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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 內心的月光

         ──   一段幸福的關係,歸根究底都是來自彼此之間的愛,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也是這樣。

         但是,當遇上各樣的煩惱時,有時候愛就會動搖,一旦有所稀釋,「幸福」這兩個字亦變成疑問。

         每一次我稍作歇息的時候,都會走出露台,聆聽一下周圍的煩惱聲音。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遭遇,被不同的煩惱所困擾。就算是我居住的唐樓區     ──   遠離那些瞬息萬變的金融中心也好,亦不例外。

         譬如說,樓下茶餐廳的夥計和客人爭執、雜貨店老闆一邊聽著收音機的新聞廣播一邊咒罵、攜帶購物袋的大媽們談論是非。

         人人都一定有煩惱的聲音,我也是這樣。

         而你又是哪一種?

         生活在那種壓力之下又過得如何?

  

         ※

         受老爸的委託,一大早我便外出到附近的餅屋買麵包。以前沒什麼能幫得上忙,現在當一下跑腿也無妨。

         回家並放好乾糧後,我趕緊收拾背囊上學。

         嚓。

         關上房門的聲響十分難聽,殘舊生銹的門鉸發出刺耳的磨擦。

         我稍微調整揹在單肩上的背囊,再打量一下門子。這才發現木門的底部開始破損,露出了一道隙縫。

         真煩人,如果找人更換又要花錢。

         「子健!要上出門了?趕快當白老鼠,試試買回來的麵包吧!」

         一踏出簡陋的客廳,穿著印有中國龍標誌背心的老爸一邊以口哨吹奏粵曲,一邊大聲呼喝。他豪邁地架著雙臂打開報紙看,其中一只腳甚至踩在椅上,相當有氣勢。

         老爸這稱呼都是他吩咐我這樣叫。

         「你不用工作嗎?」

         我極度平淡地詢問。

         他的職業是食品批發的送貨司機,理應在凌晨時分便出門。然而老爸只是兼職員工,因為以前長期從事勞動工作的關係,以致他被勞損纏身,現在工作一天便要休息數天。

         「今天請假喔!因為要跟合夥的伙伴商量店舖的選址。」

         「你們還打算經營藥房生意嗎?」

         「什麼『還』?我可是你的老爸,別瞧不起我。而且身體這樣的狀況,也得找另一份收入穩定的工才行!」

         我的臉色沉了一沉。

         接著老爸蹙起粗眉,擺出困惑的樣子看向我的房門。

         「話說,你幹嘛又把房門關上?不要做些跟以前一樣的自閉舉動吧!」

         我微微抿嘴,然後別過頭調整心情。

         「我覺得自己該是時候有私人空間。」

         「很好!這樣的回答不錯!散發著渴望獨當一面的男兒氣息,真不愧是我兒。」

         「這當然,我早已是成人。」

         沒有胡扯,若果以年齡而言的確是。

         在角落位置有張殘舊的桌子,上面堆放很多武打漫畫書。成為武林中的鐵漢是他兒時的宏願,現在偶爾也會聽見他掛在嘴邊。

         「但子健說得對!這個家非常狹窄,不花點功夫的話,真的沒有私隱。」

         「我並沒有話中有話。」

         「哈!居然能挑出這句中的謬誤,看來我兒真是長大了,不像以前的龜縮!」

         老爸的說話向來就是取悅自己,沒有考慮別人的感受,真是煩。

         我若無其事地跨過客廳中的雜物,走到門口旁邊的鞋櫃。

         「那些合夥的人會否騙你的?小心點。」

         此時,正在沉浸於肥皂劇的媽媽忍不住問。這方面也是我擔心的。

         不知為何她總是把聲量調至嚇死人,這樣子度過主婦的時光格外享受?

