚麼危險的地方，好矛盾啊，這明明是她心愛的人所待的樓層。

 走廊上的人來來去去，我們像是一個突兀的存在，但我早已習慣旁人的目光，畢竟已經被他拖來那麼多次了，而張萱瑩則是完全不在意，一心一意專注地看著教室裡的一舉一動，直到他的出現。

 果然沒過多久，我們等的人出現了，他叫林書偉，我一直忘記他的名字，直到剛剛張萱瑩跟我說我才又想起來。

 他們倆個是在隔宿露營時認識的，營火晚會時，站在前方帶著大家跳舞的張萱瑩，她的熱情與活力馬上吸引了眾多男性的目光，其中當然包含了林書偉，回來後他們進展非常快速，馬上成為男女朋友了。

 就這樣來到了九年級，他說甚麼因為會考的緣故，所以不想談感情這方面的事，就這樣冷落了張萱瑩。而我也因為這樣在九年級的上學期幾乎天天被她帶來樓上當個偷窺狂，所以我蠻討厭那個男生的。但好像不只這一個原因。

 此刻的她臉紅得跟甚麼一樣，因為看見他。但馬上變成一副要哭的模樣。

 「嗚嗚嗚，我好想他喔阿樂，到底要怎樣他才會再一次回頭注意到我？」

 如果是會考前，我可以說就等他吧，等他考完試後，一定會回應你的，但都已經快考完一個月了，也不見他想復合的跡象，我真的想不出甚麼安慰他的話。

 「天下的男生這麼多，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妳又長的那麼可愛，想追你的男生絕對多到你厭煩……」不說還好，說了之後他好樣哭得更嚴重了。我真的好沒用。

 我看得到人變老時的樣子，不用三秒，六十年的光陰迅速寫在臉上，因為這樣，造成我的個性變得不喜歡強求，凡事都慢慢來，反正未來還有那麼多時間，不用那麼急。

 但這次，我覺得我應該要積極一點了，不然錯過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或許他已經不會回頭了，但你可以回頭看一下我嗎？」啊啊啊這個剛確定的情感會不會太快宣洩出來啊啊啊，正當我的腦袋正在上映無限個小劇場時，她開口了。

 「對不起，我剛剛在擤鼻涕沒聽到。」

 「……」把我的緊張感還來！我真的翻了一個白眼，而且自認為滿標準的。

 看她並不是裝傻的樣子，我決定鼓起勇氣再說一次。

 「我說，希望你看的是我，不是他啦！」我覺得我臉部的血快衝出皮膚了。

 「蛤？我現在就在看你啊？你有甚麼障礙？」他好像真的不懂……。

 「啊啊啊啊豁出去了！我喜歡你啦！」好喘，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跟我搶著要氧氣，說出這句話比跑千五還累。

 她好像終於意識到了，臉說不定比我還紅。

 「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很難過吧？」她側過頭說道。

 「嗯我知道啊。」

 「那你還在這時間點告白？」

 「哈哈我自己也嚇到了，畢竟我才剛剛確認我對你有這樣的情感嘛。」

 「哈哈真的很傻眼誒，有這樣的喔。」總覺得她有點變回之前的張萱瑩了，她的笑容又回來了。

 「其實我只是不想讓妳傷心而已，但剛剛的告白是真的喔，絕對不是開玩笑。」見我難得認真，她笑了出來。

 「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而我一直往外面看，卻忘了身後有你陪著我，我回頭後，你會一直在我身後保護我對吧？」她試探性的問道。

