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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見晴

      「你說你住在奧庄頭,我聽聞奧庄頭很排斥外人,原因為何?」萬朔夜提出沉放於心底許久的疑問。

      擱下手中的茶杯,聆秋露嘆了口氣:「嗯!這是久遠前的事情了,我曾聽村中的長輩們大略提過幾次。」

      他看著她,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正在等待她接續而來的敘述。

      「村莊以前並不是這樣,村民們是很友善的,無論對於村內人或是外來人都一樣。但在七十多年前,有一戶五口為躲仇家,而避居到奧庄頭裡,未料仇家追逼而來,趁著深夜,暗地在村中的井裡下毒,村民們在不知情下飲用了井水,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有些老人與幼童,因為身子虛弱,捱不到大夫過來,便毒發身亡,其中還不乏身懷六甲的婦人。那一家五口中的幼子,也因飲下毒水而喪命,村民對於此事甚不能諒解,所以將他們逐出村落,奧庄頭從此也不再歡迎任何外人。」她詳盡的告知奧庄頭拒外的故事緣由。

      「好狠毒的手段。」萬朔夜感嘆著,人性的陰險,走到哪裡都不會改變。

      「這件事情,是奧庄頭的惡夢,有的村人還因此落下病根。後來只得封閉井水,另闢水源,才讓村子的用水問題獲得解決。」

      他默默聆聽,好半晌才出聲:「在你而言,我也算是外人,但覺得你並不像他們那般排外。」

      「外人並不全都是壞人,一概而論,有失公平。」她說出心裡話。

      見她的茶杯已空,他又為她斟上一杯:「從前就耳聞過奧庄頭的封閉,卻不知背後竟有這樣的故事。」

      聆秋露啜飲著溫茶,茶香入喉回韻。除了春桃以外,她是初次與村外人談論奧庄頭裡發生過的悲劇,明明是村落真實的經歷,但因年代長久,卻感覺像是在述說著別人的故事一樣,遙遠而又模糊。

      略作休憩,已恢復在市集之行所消耗的體力,萬朔夜開口詢問她:「我今日尚未去問候過父親,你想與我一同前往嗎?」

      「父親?」

      「是,他就長眠在後山林裡。」談到父親,他的面色多了幾分柔和:「那兒景色優美,是他生前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好。」既然萬朔夜都主動提起,她也想去觀看奧庄頭外不同的明媚景致。

      隨著萬朔夜,走上後山的坡道。坡度斜緩,不甚陡峭,以聆秋露女子的步伐,尚且能獨自行走。唯在接近頂端之處,有一小段坡路因為土石崩落,而顯得陡直。萬朔夜早是走慣這條路的人,三兩步便躍然而上,反觀聆秋露卻是四下張望著,最末伸出手扶穩右邊的樹幹,小心翼翼的踩著山路上去。

      坡道終點接連上平穩的山丘,居高臨下,視野遼闊,山下風光盡收眼底。聆秋露震撼於前所未見的廣闊世界,這般的景色確實是奧庄頭所沒有的,天地之大,相較之下,更令人覺得自己倍顯渺小了。

      萬朔夜望著她的表情,知道她的心已被這山清水秀的風景所擄獲,也不催促她,讓她能可再多欣賞美景。

      「美嗎?」他走近她身旁。

      「這裡的景色,當真是太美麗了。」聆秋露讚嘆道。

      「山下就是東林村,」他伸出手,指引她的視線:「東林村外那條河流,名喚白花溪。過了白花溪,那端便是秀水鄉。」

      山巒重疊,溪流環繞,村莊坐落於大塊之間,晴空的藍,田野的綠,另有如同潑墨漸次的山峰,交繪出一幅美妙絕倫的景象。日光煦煦,微風徐徐,登高望遠,如斯美景,令見者心曠神怡,流連忘返。

      「好美,這真是讓人百看不厭。」她竟捨不得轉移目光了。

      「是啊!昔日父親與我,也是常常在這裡,一望便是好半天時光過去,卻仍感意猶未盡。」他腦海裡浮現了與父親相處時的美好回憶。

      「這會兒是陪同你前來問候父親的,我倒只顧著觀賞風景了。」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就在前方不遠,走吧!」

      行至林中,聆秋露隨即看見萬朔夜的父親--萬曙天的長眠之地。

      萬朔夜來到墓碑前,眼神透露出無限留戀,跪了下來:「父親,我來看您了。」

      「你們父子間的情感,如此深厚,他肯定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聆秋露感覺到只要言及父親,萬朔夜身上那如同刺蝟般的防衛和冰冷就會全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對萬曙天的景仰和眷戀。