         她是百貨公司的銷售員,衣著較老爸端正得體一點   ──

         「不會啦!他們都是我的舊交。不扯這些,這檔子相信比以前賺得更多,到時可能有很多女人接近我,你媽要擔心嚕!」

         「我很差嗎?!要去泡第二個?」

         ──   媽媽的怒吼立即飆了過去。她能一下子就把得體的形象毀了,所以不能得罪她。

         與此同時,她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兩人接下來展開激烈的打情罵俏,我只好從槍林彈雨的氣氛中逃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柄。

         「等一下,子健。」

         「有什麼事?」

         媽媽忽然叫住我,並靠近我這一邊。

         「我想問一問,現在你讀的不是大學嗎?」

         「啊?」

         「隔鄰家具部的同事已告訴我,那不算是正式的大學學位,是什麼回事?」

         「那是次一等的專上學院而已呀!媽咪!」老爸在客廳另一邊揶揄著,媽媽馬上喝止他別出聲。雖然她望著我的是平淡眼神,不過卻給予我某種拷問囚犯的壓力。

         有時候,我擔心有一天被她抓住這點嘮叨。

         我感到胸口十分納悶,深深地嘆了一下。

         「從報名期截止前十多天,我就已說明得很清楚,當時老爸都在場。」

         「我真的分辨不到。」

         「哈哈,媽咪真是傻得可愛!」

         當時我和媽媽根本沒理會老爸的搗蛋。

         「   ──   盡力而為要上到大學啊。像影音部同事的兒子當上律師後,前途一片光明,有美好的居住環境,每一年喜歡到哪裡旅行也可以。」

         「......」

         沉寂了足足三秒。

         我瞄了瞄正在播放肥皂劇的電視,嘗試模仿裡面上班族的殷勤笑容。

         「我明白了。」

         十分理解,不用強調,正因這樣我才再踏出這扇門。在心裡如此唸唸後,我頭也不回便轉身打開門。

         ※

         即使過了立秋,太陽仍熾熱得讓人汗流浹背。

         演講廳門外的走廓擠滿了準備上堂的學生,使得這空間更加悶熱。我走在人群中時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談著放學後去哪裡玩,有人則熱烈討論某款著名的消除寶珠遊戲,氣氛相當鬆懈。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同學。

         這兩人既是同班,又是必須跟我一起完成一份學年分數比例最高的畢業研習題。

         換言之,即是同生共死的夥伴。

         其中一個男學生的身材較胖大、頭髮凌亂,寬鬆的衣著讓人聯想「不羈」兩個字,這人叫做老輝。他的腰靠在欄杆,忙於低頭看著手機。

         「你在玩什麼遊戲?」

         「嗨!這款已經盛行五年的策略遊戲,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一看到我出現,老輝就一臉爽朗地打招呼。

         「都有曾聽過的,不過真的那麼好玩嗎?」

         「哎呀,子健你的見識太少了。除了讀書之外應該也放鬆一下。」

         其實這句話聽起來挺中肯。我沉思了一下。

         「話說我們班的其他人在哪裡?」

         「大多數都蹺課了。」

         站在老輝身旁的男學生代他回答,因為老輝已開始瘋狂地戳手機。大概是在打關卡頭目吧。

         另一個人叫做阿偉,他的個子較矮,戴著紳士帽和沒有花巧設計的金屬框眼鏡,給人感覺很沉實。

         「竟然連鐵板牛排老師的課也敢蹺,真的不怕後果。」

         「聽聞由於今天只有一堂,而且恰巧是發生在星期五上,所以他們乾脆自制一天的假期,連續放三天假好了。」

         「......年輕真好,可以無憂無慮。」

         「不過呢,我們有接受你的建議沒有蹺課,我也認同『因為鐵板牛排是負責評核我們畢業研習的導師,別要惹他不滿』的觀點。」

         阿偉像向上司報告一樣如實的說明一切。

         「英雄所見略同。」

         我凌空伸出拳頭,他見狀也握起手跟我擊拳。

         「啊,對了!阿偉,我想到今天的笑話是什麼。」

         「是什麼呢?」

         今天的?老輝在說什麼?

