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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兩句晚安,兩個人說:一個紛亂的年少輕狂、一個安定的甜蜜現實。

「所以說,妳答應了?」坐在咖啡廳戶外的椅子上,我啜了一口苦澀的卡布奇諾,看著坐在對面一臉興奮的老宜。

「嗯嗯,我想想也沒什麼好不答應的理由。」我聳聳肩,伸出手讓她看我中指上的戒指。

「哇賽,我說這個財金專家未免太急了,妳才二十七歲欸,就急著把妳娶進家。」她伸手摸了摸我的戒指,語氣充滿讚嘆。

「他說他之前就已經決定,絕對不超過三十歲結婚。」我收回我的手,又啜了一口卡布奇諾。

從國中時上癮的卡布奇諾。

「所以他就打算在二十八歲的時候跟妳求婚?」老宜退回她的椅子上,收起剛剛八卦的表情,挑著眉問我。

「今年處理結婚的事情,有一年給我們慢慢用,他知道我做事不喜歡太急,明年剛好結婚。」把剩下的卡布奇諾一口乾完,我舔了一下嘴唇上殘留的咖啡香。

「那也太慢慢來了,那妳結婚後工作呢?」

「繼續吧,反正我也沒有所謂的正常上下班時間。」

「真好,不像我旅行社的工作,每天忙得天翻地覆。」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雙眼微微疲倦。

「別抱怨了,我的工作薪水低啊。」跟服務生再點了杯卡布奇諾,我輕笑著。

「補習班老闆的薪水能低到哪去啊?算了,畢竟妳是愛心事業。」

「知道就好,把妳的地址留下來,寄喜帖會用的到。」

「我回去LINE給妳。」

「好。對了,上次幫妳介紹的那個餐廳小開呢?他人不錯欸,雖然家裡有錢,但是從來沒有因此仗勢欺人,而且聽說……」我向遞上卡布奇諾的服務生微微點頭,滔滔不絕的說著。

「不要再說了,我們只在一起一個禮拜就分了。」她搖搖頭,又嘆了口氣。

「為什麼?」我吃驚的問,雖然知道老宜的標準很高,但是我一直覺得那個小開為人很誠懇,應該是老宜目前最想要找到的另一半才對。

「感覺不對,就算他人在好,也只是一張好人卡啊,還有妳不要再幫我相親了,有緣的人就會遇到啦。」她更用力的搖頭,像是很害怕我真的再幫她相親一樣。

「好吧,那、妳知道芷琪她們最近如何嗎?」見她有些厭煩的樣子,我趕緊換個話題。

「有別的公司想挖角芷琪去當會計,可是她說她現在的老闆對她很好,而且……」似乎是換到一個她很有興趣的話題,她的雙眼突然恢復精神,語氣保留的說。

「怎樣啦!」我拍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手,心急的問。

「而且她和老闆的兒子正在戀愛中,怎麼可能被挖角!」她開心的笑著,我不可置信的摀住我的嘴。

「所以,她之前帶回來給我們看,那個高富帥就是……」我驚訝的回想起上次我們一起吃飯時,她從一臺高級的賓士車走下來的樣子。

「沒錯,而且她男朋友還上過財金雜誌,曾經在某間國際的公司上班,後來好像是因為爸爸老了,才回臺灣的。」

「哇,這麼棒的男朋友,上次為什麼沒好好介紹?」

「那次聽說還在曖昧而已,前陣子才在一起的。」

「老天,那老人呢?」

「吳老人喔?她還是一樣啊,在臺北的公司當顧問。」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無趣,我想老人的生活一定一層不變吧。

「然後還是跟她那個房仲在一起,偶爾一起去打『情侶球』,是吧?」我隨口說了說,啜了一口卡布奇諾。

「是啊,沒有結婚的打算。」

「以後就會有了,我當初也是沒結婚的打算啊,誰知道黃爾井早就盤算好了。」我再次聳肩,結婚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要等到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夠久,確定彼此是能夠陪伴一輩子的對象,才可以說結婚吧?

結婚這件終身大事,老人應該不會懶到都不好好的規劃吧?

「不,我聽說老人是打算和她男朋友永遠同居生活。」她回頭又叫了塊蛋糕,語氣無奈的說。

「怎、怎麼會?」我錯愕的看著她,她淡淡的回答。

「結婚是愛情的墳墓啊,徐鈺澄,別怪我沒跟妳說喔,老人就是這麼覺得,才會不想結婚。」

「結婚或許真的是愛情的墳墓,但也是親情的誕生啊?兩個人褪去了年輕的激情,變成生活上的負擔,多少都會吵架,但吵架中又和好,對彼此有更深一層的認識,等到孩子長大了,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會想起之前的一切,會更深愛彼此,或許那不叫愛情,但是結婚本來就是把愛情變成親情的一種儀式不是嗎?不過有些人還是可以保持當時愛情的溫度,真的很不簡單。」我一聽到最近大家都對我說的話,臉上不禁悄悄浮現慍色,像老人家一樣,劈哩啪啦的說一堆道理。