 「當然，直到你變成老阿嬤我還是會在你身旁。」

 「甚麼東西啊。」這是我從認識她到現在，見過最美的笑容。
 在畢業典禮上，我重新看過所有老師老了後的模樣，以防之後返校時因為巨大的改變導致我驚嚇過度而死。

 看著同學們做的畢業影片，點點回憶化作流星劃過每個人的眼角，飛過大家的星空，將我們緊緊包在一起。

 同學們智障的笑容、晚會時擺的奇怪姿勢、班際比賽同學英俊的身影……，有這些過去的種種才有今天的我們，或許甜蜜，或許辛苦，但過了今天，我們都會向前邁進。

 走出典禮，大家的眼睛都紅紅的，沉靜在過往的回憶中。

 要去謝師宴，不過但本班的導師似乎有些奇特，不願意參加我們為她辦的謝師宴。

 紅茶加分達、綠茶加可樂……各種怪異的搭配出現在我們餐桌上，有些還加了醬油，大家還是跟以往一樣，努力的製造著回憶，笑聲中不再有不捨，反而是打從心底祝福哲大家前往人生的下一站。

 吃完飯後，我跟張萱瑩要去其他地方晃晃，背對著同學們大喊。

 『以後還會再見的！』快步拉著張萱瑩離開，原來不管心裡做了多少準備，心中韓是會不捨的啊。

 而張萱瑩則是從頭到尾一直在哭，只在剛剛小聲喊了「掰掰」。

 走到了一家服飾店，她才停止哭泣。

 「反正之後還可以約啊，沒必要哭的那麼傷心吧。」

 「你不懂啦，你有沒有想過不能再每天看見最熟悉的人的感覺，嗚嗚嗚，我好想明天再穿制服去學校喔。」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落下來了。

 我當然懂，只是在你的面前裝作堅強罷了。

 「誒誒阿樂，你覺得哪件衣服比較好看？」我覺得不懂的是你啊，心情轉換怎麼那麼快！

 「我覺得都沒差誒。」我誠實以告。

 「你是說我穿兩件都很可愛嗎？」

 「ㄜ我並沒有……」這麼說這三個字尚未說出口，她銳利的目光投射過來，讓我打消說話的念頭。

 「對啊都超好看的。」點頭就對了。

 「嘿嘿算你識相。」她驕傲的說。

 繼續逛了幾家店，都沒有張萱瑩看上眼的，原本還要去看電影的，但發現我們錢沒帶夠，只好先回家。

 走向捷運站的路上，夕陽打在她的側臉，橙黃的陽光融入她雪白的肌膚，美的如詩如畫，真想永遠聽在這個時刻。

 一

 二

 三

 啊！一不小心又看超過了三秒，但奇怪的是張萱瑩卻沒有變成阿嬤， ㄝ？我看向其他人，大家都有變，但她就是沒有，我再仔細了看了許久，還是沒有變。

 「誒你是變態嗎？幹嘛一直看我？」

 「沒有啦只是妳太好看了，一不小心就定格了。」她打斷了我的思緒。

 「齁，你的嘴巴越來越甜了喔。」

 「嘿嘿都是因為妳的功勞啊。」可能只是今天經歷了太多事情腦袋秀斗了吧？我並沒有多想，反而把握機會慢慢看她，沒必要在忌諱三秒了。

 「那就掰掰喽，明天電影我用line回去再告訴你。」

 「好喔，明天見。」

 「你不要笑的那麼噁心啦。」

 「沒辦法啊今天的妳真的太可愛了」

 「好啦掰掰。」

 「掰」我們走向相反方向的月台。

 畢業不算甚麼，反正明天還會見面。
 回去之後，她並沒有傳line過來，沒關係，她很常忘記。

 直到我看見新聞，她家附近又發生了車禍，因為酒駕闖紅燈，撞死了一位國中剛畢業的小女生。

 監視器忠實還原車禍現場，我終於知道為甚麼那天三秒後她並沒有變成老年的樣子，因為她連變老的機會都沒有啊！

 我錯了，我竟然以為人都會變老而死亡。

 我錯了，我竟然以為我可以一直陪伴她。

 如果那天我有發現這件事，我是不是就可以挽回了？

 因為一場酒駕，破碎了多少人的心，讓我每天看到的阿嬤變成一位女孩。
 如果有一天，收到這樣的祝福，請不要意外，那一定是那個人對你獻上最高的愛。

 ｜有一天，你會變老，然後去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