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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鑰匙

第三章──鑰匙

     

      「我到了,人就坐在店門口旁邊的長椅上。我穿黃色外套和黑色長褲,身上有背紅色的側背包,椅子旁邊有放牛皮紙袋。」

     

      早上十一點半,桑谷按照玖枝子事先的要求,到了會合地點後先寄封簡訊,並描述一下自己的樣子好方便認人。

     

      但他等了快十五分鐘才收到回訊。

     

      「不好意思,我跑錯地方了,我馬上過來。」

     

      「地點是妳約的耶……」桑谷皺眉看著回訊,他不懂對方會有什麼原因,會記錯自己決定的見面地點。

     

      儘管見面的邀約是由對方提起,但他還是聽菖蒲的建議提早十分鐘到目的地;起先他有一點抗拒,因為他們相約的地點是……DORO附近的西式餐廳,他不禁想起之前那討人厭的女警。

     

      可是就這樣推拖的話也說不太過去,畢竟以『同伴』的觀點來看,約在這裡見面其實也理所當然,如果他排斥這個地點,反而會讓對方以為他根本沒有來過這裡,或者是刻意隱瞞了什麼。

       

      叮鈴鈴!簡訊的提示聲又響了起來。正當桑谷要把手機拿起來看時,有道聲音從他後面傳了過來。

     

      「你是桑……谷,對吧?」

     

      「……啊?」突然的喊聲讓他錯愕地把頭轉了過來。

     

      呼喊他名字的,是位留有黑色短髮,戴著細框眼鏡的女孩子。

     

      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針織毛衣,搭著深藍的長裙;冬季那不怎麼明亮的陽光往她的背後照了過來,讓她彷彿像顆不透明的藍色寶石;她那深黑的雙瞳讓正近距離地映入桑谷的視線,傳遞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你是桑……谷,對吧?」女孩的雙手緊緊抓住她卡其色背包的背帶,把剛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次,她那蒼白的臉龐就像冰塊一樣毫無血色。

     

      「哦……對!」桑谷對那突然的壓迫感一時反應不過來,讓他尷尬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是桑谷,妳是玖枝子……對吧?你是看到我的外套認出來的嗎?」

     

      「不是。」

     

      相對桑谷,玖枝子說話的口吻就跟她的表情一樣冰冷,「我寄出簡訊後,這邊只有你做出拿起手機的動作。」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有點怪啊──桑谷心裡不禁這麼想。他開始打量眼前比他矮一些的玖枝子,四周不斷有與他們交肩而過的人群,卻沒有一個人站在玖枝子的身邊。這不太符合桑谷的預期。

     

      「嗯?」玖枝子注意到桑谷的眼神飄移,她也跟著左顧右盼,「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不、不是……妳誤會了,我想問的是……另一個人呢?」

     

      「另一個?」

     

      「妳上禮拜在訊息中不是有提過一個人嗎?」桑谷停頓特地回想了一下,以免他念錯名字,「一個叫派樂的……」

     

      「……原來你有記得。」玖枝子微微的皺起眉梢,這是她表情唯一的變化。

     

      「……」這細微的變化,讓桑谷感受到很強烈的防衛心。

     

      玖枝子不但沒有正面答覆,反而從長椅的旁邊繞過去走向餐廳的門口。她無視問題的動作讓桑谷陷入尷尬的氣氛外,她接下來所說的話,那個防衛心就更加地明顯。

     

      「先進去談可以嗎?麻煩等一等由你先說……你買下耳機的情形。」

     

      主動把人找出來,卻又迴避這種話題嗎……還好菖蒲沒來。

     

      桑谷心裡這麼想著,並萬幸地嘆了一口氣。

     

      但是,不能一直保持什麼都不明說的情況;如何讓玖枝子願意談起派樂這個人,是桑谷現在思考的問題。

     

      他們走進店裡後,只點了低消的飲料還有甜點就進入了正題。

     

      「在說之前我先確定一下。」他們坐在角落事先預定的位置,整個餐廳熱鬧得讓他們非常不起眼,「我們要談的是……我們都去過巫師居這間二手店,然後在那間店裡買下特別的東西,對吧?」