「妳說的、妳可以接受,或許我也可以,或許芷琪也可以,但老人就是無法接受,我們也只能尊重吧?」她保持一樣淡淡的語氣,沒有反駁我也沒同意我。

「好吧,她爸媽同意?」我像是洩了氣的躺在椅背上,無力的問。

「她爸媽聽說說了一段有意思的話。」

「什麼話?」

「結婚或許是愛情的句點,但不結婚不代表愛情不會句點,唯一不會句點的東西,只有遺憾。」她沉重的說著,表情嚴肅。

「妳回去好好深思過了,是嗎?」看著她嚴肅的表情,我卻不小心笑了出來。

「嗯,覺得很有道理,她爸媽真懂她,知道她不想結婚就只是怕愛情會結束而已。不結婚說不定會分手啊,哈哈!」

「不會句點的東西,只有遺憾。」我喃喃自語著,心裡湧起波濤。

「遺憾永遠都是個逗點,永遠都說不完啊。」她也若有似無的自言自語著,我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回覆我。

「妳覺得,如果科學麵沒有出國留學、沒有在出國前一天貼那篇貼文在Instagram上,我會不會還繼續那段無解的暗戀?」我抬起頭問她,她也抬起頭,輕笑著。

「我只確定,妳現在就不會嫁給黃爾井了。」

「哈哈,或許喔,可惜我沒那麼傻。」我也笑了出來,又喝完一杯卡布奇諾。

「可是妳還是會想起他啊,不是嗎?」

「嗯嗯,我總是很好奇,和他談戀愛的感覺是什麼,因為我渴望、卻從來沒談過啊,哈哈!」

「沒得過的、最誘人。」

「『遺憾像撒在心裡的種子,會開出一片花園,不管你收割了幾遍,它依然茂盛綿延。』這是我最喜歡的作家之一,吳子雲寫過的一段話,我真的很喜歡這段話。」

「我記得,妳高中就一直把它當作什麼經典名言一樣的背著。」她露出嘲諷的笑臉,我拍了她的肩膀。

「科學麵的那片花園,依然茂盛綿延啊。」語落,我看向灰沉沉的天空,沒有一絲的陽光,大概是快下雨了吧。

「至少,黃爾井那片是枯萎的。」她低下聲,試圖想換個比較輕鬆的話題,卻被爾井的電話打斷。

「差不多了,晚餐我還要回去吃。」我站起身,服務生立刻走上前來結帳。

「我請吧,下次就是婚禮見了。」她掏出錢,開心的笑著。

「我們還是多多出來見面吧,要不要坐爾井的車回公司?」

「不用了,我走路回去,順便減肥。」她露出今天最燦爛的笑容,轉身往公車站走去。

我走回咖啡廳樓上的服飾店,爾井從家裡開車來也要十幾分鐘,我無聊的隨便亂逛,店員很快的發現我,臉上從無趣的發楞瞬間堆滿親切的笑容,緊緊的跟在我後面,當我拿起一條領帶時,就機哩瓜啦的說個不停,我回頭告訴她我只是隨便看看,她裝作吃驚的樣子,問我她是不是打擾到我了,到處踱步卻還是緊緊的跟著我,我無奈的嘆口氣,抓起一條墨綠色的領帶請她幫我結帳,她開心的接過領帶,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這條領帶是今天早上才剛從義大利本部空運來的,我真的很有眼光,問我是不是要買給男朋友。

「不,是要給我前夫的。」我輕輕的笑,她臉上的笑容僵硬,眉毛不自然的挑動了一下,維持專業的笑容笑了幾聲,說果然舊愛還是最美,我露出邪惡的笑容,結完帳後還在店裡逛了一會,這時另外一個店員剛好回來,才正想走到我旁邊時,就被剛剛那個店員阻止,兩個人在旁邊交頭接耳,我滿意的笑著,又拿了一條深藍色的領帶結帳,雖然她們立刻恢復笑容,但是眼神中明顯帶著懷疑。

就這樣,我帶著捉弄人惡作劇的成就感,開心的笑著,往樓下大廣場走去,爾井在一家三C產品的店,一個女店員正殷勤的向他講解展示臺上一臺電腦,爾井表情很沉重,應該是在想那臺電腦的價值是不是和價錢成正比吧,女店員不斷殷勤地笑著,才剛被滿足捉弄人的心突然又頑皮起來,我立刻走到他身邊,直接勾住他的手,他低下頭看我,我用一口流利的西班牙文問他要不要走了,他微微點頭,我看著那個錯愕的女店員,直接把他拉走。

「我買了兩條領帶給你。」他接過我手上的購物袋,我抬起頭跟他說,就連剛剛我跟服飾店店員說的話,也都說了,他聽完輕笑一聲,說我還是那麼愛玩,我聳聳肩,搭上電梯往地下室去,他的車就停在出口的附近而已,出了自動門大概只走了幾步就到了,我拉開他白色轎車車門,坐上熟悉的椅墊,開心的看著他,他幫我繫上安全帶,問我和老宜說了些什麼,怎麼人看起來那麼開心。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女人之間的八卦亂談,我會開心是因為剛剛捉弄到人。」我吐著舌,還是開心的笑著,他沒有回我,溫柔的笑著,把車開出停車場,往我的公寓開去。

「咦,是MP的歌欸!」聽到收音機傳來熟悉的旋律,我興奮的把音量轉大,雖然已經二十幾歲了,但是聽到自己的偶像的歌還是會很興奮。

「我還是愛著你?」他問,這幾年在一起,即使他最初根本就不知道MP這個樂團,但是也因為我開始聽他們的歌。

「對啊,神曲中的神曲,前陣子田馥甄的歌不是點閱率破億嗎?好啦,我承認小幸運真的很好聽,可是對我來說,這首才是神曲中的神曲。」我一邊哼著,一邊說話,他的手輕輕的覆蓋在我的手上,沒有反駁我、也沒有覺得我很幼稚,總是這樣的對待我,把我所有的缺點當成優點的喜歡。

