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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章一

      個女孩娃兒看著自己掌心裡用胭脂寫的字,對著手裡的字兒,一張張翻過面前沉重厚實的陳舊書頁。

      掌心裡的字,是她偷偷讓村口客棧裡、那上過幾天書堂的狗子替她寫上的。

      掛了十字的屋子底下眷著只羊,木字邊個鉤掛著珠子。

      她在那書冊裡找那樣倆字。

      她出生在鄉下地方,打她意識起,就在陳家莊幹活。

      記憶裡,沒有爹娘、沒有手足。有的只是身邊幾個可能今日還在、明日便不知因什麼由頭就不見了的幾個同樣衣衫襤褸的丫頭。

      日子再難過,也得咬著牙過。

      疼。疼呀,再疼,莫不是生。

      到底是賤來的命。連死生也拿不定主意。

      記得那天,村裡來了個說書的。

      說書老頭兒手裡捧著一本看著稍稍有些瘢駁陳舊的書,那書皮斑斕,像是一碰便要散開的書,那老傢伙卻抱著和個寶貝兒似的。

      老傢伙揀了張村口的竹籐凳子,拍了拍上頭的灰才坐下。

      他說了個,南柯記。

      講的是,人生如戲、夢如黃梁,百轉千折、盡負君郎的故事。

      個把娃兒的,哪裏聽得明白個什麼玩意兒,卻都凝神細聽,聽完還嚷著意猶未盡。

      座下原先只坐得一干孩子,一折故事結束,竟圍了一大圈兒的人兒。或坐或站的,手裡甚都還揣著鋤頭桿子。

      大夥兒興緻來了,嚷嚷著讓老頭兒再說點別的啥,那老兒抹抹嘴上一搓鬍鬚,瞅了瞅天邊上薄黃,搖搖頭,便沒再說。

      他翻開擱在竹籐凳子邊上的書,點了點坐得離他最近的一個孩兒,問他啥名字。

      那孩子唯唯諾諾地說了自個兒名字,老頭兒只應了聲,翻開書,開始一個個人地問名兒,並說著他們名字底頭那長遠動聽的意思。

      這人啊,都喜歡聽好話兒,不分長幼男女,一聽可都樂了,搶著報上自己的名字,就是想聽聽自己名字的來頭。

      小姑娘站在原地,手裡捧著自家小姐囑咐下去要採辦的胭脂水粉,不為所動的望著人群,眨了眨一雙水靈的眼兒,剛要出聲讓和自己一塊兒出府的另個丫頭趕緊著走人了,卻看見那丫頭手腳倒是麻利兒的,一轉眼就鑽進人群底子了。

      她皺了皺眉頭,有些慌亂,細聲喊了幾遍:「月花!月花!」那月花問著了結果,這才心滿意足地咧著笑嘴,捧著綢布緞子從人群裡鑽出來。

      而月花趕出來時,那說書老頭兒的視線便就著月花落到了她身上。

      她看見那老頭兒看著她,瞇起眼睛想看清她的樣子,然後笑著向她招了招手,她卻只是怔怔的懵了會兒,便拉著月花走了。

      「一會兒就要上戲了,想什麼呢?」

 

      「想以前的事兒。」

 

      「什麼事兒?」

 

      周南柯就著擦得晶亮的銅鏡,端看自己面上細細勒畫的胭脂紅妝,左瞅右瞧的,對著鏡子折騰了好半晌才攬起梳畫台上的皤皌絹花往頭上簪去,唸道:「沒什麼事兒,咱上戲去。」

      『論人生到頭難悔恐。尋常兒女情鍾。有恩愛的夫妻情事冗。』

      『公主呵。你的恩深愛重。二十載南柯護從。』

 

      下了戲,周南柯和齊生各自背對背,一人一張梳畫台子。

      她一點兒、一點兒地把頭上的細軟綴飾給拆下,然後輕輕解下頭上所有的髮絲片子。

      所有貼上的髮絲片子都給拾掇完畢後,鏡子底上,周南柯剩下的,是一張仍舊上著胭脂容妝、卻削去了一頭長髮的男兒。

      她看著鏡子,伸出手摸向鏡子裡自己本該留一輩子長髮的地方。

      摸去,卻只是空、一片的空。

      入手的,是鏡子的薄涼冰冷。

      分明是女兒容妝,卻是男兒的生。

      周南柯這樣一個人,是矛盾的。她想。

      她是男兒的裝,女兒的身。

      卻不知究竟是男兒還是女兒。

      作為一個女子,明日,是為男兒的。

      作為一個男子,明日,是為家國的。

      可家呀、國呀,無女無子、無子無家、無家無國、無國無生、無生則無女。卻是生生息息相連相依的。

      那便是世。

      彼時天下。家國天下。

      作為誰好,她竟糊塗了。

      她不知悉。

      孰好?

      孰好?

      她回頭看了看坐在她身後的齊生。

      他已摘下頭上冠帽擱在一旁,正對著黃銅鏡子細細卸去面上妝容。

      她眨眨眼,沒說話。自顧自地走到邊上屏風後頭兒,褪去一身厚重戲服,換回馬褂長衫。從屏風後邊走出來時,齊生正好卸完臉上的妝。

      他倆一句話沒吭,就那樣一聲不響地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除去各自容妝。

      周南柯後卸完的妝。一轉頭,便看見齊生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後。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動作,沒一點兒響聲,然後他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她微微蹙起眉梢,到屏風邊上揀了件背心,抖了開來:「手。」

      齊生依言抬起手讓她套上背心,嘴裡嘀咕著:「我有時就在想,妳這腦子底邊兒,究竟想的什麼呢?」

      「想我一會兒要去哪裏喫酒唄。」周南柯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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