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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緋雪紅衣‧之參

      夜漸深,入了秋的晚風總夾帶著幾分沁人的涼意,但嵌縫著貴氣金絲的大紅色床帳被褥以及自己身上那一身豔色的喜氣,在隨風輕搖的昏黃燭光的照映之下,似乎隱隱升起一股淺暖的氛圍,沖淡了這夜的微意。

      獨坐床沿,盤頂青絲上裝飾著沉重鳳冠與霞帔的她一雙漆黑的眼低垂且出神的凝視著地面上仔細鋪就的紅色地毯。雖然經歷了一整個白天婚禮的喧鬧並守候了近半個夜晚的涼意,但這些身外事,其實一點也沒騷擾到她內在暗轉的思緒。

      僅管時至此時,在她心底對男女婚姻依舊沒有實質的美好幻想,加上猶如鬼魅呢喃般,父親嚴謹的叮囑仍在耳邊左右盤轉不去,說實話,她真心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要是個什麼想法?哪般念頭?

      自己究竟是該依從父親之言,無論如何,百般討好天冑皇戚的夫君,以利家族往後的繁榮與發展;還是該照書中言、夫子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從今往後尊夫為天、夫為地,他的一切才是一切、他所想要才是想要?

      床畔上寧定安坐的她表面上波瀾不興,猶似一泓澄澈鏡湖,然而,她早是紊亂不堪的思緒卻又有誰能夠猜想得到?

      然而,不管是依父,抑或從夫,照她原生安靜的性子而言似乎都有些困難。如此,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

      依父?從夫?還是說,若是她真真無法決定,索性……索性她就任由自己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呢?一切,只為自己。

      這樣,行嗎?

      這一輩子,她似乎從未真正為自己做過什麼、決定過什麼事。會否此番出嫁是她可以任性而為,僅管只可能是小小的、偶發的一個開始?就算,因此她將可能無法為家族帶來利益,也可能導致她將不被丈夫所喜歡?

      她正兀自專注地思索著自己接下來在這尚未熟悉的新環境中該如何自處與生活,未察之隙,陡見一雙製作繁瑣且細膩的男式鞋靴冷不防地竄進她喜帕下窄短的視線範圍,太過意外地驚覺,致使她忍不住緊張的微微聳了聳肩。

      『別怕,妳這是在緊張嗎?』

      來人是溫言的,實話說,聲音其實挺好聽的。

      男人的溫言緩語減緩了她突生的緊繃感。心思略略放鬆,她這才由那雙與她滿身同調的大紅豔色中察覺到,面前人,正是她今後此生該要攜手同伴的男人;僅管,這男人另外接握的手還有其他許多……

      原本,父親的言語,家族的責任,甚或是對夫家的存在,彈指之前,全不過仍是她腦中的推敲與想像。直至此時,這個她該視為夫君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僅管此刻不過只是雙足靴;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然正真真實實的在面對一切。

      『我……』

      她該怎麼說話、怎麼面對,原來,她以為自己能夠的隨遇而安的坦然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僅管已然與她同座的男人,她的丈夫,仍舊溫言軟語,她卻反而更是緊張了起來,手足無措間,她忘去了父親的交待、師長的教誨;忘去了她前一瞬間滿心躊躇著自己該選擇哪種態度面對未來,全身僵直的連動彈都忘了。她甚至察覺不到霞帔下,她的胸口正不自主地微微顫著抖,在長短不定的呼吸間急促地錯落起伏,彷若一個接續不順,她就會被自己過度的緊張感給束死。

      如此揪緊心口的恐懼與不安她尚切感受不到,更別說她能發現自己原本平擺於腿上,泛著涼意的雙手,不知何時勾扭成團不成形的麻花,發力之重,竟令她指掌間掐捏出不少紅印……

      『勿需緊張,從今往後,這裡便是妳的家……』

      她不確知身前的男人是怎麼發現她的不安與惶恐,但她聽得出,他正在出言安慰她。

      他的話聲仍舊如初聞時那樣溫厚真實,一入耳,便讓人有種可以放心相信的魔力。

      微抬臉,透過那層豔紅色的喜帕,她望向面前那頎長的身形,試圖看清說得出那樣溫實貼心言語的人究竟是怎麼樣的面貌。

      可,眼前一片的豔紅卻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仍在兀自探索著他的面貌時,那人又開了口:

      『聽說,妳是妳家族中容貌與才識最為出色的姑娘,特別是那容貌……此刻,我真想仔細看看妳的樣子……』

      偏偏首、抬抬眼,她依舊企圖掌握面前人的形貌,因此忽略了他的言語。

      在她更進一步確認他真實存在的時候,那雙亮紅色的足靴已然移步到她身側,與她並肩同坐,並在她未察之隙鬆脫她緊勾的雙手,將之含扣入自己的掌握之中。

      就在他緊握住的指掌的剎那,就是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她的心好似跳漏了一拍、思緒亂了一瞬;呼吸斷了一息,記憶少了一段……她只能安靜且乖順的承接自他掌中傳來的溫度,沉默著無法出聲……

      與她並肩的人啊,自他雙手中傳來的溫度與他出口的聲音一樣令她感到沉厚煦暖啊……

      這人,就是她往後將傾心依賴仰望著的丈夫嗎?