「他們的歌有適合拿來在婚禮放嗎?」停在紅綠燈前,他轉過頭問我。

「嗯……Miss   Incredible好像可以,聽過嗎?」我思考了一下,開心的回答,唱著那首歌給他聽,他卻搖搖頭,說自己還要好好加油。

「很輕快的情歌,還有維納斯、好像也可以,可是你不怕我只顧著聽他們的歌,就忘記和你說誓言嗎?」綠燈亮起,我開玩笑的說。

「那我就不管妳願不願意就直接套上戒指了。」他專心的看著前方的路況,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我盯著他的側臉,從大四那年就被這個角度的這個微笑吸引,開始我和他的故事,平凡的就像大家的故事一樣,或許、這樣的平凡也深深的吸引我吧?

從小我就希望和別人不一樣,那怕只有一點點也要不一樣,我希望我的人生不要和姊姊們的一樣,讀完國中讀高中、讀完高中讀大學、讀完大學到公司上班,我覺得那樣太枯燥,也不想和她們一樣,國中畢業那年我原先打算讀五專,結果沒有考上,我就按照命運的輪廓讀了高中,高中畢業後,又不甘高中三年讀的那麼辛苦,最後還是沒能去大學好好玩一玩,所以我還是懦弱的選擇的大學,而且還不是自己最喜歡的科系,就連學校也不是自己喜歡的,但我就這樣懦弱的找了一堆藉口逼自己就範,直到遇見爾井。

大四那年,我遇見他,他剛從布拉格回到臺灣,因為不喜歡當公司的財金顧問,更重要的是、他遇到大概只有偶像劇裡才會發生的事情,所以跑回來臺灣,在雜誌、報紙上的財金專欄不斷投稿,也去出版社工作,只希望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剛開始他一直被退稿,但他不死心,就這樣一、兩年過去,都沒有薪水,只能從微薄的存款中不斷的提領,終於有一間報社願意刊登他的文章,就這樣幸運的被企業家看到,在新聞上大力推薦,他的人生才終於苦盡甘來。

那天下著大雨,我剛買的機車竟然就很奇怪的熄火,再也發不動,那時已經晚上十點,我還要趕回宿舍,因為懶得找租屋所以大學四年都死皮賴臉的待在學校宿舍,門禁是十二點,偏偏我離學校還有半小時的路程,我緊張的不知所措,全身都被雨淋濕,我氣餒的蹲在機車旁邊,打電話給朋友卻沒有人回我電話,我的眼角開始被逼出眼淚,我慌張失措,很害怕夜晚的來臨,抱怨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只為了享受一杯咖啡。

此時,我頭上的雨突然停了,我緩慢的抬起頭,一個人替我撐傘,問我怎麼了,我當時一定是嚇壞了,沒有確認他是不是壞人,我就直接把機車鑰匙給他,哭著說我的車壞了,宿舍門禁快到了,他把傘遞給我,我站起身接過,他蹲在我的機車旁邊,認真的幫我修車;過了一陣子,他嘗試發車,車子竟然就發動了,我驚訝的不斷向他道謝,問他叫什麼名字,他那時只留下一串手機號碼,轉身離去。

我一定是嚇傻了,我忘記宿舍門禁的事情,就立刻從包包裡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明明才幾步遠的他,他接起電話,沒有回頭看我,只在電話裡留下三個字:黃爾井。

我們的故事就開始了。

曖昧、告白、熱戀、厭倦、回味、永遠,這大概就是長久的愛情裡面的公式吧,還記得有一次還在曖昧的時候,我老是和他一起出去玩,他騎著他的機車,我坐在後座,每次一停紅綠燈,他就會微微回過頭跟我說話,那時他的側臉常常掛著一抹笑容,看起來很帥,每次我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心情也會好起來,但是還是假裝矜持,總是不透露出一絲絲喜歡他的線索,就在一次出去玩時,我又沉溺在他的笑容中,就不小心說溜嘴:

「你側臉的笑容真的很好看。」我傻傻的脫口而出,自己都還沒發覺。

「如果妳喜歡,我可以一輩子都笑給妳看。」他停下車,一樣的角度對我說著。

就這樣,我就和他在一起,那年我才二十二歲,我們在一起也已經五年了。

車子微微右轉,經過熟悉的街角麵攤,他開進一條小巷子,我發呆的望著他,這個笑容怎麼就這樣看不膩,我竟然願意為了他付出一輩子?

怎麼樣的一個人,能夠讓妳放心的把一輩子交給他呢?

曾經,十八歲以前的我,相信只有那個人,我才願意把一輩子交給他,曾經我以為,只要在他身邊守候,用誠摯的友情假扮炙烈的愛情,總有一天他會拆穿,等到那天,我也會發現他炙烈的愛情,直到十八歲那年,他出國留學,我看到他出國前一天在Instagram上的貼文,我才徹底的、就算不甘心,終於明白,我和他之間,最純粹的友誼。