     

      「然後這些都是DORO發生大火停止營業後的事情。」玖枝子自行補充結論,她靜靜的喝了一小口水,「那……麻煩你簡述一下,你在巫師居買下的是什麼樣的耳機呢?」

     

      「我先從買下它的當天說起。」桑谷從牛皮紙袋裡拿出HD093耳機,連同裝在耳機裡的精緻木盒也一起帶過來,「可是……」

     

      「可是?」

     

      「接下來的事情有一點匪夷所思、讓妳難以置信,不過我所說的都是真的,妳能信任我這一點嗎?」

     

      「……」她沉思了一會兒,「如果我不相信你的話,等一等我會阻止你不要繼續說下去。」

     

      「……好。」其實單單口頭上的共識,讓桑谷也沒把握玖枝子會信任他,可是除了這樣說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溝通方法了。

     

      「一開始這個耳機是沒有什麼異狀的,直到當天晚上……」

     

      桑谷開始解釋,不過他只說大概的情況好讓對方有個初期印象;低語的發生、童年聽過的笛聲外,他也說出他有個叫菖蒲的朋友,提供『低語應該有什麼開關』的意見。

     

      後來知道DORO發生大火,以及低語越來越頻繁,自己卻又沒有低語啟動或是關掉的主導權,他把這些困擾都告訴了玖枝子。

     

      「所以這一點很抱歉。」桑谷拍了拍裝著耳機的盒子,「因為我沒有主導權,所以我沒辦法馬上讓妳聽見低語的內容……因為我也不知道低語會在什麼時候發生、也不知道怎麼關掉,所以──」

     

      當他還要繼續說下去時,一直安靜聽的玖枝子兌現了她的承諾……她打斷了他。

     

      「我知道了,接下來先暫停,請稍等我一會兒。」

     

      「呃……可以,妳慢慢來?」這讓桑谷的背脊不自覺繃緊神經。

     

      「謝謝你。」

     

      完蛋了──原本桑谷還這麼想。

     

      不過玖枝子並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有直接轉身離開。而是從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本筆記本。跟一般女孩子常用的小筆記相比,玖枝子的黑色筆記本就顯得簡潔、厚實了許多,厚到她翻著筆記本時,筆記本的頁數都會啪啦啪啦地響。

       

      她翻到空白的一頁後,才從背包裡又拿出一個黑色的小筆袋,並且抽出裝在裡面的鋼筆,如果不經意看的話或許不會發現,但被晾在一邊的桑谷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支非常漂亮的銀色鋼筆。

     

      玖枝子在水星上所寫的文章中,裡頭附上的照片就是她現在手中的鋼筆。

     

      玖枝子突然像一個找到靈感,而急著寫下筆記的作家一樣,卯起頭寫字的動作非常激動,儘管餐廳播放熱鬧的歌聲,隔壁桌的聊天聲非常喧嘩,但桑谷能聽見紙與筆摩擦的力道,所發出激烈的沙沙寫字聲。

     

      沙沙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低頭寫字的玖枝子,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還是桑谷第一次看到有人寫字可以寫的這麼著迷;該打斷玖枝子的動作嗎?他也不敢,所以只好乖乖等她寫完。

     

      咚!

     

      她終於寫到一個段落停下筆,並用鋼筆的尾端輕輕敲筆記本作為收尾,有一瞬間停下筆的玖枝子,她平淡的表情似乎浮現出一種滿足。

     

      不過下一秒,她的樣子又回復到原本的冰冷,「所以──」

     

      她刻意闔上本子,不讓桑谷看見她在寫什麼,「低語不是我能想聽就聽的囉?這樣子如果低語突然發動的話,我們在這裡不會有困擾嗎?」

     

      「如果是這個我覺得不用太擔心,因為妳選的地點很好。」他擺著手,指著他們所處的餐廳:「樹葉藏在森林裡。這裡很吵雜,所以我們這裡多什麼聲音也不會有人投射異樣的眼光,所以當妳提起要在這裡見面時,我覺得這裡也很適合。」

     

