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短文] 木槿

被發現分居那天恰是新聞氣象說溫度大幅度飆升的一日。

那日我將空調開得極涼,十九度,但母親的目光更冷,冷得我恨不得立即衝出門給陽光曬,噢,天知道我最痛恨曬太陽。

「結婚不到一年,大小風波不斷,這會兒還趕著流行玩分居啊!」

我賣乖地呵呵笑,「媽您口渴了嗎?天氣熱我先給您倒杯涼的。」

「得了妳,冷氣開成這樣子還熱啊!尤其妳……」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母親恨鐵不成鋼地睨了我一眼,接起電話。

我鬆了口氣。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大抵說的就是這通電話。

母親被喚走了,離開前一臉的語重心長。

「……婚姻是一輩的事,有些事,忍一忍便過去了,不要意氣用事。」

我笑著目送母親。心想:啊,終究是老一輩人的思考。

關上門,空間驀然顯得廣闊。

我把自己扔在沙發上閒適著,心想著如真有地獄,我肯定在怠惰罪便過不了關。

「離婚沒?」手機螢幕驟然跳出一道訊息文字。

如此赤裸裸的字眼肯定是那妖子小妖精傳的。

我呵呵一笑快速回應:「僵持著呢。」

「真怪,以前是妳纏著他,現在換他纏著妳。」

「風水輪流轉啊。不過我們已先分居。」

「他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

「早勸過妳婚別太早結。」妖子附贈了一張翻白眼加嘆氣的貼圖給我。

我不禁樂呵。「妖子大人明鑑啊。」

和同一人談了四年戀愛,衡互整個大學時期,一畢業就結婚,在城市找了間公寓合租著,各自尋工作為未來盤算,可惜豐滿的一直以來都只有夢想,現實將彼此耗損得相當迅速,看著存款數字爬升緩慢,相異的工作性質錯開了相處的時間,總是一人等著另一人,或一醒一睡,明明住在同個屋簷下卻時常說不上幾句話。

簡單到老掉牙的套路,一旦發生連當事人都只覺無力。

我閉上眼,任著睡意襲捲而上,很快地進入夢鄉。

翌晨,我被一陣窸窣聲吵醒。

睜眼,發現那位分居中的丈夫正在衣櫃前一件件地拿出他的衣物。

目光掠過週遭,昨晚凌亂散放在地上的衣物與桌面的消夜殘渣皆已清理完整。

真不可思議,換做從前這都是我在做的事。

他見我醒了,瞥了眼,沒說話,繼續整理衣物,神情專注地像個賭氣的孩子。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意外地瞧見他肩膀登時一僵又一垮。

