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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楔子

招搖山是故城至南的一座神山,巍峨挺拔,沒有一絲圓滑,繼南山之後鎮守著城南。山上散落金玉,但這之於城中妖獸而言,除了美觀之外、別無用處,大家只有偶爾到人間取樂,才抓一把金銀珠玉,權當貨幣。妖獸與人類不一樣,不辨金銀價值,但凡能飽餐、能飲雨露,活得自在就行。要說到妖獸最重視的,莫過於修為與道行,這也是各妖獸門派分辨高低的唯一標準。

像夜珠這種不知從何而來、不繫於家世的小妖精,就只能靠自己在山上活下來。化為人身前的事,她都忘記,只從算是她監護人的伯奇聽來。

起初,她只是一隻無名無姓的野豬,雜毛黝黑,看起來短小笨拙,張嘴就露出兩隻白森森的獠牙。偏生這牙遠不及公豬般鋒利,就只能嚇唬一下敵人,又或在危急時死命咬著對方,趁機逃去。不知何故走到故城這地方來,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伯奇——其原形既似黑豬又似象,形相不可喜,卻是上古神獸,夢貘。

化為人形的伯奇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婦,一身蜜色肌膚細膩如絲,眉眼有女子的細麗,一笑卻帶著男子猶不及的不羈。她看了這野豬幾眼,竟然決定把之抱回家圈養。夜珠長大了一點,有問過伯奇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伯奇笑瞇了眼道   :「就一個字,緣。緣分啊,你想想看,故城可是超出世俗的國度,在這居住的只有山精妖獸,你一隻小小野豬也能恍恍惚惚地走到這裡,難道不是一種緣分嗎?」

然而,夜珠無法阻止自己這樣想   :   難道不是你當時因懷著孩子、不能出門遊歷,才把我抱回去當寵物養、好打發時間嗎?   她有個習慣   :   把真話藏在心裡。伯奇遊歷廣闊,說故事很動聽,夜珠就安安份份聽她說故事,不加辯駁。面對任何人,她一概沉默是金,顯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愚痴模樣,從不惹麻煩。

她什麼都不說,可什麼都想得清楚   :   像她這種無家世、無本領的小妖精,低調過活就好。伯奇縱是夢貘世家,也難保能護她一世。久而久之,除了與她相處最多的伯奇之外,大家都把她當成一隻蠢野豬,空有蠻力,修練不精,無甚本事。

不管如何,伯奇與她的丈夫丹楓——一隻善妒的牡丹精——就當了她的監護人。直至夜珠可化成五六歲的童女,懂狩獵,也勉強習得自保的仙術,便趁伯奇某次逃到東洋後,趕緊離家出走,在招搖山定下來。伯奇待她不是不好,只是她的牡丹丈夫既善妒、又心狠手辣,妻子一離家遠遊,就化作怨夫。

他總是身兼母職,背著尚在襁褓的小兒子,抱著因沒了娘親而哭喊得聲嘶力竭的女兒,妖豔的俊眸緊盯著夜珠,喃喃   :「娘子又逃跑了……夜珠你知道嗎,娘子昨晚才跟我溫存過,說不會再拋下我,結果還是給我留書出走。什麼……『身為夢貘後人,就要遊歷各國去為人吃掉噩夢』,根本是藉口!   每次不過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一回來就帶著大包小包的土產、袒胸露臂的奇裝衣服,敢情是很享受那些在外面逍遙的日子吧?」

無辜的小野豬瑟縮在庭園的角落,身子抖如落葉。丹楓扯開一抹病態的笑,雙眼滲了幾分殺意   :「對了,夜珠。伯奇一向疼你,在她心中,兒女跟你並列第一位,我大概才排第二。你說,若我以心傳音,給她下個最後通牒   :   明日午時不回府,我就把你宰了、烤個野豬全體,你想這有用嗎?   她會回來嗎?   像上一次,這招就有用了……」

那一次,伯奇離家出走,丹楓私自將這小野豬正名為「夜珠」,還在庭園立了一個木牌。那時的夜珠粗通人言,本寄望伯奇能為她起一個風雅可愛的閨名,豈料被丹楓改了這麼一個諧音「野豬」的粗名,當下伏在草堆,嗚嗚咽咽地哭得斷腸。千里外的伯奇心有感應,折返府中安撫了她一晚。自此,丹楓便有感,只要欺凌這野豬,就能召妻回府。

幾十年來,夜珠一直承受著各種精神壓力,就怕哪次真到了丹楓的臨界點,他當真會邊背著兒女、邊朝她磨刀霍霍地獰笑,然後下刀。

是以,當伯奇得知夜珠逃到招搖山,也能理解,只低嘆一聲,拜託山上相熟的妖獸世家照看她,閒時也去夜珠那一手一腳搭建的小木屋,看看這隻小野豬是否安好。

這一住,又過了百多年,夜珠已能化為少女之姿   :   膚色黝黑,肢體修長,因長年狩獵,發育完好,該豐滿的豐滿,該細膩的細膩,雙眼圓黑水靈,鼻頭與雙頰佈著零落的淡雀斑,倒有幾分可人。