      「……不是我提的。」玖枝子用短短幾個字否定桑谷的肯定,「你真的覺得這裡很適合嗎?」

     

      「……」又來了,那個眼神;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桑谷一直覺得玖枝子看他的眼神有一種很低氣壓的感覺,「……不是妳的問題,我不是說前幾天過來的時候才知道DORO有發生大火嗎?我是從一個警察身上知道的,我跟那個傢伙起了一點糾紛,所以一開始要來這裡時,我還有點介意會不會遇到那個警察。」

     

      「是一個頭髮很短的女警嗎?」

     

      「對,不知道是因為她頭髮塞進警帽裡,還是頭髮本來就……欸?」

     

      「……看來我們連這個都有巧合。」

     

      服務生送上了飲料和甜點,讓他們暫停了幾秒鐘的談話,桑谷點了可以自由加糖的紅茶還有檸檬蛋糕,玖枝子則是點了冰的黑咖啡還有黑森林蛋糕,兩人餐點的風格有著明顯的差異。

     

      玖枝子含住吸管,繼續說著,「我是早上過去時遇到那個警察的,她看到我要準備往DORO走進去時,還嚇得連忙阻止我。」

     

      「……早上時她情緒很糟嗎?」

     

      「倒是沒有,就覺得我的舉動很奇怪,還盤查了我一下。」

     

      「這樣啊……」桑谷終於懂那一天的警察為什麼會是那個樣子了;同一天有兩個人想跑進被燒毀的大樓,任那個警察都會神經質的提高警覺。

     

      「多虧那個警察,我才知道DORO一個月前發生大火,要不是那一天知道,我應該還會再猶豫幾天,才會接受建議在水星上寫那篇文章。」

     

      「所以……」聽到玖枝子的話,桑谷不假思索的追問了。

     

      「是那個女警建議妳在水星上寫那篇文章,還是派樂?」

     

      「……你很堅持這個問題。」玖枝子眉頭又稍微皺了一些。

     

      「當然,因為我們見面就是為了巫師居的事情……我已經說我的全部了,所以能換妳說有關妳的情形嗎?」

     

      「……」

     

      桑谷刻意追問下去,因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安靜聆聽的玖枝子,儘管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但實際上並沒有開口質疑低語,反而是拿起從巫師居買來的鋼筆不斷書寫筆記,才提問低語突然發動時該怎麼辦的問題。

     

      或許一般人會認為她正在發神經,不過桑谷認為她的動作比較像是──在詢問某一個人而已,詢問遇到這種情形時,她該怎麼辦、又該說些什麼。

     

      他們見面到現在大概才過了幾十分鐘,他猜玖枝子這個人說白了,就是一個不斷板著一張臉,然後在自己身上畫了一道任何人都看不見的圓圈,不准任何人走進那個圈圈裡,好維持自己的封閉。

     

      這個圓圈畫的非常小,卻很牢固,能夠與外界產生一定的隔閡;就算這種個性的女孩子會利用網路尋找巫師居的線索好了,但是主動把人約出來這種事情,而且中間又抱持著很強烈的戒心……不太像玖枝子這種人會做的事情。他想,她在水星說出派樂的事情,應該也是不小心說溜嘴的失誤。

     

      所以玖枝子之所以坐在這裡,一定跟那位派樂有關。

     

      他執意走向玖枝子畫出來的圓圈,不然今天的見面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包刮這個地點,也是派樂推薦的嗎?」

     

      「……嗯。」玖枝子低聲回答,她的右手緊緊握住鋼筆。

     

      「……請妳相信我的誠意。」他持續接近玖枝子的圓圈,他知道這樣的行為有些蠻橫,但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的話術可用。

     

      「我們幾天前才透過網路認識,或多或少的提防是很正常的事情,更別說我們在見面之前,都很有默契不說白彼此的情形,因為這種事情任誰都很難啟齒,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跟一般人不同了。」

     

      「……不同?」玖枝子握住鋼筆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來。  

     

      「對,不同」他繼續說下去,「除非是瘋子,不然所有人都認為DORO因為大火而停止營業一個月,裡面不該有任何東西,更別說會有一間二手店在裡面營業,除了我們之外的人都會這麼想,因為……」