      他輕柔的撫著墓碑道:「沒有他,也就沒有我,他不單是我的父親,亦是我的恩人。」

      「恩人?」聆秋露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父親在雪地裡撿拾回來的孤兒,他收養我,教育我,甚至傳授予我武功。他全心疼愛我,視我如己出,如果那個雪夜裡沒有他的出現,我也無法存活至今。」萬朔夜簡短的說出與萬曙天相遇的過往。

      「原來如此。」她這才了解曤日和萬朔夜習武之身的由來。

      凝視著墓碑,故人雖已去,但對萬朔夜而言,父親依舊是活在他的心裡。他想再多享受與父親相處的時刻,聆秋露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後,不打擾他的思緒,任由他沉溺於回味之中,明瞭了萬曙天之於他的重要性,她自然能夠體諒。

      過了許久,他站起來,轉身看著聆秋露:「讓你久候了,我們走吧!」

      她溫柔的一笑,表示並不介意。

      離開山林,走過方才觀景的山丘,聆秋露稍作停駐,戀戀不捨的再多觀望了一眼令她難以忘懷的景色,這才跟著萬朔夜的腳步,原路往返。

      萬朔夜已然步下陡坡,在平緩之地等她,聆秋露本欲再扶住先前的樹木,行走而下,但樹幹離手掌可及的範圍,尚有小段距離,無可支撐之物,望著斜坡,她的內心感到惶恐,杵在原地不敢移步。

      萬朔夜見狀,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可以握住他,以穩定步伐。眼下情況莫可奈何,於是她挪動纖纖玉手,緊握著他有力的手掌,慢慢舉步而下。正當看似順利,她即將走下斜坡之際,就差這最後一步,一時分心,腳下未踩穩,她的身子一滑,向前傾倒,萬朔夜隨即矯健的攙住她。

      聆秋露整個人幾乎靠在他的身上,心中驚魂未定,原以為自己會因而受傷,不料萬朔夜飛快的反應即時解除了危險,只餘虛驚一場。

      「還好嗎?可有傷著?」他關心道。

      「我沒事,多謝你。」她站穩腳步,額上的髮絲因為方才失足的動作而滑落,遮掩了部分眉眼。

      「沒事就好。」萬朔夜扶穩她後,伸出左手,溫柔的將遮覆她眉目的秀髮,撥至她的耳後收攏。他的指頭滑過了她的眉梢,滑過了她的耳畔,滑過了她戴著紫紅色耳針的耳垂,再緩緩的,滑到她小巧的下巴,她的臉蛋彷若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令他的手停下動作,卻也不捨得移開。眼見適才的險境,讓她如同受到驚嚇的小鳥,一股憐愛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這一刻,他竟然有種情不自禁的衝動。

      來自他的手指的溫度,仍舊是略顯冰寒,但聆秋露被他撫觸過的肌膚,卻逐漸感到溫熱起來。她注視著他的瞳眸,察覺出他眼中的變化,他的眼神,流露著前所未見的柔情,似乎是想將她緊緊包圍,傾盡所有去珍惜寵愛一般。她嬌羞的移開視線,只覺一片熱潮襲上臉頰。

      慢慢的,他的唇靠近了她,宛如蜻蜓點水,輕輕的觸印上她柔嫩的粉唇。帶著花香的胭脂氣息,誘惑了他的嗅覺,伊人獨有的芬芳,讓他一親芳澤的渴望漸被燃起。這是他的初吻,他生澀的探索著,淺嚐來自心儀女子的甜美,雙臂在不自覺中,已然溫柔的環抱著她。

      這亦是她的初吻,聆秋露的荑手扶著他的臂膀,在他的雙唇貼近之際,她閉上眼睛,用唇瓣去感受他的溫存。他的每一次印記,猶如羽絨拂過般的輕盈,淡淡的,反倒令她更是貪戀他的吻。潛藏於心底最深層的欲念已被喚醒,全然付出與全部擁有,這兩個念頭同時俱現,她願意毫無保留的將心給予他,也希望能夠完全擁有他的。

      發自本能的欲望,引得他想再進一步,他以舌尖輕啟檀口,緩緩探入,雙手的擁抱又更緊密一分,欲再拉近彼此距離,能可多品味她的美好。他的主動讓她略有微訝,但擁著她的懷抱卻令她一時暫退不得,只能任由他的柔舌纏覆,一點一滴的吮啜她的芳香。小小的驚惶退去後,僵直的嬌軀逐漸放鬆,她淡淡的回應著他的擁吻,宛若輕風掠過,柔柔的似有若無,是女子的拘謹與嬌怯,卻更加刺激他的感官,換來了唇舌之間深沉的纏綿。