「你應該在找那件有電繡藍色字母的上衣吧?」那是他最喜歡的衣服,「衣櫃這兒找不到,去抽屜櫃那找,估計在左下第二格那。」我說。

他一言不發地站起,到我指定的位置尋得他要的東西。

收拾完畢,離開前頭也不回。

天知道他要多努力才能保持這般緘默的樣子?明明本質上就一個話嘮男。

呵。

「趙子矜!妳要走去哪啊妳!」

耳畔傳來妖子的聲音,我佇足,發現她在我右後方的餐廳門口。

敢情走過頭了啊。

我回頭走向妖子。

落座,點完餐,妖子忽然開口:「放暑假愉快嗎?」

「挺愉快。」

「啊--為什麼我身邊的人不是老師就是學生啦!」她嚷嚷。

我不語,抿了口服務生遞上的茶。

是桂花紅茶。

「你老公昨日貼了首歌在他的社群上,是〈你還要我怎樣〉。」

「我知道。」

「前天則貼了〈會呼吸的痛〉。」

「有看到。」

「你們分居第十天了?」

「嗯。」

「他根本一天一首。」

我笑了。

「直到前幾個月,妳找我聊天聲音都是啞的,如今看上去倒挺安之若素。」

「這樣不好嗎?」

「很好,」妖子道,「所以何時要落幕?」

「快了。」我說。

五日又一去,十日又一旬。

終於來到分居的第二十天,某人在社群貼足了二十首歌。

好多人在他的貼文下留言怎麼了,也好多人來問我怎麼了。

真是討厭,我倆的共同朋友實在太多,一點兒蛛絲馬跡都能叫人即刻察覺。

暑假已過了大半,學校將在下週開啟暑期課程,美其名曰為下學期做準備。

從前我最討厭上課,更討厭暑假還要上課,常常中午才抵達學校,更甚者連去都沒去。

幸得成績優良,於是母親也任著我如此。

卻沒想到大學畢了業,我依然逃不過上課的命運,而這回兒連想翹課都翹不得。

「人生若能從來,妳想回到幾歲?」隔壁座位的劉老師問我。

我覷了她一眼,沒給答覆。

劉老師教國文,自打扮到說話語氣都是溫柔謙和的模樣,大我兩歲,喜歡做夢,時常冒出一些摸不著頭緒的句子。同她熟稔之後我就跟她說過:「妳像個青春期的少女。」

「喜愛無病呻吟?」她瞇著眼笑,「我就當作讚美收下了。」

我輕哼表示回應。怪,真是怪。

「理組的老愛說文組的不切實際,」她說,「但生活不談些風花雪月,豈不無趣?」

「妳已太過。」理組出身的我明言。

「妳把我心傷透。」她努嘴。

「妳玻璃心。」我無語。

「而妳無心。」

無心嗎?

上回與妖子聚餐,結束時妖子也說了類似的話。

「我起初以為妳真愛得痴傻盲目,現在忽然覺得,妳只是在學尋常人的路。」

我心下暗暗驚異。

「趕快離吧。」妖子道,「情愛的辛酸苦辣妳已嚐透。」說得彷彿這場四年戀愛一年婚姻,只是遊戲。

校園裡的木槿花開了。

猶記大三那年,友人薦了本書給我,是本言情小說,天知道我最厭惡談情說愛的羅曼史。但她信誓旦旦,央求我且看一回,她說,這是一本像妳的書。

裏頭的女主角名字就是「木槿」。

自此,我因著一本書而喜歡上了木槿花。

當某人在社群貼上第四十五首歌時,我開始感到有些佩服。

妖子問我還在拖什麼。「妳該不會想湊齊三百六十五天吧?」她質疑。

三百六十五天聽起來挺有趣的,我笑了下,沒有回應。

學校正式開學那日,我的座位上出現了一朵木槿花。

先不論恰好是我喜歡的花這般神奇巧合的狀況,校內有人會送我花,這才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我在學生的眼中絕對是嚴師,而熟識的男同事不是已婚便是死會,兩種可能性撇除之後,我轉向正從走廊進來辦公室的劉老師,「嗨。」她一臉燦爛地朝我打招呼。