「你要不要上來?」爾井把車停在公寓前面,我解開安全帶,抬起頭問他。

「不了,我還要去幫我姊接小孩。」他搖搖頭,手指著手錶說。

「棠棠嗎?下次帶來我家玩!」他姊姊那個可愛的小女兒,今年小學三年級,水汪汪的大眼還有嫩嫩的小臉,看起來很可愛,和他姊姊的妖豔完全不一樣。

「好,妳早點休息。」我打開車門,他微微傾過身對我說,我點點頭,和他揮手再見,關上車門,走進公寓。

大四畢業那年,不能在繼續抽宿舍了,所以我只好開始找租屋的資訊,每個看起來都不錯,但是有些太遠、有些又離市區太近,我討厭市區的喧囂聲,雖然我工作的補習班在市區,好險爾井有個朋友,在當房屋仲介,對這方面比較熟悉,我才順利的找到理想中的公寓。

和爾井的朋友簽約那天,他朋友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我很緊張,我很害怕我在他朋友眼裡不是一個好女朋友,會讓他在他朋友面前被揶揄,我們還一起用餐,中途他突然跑去廁所,留下我和他朋友尷尬的乾瞪眼。

「老實說,妳和蘇雅很不一樣。」他朋友先開口,但是我倒寧願他沒有開口。

蘇雅就是讓爾井從布拉格回到臺灣的最大原因,雖然表面上爾井是說不喜歡工作,但實際上、是因為這個女孩。

爾井和蘇雅,差一天就成為夫妻。

在他們結婚的前一天,爾井參加他朋友幫他舉辦的單身派對,當他開車要去派對的路上,發現自己忘記帶手機,手機放在蘇雅的家,又趕緊折回蘇雅的家,當他回到那個家時,沒有人、空無一物,只有不知所措、被丟下的他。

他不知道蘇雅為什麼臨陣脫逃,他想打電話去問,就在結婚那天,他說他很努力想要按下蘇雅的手機號碼,但是沒有勇氣,他害怕他聽到蘇雅告訴他,她早就不喜歡他的,只是一直忍著,直到結婚前一天,她才驚覺這樣不行,所以不告而別。就像是一個被人丟下的布娃娃,不明不白、也沒有勇氣,他捨棄了一切回到臺灣,重新開始,於是遇見了我。

「蘇雅是爾井的前女友?」我笑的有點僵硬的回覆爾井的朋友,他陷入長長的沉思,爾井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壞肚子,一直沒有回來。

「蘇雅……很漂亮,我不是說妳很醜,只是她是讓人驚豔的美,她和爾井真的很相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臨陣脫逃,讓爾井被嘲笑。」他沒有看著我,沉重的說,我沒有回他,鼻頭一陣酸楚。

讓人很驚豔的美嗎?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我發現了他的欲言又止,我微笑看著他,眼神近乎鼓勵望著他,他還是很猶豫,但最後還是說了。

「蘇雅……當年離開是不得已的、真的,她真的是被迫不告而別的。她不想讓爾井知道,請妳別告訴爾井。」他瞄了一眼廁所的方向,大概是爾井回來了,他趕緊清清喉嚨。

「我和他之間是沒有秘密的。」我笑著對他說,他的眼神突然晃動了一下,可能他以為我絕對不會和爾井談起蘇雅的事情,才告訴我剛剛那些話,沒想到我這麼大方,爾井坐回我旁邊,好奇的問我們剛剛在聊什麼,臉色怎麼那麼凝重。

我輕鬆的笑著,說我們在討論這家餐廳的菜單,我覺得有些奇怪,他朋友也覺得吃起來和菜單上的名字有些不符合,所以我們一致認為這間餐廳有欺騙消費者的疑慮,正打算要不要打給消保官、還是要告訴店長,說不定可以拿到一些折扣。

爾井大笑,說沒想到我們這麼合得來,還一起串通陰謀,他朋友看見他的笑容,才趕緊恢復輕鬆的臉色,和他喝酒。

打開門,習慣的把包包丟在沙發上,直接走進浴室,把身上的衣服全部丟進洗衣籃,讓熱水流過我的身體,今天一整天也沒做什麼事情,最多就是和老宜聊天,身體還是很疲累,明天補習班好像有課要上,今天要早點睡,免得明天掛著兩串大大的黑輪去上課,嚇到小朋友和家長。

關上熱水,我用香香的沐浴乳按摩我的四肢,享受這一刻的清閒,再打開熱水,讓泡沫隨著水流而去。多少次、我曾經幻想過,所有自己不想要的一切,都能夠隨著每次洗澡而離去,每次洗完澡後的自己都是一個全新的自己,年輕的時候我好像是這樣催眠自己,一覺醒來之後,就會開心地以為自己真的好了,那些惱人的情緒也只是一時的,我還是我自己,但在每次發現和他有關的東西後,那顆脆弱的心又被觸動,眼淚滂沱而下。

用冷水拍打我的臉,臉上油膩的感覺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涼爽乾淨的觸感,等一下還要吃點東西,晚點再進來刷牙,我用毛巾把殘存在身上的水珠都擦去,穿上放在浴室裡備用的睡衣,踏出蒸氣籠罩的浴室,外面涼涼的空氣包圍我,我頭上還包著毛巾,也不急著把頭髮吹乾,我走向廚房。

打開冰箱,裡面有上次爾井幫我做的三明治、還有大姊上次拿來的布朗尼,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放在桌上,我又倒了杯牛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腳放在桌上,打開電視,卻不知道要轉哪一臺,轉到兒童的頻道,正在播櫻桃小丸子,我放下遙控器,開始吃東西。

看似悠閒的生活,好像才開始卻又要結束了,以後結婚,雖然爾井沒有說要和他爸媽住在一起,但是總會有幾天是住在一起的吧?我就要忙著煮飯、洗碗、洗衣、曬衣服,做一些我在自己家裡根本不會做的事情,難怪我媽會那麼感慨。

