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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班區間車終站在湖口。梁嘉韞想了一下湖口在哪裡，但實在一時想不起來。廣播班次名稱，沒說湖口，說了新竹。這種少見的終站，大概是自強號莒光號之類的車吧。沒想到來的是區間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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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很奇妙地覺得氣氛不太一樣。不過說起來每班列車氣氛是不可能相同的，因為每輛車上的人總不會都是同樣的，意識到這件事，倒顯得每次的搭乘都別具意義。火車可說是流動性的代表，不論是人還是實際上空間的流動，都十分明顯，甚至連相較恆常的物（車廂），也不一定是真正相同的（畢竟每次搭上的列車不一定是同一輛）。好多人上去、好多人下來，然後上去的好多人又被移動到不同或相同的地點。很奇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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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這些有點沒意義的感慨不談，梁嘉韞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座椅是綠皮的，軟軟的而且沒有間隔劃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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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中壢嗎？」隔壁的阿嬤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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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韞稍微偏向左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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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又問了一次，梁嘉韞這次直接轉過頭去，點頭，肯定而且結構完整地回答阿嬤的話。阿嬤戴著大大的太陽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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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恰巧碰上了大停電，補習大樓底下呈現非常壯觀的景象，具體形容就是整棟樓裡的學生都被放出籠了。可能是在等人接送或是在聯絡別人，這一大堆人散散亂亂倚在牆邊坐在階梯上或者四處走動。不過梁嘉韞剛提著手中吃了一半的炒飯過來時，除了遲鈍地感覺人稍微多了點也暗了點外，倒是沒發現出了什麼事，正想往樓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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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申迎面而來，梁嘉韞打招呼前劉申就先叫住他：「你知道停電了吧？我看你們補習班也不用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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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的？這麼好喔。」梁嘉韞呆看了劉申一瞬，注意力不自覺被他變得很黑的模樣吸引。回過神，趕緊拿出手機要上補習班粉絲頁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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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申拍拍梁嘉韞的肩膀，說：「賺到幾個小時，不過爽完了該上的課還是逃不掉。」然後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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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手機目送劉申高瘦的背影，看他一派悠閒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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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人散散的感覺相處起來沒什麼距離。經歷了數週求而不得的煎熬，梁嘉韞覺得好像一切都變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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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韞拿著熱騰騰的可麗餅，坐在路邊石椅上，吃相難看。遙遙望著數層樓高的名牌運動鞋店，既覺得那是合理的存在又覺是突兀的物質象徵。削成細絲的生菜掉到衣服上，梁嘉韞迅速撿起來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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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說有人心情不好就買機票出國，那種用錢和行動的灑脫讓梁嘉韞很羨慕，身為一個普通家庭的普通學生，灑脫的極致大概就是偶爾買買六十塊的飲料吧。照理說他應該心情好的，因為和電梯劉申頗有進展，但今天就是鬱悶，鬱悶到覺得隨便死掉也沒關係。買完了可麗餅，他就去買了一杯六十五塊加了一大堆鮮榨水果的水果茶，坐在路燈下的石椅吃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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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裡好多是高中生。等火車的時候也一定有高中生。他也是高中生。大部分這個年紀的特質是腦袋空空虛榮心爆表外加發情，而且通常等不及想長大。他真想給發情畫個底線，雖然說人一生幾乎大部分都可以發情，但這十幾歲的年紀，算是一個小高峰。一切簡直像有人拿著拉炮往你臉上噴彩帶，然候聞著那煙硝味竟感到那是春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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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直接的說法是，有時候他看著劉申，腦袋裡就會出現劉申把他壓在牆上幹的畫面。兩個精赤肉慾的身體和一堵黑黑髒髒的水泥牆。不過那想像沒多寫實，肉色和水泥色是主體。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又會質疑起自己，到底渴求的是性還是戀愛？