「哎呀,是木槿花呢,真漂亮。」

「不是妳放的?」聽見她的語氣,我一臉狐疑。

「我幹嘛送妳花啊?」她一邊整理桌面上的書籍文件,「是學生送的吧。」

「學生們討厭我。」我直言。

「誰叫妳總太過求好心切,嚴格過甚,但仍有幾個貼心子弟喜愛妳的,」她講出幾個名字,「胡一心?朱裘?方辰順?」

不,據我對那幾個學生的認識,沒個人會想到要送老師花朵的,尤其還是個嚴師。若是幾篇作文般的感謝信倒還有些可能,但花朵?太浪漫,太無法意想。

木槿花的話題沒繼續,劉老師的腦子又在天馬行空了。這回她問我,「如果妳能穿越,妳想穿去哪兒?」

我翻翻白眼。這世代忽然開始流行起穿越劇,從小說到影劇,尤其中國古代穿越劇為多,而我最看不下去這種腦洞大開成火山口的戲碼,完全理解不能。

劉老師脾氣極好(也可能是過於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樂此不疲地繼續與我分享。

那回之後,每周一三五,我的桌上都會出現一朵木槿花。

「究竟是誰那麽浪漫?」收到第五朵木槿花那日,劉老師驚呼似地道。

浪漫?不,我只覺得玄,甚至毛骨悚然。

週六,分居中的丈夫在他的社群貼上了第七十七首歌,是蔡健雅的〈空白格〉。

妖子傳訊息來表示某人究竟有完沒完,並且再度質疑:「妳不會真想湊齊三百六十五天吧?」

我笑了。妖子說我無心,其實她跟我壓根兒同副德性。

我的丈夫不斷張貼情歌的舉動似乎感動了不少共同朋友,已經有三個人來問我願不願意同他再好好談談。

風向的天秤越傾越偏,當事者我不以為然,反倒是妖子憤憤不平,在她自己的社群上貼了一則圖文,文曰:「綠茶婊不分男女。」佐以一張Q版人像畫。畫中人物穿戴黑毛帽與知名品牌的運動衫,左眼下一顆黑痣搭日劇主角般的髮型,唯妙唯肖,活脫脫就是我丈夫在大學時期的標準裝扮。

我對此大樂。

我的丈夫在翌日以一首歌反擊,歌名〈心如刀割〉。

「這反擊真弱。」我同妖子說。

妖子僅傳了張憤怒的貼圖給我,續三字箴言:「快離婚!」

如此直接,如此討人喜愛。有多少人總以「你自己看著辦,我無法左右你的想法」來回以他人的困擾,看似貼心實則避開了所有可能性災難的波及。

妖子全然不怕,風風火火似團烈焰。

收到第七朵木槿花的時候,我正因染上感冒而頭痛著,順手便將那朵木槿撥至一旁,專注地備起下一堂課。

因此,沒注意到那朵木槿花送來的時間是中午過後,然而前六朵都是我一早至校便出現在桌上的。

可惜當時的我實在無法再思考教材之外事情,否則我定能即時捕捉線索。

可惜我沒有。

十月,是名義上的秋天實際上的夏節,溫度不涼,我依舊短衫配薄外套的通勤上課。

晚間,我受了妖子的邀請,陪同她去東區新開的複合式餐廳用餐。

明明是平日,人潮卻依舊擁擠,我拿著號碼牌落座在餐廳外的長椅上等待妖子,有些百無聊賴,索性觀察起人群。

膩在一塊耳鬢廝磨的學生情侶,不斷看著手錶時間的西裝男士,畫著濃妝的姊妹組合,以及一位神情羞怯的少女,白皙的手臂正挽著我的丈夫。

我不動聲色地覷著他倆經過眼前,想來是沒注意到我。

爾後妖子抵達。

我同她說起這段,她聽聞後大罵:「渣男!」

我笑出聲。

妖子告訴我,已經有些人在說起我的閒話,甚至因著某人所張貼的幾首歌,懷疑起我外遇。

「妳在等什麼。」妖子道。

劉老師曾說,用肯定的語氣說的疑問仍屬肯定句,雖然這在國語文法中似乎頗受爭議,但她認為,這種「疑問」並沒有「得到答案」的需求,僅是過場。

於是我沒回應妖子。

已好幾日沒收到木槿了,劉老師調笑道:「妳看妳都不做回應,追求者打退堂鼓了吧!」

「木槿花謝光了。」我一邊批改學生作業,頭也不轉地回應。

況且,只見花不見人的追求者,壓根兒算不上追求者吧。

氣溫漸冷,葭月杳至,聖誕的氣息一絲絲地染上街道,樹梢的燈球一閃一爍,使人瞧著便覺愉悅。我雖不喜過節,卻十分喜愛聖誕節的氣氛。聖誕的氛圍不若情人節那般的粘膩,也不似農曆過年時的熱鬧張揚。總歡騰地剛剛好,不分親情友情愛情地一併感染喜悅。