「在家當公主,出去當女僕。」她常常這樣說家裡的三個女兒,當然也包括我。

大姊很早之前就結婚生子了,姊夫是一個警察,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當上署長,記得之前從他們開始交往的時候,家裡的兄弟姊妹的是這樣稱呼他的,後來他們結婚了,才改回姊夫的稱呼,他們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最小的女兒今年剛上小學,大姊為了照顧這三個煩人的小孩,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儘管如此,她還是不願意辭掉工作,一心一意成為一個職業婦女。

二姊則是在前幾年結婚,二姊夫一直到結婚前的提親我才真正見過,看起來很帥,聽說是證券行的老闆兒子,那年剛接下爸爸的事業,我沒有想過原來二姊喜歡的是那種男生,剛見面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誰的親戚。

二姊結婚後生了一個小女兒,個性和二姊一模一樣的古靈精怪,常常讓我覺得她比我還要聰明,不久前廳媽媽說二姊好像又懷孕,所以放下工作,專心的準備迎接另一個生命,大姊前些日子才打電話來約我一起去臺中看看二姊,順便帶爾井一起去,總是要和家裡的人相處,大姊是這樣說的。

家裡最小的弟弟今年二十六歲,和姊夫一樣,是個警察,不過沒有像姊夫一樣雄偉的志願,他說他只希望他可以打擊的犯罪越來越少,雖然我不知道他是真心的替社會著想,還是真心的替自己的假期著想,但畢竟有一份心意總是好,目前和交往兩年的女友甜蜜蜜,就像他初戀的那個女孩一樣,他和爸媽住在家裡,以後結婚也會和爸媽住,聽說這是那個女生唯一不能接受的,所以這個女生大概不會是我們家的媳婦吧。

一口乾掉牛奶,我關掉電視,走進浴室刷牙,把齒縫殘存的食物殘渣都清乾淨,嘴裡都是牙膏清爽的味道,我才心滿意足地走出浴室,聽到手機響起的鈴聲。

「該睡了,我到家了。」爾井略帶疲憊的聲音傳來,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這麼晚了?我都沒發現,我要趕快去睡了,明天要去上課。」我趕緊把東西收一收,走進房間。

「才知道晚了喔?明天別請小朋友吃黑輪,我早上去接妳,妳幾點的課?」

「明天好像是十一點的課,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課排那麼早?」我躺在床上,仔細的幫自己蓋好棉被。

「對了,姊姊說想讓棠棠去妳那補習。」

「棠棠?好啊,當然可以,只是不是我上課喔,基礎班是我那朋友。」

「嗯,可是姊姊她……嗯,妳也知道姊夫最近的狀況……」他語帶遲疑的說,不過我大概也知道他姊姊的狀況。

「我知道,學費沒問題,親人價都是免費喔,除非你突然不想娶我了,那就另當別論。」我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說話,希望可以減輕他姊姊家裡狀況帶來的煩惱。

他姊夫去年為了多賺一些錢給棠棠去安親班上課、用好一點的東西,和朋友一起投資生意,結果慘敗,雖然不到負債累累,但是家裡的儲蓄也所剩不少,原本想過更好的生活,卻反而要更省吃儉用。爾井有拿錢給他姊姊,但是被他姊姊拒絕,說自己還年輕,可以再出去工作,不需要花到弟弟的錢,而且說他要娶我了,總是身上要留些錢,女方的家裡才安心。我想這次補習的事情,他姊姊一定沒有開口要求我學費的問題,她純粹只是相信我的教學,學費的事情一定是爾井自己說的。

「那我就不能悔婚了。」他賊笑著,我也笑了出來,聽到他如釋負重的聲音真好,我要他趕緊上床去睡覺,我也要趕快睡覺了,他說好,接著說了一聲晚安。

「晚安。」我愣了一下,才又回答他,靜靜的關上手機,一句好久不見的晚安,現在卻觸動我心裡最脆弱的地方,躺在床上,連闔上眼睛的力氣都沒有,明明就是一句很平常的晚安,為什麼卻偏偏和回憶中的那句話一樣?為什麼我明明在過新的生活,那些舊的回憶還是常常湧上心頭?

我努力安撫自己,告訴自己那都是過去了,就算曾經想過多少次,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把握住,但都不可能了,如今雖然不知道他過得如何,但是我要結婚了,而且我真的很愛、很愛爾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因為一點點的雞毛蒜皮就想起過去那段往事,這樣對自己很不公平、對爾井也是,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心裡想著的永遠是過去的舊愛。我細數著自己為了那段往事,改變過多少次、就連喜歡的顏色也是。

小時候好喜歡喝紅茶,最討厭綠茶,因為綠茶喝起來澀澀的,但是紅茶喝起來很順口,我每次點飲料都一定點紅茶,但後來不知不覺,到了現在也還是一樣,我不喜歡喝紅茶,我愛上綠茶,每次都隨口一點一杯綠茶微糖去冰,因為他曾經說過,要喝就要喝綠茶,紅茶不健康。

愛情並不盲目,陷入其中的人才是最盲目的。

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我爬起來拿手機,沒有打算要滑,只是點了首歌,說不定可以幫助入眠,記得高中畢業那年,我也是因為他失眠,那時也是聽著歌、慢慢入睡,音樂的旋律慢慢的滑進我的耳朵,盤饒我的思緒,我沒有跟著輕聲哼唱,只是靜靜的閉上眼,一滴眼淚順著眼角的弧度滑落,經過嘴角時泛起一陣苦澀,苦澀卻哄著我,我慢慢的入睡,腦海最後響起兩個字。

