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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之爭

距離新皇帝鄭銓的登基之日才剛過了不久,現今正是「康泰」元年六月。當今的皇帝鄭銓原先是先帝高祖鄭啟的第二子,繼位之前本被封為康王。今將年號定為「康泰」,便是願禱「康王即位,國泰民安」之意。

宣室殿是大殷王朝商議朝政的殿堂。此時此刻在正殿之中,氣氛莊嚴又肅穆,眾人皆備感到壓抑和緊張。

就在鄭銓正式登基之前,正殿中的牆上便先新刷上了一層厚厚的漆,以表著新朝新氣象之意,那氣味十分濃郁。即便是讓御前侍駕的宮監們在上朝之前半個時辰在金鑾御座旁邊都給燻上了濃郁的芥子香,卻也仍不大能掩蓋住那股令人刺鼻又不適的漆味。

文武大臣早已在殿中恭候,眾人皆身著官帽朝服、手持朝笏,依照自身品級的高低排列得井然有序。皇帝鄭銓身穿天子於朝會議政時應著的漆黑色袞衣、頭上頂著十二道東珠旒的冠冕,莊重之態恍若佛祖神像般,端坐於龍座之上。他眉目之間雖然神情平淡但儀態卻是十分威風凜然,自上而下注視著諸位朝臣,諸人正在共議著一件要事。

立於眾臣最前端的兩人乃是司空、兵部尚書、驃騎大將軍仇義隆及司徒、太子少傅賀蘭奉世。此二人,為鄭銓登鼎皇位立下了不凡之功,因此如今皆是身兼數職、位極人臣。當朝人稱他倆為:「天子之下,萬人之上。」

仇義隆的神態自若,最先出列,雙手舉起象牙白朝笏向皇帝宏聲稟明自己心中所想:「今日陛下招臣等前來,意在商議如何決議弘榮朝之事。臣早已有所想,懇請陛下詔告天下那鄭銘自承天年間身為太子以來所犯的過失,彰顯其無才失德之言、昏庸暴虐之行。然後再行追封,給予他惡諡。如此一來,方才不負天下臣民之所望。」

鄭銘--這一個由仇義隆隨意脫口而出,甚至毫不留情地批評和咒罵的姓名,就在不久之前,卻還是個人人皆必須迴避的天子名諱。

鄭銘乃是皇帝鄭銓的兄長,先帝高祖的長子,他也曾經是皇帝。在位不過短短四年,當時的年號定為「弘榮」,雖然說當日他於政變之中死於當今天子鄭銓的刀下,但臣民百姓現如今卻也還是尊稱他一聲「弘榮朝天子」或「弘榮天子」。仇義隆如此隨意地稱呼其姓名並且還加以痛罵,著實讓旁人感到突兀和尷尬。

仇義隆此言一出,鄭銓卻一語不發,只靜靜凝視著仇義隆。其他在列的朝臣在相互對看了一下後,也都把目光投向仇義隆身上。一時之間,宣室殿中一片寂靜,唯獨仇義隆佔據了眾人的注目。

一會兒,皇帝鄭銓緩緩地把眼睛轉向了賀蘭奉世,且輕聲問道:「賀蘭賢卿,有關此事,你又以為如何?」

接獲天子問話,賀蘭奉世自是出列回道:「回稟陛下,正所謂成王敗寇。今日這大殷的天下已全然是陛下的,臣民百姓也皆心服口服。不論那弘榮朝的天子曾有過什麼劣跡,都已然是前朝舊事了,並且他也已經身首異處。如今既然新朝初始、改元康泰,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微臣認為陛下您實在不必拘泥於前塵往事,自擾聖心。」

皇帝鄭銓又問道賀蘭奉世:「那依賀蘭賢卿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對前朝天子?」

賀蘭奉世娓娓道來:「為國之長遠而計,微臣請求陛下追封弘榮天子為皇帝,諡號可以用『讓』字,稱『讓皇帝』。」

皇帝鄭銓還未曾對賀蘭奉世之語有所評,仇義隆就已迫不可待地厲聲嚇道:「此話甚是荒唐!天下人皆知道那鄭銘乃昏庸無能之徒,也知曉其是為何原因而死。如今都慘敗而死了,怎配得上再被稱為皇帝?還是什麼『讓皇帝』?」

賀蘭奉世從容以對地回道:「仇相不必動怒!在下只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提出自己心中所想,最終究竟應該如何仍還是由陛下裁奪。」