         「我們班的人都躲在家中睡覺,這樣能節省電力又降低身體的能量消耗,減少糧食需求。」

         「那又怎樣?」

         阿偉繼續問下去。我和他一同看著老輝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能為保育作出偉大的貢獻喔!」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我忍不住開口反駁。老輝皺起眉頭的放聲:「這些細節不用認真啦!」然後伸手在恤衫裡搔了搔肚腩。

         「那你用不用發佈在群組上。」

         被阿偉一提醒,老輝立即掛掉遊戲,回到桌面開啟一個泛用性最高的社交訊息程式。

         「也好,現在就發送吧!」

         「你們是指什麼群組?」

         不可能是班群吧,發了如此無聊的笑話搞不好被人趕出群組。

         「是我開的不公開群組,叫做『放輕鬆同學會』。」

         「開設的目的是什麼?」

         「當然是為了放輕鬆啦!我決定每天都發佈一則笑話在這群組上。」

         「目前有多少個成員?」

         「只有我和阿偉。」

         「......誰發的訊息比較多?」

         「只有我。」

         我無奈得完全給不了反應。這種事根本連辦家家酒遊戲都比不上,他在發什麼神經?為什麼阿偉會附和?

         如此的組員,真的能共渡畢業研習題此難關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感到無比頭痛。

         「子健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不用了,你們慢慢享受。」

         我斬釘截鐵地拒絕。難不成他打算不斷邀請其他人?

         「說回正事,我們的畢業研習題仍未決定,差不多該   ──   」

         忽然,背後的人群撞上我的背,打斷了我的說話。回頭一看,原來是人見人怕的鐵板牛排正在大步走向演講廳大門,塞在門前的學生馬上怯了怯的讓出一條路。

         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為什麼被人冠上這暱稱?

         那是由於他一身的咖啡膚色、深黑的粗眉、老是板著臉的神情,以及沒血沒淚的性格,極度像個會把人連皮帶骨放在鍋上生煎的牛魔王。

         後來,從我就座並擺放好筆記為止,坐在山頂位置的學生仍然嘻嘻哈哈的吵個不停。

         我意識到大禍臨頭。

         「夠了沒?還要磨磨蹭蹭的浪費多少時間!?」

         鐵板牛排的獅吼功從台上飛出來。

         談話聲驟然消失。

         我相信那些學生被鐵板牛排狠瞪的一瞬間,可能以為自己會被殺掉。

         「不要以為才剛開學就能頹廢!從第一天起,競爭就開始了。之所以你們坐在這些破椅子,無非是高考時未如理想才跑到這鬼地方   ──   換言之就是失敗者。」

         整個空間瞬間充斥著令人不舒服的寂靜。

         本來有些默默玩著手機和打瞌睡的人,此時有點自暴自棄似的低下頭。

         「現在連再次爬上上流的機會也不好好抓緊,將來的只會營營役役的苦惱生計!當然,你們大可以考試時,寫些跟自己沒差別的垃圾答案,我不會阻止。總之不要影響教學進度!」

         鐵板牛排的怒吼迴響了好幾次。接著他不等待任何回應,或者亦不期待回應,以軍訓命令式一樣的口吻喊:「好,正式上課!」

         「這傢伙又來了......真是囉嗦。他肯定也是顧自己的業績而已,臭屁什麼。」

         鄰座的老輝低頭向我小聲地抱怨。

         「......嗯。」

         簡短的反應摻雜著我的疑惑。

         兩小時的課結束後,老輝兩人都聲稱有事要走。於是,我便獨自一人留在學校圖書館內複習。

         大概是開學不久的關係,樓上供人自修的書桌沒半個人。

         時間宛如快將跟冰冷的空調一起凝結。

         與此同時,我偶爾回想鐵板牛排的那番責罵。

         到底什麼才算是活該?

         一直在做些別人認為錯的事,是否一定等於他們是咎由自取?