「晚安。」他說,不是爾井的晚安。

        …   …

「嗨囉,棠棠!」走下爾井的車,和他手牽手一起進到他姊姊家,姊夫出差,姊姊剛好休假,明天是棠棠第一天來補習班上課,我今天特地叫爾井帶我來姊姊家,我可以和姊姊說明一下課程,也可以來看看棠棠。

「姊姊!」棠棠開心的衝上來,抱住我的腳,我蹲下身子,摸摸她的頭,說她好像又長高了,她開心的笑著,爾井也蹲下身,把她抱起來,我戳戳她可愛的小臉頰,她興奮的抓住我的手指,爾井打開門,把棠棠放下來,她衝進門叫著姊姊,姊姊從廚房叫著。

「媽媽,舅舅和姊姊來了!」棠棠開心的大叫著,我旁邊的爾井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我得意的推了推他的手臂,知道他因為「舅舅和姊姊」的稱呼感嘆自己長得太老氣,本來想跟他說我本來就比他年輕一歲,但此時棠棠正好用力的把姊姊牽出來。

「棠棠,不可以叫姊姊,要叫舅媽了。」姊姊向我點點頭,抓住蹦蹦亂跳的棠棠,要我們到餐桌那裡坐著,她差不多煮好飯了,我點點頭,爾井牽著我往餐桌走去,棠棠興奮的跑到椅子上坐好,要求我一定要坐在她旁邊,我連聲道好,她一直抓著我的手臂不放,問我補習班那裡有沒有餅乾、老師溫柔嗎、有沒有很多作業、什麼時候才能被我教到,我笑著跟她說,那裡有很多餅乾,如果她喜歡什麼就跟我說,我一定買給她吃,老師都很溫柔,作業每天都有,因為這樣才能進步,至於什麼時候被我教到,就要看她用不用功,如果用功就可以轉去別的班讀,而我是負責高階班的,只要棠棠認真點、我一定很快就能教到她了,她開心的笑著,說一定會努力讀書,很想要被我教,姊姊把菜餚端上桌,我趕緊跑到廚房裡面幫忙,姊姊說我是客人,讓客人幫忙很沒有禮貌,要我好好坐好,等一下幫她品嘗菜色就好了,我點點頭,還是幫她端了一盤菜,姊姊笑說那麼勤勞,難怪爾井要趕快娶回家。

「開動了!」等到菜餚終於全部都搬上餐桌,棠棠開心的叫著,有點不熟悉的用筷子夾菜,先夾了一疊高麗菜給姊姊,真是懂事的小孩,又夾了一塊黑輪給我,我開心的跟她道謝,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最後夾了一疊空心菜給爾井。

「姊姊,辛苦妳煮那麼豐盛。」我基於禮貌,趕緊夾了一塊可樂餅給姊姊,姊姊笑說我是一個一百分的弟妹,她很滿意,爾井在一旁露出奸詐的笑容,我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媽媽,我要好好讀書,才能給姊姊教!」棠棠吃到一半,突然轉頭對姊姊說,姊姊溺愛的摸摸她的頭,說她很棒,一定要好好讀書。

「要改口了,叫舅媽。」姊姊最後再次叮嚀棠棠,棠棠轉頭對我大聲的喊著,我夾了塊肉給她,笑著要她好好讀書。

就這樣一頓簡單的飯,桌上的氣氛卻很融洽,不需要什麼山珍海味的陪襯,只需要大家的團聚,就連有些被煎焦的黑輪也美味無比。吃完飯後,我幫忙收桌子,堅持一定要洗碗,姊姊拍拍我的肩膀,說我真的很好,帶著棠棠走出廚房,告訴爾井她們要出門買點東西,爾井回應她之後,走進廚房,把我的菜瓜布拿走,我抗議的對他嘟嘴,他用還沒有被泡沫佔領的手指輕敲我的頭。

「妳還沒嫁給我前,手就洗粗了,那該怎麼辦?」他輕聲的說,我笑了出來,說如果變粗了他就不喜歡,那要怎麼辦?他說那就只好忍受吃外食,這樣就可以不用讓我洗碗了。

「你還真不會說甜言蜜語,不會說什麼就算手粗了還是會愛我喔?」我把手上的泡沫洗乾淨,接過他洗好的盤子,用水沖乾淨。

「妳知道就好,不需要我明說了吧?」他調皮的對我眨眼,把另一個盤子遞給我。

「還沒和姊姊說補習的事情,姊姊帶棠棠去哪裡了?」我問。

「說去附近買點東西,我看八成是要買給妳的吧。」

「不好吧?我真的不需要什麼禮物欸。」

「人家的好意,多少收下吧,我已經跟她說妳不收她學費,她大概覺得過意不去吧,又看妳這麼乖巧。」他聳聳肩,似乎不怎麼認真的回答。

「好吧,對了,下禮拜我要回屏東一趟,爸媽說全家一起吃頓飯,姊夫都會去,就連我弟那個堅持不和公婆住的無緣媳婦都會去,你要去嗎?」終於洗好最後一個盤子,我伸展了一下我的身體,帶著因為伸展發出的怪聲音問他。