      忘情繾綣已令時間失去意義,交纏的雙唇分開後,兩人慢慢的睜開雙眼,聆秋露發覺萬朔夜的臉上,竟然映著羞澀,如此俊氣的一張臉龐,就算帶著害羞的神情,依然是這般好看。他靦腆的微笑著,起伏的胸口透露出他心中的興奮與緊張,縱使他對於外界已經習慣以冷淡的態度應對,但在心愛的人兒面前,還是會顯得無措。對他的情意,終至獲得回應,聆秋露甚感喜悅,能夠與愛人安然相守,是身為女子最大的幸福。

      端詳著聆秋露的面容,她的雙頰如同蜜桃般的白裡透紅,輕咬著下唇,眉睫閃動,眼波流轉之間,愈發勾攝他的心神。萬朔夜忍不住,再一度靠近她,輕吻了她的唇,這是一個留戀之吻,像是孩童對於心愛的事物仍不捨得放手一般。櫻色的胭脂,複印在他的唇上,透著一抹淡淡的粉,他抿了抿唇,舌尖傳來了膏脂的潤澤與香氣。在失去父親後,他首次覺得生命重燃希望,除卻奪回「天下第一刀」這個目標,他並不再是一無所有的人,此刻的他,擁有了一個可以與他相知相惜的對象。

      在雙方的心裡,兩人各自佔據了相當的份量。從開始的曖昧不明,到今時的見晴明朗,二人同時也期待這美好的開端,能走向圓滿的結局。

                              **********       **********

      午後,在春桃的家中,聆秋露又來會面這位無話不談的閨蜜了。

      應聆秋露的要求關上門,以防隔牆有耳,方便她向春桃悄悄耳語,吐露心事。春桃轉身來到她的面前問道:「你又有什麼事了?」

      聆秋露微笑不語,沉浸於愛情中的愉悅全然寫在臉上,春桃一見,心裡自然明瞭了幾分。

      「你又去見萬朔夜了?」她搖搖頭:「瞧你這模樣也猜得出來,無怪他人常說戀愛中的人是最盲目的。」

      「我就是想見他,想陪在他的身旁。」

      「要我鎖上門是做什麼?你又要搞什麼神祕?」春桃驀然想起先前聆秋露所提及的疑惑:「對了,上回你說過的事……」

      「噓!」聆秋露示意她放低音量,小聲的說:「萬朔夜…是女人。」

      春桃睜大雙眼,不敢置信:「真的嗎?你是如何得知的?」

      「之前在涼亭避雨時,我無意間碰觸到他的胸口,那種感覺,身為女性最是清楚不過,絕對錯不了的。」聆秋露極為肯定的回答。

      從好友口中說出的實情令她驚訝萬分,春桃的腦袋一時間還轉不過來:「那…她…你……」

      聆秋露倒是鎮定,似是早已料中春桃的反應,平靜道:「無論他是男或女,我喜歡的,就是這個人。」

      「你可得想清楚了,姑且不談他在奧庄頭裡是個外人,光就是性別這點,世人就難以接納了,你別拿未來當兒戲。」春桃告誡她此事的嚴重性。

      「他在我心裡,是個男子,我相信在眾人面前亦是。春桃,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認為我是在鬧著玩兒嗎?」

      春桃看著她,依著對至交的了解,她當然明白聆秋露對萬朔夜的感情是如何的慎重其事:「我只是希望,你所作的決定,來日不會後悔。」

      「春桃,我想知道,你會因為我喜歡這樣一個人,而排拒我嗎?」她欲探知好友此刻對她的真實看法。

      「坦白說這件事還真是嚇著我了,但遇上了,也是你的緣分。站在朋友的立場,不管你喜歡什麼人,我都尊重你的決定,你能過得幸福美滿,才是最重要的啦!」春桃一向是實話實說。

      「多謝你。」得到好姊妹的支持,讓聆秋露又多增添了一分信心。

      「你該擔憂的,並不是我,而是你的父母親,以及世人的眼光。你認為萬朔夜是男子,並不表示大家也會認同你的想法,他們看重的是事實。有朝一日,若是真相被他人揭發,你和萬朔夜該當如何?世俗的批評與壓力,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得以打發,你們是否能夠勇敢無畏的去面對這一切?」春桃句句切中要點。

      「我明白,這是一條漫長之路,我願盡我所能去改變。亦期待不久的將來,我和朔夜,可以獲得父母和村人的祝福。」

      擁有夢想,為追逐希望而努力,這樣的人生,誠是可貴。聆秋露默默在心裡,描繪出與萬朔夜的美好遠景,也真心祈願這一刻,有到來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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