         假如你認同「不知者不罪」的道理,可能也會覺得,對於將來的路迷茫的人,是情有可原的。

         也許老輝和阿偉都是這樣。

         ......不過我並不清楚。

         因為我連自己的煩惱也處理不好。

         ※

         直到大約黃昏時分,溫習的進度並不太理想,但一整天也沒吃飯的空腹感終於降臨,還是得暫停一下。

         我只好收拾背囊離開學校。

         並沒有目的地,吃什麼也可以。

         隨心地往新興住宅區的方向走,穿過鐵路站後,再乘搭一道宛如通往天國的階梯的扶手電梯,下山來到住宅及工業大廈複合區,就能找到較便宜的食肆。

         趁走路時的空檔,我打開手機查看一下放在網上拍賣的書籍情況如何......仍沒有人投標。

         「咦?」

         當我遠離鐵路站並越過馬路後,就看見路邊有間藝術精品店。

         放在櫥窗的手工模型都挺精緻,唐人街的靜態街景栩栩如生,另一邊有仿照倫敦式住宅的模型,最高一層則有具以雪糕棍般的木塊砌成的摩天輪。作者把那兒日常生活的街景收錄下來,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我慢慢被它們吸引,走到店外繼續看。

         奇怪的是,為什麼有三個紙皮箱疊在門口旁如此大煞風景?

         隨後我下意識想進入店內晃一晃,才剛踏出第一步,門口旁的紙箱突然賦有生命般的動了起來,跟我撞個   ──

         砰。

         「呀!」

         兩個聲響幾乎重疊了一起。

         整個情景就如冰塊撞向幾噸的鐵塊上,剎那間被擊碎。我一動也不動,反而三個紙皮箱隨即散落一地,而在更後面居然   ──   有個女孩。

         原來撞上我的不只是物件。那女孩被我撞到整個人倒在地上。

         「哎......好痛。」

         女孩幼嫩的聲音好像鬧彆扭般的微微顫抖。

         「抱歉,妳沒事?」

         我反射性蹲下來看看對方情況。

         「都掉到哪裡去了......?」

         女孩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東張西望,手不停按捺住自己的纖腰。

         「......箱子全部掉在地上了。」

         「我來幫妳拾吧。」

         「耶,不用。」

         女孩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後勉力地按住地面站起身子。

         「妳閃到腰了對不對,勉強自己的話搞不好會更嚴重。」

         我冷靜地說著,並擅自走去拾起紙皮箱。雖然這些箱挺大,但扛起來沒什麼重量,難怪一個女孩能搬得動。

         女孩注視著我把紙皮箱重新疊好的整個過程,起初她的眼神有些錯愕,後來似乎平靜了點。

         我變成怪獸嗎?

         「你打算把它們搬到哪裡?」

         「家......走過那道橋後就是。」

         女孩有點膽怯,迴避我的視線。我順著指著的方向望去。

         「橋......」那兒的確有道很長的行人天橋連接著公路,橋底是一片仍然保留原貌的自然河道。

         「那好,我幫妳搬回家。」

         「都說了不用。」

         「如果   ──   」我刻意打斷她說話。「待會兒妳真的扭傷了,我就過意不去。而且撞到妳的人是我,由我來承擔後果也很合理。」

         不知道是什麼理由令她猶疑,或者應該說我不想深究,總之我只說出心裡由衷的想法。

         女孩露出些少微妙的表情看我,然後做出嚇人的舉動   ──  

         「妳在搞什麼?」

         女孩忽然從背後拿出卡通人物的面具,並戴上它。

         「你不用理會我。」

         她的聲音被面具阻隔,聽起來變得模糊。

         我的思緒也被她弄得一塌糊塗。算了,趕忙搬完便走。

         本來這個光景已十分奇怪,但搬東西的過程更加怪異。

         摻雜著海水氣味的微風迎面吹來。走到河道上的天橋時候,我已感到不對勁,女孩像個小監督員跟在後面盯著我,至少保持三米距離。

         直到我停下來調整背囊時,意識她亦停下步伐,彷彿一定要跟我保持那段距離。

         我有點不爽,決定再確認一下。

         接著,我故意快步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忽然停住腳步,女孩馬上如受驚的小貓嚇得後退兩步,重複試過一次都是這樣子,兩次、三次、四次......我不玩下去了。

         我終於忍不住轉身,納悶地對她說:

         「妳不用擔心,我搬完後就會離開,不會有其他事發生的。」

         說罷,我便逕自繼續走下去。

         除了引路的指示,我沒有再跟她說話。

         不久後,我看到有個用粉筆寫上字的四腳小餐牌,放在路邊。

         「就在那裡。」

         女孩十分肯定的指向餐牌輕聲說道。

         我慢慢走到門旁打量一下。

         這是一間日式餐店,門面沒有花巧的霓虹裝飾,只有寫著「小城之味」的布簾掛在門口上,旁邊則有開放式的廚房,以及一排吧檯席和實木椅。

         如果客人光顧時,就可以坐著一邊吃麵一邊與老闆聊聊,真是滿懷日式風味呢。

         抬頭一看,連招牌都是親手用木塊釘上去,看樣子是小康之家經營的店。

         ......不過再怎樣想,也不會想像這地方是家。

         「箱子放在門口。謝謝你。」

         為什麼又是門口?女孩出於禮貌的微微點頭答謝。她踏上階級準備進去時,門口的布簾突然敞開──

         「歡迎光臨......咦?發生什麼事了?」

         ※

         店內的擺設非常樸素,所有放著餐牌的桌子是摺檯,讓客人坐的也是家中常見的木圓櫈,角落位置則是座地式的暖氣機,在調節空氣溫度。

         「真是太好了!終於有客人來喇   ~~~   我從兩點開始就一直發呆,真是無聊!」

         這個年紀多半跟我相約的女子,靠在收銀櫃旁發牢騷,像是上輩子沒曾跟人談話一樣。

         她的俏麗頭髮束成馬尾,綁著印有店名的圍裙,眉毛很清秀、鼻樑挺高,相信不用化妝已經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剛才便是這人撥開布簾走出來。反正都來到門口,我就亳不客氣地挑在這吃飯,坐在收銀櫃旁的座位。

         因此,我順道把紙皮箱搬入店內。

         至於那個女孩,她一進店內就不知竄進哪兒。

         「本來我非   ──   常討厭餐廳出現滿座的情況,但想不到長時間沒事做也很難受喔。」

         「不對啊,妳有好好利用這段時間。」

         我以半揶揄的語調說著,並看了看收銀櫃上那些凌亂的雜誌、零食、指甲刀、面膜膏,還有播放著劇集的平板電腦。她來這裡幹嘛的?

         「......雜誌和昨晚下載的劇都看完啦。」

         「小心被老闆知道。」

         「呀!說到這點,這就是我選擇在這兒做兼職的原因。」

         本來女子還一臉愁眉的歪著頭訴苦,此時突然春風滿臉地看著我。

         「老闆娘為人超好的,她不介意我在空閒時做私事,還叫我把當作自己的家,所以我才能無時無刻欣賞帥哥,太好了!」

         「那要不要盡興一點?木履就沒了,不過拖鞋倒是有雙。穿上去後看起來無拘無束之外,還可以模仿『出前一丁』的主人翁來吸引客人。」

         我說著拿起腳下的拖鞋讓她看。那麼花巧的款式,大概都是她帶來的物品。

         「不錯的點子唷!可以試試。」

         對方開始自我陶醉地喃喃起來。

         我又瞄了一下那些雜誌,封面上的人物是幾個著名的男足球員。如果再多一些像她這樣的粉絲,搞不好以後比賽時球員也要上半身赤裸。

         我都懶得這麼吐槽......

         因為一想起溫習的進度,我就極為不安,根本沒興致繼續閒聊。

         「對了,可以點餐了沒?」

         我暗地裡嘆了口氣,已準備打開背囊拿出筆記。

         「嘻嘻,差點忘記。」

         搖著點餐紙哼唱,這傢伙故意用嘻皮笑臉來輕輕帶過一切。

         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得到安寧。怎料,點餐完畢後,女子轉身走了一半又掉頭回來。

         「咦,你手上的筆記是......難道?」

         「   ......難道?難道妳是鄰班的學生,跟我同系?」

         「可能是唷。」

         「那麼,妳知不知道哪位教授跟北極圈有密切關係?」

         「當然知道!那個人就是微生物學的歐吉桑。別人說他的教學方式跟他的髮線一樣,每年往後退,愈來愈差勁。」

         「Bingo。」

         我若無其事地向她豎起拇指。那傢伙只有教我這一系,能知道他是非的話肯定是同系的人。

         「看樣子你是學霸呢   ~   哪有人一開學就馬上拚命。」

         本來我仍能強作鎮靜,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一沉,視線往四周遊移一會兒後從某個文件夾掏出一張去年的試卷。

