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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甜味的拿鐵》第四章

第四章

《如果,思念看得見……》

    「磊雅,我……」

    「我喜歡妳。」

    那晚柔聲中拉扯著濃厚堅定的對話,宛如設定了重複播放的隨身聽,不斷清脆著我的腦海……

    「森緹……」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磊雅開口了。

    「我一直以來都把你看成像是親姊弟,你對我也很重要,但,我從沒想過……會是男女的感情。」

    她的說話顯露出一種刻意塑造鎮定的羞澀。

    夜晚的風勢猶如肆虐似的呼嘯,森緹不禁揪緊了那微薄的外套,扣上扣子,與風勢不相稱的冗長沉默依舊瀰漫兩人。

    「妳如果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就不急,沒關係,我明白的,我說了,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的想法。」

    顯然森緹盡了力在打破沉默所帶來的尷尬處境。

    「只要我知道,我喜歡著妳,那就夠了。」

    傅磊雅未再多說什麼,只是保持低頭靜默。

    「謝謝妳願意出來,聽我說這些,我很開心,真的,很晚了,早點回去吧。」

    他像是了了一樁心事,知道再說下去會徒添她的為難,正準備離開,當他行經與傅磊雅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她唇形隱約道出幾個微弱文字……

    「妳剛剛……說什麼?」

    他不禁停住了腳步。

    「我說……」

    她依舊低著頭,聲音宛如蚊子般細小。

    「我現在……並沒有喜歡的人,那如果你想追我的話……還是很有機會的。」

    「就這樣……明天見。」

    磊雅說完隨即轉身,往遙遠黑幕的那一頭快步離去……

    他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當下的情況,先是愣在原地好一陣子,片刻後才猛然回神,嘴角揚起一絲會意甜笑,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森緹他……看來,這次,他是認真的……』

    我緩緩從不遠處的圍牆後方走出,滿腦子盡是五味雜陳的混亂,一時之間還無法置信稍早前所目睹的情景。

    只是我卻渾然不知,今晚除了我,還有另外一個身影,從頭到尾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我緩緩張開了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擺設整齊的桌椅,規則陳列的書架,以及充斥圖書館的低溫冷氣,這與外頭的悶熱形成一種對比。

    又夢到……上學期的那個晚上了嗎?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呢?

    我坐直身子,理了理思緒,翻開桌上擱置的教科書,繼續著未讀完的科目……

    叮!叮!

    懸掛在圖書館門上的風鈴響起,一個腳步聲,越來越近,抬頭一看,女孩正拿著幾捲壁報跟剪裁工具,消瘦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

    『……』

    『麗佳?』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回去?』

    「唉,我是負責這次教室佈置比賽的人啊……後天就要檢查了,不現在趕,學校又要碎碎唸了。」

    她這次穿的是一身的學校制服,白色的薄襯衫、搭配深藍色百褶裙﹝當時的校規每個女生都是這樣的制服,頭髮的長度也有規定,因此不會有人是長髮,大約都是半長﹞。她語畢,先瞄了一眼寬大公用桌面的某一個位置,捧著工具用品,繞到了對面的那一側,拉開椅子、坐下。

    「你每天都念這麼晚啊?」

    『因為這次模擬考考不好……都快推甄了,我很擔心。』

    她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之後,把其中一張捲起了的壁報,攤開在公用桌面,拿起剪刀,沿著上頭畫好的虛線開始剪裁起來。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們的視線對上,互相微笑示意,便又各自低頭、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室內冷氣的通風口持續發出颼颼聲,牆上掛鐘的秒針,正一格一格地走著,盛著時間的沙漏正不斷在流逝。

    肩膀累積的酸痛感,彷彿也伴隨時間,變得越來越沉。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她看著忍不住頻打呵欠的我問。

    『嗯,好主意。』

    我扭一扭頸子,輕捶著痠痛的肩膀,試圖擺脫在椅子上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的後遺症。

    『妳還沒弄完喔?要不要我幫忙?』

    「好啊!這樣最好,哪,這一疊圖案給你,幫我沿著邊線剪下來就好。」

    馥麗佳伸出雙手、遞給我一疊色紙與一把小剪刀,我接過手中,一刀一刀地沿著圖案線條劃過,落下的殘紙繞成一圈圈形成一條蜿蜒的小蛇。

    不過她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只是專心地看著我剪裁,看著我手邊不斷落下的一圈圈,她的眼裡,正寫著一種很深的感性……

    「好複雜的形狀啊……彎彎曲曲,歪七扭八的。」

    「如果……思念,是一種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會不會也是這麼複雜呢?啊哈哈,我在胡言亂語,偶爾會這樣,別理我。」

    『別傻了。』

    也許真的是讀得太累了,總覺得自己有些恍神,不知什麼時候,當我意識過來時,這句話已經脫口而出……

    她聽了似乎顯得有些驚訝。

    『如果你一直以為你思念一個人……到頭來,才發現只是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是很可笑嗎?你思念她嗎?你怎麼知道你是思念她呢?』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沒有終點的呢?』

    我不斷試圖從腦海尋找合理的解釋。

    「思念有終點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握著彩色筆的手,不禁下意識地越來越緊,思索了一下後,先是站起了身子、將椅子搬來我身邊坐下,深鎖眉心注目起我。