發春是純粹對性的追尋嗎？可是有時候他又會俗濫地覺得寂寞，半夜因為胡思亂想而失眠的三點半，會特別想要抱抱特別喜歡的那個他，甚至隨便一個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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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劉申和他一起等火車，那時候很晚了，大概十點，劉申忽然說：「你身上的味道像是讀書人的味道。」梁嘉韞隨口回答：「你說中藥味喔？」劉申想了想，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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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韞從小就喜歡喝烏梅汁，曾經還嚴重到幾乎把烏梅汁當水喝。有些人天生討厭中藥味，而他天生就喜歡。烏梅汁真的是神奇的飲料，甜甜的又酸酸的可能還有點苦苦的，深咖啡色的樣子有點不招人喜歡。他不喝便利商店那種瓶裝的，那種感覺就是工業製品，即便他也喝不出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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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生中的烏梅汁全盛時期，是媽媽常上市場的時候，有一個攤子專賣烏梅汁，不過後來突然就不見了。接下來的日子他逐漸轉為喝茶，他喝茶極不講究，只要不加糖他什麼都可以。甚至有時候會讓愛茶的人覺得匪夷所思，他一個茶包可以沖十次，沖到第八次就開始泡在杯裡不拿出來；一壺茶常人泡三次就要換了，他喝淡茶，熱水在壺裡頂多停五秒，可以沖到自己都數不清幾次、茶湯和水一樣只剩一點點茶味和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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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會說喜歡烏梅汁，不會說喜歡茶。他把茶當水喝，他糟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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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明明他已少喝烏梅汁，身上還是有股幽幽的中藥味。自己是聞不到的，是旁人多次提及這件事他才曉得。那股味道，可能隱約有點儒雅的氣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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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看不出來，其實劉申是個異常整潔的人，不是潔癖的那種整潔，是有種整潔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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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下課遇到劉申，找梁嘉韞去吃消夜。他們坐在店門口的座位，梁嘉韞吃梅粉薯條，劉申吃蚵仔煎。劉申那份蚵仔煎上淋滿了淡紅色的醬汁，水水地流淌下來，在盤底汪了薄薄一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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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申慢條斯理地吃完，桌上沒噴到一點醬汁，醬汁裡也沒有任何遺落下的菜屑。反觀梁嘉韞，只是吃個簡簡單單的薯條，桌上卻掉了沒插好的薯條和碎屑，旁邊還擺著一坨衛生紙。梁嘉韞頓時感到一陣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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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有一次他們去一間咖啡店（梁嘉韞心裡的疑問是：我跟你有那麼熟嗎？不過他對這件事確實非常開心），當然如果不是劉申請客梁嘉韞完全不會去那種店。梁嘉韞點了什麼不重要，劉申點了丹麥燒餅夾生菜沙拉，梁嘉韞望著那酥酥油油的燒餅，以看好戲的心態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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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劉申那邊，依舊完美地整潔，不僅餡料都沒有掉出來，連一點燒餅屑也沒有。劉申就只是輕輕鬆鬆地吃完。梁嘉韞讚嘆不已，幾乎想給他起立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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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的方面外，劉申全身上下也都是整齊乾淨的，頭髮永遠都是極短、指甲永遠都是留著一點點一點點白邊、制服運動服從來都沒有沾到東西過、鞋子不新不舊但也不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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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彷彿清新得像是山風般的人，讓梁嘉韞意外的是，他抽菸。當然作為一個普通朋友，他沒有置喙的餘地，而抽菸也並不和整潔相悖，但對梁嘉韞而言完全脫離了對劉申既定的想像。第一次看到他抽菸是在一個停滿摩托車的陰暗騎樓，梁嘉韞上課前得空四處亂晃，正好就經過了那騎樓，他遠遠就看見有個人靠在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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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了，才發現是劉申，正十分自然地抽著菸。可能是驚訝不受控制地顯在臉上，劉申似笑非笑地說了聲抱歉，走到旁邊垃圾桶，不知怎麼弄的把菸熄了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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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抽了。」劉申笑笑走到梁嘉韞身邊，他穿便服。那是梁嘉韞第一次看到他抽菸，也是最後一次。誰知道那句不抽了還真的是不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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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申說他外婆家在附近，問梁嘉韞要不要去。梁嘉韞索性翹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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