         「妳看看這。」

         「原來如此......六十二分。那你幹嘛連吃飯時間都溫書呀?」

         「因為,最後一個學期有一科佔的學分很多,而現在鐵板牛排教的是正是根基,所以非得熟習不可。」

         實情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有種強迫症,是必定要把每天教的內容複習才行。然而我不會如實回答,否則又被視作怪獸。

         「嗯......原來如此,假如不合格又要交重讀費,那就不能買化妝品了......唔唔。」

         又要,看來她是重讀的慣犯。

         女子鼓起了左邊臉龐,用筆戳了戳自己的臉,正在思考著什麼。之後她滿有幹勁拉開正前方的椅子坐下來。

         「你叫......梁子健。」她瞥了瞥試卷上我的名字。「我叫梓婷!以後我跟你一起溫書吧?」

         「怎麼找鄰班的人溫習?找自己的同學不是方便得多嘛。」

         「話是這樣說,可是我的姊妹都不會讀書,常常引誘我逛街購物。況且跟你的話,應該除了溫書外就沒其他了   ~   可以很專心。」

         「這句聽起來話中有話。」

         「嘻嘻,男人別在意瑣事。以後你就來拉麵店溫習,每一次我都可以請客,這樣沒問題囉?」

         梓婷沾沾自喜的笑了起來,拿著筆指向我,不停凌空地畫來畫去。她傻笑得挺恐怖。這傢伙打算濫用職權。

         「無所謂,到時候可別埋怨我沒教懂妳。」

         「那   ~   一言為定了!」

         梓婷輕輕拍我的肩膀一下,之後就飛快地走入廚房。這傢伙跟心情低落的我成了強烈對比。

         或許這抉擇非常糟糕。感覺那個女人集中力很差,可能會弄低溫習效率。不過相比起那個如殮房的學校圖書館,這兒的氣氛好很多。

         至少有一點朝氣。

         ※

         儘管重複翻閱幾次也好,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讓我苦惱得表情皺成一團,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能舒緩心中的壓力。

         ──   如果在這兒絆倒,就會再次停下步伐的!

         想到這點,我便急躁得握緊拳頭。

         「嗨......你沒事嗎?」

         我猛然抬頭一看,原來先前竄進店裡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跑了出來。

         她更換了一套印有熊寶寶圖案的童裝衣服,頭上的髮夾子不見,任由長髮自然垂落。

         接著女孩像扛石頭一樣的把好多東西放在角落位置的餐桌上。乍看之下有牆壁的設計畫模板、水彩盒、掃描筆、雕刻版及刀和模型。而且本來那座位放滿私人物品,應該是不打算供客人坐。

         「那幾個箱子裡的是已完成的模型,對吧?」

         「......這個你也知道?」

         「一扛起箱子時就感覺到了。裡面放有一個用以固定製成品的鐵架,防止受到碰撞而損毀,所以我拿在手上時沒聽到零碎的聲音。」

         「你還真的很清楚,不用瞞你......」

         女孩用微妙的眼神打量我。

         「妳站在人店舖門口幹嘛,這樣很危險。」

         我盯著筆記這麼說,本來打算說完便繼續溫習。

         「沒什麼,我正在查看收條上的價目有沒有算錯了,一時之間太入神沒留意,所以就......這樣嚕   ~   」

         女孩掩不住內心的難為情,捲起舌頭吐出後半句話。此時她表現得十分坦白,真是怪孩子。

         不過,這麼小就懂得金錢觀念?