     

      他喝了一口紅茶後,語氣加重的繼續說下去。

     

      「因為他們是活在一般現實世界的人,我們是一腳踏出現實的怪人,所以現在整個餐廳……不,現在整個城市大概只有我們兩個,會在這裡討論一般人都認為不存在的巫師居。」

     

      「……」她低下頭,左手默默翻開了筆記本,並且慢慢的動筆寫起字來。

     

      「接下來是我的猜測了,如果有說錯的話請糾正我,我猜妳當天也是那樣的吧?」桑谷繼續說下去,離她畫出來的圓圈越來越近。

     

      「……」

     

      「十一月二十日,妳眼中的DORO還是完好如初的賣場大樓,妳抱著購物的心情走進裡面;沿路有各式各樣的店員推銷、賣場廣播,還有耳目一新的商品展示。」

     

      「……」

     

      「可是妳什麼都沒有找到,妳找不到妳想要買的東西,然後妳往大樓的地下一樓逛下去,卻在這個時候發現了一間奇怪的店,然後──」

     

      然後玖枝子開口阻止桑谷的話了。

     

      「……然後那間店上面寫巫師居三個字,你覺得那間店看起來似乎很有趣,所以就抱著好奇心進去看一看。」

     

      這是玖枝子現在表情最豐富的樣子──她停下手中的筆,像是確定了某件事情後,她才放輕鬆地喘了一口氣。

     

      停筆的她不斷翻閱著開筆記本,她反覆翻了好一會兒後,才撕掉筆記本中空白的紙張,她將那些空白的頁數──還有她手中的鋼筆遞向桑谷的面前。

     

      「她的全名是派樂米,女性。」

     

      「……這支筆?」

     

      「你在水星聯絡上我時,應該就這麼猜過了對吧?」她微微的點著頭,「你用這支筆在紙上寫自我介紹,接下來你就會懂了。寫完後記得標上標點符號當結尾。」

     

      「自我介紹?寫上我的名字或是年紀之類的嗎?」

     

      「名字就可以了,其他的部分可以的話多寫一點。我指的是有關低語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點緊張了。」

     

      「我也是。」

     

      「……她是說真的還是單純附和我而已?」

     

      「前者,我現在也很慌張。」

     

      這個人面無表情到底那裡慌張……不管了。桑谷一邊想著,一邊接過紙和筆;他過去有用過鋼筆的經驗,不過都是從一般文具店買來的廉價筆而已。

     

      他想起玖枝子在水星的文章中,曾經提過這支鋼筆是她花了六千元才買下來,不知道是價格昂貴的催眠效應,還是真有那個價值……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用鋼筆寫字,原來是一件這麼特別的體驗。

     

      鋼筆的尾端能用筆蓋闔上的關係,讓整支鋼筆有著渾厚的重量感,這股沉重讓桑谷寫起字來有著穩定的軸心,讓他下筆勾勒出黑色墨水的字跡時,有一種行如流水的順暢感。

     

      這種順暢感造就出無形的推力,讓他寫出來的字跟平常的字相比,有著特別優雅的曲線,「好特別的手感,這筆真特別……嗯?」

     

      當他開頭寫下:「妳好,我是桑谷……」後,並敘述有關自己和低語的事情時──他突然覺得筆變的非常重,重到他沒辦法寫字,重到無法控制手中的鋼筆,重到他開始發現……他沒辦法放開手。

     

      「怎……怎麼回……」他抬起頭看向玖枝子;玖枝子這時也盯著他看。

       

      接下來你就懂了──那雙眼神這麼告訴著他。

     

      「好歹也先解釋清……嘖!」桑谷連想要放開手中的鋼筆都沒有辦法,這支鋼筆開始『握住』了他的手,並且控制了他的手指、手腕,慢慢地奪走桑谷寫字的控制權。

     

      突然,與其說是他的手動了,不如說這支鋼筆自己動了起來。

     

      那支鋼筆借用桑谷的手,寫下了這些字句。

     