      自己,可以對日後的生活多出一絲一毫美好的幻想嗎?倘若他的本性真如他的聲、他的手那樣的溫暖……

      心念百轉千迴,她微抿著嘴,沉默著,如故不知該怎麼開口。

      身邊人微微一笑。

      『還在緊張嗎?真是個害羞的姑娘。別怕,往後在府中,我就是妳的天和地,妳的一切,有我!』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句承諾……

      若這話是種承諾,那麼,她信。

      她想去相信。

      她信,脫自這真實溫熱的語調中所提及的字眼,以往不曾祈想的未來,這一瞬間,她忽然有種就想自此相信、深信他的念頭──只因為這聽來懇切、真實,且流竄著暖暖溫度的言語。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誰,以哪種身份與她這樣說過……

      此刻,存在她心中眼間的,只有身側那副隱隱散著甜膩酒氣,並執握緊她細軟柔荑的厚實肩膀與大手,恍惚間,像是正向她傳遞出一種將可依賴的訊息,告訴她:『不要怕、不要怕,這兒有我呢!』

      她希望就此相信,她甚至也以為自己已經開始相信了。

      打從心中驀然而發的一股淺淺暖流誠如一灣破土而出的溫泉水,正自往她的四肢百骸極其緩慢的流動著,潛藏在牽著她的手的那個人的言語以及她瞬息轉變的思潮之間。

      溫言暖語之間,她記不清自己是在哪時被他挑下了紅頭蓋?哪時喝下了合巹酒?腳上的鞋是在什麼時候被誰給除去?頂上過於沉重的頭飾又是誰為她卸下?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原本伴著透窗夜風虛微搖曳著,徹亮喜房的燭火也不知是誰熄去過多的分明,餘留一室昏黃的曖昧情挑。

      床帷輕掩,透著暗黃燭光細細睇望著那個已與她對面相坐的人,是那樣的清俊優美,引人目光啊!眉眼朗、唇齒明,氣宇出眾而尊貴,還有那副寬實的肩與溫熱的手,她不由地開始有了些輕如飄羽的想像……若是面前人的言語心思如同他的外在那般真實,或許……或許,她真能與他有個不同於以往的生活。

      是嗎?是嗎?

      正這麼想著,只見面前人的手已然朝她頭頸後伸來,珍而重之的輕輕將她放倒在那鴛鴦交頸而戲的枕上,將她繁複衣裝上的束縛緩緩解開,時不時以他灼熱的大手遊移在她面頰與頸項之間。

      他的舉動來得算不上突然,甚至反該說是極其溫柔的,但,這仍是令初情湧動的她不禁傻愣住了雙圓圓的大眼,動彈不得般,躺在枕上直盯住他瞧。

      『妳真是可愛……』

      這算是句誇獎嗎?該算是吧。

      枕在戲水鴛鴦上,她慢慢回憶著這須臾片刻間他所說的每一言、每一句,反覆的咀嚼、細細的回味。

      忽然,她緩緩地笑了。

      因為,她開始覺得,在這世界上,也是有人會對她好的!

      『妳……這笑真是迷人……』

      他的吻落在她殷紅的唇上,她不甚了了,卻告訴自己要放下心,將自己交給他。

      完完全全的,安安心心的。

      這人,是要和她一輩子的……

      這些,就是她此刻對他全部的認知。

      她由來的心思很小,猜不透人心的細密與詭譎,也從沒真正認清過,在她兜轉了十多年只屬於她自己的小世界之外,真正由人與人,男、女、老、少,各種關係與利益構築成的網絡裡還有許多是她終其一生也無法懂得的複雜與混亂。

睜開眼,她帶著笑看著面前人緊握住自己的手輕緩反覆的又親又吻,眼帶憐惜,彷彿將她視若珍寶。

         心頭暖暖、甜甜的,她好想向他再次投以真心的微笑。

      只是,她自以為是的好夢還未及在她虛幻的未來中描上一筆真實,喜房外,那聲又急又怒的呼叫聲,卻已將她一切的自以為掠出一道只會延伸,而無法修補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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