    「町……」

    「我想,也許是你平常就很安靜,雖然你會表現自己的想法,但還是常常讓人不明白你在想什麼,我發現,有時,你會很自然地把一件事情追根究底……」

    「我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但有時,我看你這樣,好不快樂,其實任何事情,有了答案,卻不快樂,就沒意義了不是嗎?」

    我把剪好的圖案堆疊在一旁,清理起桌面上的紙屑。

    『我知道,但碰到一件事,逃避,又能逃得了多久呢?』

    皺眉的神情,突然在她清秀的臉蛋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暖的笑容,她突然握住我的右手,用彩色筆順著弧度,畫了一圈後,拿起我的手。

    「你猜猜看,我畫的是什麼?」

    我一臉狐疑地盯著自己的手心。

    「發什麼呆嘛?快猜,猜中了,有獎品喔,嘻。」

    我根本無心去玩什麼遊戲,偏偏我的耳根子又軟。

    我看看手上的三百六十度,以徒手畫的來說,這個圓很飽滿,但除了自己的掌紋之外,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是……』

    『保齡球嗎?』

    所以我只好亂猜。

    她聽了搖搖頭,依舊保持嘴角上揚。

    『不然……是饅頭?』

    又搖頭。

    我火了,這下是面子問題。

    太陽能電燈泡。

    安全帽。

    輪胎。

    沒一個是答對的。

    當我講到血腥恐怖片裡的人的眼珠這個答案時……她終於有了除了搖頭之外的新反應。

    因為她拿起了桌上的剪刀,用刀柄不重不輕地敲了一下我的頭,我揉了揉不是很痛的腦袋,瞄了一眼剪刀尖銳的那一端,慶幸至少她沒有上演一部真的恐怖片。

    『我認輸了啦……妳公佈解答好了。』

    講到最後我放棄了,我說。

    「其實很簡單喔……」

    她指著這個讓我猜老半天的該死圖案說。

    「……我畫的,是一個圓形。」

    ……就這樣?

    我看著自己的手心愣上三十秒,我有種被騙的感覺。

    「又沒有人叫你要想那些複雜的答案。」

    「我換個說法吧,這個問題其實也是自由心證,沒有正解,在你眼裡,它可以是保齡球,是饅頭,但在我心裡的正解,就只有一個,就是圓形而已。」

    「我明白很多時候人會碰到很多壓力,但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限,丟掉一點肩膀上的負擔……才會快樂,不是嗎?」

    ……我沉默了。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正確來說,我不知道怎麼回。

    也許,在我腦海裡也存在著一個圓,一個未經雕琢、很純粹的圓,就像手心上的一樣,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它被擠壓成了奇形怪狀。

    「思念」就只是一個單純的圓吧?所以它之所以會變得複雜,是我自己造成的嗎?

    說不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思念到底有沒有終點,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快樂嗎?

    思念一個人,應該要是快樂的,不是嗎?

    笑了。

    三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容,這種感覺,我究竟遺忘了多久呢?

    『麗佳,我覺得……』

    我抬頭正想說話,卻突然一驚於她的注視就近在眼前,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語句又吞了回去。

    這才注意到,我們臉部的距離,不知不覺,我只要一未注意再靠近一公分,就會剛好碰上她的嘴唇……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我們還在禮堂面對全縣市民眾、公演舞臺劇時,反串女主角的森緹曾讚不絕口地直說扮演男生的麗佳很漂亮。

    雖然身上穿著黑色燕尾服,實際上臺時又要戴上半邊純白面具,卻絲毫掩蓋不了她天生的一雙充滿濃厚靈性的瞳孔。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森緹的玩笑話影響,我看著她的眼睛竟然入了神,很莫名其妙,她隱約也在發呆,我們互相注視了彼此很久……

    牆上掛鐘的時針,指到了十一點整。

    圖書館內是一片寂靜。

    桌上還擺著參考書與壁報用的工具。

    茫然的兩個視線,不知不覺地移動到我手上的圓,她看了看還握住我手心的手,手的溫度還溫熱著,突然慌張地把手甩開,我們各自低下頭,不發一語……

    怎麼搞的……我突然覺得我的臉好燙。

    『啊……對、對了!』

    其實我不知道我在「對」什麼,我只是想絞盡腦汁擠出點話來,說什麼都好,只要能打破尷尬。

    『妳不是說……會有獎品嗎?』

    果然是很爛的開話題,我還不如閉嘴比較好。

    「獎品?」

    「可是你又沒答對……」

    她竟也考慮得煞有其事。

    「……也罷,就當作是安慰獎,哈哈,下次有機會,我再給你,請拭目以待!」

    看著她又恢復一如往常的笑容,回想起幾分鐘前的尷尬,似乎也就不以為意了。

    我們繼續一邊聊天、一邊弄壁報,幾乎忘了在有說有笑的同時,我們各自包包裡家人在催促回家的電話早已響了第幾次。

    畢業的日子快到了。

    但近來外頭的炎熱卻遠勝於去年那個晚上。

    然而在這最後的日子裡,從手心所畫的一個圓開始,有些事情似乎就在悲歡離合的夜色中,醞釀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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