      看到這些字時,他原有的慌張感也被掃空了。

     

      「低語的事情我大致上聽懂了,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會自己發出聲音的耳機對吧?」

     

      那支鋼筆突然操控了桑谷的手,寫出了這段文字。

     

      明明是同一支筆,但字跡卻呈現出酒綜色的墨水色彩。

     

      「你好,我是派樂米,玖枝子一定讓你很困擾吧?不過請不要介意,她只是害怕別人把我用壞而已,儘管我已經再三跟她說我一定沒事,但她就是很神經質。」

     

      看到這個控制自己右手寫下文字的鋼筆,桑谷突然懂了。

     

      鋼筆派樂米,是一支能控制別人的手,透過文字表現自我意識的鋼筆。

     

      「……」桑谷岔舌的看著右手的鋼筆,他回到第一次遇到低語時的心情,那種錯愕與茫然的心緒,會遠遠蓋過慌張和驚嚇。

     

      手中的重量感突然消失了,寫字的主導權又回到桑谷的手中。

     

      「你們可以繼續聊沒關係,換派樂米說話時手不要使力,這樣手腕會比較舒緩。」

     

      玖枝子沒有多加解釋,而是開始享用擺在桌上的黑森林蛋糕,剛剛她與桑谷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吃到甜點。

     

      「繼續聊沒關係……也就是說繼續寫下去,用文字與派樂米交談吧?」

     

      「對。」玖枝子輕輕舔著叉子上的巧克力奶油。

     

      「……」這種感覺有點奇妙,不過桑谷還是繼續寫下去,「妳就是派樂米?這支鋼筆的原主人嗎?」

     

      彷彿一瞬間形成了默契,當桑谷寫完他想寫的內容後,他的手便被無形的力量掌握住──派樂米馬上回答了。

     

      「請原諒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也不清楚這個事情……我只知道我是派樂米,女性。這樣算初次……字面嗎?畢竟礙於我跟你的隔閡,我們只能這樣見面。但我會盡可能透過文字的方式,表達我的誠意。」

     

      「嗯……所以,妳知道妳自己是一支鋼筆?」

     

      「這個問題某種程度上蠻細心的,你在推測我有沒有身為筆的自覺嗎?這一點是有的。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會盡力回答。」

     

      「嗯……這樣子嗎……雖然這麼說,但是……」太多問題想問了,這讓桑谷一時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我要問的方向太多了,雖然這樣子問很不負責任,但是……可以把妳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告訴我好嗎?關於巫師居、妳、DORO大樓,還有低語。」

     

      「果然跟玖枝子說的一樣,你是很愛投直球,而且近乎是暴投的人呢。不過這樣也好,我喜歡直接講重點的話題……但很抱歉,這些我都不清楚。」

     

      「不清楚?」

     

      「巫師居還有DORO……都不在我的理解範圍內。就如玖枝子在水星上所寫的那般,我是被她買下來的鋼筆,但我不懂我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商品。」

     

      「所以說妳應該是某人的所有物,不應該是巫師居的商品?」

     

      「可以這麼說……我知道這樣講很荒唐,但會與你見面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想尋找關於我自己的事情。」

     

      「妳自己的事情?是因為妳想不起……原本擁有妳的人是誰嗎?」

     

      「我是一支鋼筆……但我卻忘記我原本存在的原因,我忘掉自己的回憶,這種感覺非常糟糕。」

     

      派樂米的字繼續寫著,但書寫的節奏突然緩慢了許多,就像人在說話時一樣的猶豫、惆悵。

     

      「……我原本的主人是誰?我為何是一支鋼筆?這個事情令我非常苦惱,因為我知道這個問題是被我遺忘了。別說你們覺得不可思議,對於我是一支有著自我意識的文具,我都覺得非常弔詭,我不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我厭惡我不了解自己。」

     

      「嗯……簡單來說,妳想知道妳存在的原因?」

     

      「沒錯,我認為我曾經知道,但我現在的記憶非常的破損,讓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會不會其實妳是知道巫師居,或是DORO大樓的,只是被妳忘掉了?」

     

      「或許有這個可能,但我現在對於這兩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

     

