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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行的兩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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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睡雙人房!」一到飯店,阿飛就興奮的大喊。「以前都沒有機會能一個人享受這麼大的空間,當然要把握機會啦!」

我也頗有同感,而且寵物通常是不能被隨便帶進房間的,能讓小黑和我窩在同一張床上,也是件難得的事。

『你選了哪一間?我睡你隔壁。』

「這間。」我聽到某間房門傳來特別清晰的「咚咚」兩聲,是用力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我點點頭,走進隔壁房間。

一關上門,我迫不急待的飛撲到床上,柔軟的床墊和被褥都是家裡的床無可比擬的,讓我不禁讚嘆不愧是高級飯店。

小黑窩在我的臉頰旁,睡的很香,牠自從在便利商店睡著後便沒有醒過來,看來是累壞了,我起身抱起牠,憐愛的撫摸。

雖然和小黑走了一樣長的路程,我卻沒什麼睡意,意識清楚的不可思議,甚至開始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那是爸爸為我唱搖籃曲哄我入睡的事。

那天媽媽出差,家裡只剩我和爸爸,我知道爸爸工作一天很累,也不擅長唱歌,但就是任性的吵鬧,逼他唱搖籃曲給我聽,否則就不睡覺,爸爸哄了我老半天,吵不過我,才勉為其難的唱給我聽。

聲音很低,帶著生澀與羞怯,不過卻能安撫人心,撫慰了我因為媽媽不在而害怕的心情。唱完後,我把眼睛閉起來假睡表示捧場,爸爸以為我真的睡著了,用溫暖的大手輕輕的摸著我的頭,在我耳邊細語著「晚安」。

想著想著,我覺得鼻子癢癢的,臉上也佈滿淚痕。肯定又是過敏的關係。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開門和關門的聲音,動作很輕,聲音比剛剛更小,但還是逃不過我的耳朵。

「抱歉,吵醒妳了嗎?」

我搖搖頭。

「那就好。我只是覺得睡不著,看看妳睡了沒,想和妳聊天。妳……在哭嗎?」

我趕緊用手擦擦臉,然後拿起茶几上的筆和紙。

『是過敏。』

「太黑了,我看不到。等等,我有手電筒。」

阿飛讀完上面的字後,不解的問。「過敏還養貓?」

『因為不嚴重。』

我嘴硬,他也沒多懷疑,不再追問。我們尷尬的沉默了幾分鐘,他又開口。

「我可以睡妳旁邊嗎?我不會怎樣啦!只是想有個伴,因為很久沒看到人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緊張,深怕我誤會,我挪出一人份的位子給他,並指了指空位,表達理解和善意。

「謝了。剛在想什麼嗎?」

『以前的事。』

「能說給我聽嗎?」

『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事,只是想到爸爸以前給我唱搖籃曲而已。』

「是嗎?真好啊,聽起來很溫馨。我已經連爸媽的長相都不太記得了,朋友的也是。」

『好慘。』

「習慣就好。」他結束這個話題,不願多提。「妳很冷嗎?」

我點點頭。從手上的溫熱可以知道,他握住了我的手。

「還好我們的世界一個是冬天、一個是夏天。不然就連碰觸到對方都不知道了。」

『是啊。』

「妳想家人嗎?」

『或許吧。』

「一定的。」

我們再度陷入沉默。這時睡意突然湧現,我順勢沉入夢鄉,等到醒來時,手上殘餘的陣陣溫熱才讓我發現他整個晚上都一直握著我的手。

隔天早上,為了防止尷尬,我和他不斷找話題聊,說著說著,他突然拋給我一個意外的問題。

「妳真的……還記得妳父母和朋友的長相嗎?」

我點點頭,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嚴肅,又帶著一絲躊躇,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那妳描述看看他們的樣子。」

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依舊提筆準備寫下大家的特徵,原以為是很簡單的事,我卻無法下筆。

腦海中,大家的臉全是一片空白,沒有五官,像面具般的、空虛的白,無論我再怎麼努力的絞盡腦汁,也完全想不起來,明明是每天都會見到的臉,不至於在幾個月後就完全被我忘記吧?

我呆愣著,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無助地垂下肩膀,不敢置信。

「果然!」阿飛似乎比我更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感覺到背上一陣溫熱,他似乎在推我。「快點!妳家在哪?現在的話說不定還來得及!」

雖然還完全沒有頭緒,但阿飛的話裡帶著莫名的權威,促使我的腳更快速的朝家奔跑。

「有沒有什麼相冊之類的?快找出來!」

我立即打開櫃子,找出相冊,只要一翻開,裡面必定是令人懷念的回憶,大家的臉也會一一浮現。我抱著這樣的期待。

但事實卻不如人願。

「來不及了嗎?可惡!」阿飛在旁悔恨的叫著。

我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相冊裡的相片全都融化,變成黏稠的液體,所有顏色都混在一起,變成濃濃的黑色。

我用手捧起這些液體,臉頰上滑下的淚珠將之稀釋,然後在一起從指縫間流走,所有液體都在滴落到地板前完全蒸發,彷彿不曾存在。

除了我以外的人的存在證明在此刻都被確確實實、徹徹底底的毀壞殆盡了。

不對,還有那個!

我不理會阿飛在後頭「喂!等等!」的喊叫聲,一個勁的衝向房間,拿起在床頭櫃上用相框裱起來的班級團體照,但就好似在嘲笑我一般,相片的背景部份已經融化,留下來的液體覆蓋住大家的臉,同學和老師的臉已經全都看不到了。

我顫抖的拿下脖子上掛的項墜,打開它。裡面放著的是媽媽和爸爸抱著還是嬰兒時的我的相片。當然,連這個都不能倖免,濃稠的黑色液體自項墜滿溢而出,在我的指尖蒸發。項墜從我的手中滑落。我用手捂住嘴巴,止住快從喉嚨裡傾瀉而出的慘叫。

我往後退了一步,腳邊好像踢到什麼軟軟的東西,我低頭一看。是小黑。

牠蜷縮著身子,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不要……不要連這個都奪走……

我跪了下來,把小黑抱在懷裡。獸醫也消失了,只有我能救牠,但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手足無措的釋出無用的懷抱,卻絲毫減緩不了牠的難受。我第一次那麼痛恨我的無能。

「晴森?妳還好吧?」

我沒有回答阿飛。不斷低落的淚水溽濕了小黑的毛,牠還有呼吸,但我只能看著牠的生命漸漸走到盡頭。

阿飛沒有說話。整個房間裡充斥著令人窒息的寂靜,讓我的哭聲和小黑微弱的呼吸聲顯得特別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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