         「你真的沒事耶?」

         「不如我反問妳,我看起來像不對勁?」

         「......驚慌、焦慮、不安、憂愁,你的樣子這麼告訴我。」

         難怪她會慰問我好幾次,這種情形就跟突然目睹有人倒在地上,一般人也不會置之不理。

         我瞥了瞥那一堆繪畫工具,然後岔開話題:

         「妳喜歡藝術的嗎?」

         「我是超超超喜歡   ~   可是我的構思和畫功並不好,常常被梓婷姐姐取笑。」

         從初次見到這女孩開始,她就一直表現得相當內斂。當問到這方面的事時,她立即露出如此誠懇的笑容。

         單憑這反應就能感受到她是滿喜歡,不用多問。

         「不要緊的,技巧這些可以練出來。」

         「日悠,為什麼妳不在樓上玩耍,那兒才是妳的家,在這裡可會影響店內運作唷!」

         突然,梓婷埋怨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原來女孩的名字是日悠。

         而我這才察覺,原來這間拉麵店跟日悠的家是連接在一起,難怪她能夠更換衣服和拖鞋。

         「我不是玩耍。」

         「不是玩的話是什麼?初中的美術課哪有這麼多功課,而且昨天又畫又折弄到四周都是紙屑。」

         「呃?我不是清理了麼?」

         「暗角位置的妳沒有注意呀!結果老闆娘叫我負責打掃,真是麻煩。」

         日悠睜大晶瑩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廚房入口。

         「子健,你知道嗎?以前她把一只狗布偶素描成熊的樣子,真的不行啊。」

         「這個......妳不用管。」日悠咕嚕著。

         「唉,小寶貝妳又說這種話了。」

         梓婷掀開布簾走出來,漫天瀰漫的煙霧也隨之飄來。梓婷在日悠旁邊蹲下來捏著她的小臉蛋,對方只是微微抿嘴,任由梓婷搓揉。

         「為什麼妳還是酷酷的?」

         酷?是指冷漠?

         「完全無法跟妳溝通唷。聽老闆娘說,妳對班內的同學都是忽冷忽熱,為什麼連女同學也這樣?是不是她們妒忌妳太漂亮,妳不喜歡?」

         「唔唔......」

         我注視著梓婷隨意玩弄日悠的臉的光景。日悠的反應是,選擇一律不回答。

         「算了,有如此可愛的初中生形狀裝飾品在店內,一定能增加人氣   ~   但妳別再跑到人家的店外做招財貓啦!」梓婷陶醉得撲向日悠抱著不放。「不如妳不要長大,以後變成我的鎖匙扣讓我每天帶著妳逛街好不好?」

         這女人似乎很喜歡說些有的沒的。

         日悠彷彿放棄掙脫的樣子,看也沒看梓婷。

         「喂,我的餐好了沒?」

         哎,差點忘了。梓婷恍然大悟地看了我一眼後,飛快地奔回廚房去。

         「唔   ~   」鬆綁了的日悠偷瞄被布簾遮掩一半的門口,再三確認後呼了口氣。

         總算趕走麻煩人了。

      「關於剛才說的   ──   我有些關於藝術的書籍,可以送給妳。裡面收錄了繪畫教學等等。」

      「真的可以嗎?」

         日悠望著我的眼神摻雜些疑惑。

      「無所謂的,反正現在對我來說,都亳無用處。」我的語氣好像在扔垃圾般的。「本來我正在網上拍賣中,不過與其賣給三分鐘熱度的人,倒不如送給真心想學習的人更有價值。」

         說著,我已掏出手機取消網上的拍賣。

         日悠只是默默地盯著我一會,最後低下頭開始「玩耍」。

         連道謝也沒有。剛剛她的開朗驟然消失,難怪會被人傳謠言。

         ※

         當晚我一拉開生鏽的鐵閘,就見到老爸大搖大擺坐在沙發看電視的背影,枱上還有一盤花生,似乎很享受的樣子。

         「我兒回來了嗎!為什麼這麼晚的?」

         「你不用去駕車送貨嗎?」

         「喂,今早我已說過請假!你連自己父親的事都忘了,我很傷心喔!」

         確實我不記得了。這陣子我回家後,不是待在房裡思考如何解決課業上疑難,就是苦惱著將來的路。有時候連父母在吵什麼中,我也不想知道。

         「對了,你肚子餓了吧!雪櫃有我買回來的飯盒,自己翻熱啦!你老媽會再晚點回來。」

         又加班嗎?自從老爸的工作能力下降,媽媽就經常加班來賺多些錢。

         老爸專注於觀看節目,只以眼角瞥了瞥我,但我的回答幾乎讓他整個人彈起來。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噢,甚少見!跟誰啊?該不會是我兒成功泡到女人了?」