而此時,我的丈夫仍在社群上持續性張貼情歌。

除了妖子,沒人知道那人除了社群上貼貼文章做做表面之外,私底下從未與我聯絡。

妖子抱怨歹戲拖棚,我回她好戲正要上場。

彷彿打了雞血似地,她傳給我一大串驚嘆號,配上幾個興奮表情的貼圖,留下一句,「我等著。」

深情男其實是大渣男,提出分居的壞人輪轉為被劈腿的可憐女主角,老天,這樣老套的劇情連我都不忍瞧下去,偏偏還得親自上演。

從私家偵探收到的影像集總算派上用場了,聖誕節那日,我倆的好友圈整個徹底沸騰,同時,我接到了分居以來來自丈夫的第一通電話。

「妳這賤人!」他在電話裡大吼。

「請慎言,先生。」

「媽的妳竟然找人跟蹤我!妳這!@#$%^&*()   ⋯⋯」

我相當有耐心的聽完他的長篇大論,並佩服起大學時總在國文課睡覺的他,對於中文的用字遣詞卻非常之有個人見解並運用自如,實為人才,當時若乖乖上課許還真算浪費他的寶貴時間。

「先生,我的電話有錄音功能。」最後,我慢吞吞地道,果斷切斷通話。

妖子為此大樂。

總算趕在過年前結束了離婚官司,恢復單身。

母親幾度既憤怒又感嘆,親朋好友紛紛表示關懷,妖子則相當高興,並讚賞我玩的這一手很是漂亮。

但其實這一點兒也不好玩。

要按耐心思,要研究法律,要找私家偵探,各種瑣事擾得我一度想放棄計畫,卻總是被心底的不甘給撐起精力,才有這樣的結果。

妖子曾說我無心,但我並非無情。我愛過他,真真切切,四年的戀愛不是鬧著玩的,婚姻,更不是兒戲。

與此同年,爆竹時節結束。

歷經梅雨與期末考之後,木槿的季節又來了。

我的座位上再度出現木槿花。

彼時劉老師已被調離,隔壁座位換了位新來的國文老師,見到我桌上的木槿花笑道:「真是個可愛的追求者。」

我噙著微笑點頭。

後來便察覺了,送花的人確實是我的學生。

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笑起來非常靦腆的男同學,方辰順。

起初不明瞭,一查才知曉,那位男學生是我大學同學的堂弟,社群的共同好友圈總是消息傳遞迅速,他竟也得知了我當時的婚姻關係極度糟糕。

於是,他開始在我桌上放花,宛如安慰。

「我爸媽時常吵架⋯⋯每次我媽難過的時候,我只要送花她便會振作起來。」被我碰見他放花的那日,方辰順道。

「那為什麼是木槿?」我提出疑問。

他忽然靦腆一笑,神情羞怯,喏喏:「我零用錢不夠⋯⋯而校園裡木槿花又最多⋯⋯」

我笑了出來。

是個可愛的巧合啊。

我將今日收到的木槿放在一旁的白色透明碟子裡,與前幾日的湊在一塊,彷彿錦簇,相當美麗。

「妳知道木槿花的花語是什麼嗎?」手機螢幕驟然跳出劉老師的訊息。

我沒點開已讀,覷著螢幕等待下一句。

「是溫柔的堅持,以及堅韌。」

我的嘴角慢慢勾起。

「非常像妳。」

浣花   2018.1.27

_

中間一度差點寫成長篇,但根據自己的尿性寫長篇肯定會斷尾,於是改了節奏趕緊把坑填完。也許之後心血來潮會細修,總之目前先這樣了。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都市
最後一擊 Buzzer Beater! 冰如劍
歡迎來到名為『最後一擊Buzzer Beater!』的籃球世 ...
都市
都市逍遙客 卷一 隨緣˙珍重
一個絕世強者,遊戲紅塵的故事。
都市
留給自己最後的寶物 斑點子
丈夫的角度:回望過去,成昌一生沒有什麼能令自己驕傲的成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