      「所以妳才拜託玖枝子在網路上寫那篇文章?」

     

      「嗯……我不想用拜託這個詞,我認為這是我們摩合討論出來的結果──在水星上發表那篇文章的時候,我認識玖枝子只有短短三天的時間,但那幾天我們聊了非常久、非常開心。當她知道自己買來的鋼筆是一個叫派樂米的人時,她不但沒有害怕或是排斥,反而像拿到聖誕禮物的孩子一樣開心。」

     

      「開心嗎……」桑谷不禁喃喃自語,偷偷望了一眼正在享用蛋糕的玖枝子。

     

      派樂米的字繼續寫了出來,「我很欣慰能遇到玖枝子。她也很珍惜我這個朋友,所以當她知道我的困擾後,她就很希望能夠幫上我的忙,而我也接受了她的好意,不過……」

     

      「不過?」

     

      「雖然我不知道你跟玖枝子互動的狀況,但我猜你應該有感受到,玖枝子與其說是內向,不如說她是一個非常被動、非常有防衛心的女孩子。光是仰賴水星發表文章這個事情,我們大概談了五、六個小時。」

     

      「……寫五、六個小時的字嗎?」

     

      「在這個年代似乎很少人會寫日記了,但那孩子每天都會寫呢……抱歉,我岔開話題了。總之,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勉強人,但以她的人際狀況來說……網路是唯一對外的尋找窗口了,總不能在DORO大樓附近貼傳單吧?所以玖枝子最後接受我的建議,在水星上刊登那篇文章,然後在照片上留下去過巫師居才懂的訊息。」

     

      果然是派樂米的點子,桑谷沒有想錯,「玖枝子在水星上有提過……妳為什麼認為同伴最大數只有一人呢?」

     

      「這樣講或許會很矛盾,我不知道巫師居、DORO,但我模糊的記憶裡……我還是知道幾件事情,雖然我現在理解的很有限,但絕對是探索我自己的關鍵。舉例來說……耳機,我知道有一個耳機跟我一樣特別,連耳機是什麼廠牌跟型號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於是我認為可以拿這個做依據,來對應說除了玖枝子外,或許還有一個人跟我有些許關聯。」

     

      看到這裡,桑谷終於懂了。

     

      最大同伴數的原因,就是這個耳機……他看著派樂米慢慢地寫下關鍵的字句。

     

      「沒錯,就是奧德賽廠牌的HD093耳機,跟你的耳機是同個款式。」

     

      「……既然這樣,妳應該也知道低語的原因吧?」桑谷寫字的動作開始激動了起來。  

     

      「我……我都不知道,我為我的無能感到抱歉,我只知道這個款式的耳機對我而言,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重大意義,所以當你跟玖枝子說你在巫師居買下HD093耳機時,我就認為這個世界小到讓我訝異。」

     

      桑谷停下筆沉思一會兒,「……你說你還知道幾個事情,所以應該不只耳機的事情對吧?」

     

      「對,我認為有兩件事情非常重要,可是就如剛剛我所說的,我因為忘記過去的事情,所以記憶一直處在很雜亂的狀況……有記住的內容非常有限。」

     

      「沒有關係!搞不好有什麼進展也說不定。」

     

      「……哈,真是的,那怕玖枝子有這一半的強勢也好……咳,抱歉我又離題了。總之,我說那兩個重要的事情,是指除了HD093耳機外……我還記得另外兩個名字。」

     

      「名字?」

     

      「對,有一間店……讓我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那種感覺很不好,要說是糟糕透頂也不為過,我不記得那間店在那裡,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性質的店,我只記得裡面的老闆有個外號……叫作枯花。」

     

      「……不會吧。」他沒有把這錯愕的心情寫出來,而是喃喃自語的說著,他忍住這個情緒繼續問下去。

     

      「另一個呢?」

     

      「另外一個是……我不知道她是誰,是不是我所認識的人我也完全沒有概念,但我很確定那是一個人的名字。我無法詮釋那個感覺,但我感覺得到,這個名字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回憶,而且蘊含特別的意義,這是我僅存記住的事情。」

     

      這下子桑谷能夠完全理解,為什麼派樂米可以把耳機的款式記得這麼清楚了。

     

      因為這些名字,都跟低語有巧合的關聯。

     

      「風信子,風信子是一個不小心被我忘掉的人名;枯花則是我僅存記住的老闆名,這是我知道的全部。」

     

      如果說派樂米是一個因為失憶而上鎖的盒子,那桑谷手中的耳機……就是一個能用聲音開鎖的鑰匙!