         老爸滿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彷彿炫耀自己猜中一樣。

         「請不要每一次都取悅自己。現在就如給別人壓力,催迫結婚一樣。」

         我不由自主地擺出嫌煩的樣子,握住背帶的手亦更用力,漸漸滲出汗來。

         「話說回來,今天你們商量得如何?」

         「很多細節也要計算啊!全部都是錢的問題......總之我兒不用擔心這方面,照你老媽的話好好唸上大學,她會好高興的。」

         ......

         「我回房溫書,沒緊急事不要敲門。」

         我低沉地說完後便離開客廳。

         ※

         由於我的房間狹窄,所以每一個空間都要盡用。佔了一半的衣櫃及書櫃頂擺放很多屬於媽媽的雜物,多數也是不常用的,因此所有物件都沾滿灰塵。

         平時連轉動椅子都困難,書櫃和床鋪像是將它夾在一起。剩下的空間只能容納小櫈子,供我放些錶、水瓶、充電器、手機等日用品。

         而我將珍藏的書籍   ──   都藏在床鋪下。

         我把背囊掛在門後的吊子,從床底拉出一個膠箱,拖行擦過的地板都留下骯髒痕跡。當我望見它們,便有般沉重的力壓在我的心頭,承受多一秒便被捏碎。我坐在床邊好久才願意打開它。

         查看各式各樣的書籍有否破損時,我找到一支錄音筆。

         ──   這個渺小的東西,就算再怎樣繁忙也好,我也不會忘記它。

         我從衣袋掏出耳筒,戴上並連接錄音筆,然後開啟某段錄音。

         『   已經好幾個月了......除了偶爾做一下兼職之外,什麼地方也不想去、什麼人也不想見,不過......畢業前也不見得很好。待在房間的時候,感覺每一件東西都在嘲笑我。可能或多或少是家景的關係啦,平時連買件衣服也要格價得要命,搞得自己十分自卑。』

         錄音就在此結束。我打算按下按鈕,播放下一段錄音,然而手指卻在顫抖得幾乎辦不到,映入眼簾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

         這段錄音是在兩年前,即畢業後我沒有升學、沒有尋找正職的時期錄下的。我牢牢記得,當時正在自己房間裡,面對空氣和死物自言自語的「交談」。

         現在回想,只覺得一切都極度瘋狂。

         『   一直以來我是個不懂說話、遲鈍、懦弱的邊緣人,根本沒有競爭能力往社會上流爬。小時候情況好像好一丁點......嘿,算了,那種小事已不記得了。無所謂,就算向前走又怎樣?就算解決眼前的煩惱,將來仍要面對無數的壓力,我沒有能力應付到的。像這樣自己一個渡過低下階層生活,會更加舒服。待在房間,就不會碰到任何煩惱。   』

         我聽到這兒,整個人僵坐了一會。雙眼是被般熱流漸漸佔據,胸口被擠壓得生不如死。

         不過,我早已習慣這種折磨。

         至於那些難熬的日子,持續到我不得不再踏出人生路為止   ──   即是現在我的近況。

         我脫下耳筒,將錄音筆收在書桌的抽屜後,走出露台並靠在石欄上細看周圍的風景。

         同時間,回憶今天發生的事。

         ※

         有時候,我分不清別人的行為哪些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哪一句話是應該聽,哪些又是不該聽的,哪些又是對、哪些是錯的。

         不過如鐵板牛排所說,讀書   ──   甚至工作等等,只是掌握未來的其中一種方法。

         但並不是為了衡量自己賺多少錢,而是不希望過分地被物質影響生活,尤其是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們一直這麼拚命地生活,一直尋尋覓覓,無非是為了生活得到幸福。

         雖然踏出了第一步,但我渴望的幸福是什麼?

         我並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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