「好啊,總不好讓妳一個人孤軍奮戰,面對那麼多顆愛心泡泡吧?」他走進浴室裡面,從塑膠袋裡面抽出一條乾淨的毛巾,溫柔的幫我擦去手上殘存的水滴。

「好喔,開心!」我微微墊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舅舅、舅媽!」正當爾井把唇移到我的唇上,大門被打開,我們兩個趕緊各退一步,迎接可愛的棠棠,雖然說可愛,但此時更像是一個調皮的惡魔。

「是不是打擾到二位了?」姊姊跟在棠棠後面,看到我們兩個一臉尷尬的笑著,臉上揚起賊笑。

「是啊,棠棠,妳去買了什麼?」爾井恢復平常的笑容,把棠棠抱起來往客廳走去。

「我買了新的自動鉛筆,媽媽還買了隻螢光筆給我!」棠棠興奮的叫著,隨著爾井的步伐越來越小聲。

「姊姊,關於補習的事情,我跟妳說一下,方便嗎?」我和姊姊互看了一眼,不小心笑了出來,我微微收起笑容,對她說,她開心的答應我,把我帶上樓,走進一間看起來應該是書房的房間,牆壁都被書架擋住,只能從天花板的顏色猜出,這間房間應該是被漆成天空藍,和地板的淺綠色搭配的剛好,就像是一個小天地,讓人沐浴在大自然的氛圍中,被打開的窗戶傳來陣陣涼風,不用空調也覺得舒適,這裡不愧是一間書房,而且是一間極品的書房。

「鈺澄,補習的事情,我想跟妳說的是,學費妳一定要收,這是應該的。」她拉了兩張木製椅子,她坐在其中一張上,親切的要我坐下來談,我才剛坐下,她就立刻開口。

「……」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鈺澄,畢竟妳和爾井要結婚了,我不希望我家庭的事情給你們兩個帶來負擔,學費的事情妳不用擔心,我只要多工作些就是了。」她雙手握住我的手,雙眼誠懇的說,我的心底掙扎,這時候爾井在就好了,如果爾井在就好,他一定能迎刃而解。

討厭被別人懇求的感覺,討厭這樣的掙扎,討厭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的感覺,討厭這樣的無助。

「……姊姊,我知道了,不然學費我一個月就收一千塊。」我思考了好久,反過來用手蓋住她的手,見她還想說些什麼,我接下去說。

「不管怎麼說,補習班是我的,我想收多少就多少,不瞞妳說,其實補習班裡有很多小朋友家裡是無法負擔補習費的,他們的父母親來找我說,我都答應讓他們來補習,更何況是自己的姊姊,收這一千塊我都覺得很不好意思了。」

「……那、我先謝謝妳了,鈺澄。」她看著我堅決的眼神,低下雙眸想了一會,又綻開笑容對上我的眼神。

「不會,教育這種事情,用多少錢去衡量都沒辦法,它只有價值、沒有價錢的。棠棠要上的是初階班,是由我的大學同學上課,上課風格很活潑,因為一班初階班都是些孩子,所以老師在玩樂中,也會教學,是很多小朋友和……」我開心的點頭,從包包裡拿出一些補習班的資料,一一的向姊姊說明,她很認真的聽,有時候還會打斷我,從桌上拿出紙筆記下來。

「那補習班大概就是這樣,我會好好盯著棠棠的。」姊姊關上書房的門,我認真的對她說,她輕笑著,說一視同仁就好了,她很怕棠棠因為我在補習班,就以為有所依靠,到處亂來。

「不會啦,棠棠只是個性開朗而已,不至於。」我們一起走到樓下,傳來爾井和棠棠說話的聲音。

「我是她媽,最瞭解她,鈺澄真的很謝謝妳,這是剛剛去買的,不介意吧?」她把放在樓梯旁邊的禮盒遞給我,我雙手接下,玩笑的說。

「我很介意喔,因為是姊姊送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收著。」我頑皮的笑著,她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我們一起走到客廳,我坐在爾井的旁邊,他把我手上的禮盒放到一旁,手牽著我的手,棠棠抱住姊姊,說爾井剛剛答應她下次要帶她出去玩,姊姊要她不要麻煩舅舅,棠棠雖然嘟著嘴,但也沒有回嘴,只是抱緊姊姊,我拍拍爾井的手表,暗示他該走了,他很聰明的向姊姊說我們要回去了,棠棠和姊姊送我們到門口,坐上車前我抱了一下棠棠,說明天補習班見,才坐上車。

「姊姊說了些什麼?」爾井習慣的牽著我的手,我回牽著他,看著前方。

「姊姊要我一定要收學費,所以我就意思的收了一千塊。」

「那妳很累嗎?」

「嗯嗯,真的是老了,隨便動一下就累了。」

「我明天要去一趟臺中,有興趣一起去嗎?」

「臺中?那姊姊來的時候,你不陪我嗎?」我驚訝的轉頭看著他,和姊姊在書房談話時,那種想要求助他的感覺,突然湧現。

「是啊,編輯說有位長期贊助出版社的人從國外回來,希望可以和我見個面。」

「贊助出版社?」

「嗯嗯,聽說是位醫生,好像是在中歐那裡的,也是臺灣人。」

「那他怎麼突然想見面?」

「不知道,聽說是書迷。」

「哼,有錢的書迷就可以這樣,贊助偶像,像我這種的,就只能跑簽唱會啦、沒錢的時候連演唱會都跑不了。」我不屑的哼了兩聲,車子轉了個方向,彎進熟悉的巷弄。

「這樣才熱血啊,明天妳就好好接待姊姊。」他停在公寓前面,在我額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好,那你小心開車。」我打開車門,臉上不自然的笑著,感覺到背部傳來的僵硬,我好不想離開。