     

      「……我知道了,接下來先讓我好好整理一下思緒,至於妳的困擾……我會盡全力幫忙的。」

     

      「有你這句話我很開心,不過最後我還有一個……很為難的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妳都願意說這麼多了,只要是我的能力範圍內,在苛刻的請求我都會嘗試。」

     

      「請代替我,多跟玖枝子聊一聊。」

     

      派樂米一說完,就把右手的控制權還給桑谷了,沒有在寫下任何的字句。

     

      「……」他覺得這是一個很為難的情求。

     

      「哈姆……唔,聊完了嗎?」還在吃蛋糕的玖枝子突然抬起頭,她的嘴邊還沾上少許的奶油,「說說你的心得?」

     

      「嗯……聊完了。」他把筆蓋闔上後,連帶與派樂米交談的紙張遞還給她,「很有趣的體驗,感覺派樂米小姐是一個很成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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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這麼覺得。」但她只有把鋼筆拿回來,繼續咬著還有一半面積的蛋糕,「那些紙你收著就好。我答應過派樂,你和她交談的內容只能由你口述轉達,不能看對談的內容。」

     

      「……我知道了。」。

     

      桑谷還在想那個為難的請求。

     

      他想,玖枝子應該跟派樂米說了很多的事情,多到讓派樂米擔心她的事情,因為他從派樂米的字句上能夠感受到……與玖枝子相處的她就像一個大姊,不時會稱讚一下玖枝子這個妹妹,也不忘損一下她的缺點。

     

      這樣的互動需要大量的時間才能累積而成。桑谷難以想像,為了與派樂米交談的玖枝子,在這三天中她到底寫了多少字,又到底寫光多少個筆記本。

     

      「你一直看著我,我會有一點不自在。」玖枝子低著頭,視線落在叉子上的蛋糕,「派樂有提起風信子的事情了嗎?」

     

      「嗯……枯花的事情也告訴我了,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要跟妳談的部份。」桑谷在這個時候,才開始吃下自己點的檸檬蛋糕,「我了解大致上的情況,派樂米的困擾我願意幫忙。」

     

      玖枝子的手停住了,並且馬上抬起頭,她那沒什麼精神的雙眼突然閃閃發光。

     

      「……真的?」

     

      「沒錯,我打算先從枯花這個人下手。」

     

      他開門見山的說下去,「風信子這個名字說到底就只是一個暱稱,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方向了。雖然枯花也有相同的情形,但就我現在知道的……枯花的線索比風信子還要多一些。」

     

      「……」聽到這一句,玖枝子那明亮的眼神馬上消逝,「一定要先從枯花嗎?」

     

      「有……有什麼不妥嗎?」

     

      「派樂米應該有跟你說吧?枯花──那個人開的店對她而言有非常差的感覺,不是嗎?」

     

      「嗯……是有這一回事。」

     

      玖枝子的表情變得比剛剛還要嚴肅許多,「她都說那間店有不好的感覺了,為什麼還要特地去……朋友不喜歡的地方呢?」

     

      「……」玖枝子的反應讓桑谷感到錯愕,「可是,派樂米也沒有說不想去,不是嗎?而且她也提過了,那是她探索自己的關鍵,如果因為這樣就放棄的話……不覺得很可惜嗎?」

     

      「……」

     

      玖枝子用沉默的方式反擊桑谷,她些許任性的手段讓他感到頭疼。

     

      「……我想,妳應該是想保護派樂米,對吧?因為那邊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妳不想讓她想起來,對吧?可是……如果我現在支持妳的決定,那她無法了解自己的苦悶,不就沒辦法解決了嗎?」