聽了賀蘭奉世之言,仇義隆便急忙向皇帝提道:「陛下!臣啟奏陛下!您萬萬不可照賀蘭奉世之言行事啊!」

見他神色如此急迫,皇帝鄭銓便問道:「愛卿,你為何如此反對司徒所言?」

仇義隆神情激昂、高聲應答:「陛下九五至尊,那鄭銘讓您所受過的諸多屈辱難道您全忘了嗎?他賀蘭奉世能忘!微臣可沒辦法忘!陛下幾番出生入死、大義滅親將那鄭銘誅殺才有君臨天下的今日,臣民百姓們也才得以享有一位明君來治理天下。怎麼可再稱那奸逆惡人為皇帝?還是『讓皇帝』?自古以來,禪讓乃是媲美堯、舜的聖德,何等貴重?那鄭銘向來都忌憚陛下的雄才偉略,甚至無情無義地逼迫過陛下,豈有配享此美譽的道理?」

字字句句之間說得情真意切,不得不使得皇帝鄭銓在心中也起了感同身受的漣漪和共鳴。即便是當時同在殿中幾位朝臣,在聽完此言之後的神情和心情也都紛紛起了變化。

仇義隆本是出身武將,乃是大殷建立之前便已追隨於高祖及皇帝鄭銓左右之能臣,與皇帝鄭銘更為布衣之交,曾以兄弟相稱,盛情更甚於「桃園結義」。如今又為鄭銓登基立下了汗馬功勞,確實是有十足的底氣,才能於朝堂之上如此暢所欲言地高談闊論,

皇帝鄭銓再問賀蘭奉世:「賀蘭賢卿,仇司空之言字字珠璣,你又以為如何?」

賀蘭奉世應對道:「仇相所言不無道理,臣亦感同身受。但臣仍然以為前塵往事何不就隨著人死而落入塵土?弘榮天子雖說曾有負於陛下,但到底還是先皇高祖皇帝與太熹皇后的親子,也是陛下同父同母的兄長。他是曾經令陛下您飽受屈辱不假,也確實是為天地所不容,但如今他也已然伏法,死於非命了。先皇高祖與太熹皇后在天之靈想必也不願見到親子在死後又背負著罵名,故微臣才懇請陛下行追封皇帝之事,這也是為了先皇高祖與太熹皇后考慮。」

賀蘭奉世才剛剛言畢,仇義隆便已目光如炬、咬牙切齒地對其大喊到:「大膽賀蘭奉世!你竟然為了要幫這奸逆惡人說情而抬出了高祖帝后來,豈非要陷陛下於不仁不孝之地?」隨即又對著皇帝鄭銓吶喊道:「陛下!追封皇帝之事萬萬不可!那鄭銘的嫡子鄭倫尚在人世、去向不明,如果追封了鄭銘為皇帝,豈非令鄭倫來日也有了繼承皇位的非分之想?陛下不捕殺鄭倫就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千萬不能再節外生枝啊!」

見仇義隆對賀蘭奉世如此疾言厲色,皇帝鄭銓便即刻為其解危,連忙拂手安撫著仇義隆道:「好了!好了!仇愛卿你不必動怒!兩位愛卿之言皆各有道理,朕自會有所定奪。此事還需再議!再議!」

其實仇義隆會動怒也並非無理,因為今日眾臣還可齊聚在宣室殿中共議國事,確實是經過了一翻波折辛酸和浴血奮戰才得來的結果。而眾人之中,仇義隆實至名歸地是當領首功。

賀蘭奉世又趕忙向皇帝鄭銓解釋道:「陛下,臣絕非是要陷陛下於不孝不義之地。臣之所以請陛下追封弘榮天子為讓皇帝,正是要讓陛下彰顯您非凡的聖德啊!」

此言一出,眾人皆感到疑惑。

皇帝也連忙問道:「愛卿,你這話從何說起?」

賀蘭奉世昂首回道:「正因弘榮天子曾有負於陛下,而陛下如今卻能在誅殺了他之後給予他一個『讓皇帝』的美諡,此舉便能讓天下萬民都感到陛下您不計前嫌的聖德和道義。縱使他真的如仇相所說的並無這樣的美德,但是這樣做卻對於陛下的名望大大地有所助益,所以臣才請求陛下慎重考慮微臣所言。至於仇相方才所說的先朝太子之事,臣認為既然當今天子已是陛下,將來自然也該是由陛下的嫡子來繼位,不必過度去擔憂先朝太子。」