「知道了。」他露出帥氣的笑容,我關上車門,看著他的車消失在另一個轉角,我的呼吸異常的急促。

我快速的跑回房間,連包包都忘了丟在沙發上,直接拿被子裹著自己,不明白這股寒意是從哪裡傳來,我又為什麼感到寒冷,明明剛剛的一切是那樣的完美,我未婚夫的姊姊很滿意我,自然會在公婆面前好好的替我說話,未來相處上也一定沒有問題,就連她女兒也很喜歡我,我的未婚夫不管去哪裡,都第一個向我回報,不會把我丟在未知的深淵中,而且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明明一切是這樣的夢幻,彷彿不應該存在現實一樣,為什麼我還是覺得很緊張?是因為剛剛想起那陣想要抓住爾井、害怕自己應付不來的恐懼嗎?

是的,那樣的恐懼是那樣的熟悉,又觸動了過去的往事,我想起那些讓我窒息的片刻,有因為身理上的疾病,像是急性腸胃炎、流感、韌帶受傷、腳踝拐到等等,讓我痛到不斷的咬住下唇,才能制止自己想要尖叫的衝動,我害怕我一尖叫,就會把痛楚傳遞給關心我的媽媽,所以只好忍住,我在心裡會瘋狂的大喊那個人的名字,好希望、希望他那刻就在我身邊,告訴我不用害怕,他會在;有時候是心理上的害怕,就像剛剛那樣,面對別人炙熱的請求,我都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卻又害怕自己的回答不夠得體,那樣的掙扎讓我覺得很困擾,我就會在心裡大喊著,希望有人可以解救我。

還記得在高二那年,我騎車回家,騎過貓洞,迎接而來的是一條寬敞、車潮擁擠的自由路,我戴著耳機,也忘記自己到底有沒有注意,只注意紅綠燈,當我騎車騎到十字路口時,我的左小腿被一道很大的力道撞擊,差點失去重心,我的手臂也被撞到,我的右小腿趕緊丟下踏板,站在馬路上,後面一臺小轎車開過,裡面一個歐巴桑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嚇的不知所措,只能趕快騎過路口,停在加水站旁邊。

我大力的呼吸,好像自己身在高山中,只有稀薄的空氣,我哭出來,即使旁邊還有很多路人,但我無法克制眼淚,只能像平常那樣用力咬住嘴巴,就怕痛苦傾瀉出來。我沒想過,自己會和死神離的那麼近,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臺車子從我後面撞上來,是我騎的太過去了嗎?我不知道,因為我戴著耳機,而且是播著自己最喜歡的歌,沉溺在音樂中的我渾然不知後面有臺車,我在心裡大喊著那個人的名字,好希望他就那麼湊巧的經過,發現我的無助,趕過來安慰我,好希望、希望那個人就在身邊,可是沒有,我只好騎回家,家裡沒有人,我跌坐在地板上放聲大哭,好希望他在,他會溫柔的安慰我,沒事了,好希望、希望他在,好想他,可是偏偏我不能想他,因為我們是最單純的朋友,什麼都不能再多求,超過友情,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分崩離析,我們就不能再那麼輕鬆的面對彼此,可是我真的好希望我難過的時候,他就在我身邊安慰我。

正是因為遺憾,所以才一直想著嗎?

我鬆了口氣,打電話給爾井,告訴他我剛剛的緊張害怕,他說他還在路上,可以折回來陪我,我猶豫了片刻,告訴他好,要他今天來陪我,過沒多久,他就出現在我家,我衝出房間緊緊的抱住他,就像是一個遇到洪水受困的人,緊緊抱住唯一的浮木,用盡全身力量的抱住,就怕我一鬆手就被洪荒淹沒。

他也用同樣的力道回抱我,在我的耳畔輕聲的說沒事了,溫柔的要我不要害怕,我就哭了,我在他的胸膛前放肆大哭,腿軟了他就抱起我,坐在沙發上,沒有問我為什麼、沒有打斷我莫名的宣洩,只是陪著我,聽我的哭聲、感受我眼淚的溫度,像是要把所有的害怕都哭出來,我用盡全力的哭著,緊抓著他的襯衫不放,又像是個害怕迷路的小孩,緊緊抓著大人的衣服。

如果我沒有遇到這個男人呢?如果那年我遇到的、又是一個我沒有感覺的男人,在一起沒多久就分手了,兩個人價值觀完全不同的人呢?

或許答案就像老宜說的,我現在就不會和爾井結婚了,答案就這麼的簡單嗎?沒有其他的選項嗎?會不會我這輩子就不打算結婚,打算陪著十八歲的自己等他回來?結果就這樣孤老一生呢?還是某一天我還是會遇見爾井,就像是命中註定一樣,我們兩個是註定要陪伴彼此的人,即使在時間的洪流中漂流多久,卻還是會遇見彼此,執手到老。

我不知道答案,因為我不夠聰明。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全身也疲倦不已,我就躺在爾井的懷抱中睡著了,半睡半醒中我感覺到他把我抱上床,用棉被把我緊緊的裹著,他也躺上床,手臂抱住我,像是在安慰我一樣,我轉個身鑽進他的懷抱中,突然我輕笑了一聲,覺得自己好安全、好安全,爾井似乎聽到我的輕笑,他把唇貼著我的耳朵,輕聲的說。

「晚安。」爾井說,不是他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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