     

      「……」

     

      「妳覺得這種保護是在幫她嗎?」

     

      「……我很想幫派樂米,絕對比你還想。可是……」玖枝子的雙手緊緊握住叉子,「又有誰能夠確定,這麼做就能夠解決她的煩惱呢?如果那個是派樂故意忘掉的事情呢?」

     

      「……」就算桑谷想要反駁,但玖枝子那強勢的眼神,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沒想到除了玖枝子那冰冷的表情外,她的內心、言語,都像顆無法溶解的冰塊一樣頑固;不過他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菖蒲要他回復成『雙面人』的身份,那他一定也會抗拒到底。

     

      所以他理解玖枝子的想法,她並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派樂米之所以會忘掉一些事情,其實是出自於她的自願;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雖然玖枝子這個人有一點點古怪,不過她的出發點其實也是為了派樂米。畢竟,讓一個朋友回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或者是碰觸悲傷的回憶,好像都不是協助朋友該有的做法。

     

      玖枝子保護朋友的想法很強烈。

     

      所以,他決定要用這個決定來說服她,並且回應她的決心。

     

      「……我確認一下妳的想法,妳說妳想幫派樂米。但妳實際上根本不希望,派樂米回想起枯花跟風信子的事情對吧?」

     

      「不是的!不要曲解我的意思!」玖枝子拉高分貝喊著,並且激動地吃下一口蛋糕,掩飾她有些惱怒的情緒,她享用甜點的速度慢到令人匪夷所思。

     

      「不然是什麼意思呢?」

     

      「……我們先確認枯花到底是誰,不覺得比較好嗎?不然我們這樣冒險去做的話,不是會弄巧成拙了嗎?我們明明什麼都不清楚。」

     

      「對我也是這麼想,這樣子就好辦了。」

     

      「對啊……什麼?」

     

      「妳直接叫我跟派樂米談,沒有詳細跟我介紹有關她的事情……不過我猜,派樂米因為是一支鋼筆,所以她並沒有聽覺這個感官,對吧?」

     

      「……對。」她咬住冰咖啡的吸管,「派樂米只能透過文字溝通……任何的對外媒介她都感受不到。」

     

      「所以……」桑谷看著玖枝子手中的鋼筆,「在我跟派樂米談話之前,妳不斷向她提起我的事情,也都是透過寫字,對吧?」

     

      「我總不能什麼都不知道,就把派樂米介紹給你吧?你問這些是要做什麼?」玖枝子的眉頭皺的非常緊,這是她表達情緒最強烈的表情了。

     

      「善意的謊言有聽過吧?」相對玖枝子,桑谷的模樣就平淡了許多。

     

      「……謊言?」

     

      「對!我們先調查枯花,如果真的找到那個老闆,或者是他開的店……我們也先不要讓派樂米知道。我們自己先接觸枯花,由我們自己確定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當然!如果枯花真的有什麼問題……我們就放棄這條線索,也不要向派樂米提起這個事情,如果她什麼都不知道,那自然也不會影響到她的情緒,這樣也能顧慮到派樂米的心情了。」

     

      這是玖枝子第一次沒有打斷桑谷的長篇大論。

     

      所以她給予的答案內容,讓桑谷有一點點出乎意料。

     

      「如果……妳覺得說謊這一點不妥當的話……」

     

      「嗯……可以,我覺得這個辦法很好。」

     

      像拿定什麼決心一樣,玖枝子用叉子切下一大塊的蛋糕──但她還是沒有把蛋糕吃完。

     

      「所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枯花這個人對吧?可是……該怎麼做呢?我們除了枯花這兩個字外,一點線索都……」

     

      「有!有線索!」看見玖枝子的答覆,桑谷露出自信的笑容,並且果斷的給她答案。

     

      「線索就在這裡面。」他拍著放在桌上的木盒,盒子裡面裝的就是HD093耳機。

     

      當一件事情有新的發現時,就代表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你去了解。

     

      與派樂米談話時,這句話就一直在桑谷的腦中打轉。

     

      「玖枝子,這個耳機所擁有的低語,就是最大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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