仇義隆搶著向皇帝鄭銓說道:「陛下!請容微臣提醒陛下!當年,大殷建立之前,陛下襄助高祖完成大業,立下了赫赫戰績,功不可沒。大殷建立後,高祖因禮法之故不立您陛下為太子,而是立了那鄭銘為太子。陛下您當時仁德,不爭不奪,甘心只屈居康王之位還對那鄭銘畢恭畢敬。但沒想到鄭銘反倒因忌諱陛下您功高蓋主而屢生事端,還使得高祖頻頻心生不安,此乃為大不孝!後來,鄭銘登基之後又受奸賊挑撥,對陛下您所提的政見方針居然一概視而不見,更將您與臣等都貶往房州那蠻荒之地,削權之外又授以閒職。如今,陛下怎可再對那種奸人心存情義?若陛下再對那奸人心存憐憫之心,才並非忠孝之舉啊!」

仇義隆言語所談之事皆歷歷在目,聽得令皇帝與幾位重臣皆心有戚戚然。

此刻,立於仇義隆身後的另一重臣程務章也終於按捺不住,也向皇帝鄭銓道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陛下,臣想起了承天年間,太子洗馬曾對康王府一位小吏口出羞辱之惡言,那小吏便憤而拔刀欲與那太子洗馬對抗,因而遭到弘榮天子下令遭捕、收押候審。當時陛下您為表忠誠不二,便親自斬殺了那小吏並且獻上了他的人頭給弘榮天子。爾後又攜同先帝於大殷先祖和太熹皇后的神位之前發下重誓願終身只作弘榮天子的賢臣。當時的滿朝文武見了陛下此舉,皆無不稱頌陛下之深明大義。陛下您可真謂是早就仁至義盡,後來是那弘榮天子依然對陛下步步緊逼,陛下迫不得已才將其誅殺。這一切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故臣完全附議仇相所說的,陛下實在不必對那弘榮天子再存有仁德之心。」

有了程務章的幫襯,仇義隆便再次信心十足地向皇帝鄭銓進言:「程公所言甚是!陛下誅殺鄭銘乃屬大義滅親,為天下所稱快,亦是大忠大孝之舉。如今將其罪行詔告天下,也只是說出真相而已。大殷朝得以建立,陛下本就功不可沒,且高祖晚年也曾有易儲之心。追源溯流,這天下其實本該就是陛下的,怎會有那奸人鄭銘是讓位於陛下您的這一荒唐說法呢?」

沉默已久的賀蘭奉世,此時最後向皇帝鄭銓提出道:「陛下!唐太宗身為一代明君、百世帝範,在玄武門之變後仍追諡李建成為隱太子。陛下襄助高祖的功德可與之媲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逝者已矣,陛下若寬以待之,既可以博得美名還可盡快使天下從弘榮朝的陰霾走出來。故臣依然請陛下為天下之大計,盡快令那些以往的恩怨情仇煙消雲散吧!」

仇義隆和賀蘭奉世,兩人持著朝笏,恭敬頷首,異口同聲向皇帝鄭銓說道:「但請陛下聖裁。」

眾目睽睽,都盯著皇帝鄭銓,猜想著他將會做出怎樣的決策。

     

在聽了如此繁多的進言與爭擾之後,那些對父母的承諾與恩情、兄弟之間的猜忌恩怨和當時在蠻荒之地的煎熬痛苦等一一往事皆在皇帝鄭銓的腦中一閃而過,使他甚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就在眾人皆沉默了片刻之後,終於,皇帝鄭銓長嘆一口氣,平聲對眾臣說道:「罷了!罷了!朕就準了賀蘭奉世之所請吧!傳朕旨意:朕決意要追封弘榮天子鄭銘為讓皇帝,他的皇后蕭氏便追封為儉皇后。夫妻二人就以親王及王妃之禮下葬。來年只要在他的忌日當日,朕都會於宮中為其行祭奠和超渡之事。這些繁瑣的追封之事及喪儀,就由禮部鄭重處置吧!此事就商議到此為止。」

經過了一番唇槍舌戰之後,此事就這樣被訂了下來,諸臣也都在跪拜之後紛紛退朝散去。只是在散了朝之後,皇帝鄭銓依舊獨自一人坐在御座之上,足足超過了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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