日子平淡地過下去,夜珠也以為自己會繼續當一隻自給自足的野豬。然而,此刻她感到腦後一陣鈍痛,本已合著的眼再緊一緊,試著睜開,迷濛如霧,良久才看到深棕色的天頂,那是她家木屋的天板,看了百年、又是她親手修築的,怎能不認得。

吱吱、吱。

幾聲微弱的鳥叫,自她胸口傳來。夜珠垂眸一看,見自己仍穿著輕便的獵裝,在米色的抹胸短衫上坐著一隻約手掌大小的鳥,棕黑皮毛帶著幾分濕氣,顯得有點狼狽,一雙鳥眼圓滾滾的藏著一抹絳紅,振著幼小的羽翼,像是擔心她似的,黃口兒吱吱叫個不停。

「我……這是怎麼了?」對了,今天的糧食吃清光,她去打野食,獵得兩隻野兔、一隻野雞來著。可是之後呢?   她在樹林拾到了些什麼,然後就沒印象了。

吱吱吱……

這鳥吵得她頭痛,最好宰了來吃。對了,她正有此打算——她是在樹林的落葉間拾得這隻鳥,看形相似是鵪鶉,大概是從哪個巢掉下來的幼鳥。夜珠心想   :   這晚餐可豐富,有兔有雞有鳥,等她去湖邊抓幾尾魚,餐桌上可不是「海陸空」都有麼?

「夜珠,」伯奇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嘆息,把夜珠的神智拉回來   :「天庫星君剛才一時情急,讓你好好睡了一覺,」其實是用一記手刀劈暈了你,「我剛才給你看的夢,就是你的前塵往事,你如今該明白自己的來歷吧?」

「伯奇……你說,我的來歷?」她不是無父無母、一隻偶爾走入故城、被伯奇與丹楓收養過的小野豬嗎?   不對,伯奇是何時來了她家的?   怎不提早說一聲呢,不過伯奇來去如風、行蹤成謎,夜珠也老早不意外。可是,天庫星君又是誰?

話音方落,腦裡確有數不清的片段掠過,那些話語、畫面太不真實,不管她看過多少話本小說,也無法想像出來的荒唐。夜珠以掌壓著夾雜沙礫的地下,乏力撐起身子,本待在她胸房的小鳥隨即掉地,牠晃了晃頭,甩去沙土,拍著大抵只有裝飾用途的羽翼,幼得一捏可碎的鳥腿跳了幾步,就趴在她的手背,親暱地啄了一記,討好地蹭著她。

這鳥是怎麼回事?   真是傻鳥一隻,連殺氣也感覺不到嗎?   夜珠好笑地想,以往獵物一見了她便要逃,這鳥卻像見了娘親似的——她可不會因此動了善心、免牠一死——待會牠成了「紅燒鵪鶉」、下了她的肚子,大概也會甘心吧?   看牠這麼親近她。

「夜珠姑娘,這、這……這鳥可吃不得!   不不,他可是我的上司,即便有多無理取鬧、平日把我們南方七宿當作馬兒使喚操勞,可是……也吃不得!」伯奇身邊站了一個修長玉立的白衣男子,身上一脈比山中靈氣更清新凜冽的氣質,令夜珠想起曾見過一兩次的仙人。這男子,大概是伯奇剛提過的天庫星君。

天庫手抱一捲帛書,上前要以手兜著那隻鳥,但這鳥寧可張嘴銜著夜珠的指頭、也不願自她身邊離開。他不敢硬來,只好作罷,半跪在她跟前,舒開那捲帛書,金光忽地照耀了夜珠的臉龐、以至是整間小木屋,漏出屋外的金光使其餘妖獸驚惑不已,都作鳥獸散。

來自天庭的信息,皆自帶神光,除了收信者、仙家及神獸之外,均難以抵受。

夜珠腦裡混亂的夢隨著金光與帛書上的字,在瞬息間清明起來,她難以說出口,腦裡漸能梳理前事,無意間捧起鳥兒,呆愣愣地跟牠對視,牠眨巴著眼睛,又是吱吱叫著,像是要跟她套好關係。

「沒錯了,我記起來了,你……我當真是吃不下。因為,你不是……朱雀嗎?」

天庫掩面,忍下爆笑的衝動   :「沒錯,恭喜你記起來了,夜珠姑娘……或者該叫你一聲『桃玉仙子』嗎?」

故城無國君、無朝庭,是一個只由四靈獸掌管的地方,偏佈靈山靈湖,居於其中的妖獸只要有一定道行,就能透過不同媒界,來往古今中外。

朱雀貴為四靈之一,被封為陵光星君,是至靈的神獸,相傳在天上仍有十日時,就由朱雀駝著一個又一個的太陽,來回人間與天界。每當喜慶時節,朱雀化為原身,鎮守於玉帝座前,傲然昂首,一身五彩羽毛,那肆意舒展的羽翼絢麗如火,美麗而剛強,即使是位列末等的小仙,也能遠遠崇拜著朱雀的光芒。

那麼威風凜凜的、她曾經戀慕糾纏的朱雀,何以如今變成她掌心的一隻小小鳥?  

這她不知道,就連當年痴戀朱雀的事,也顯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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