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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它不具有章節,它活生生,迎接黎明。

      當時間過去,這世界

      有崩毀,有成全

      在寂靜的光裡有了

      恍然的明白

      ——凌性傑《有信仰的人》

     

     

     

      青自上一個噩夢匍匐而起,夢裡的她正和道面目模糊的黑影爭執、搏鬥著,如嗜血猛獸般咆哮怒吼、唇槍舌戰,緊扼對方頸項,字句如冬日裡最致命的毒藥欲致人於死地。雙眸充斥怒意卻空洞,失去了理智、失去了自我,只是一味的戰、攻擊、再攻擊,直至雙方皆淚流滿面、遍體鱗傷仍不止歇。

     

      衣裳全被冷汗涔涔給濡濕,青下了床,夢境的片段零碎地衝入她大腦、刺激每一根細胞神經,她感到自個的嗓子乾澀嘶啞的不成樣子。抹去沾染雙頰的淚痕,隨意爬梳了番亂糟糟的髮,青步伐虛浮地下了樓。

     

      電視櫃後貼著近日剛放上的日曆,用紅筆再三註記的痕跡此刻看在眼底顯得格外螫人。是了,再過幾天便是小昱的生日,她心頭一刺,手中握的玻璃杯緊了緊,兩星期前她和小昱在電話裡興高采烈地討論慶生行程的景象猶在眼前,唇齒間牽起抹苦澀微笑,可如今她卻再沒有立場過問。

     

      將杯底的液體一飲而盡,她將身軀陷入柔軟的沙發,彷彿擔憂一闔眼便會重回剛才的夢境,似是因噩夢所擾,青感到自個思緒如團毛線球糾結混亂。機械式地的按著遙控器上的選台按鈕,電視機的嘈雜噪響於寂靜的室內顯得分外突兀,螢幕畫面在換過無數頻道後,終是定格在個旅遊景點的廣告。

     

     

            “畢業後,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青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應該說,等她意識回籠,身體已不由自主的購了車票,乘上那班前往苗栗的火車。

     

      人都說花蓮是台灣後花園、山清水秀的人間樂土,殊不知其實苗栗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果園遍布的純樸鄉村、三兩土厝磚屋依山傍水,時有農人頂著斗笠於豔陽下揮汗耕種,景色別具風味。

     

      漫步在苗栗的山間樹林,草木芬芳沁入青五覺七竅,她卻覺得自個的腳步仍是如此沉重乏力。上回走在這裡是什麼時候?中學時的暑期旅行?那時她和小昱還在林子間追逐、拚比誰先抵達上頭的供遊客休憩的瞭望台,整個樹林充斥著她和小昱的嬉笑聲,伴隨著擦肩遊客投來的異樣眼光。

     

      青記得那時她和小昱在瞭望台上眺望遠處山景,一面訴說自個將來志向何方。小昱想當個作家,將所有腦海裡無所束縛的天馬行空全數書寫、帶給更多的人;青則笑著打趣她,要當那個苦苦在她身後追趕、催繳文稿的編輯,兩人笑笑鬧鬧,絲毫未感到疲憊。

     

      眼底彷彿有淚,青抬手欲揮去,卻驀地發現僅是自額間滑落的汗珠。

     

     

     

     

      林子前方不遠是一處防空洞,據聞建於日治時期。

     

      青闔上雙眸,涼風舒爽地自洞內迎頭潑上青的面龐,她緩緩邁開步伐,往裡走是個小小隧道,道裡靜得連壁上的水珠滑入溝槽都一清二楚。

     

      隧道上建了幾條水管,想必是防止山間地下流侵蝕石壁、降低牢固性。石壁上更有數道白色鐘乳石堆疊痕跡,彷彿珊瑚潔白純淨,蔓延壁上滲出的細流而下。手探向腰側,青驀然察覺自己竟是什麼也未攜帶便出了門,她真該帶相機來的,如有相機在手,便能將眼前這靈秀美景攝下,和小昱一同……

     

      思緒頓了頓,青頓時鼻間酸楚。

      小昱……對了,她已不需要自己了。

     

      前不久的爭吵還歷歷在目,青只記得她倆彷彿戰場上躁動不已、殺紅了眼的鬥士,只曉得以最激烈、尖銳的言詞刺傷對方,只為唇齒間那場無足輕重的勝負。至於吵什麼?興許是近日來的眼淚過於洶湧、模糊了記憶,她竟已記不清。

     

      或許為無法待在彼此身邊,在彼此面臨現實困境、最需要擁抱與援手時即時出現而吵;或許為質疑自個在對方心中地位的那份不安定而吵;又或許……只是為戰而戰,沒什麼道裡……

     

      小昱是在升國一的暑假離開花蓮、遠道台南唸書,起初青和小昱和從前並無二班,時常三兩天便要來通電話、寒暑假也常約出去玩,可隨著年齡增長、課業壓力加重,加上彼此生活的都市與人際景況截然不同,她倆逐漸分歧、逐漸不再如從前頻繁聯絡,距離隨著時間一絲一點的加劇。

     

     

      爭吵後,便是決裂。

     

      清晨的噩夢彷彿全數回籠,青撫上額際,事已至此,現在提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手機螢幕癱著小昱近日發上的遊玩動態,她自嘲的笑了笑。

     

      怎麼對方都已以嶄新的姿態在除去她位置的人生繼續生活,而自己仍是如此沉淪頹唐?

腳步持續向前,前方貌似已抵達洞穴出口,微光自外頭緩緩灑上陰冷潮濕的洞穴和石地上的斑駁青苔,青加緊腳步,她需要陽光、她渴求溫暖,她確信此刻的自己亟需沐浴暖陽之下……

     

     

      可無論那天頂晴空的金黃再如何燦陽熾熱,卻怎麼也照不進她寒磣心坎。

     

     

     

     

      恍惚地坐起身,噩夢的頻繁她已逐漸麻木不仁,床頭櫃的鬧鐘指針重疊,外頭天色還黑,床榻上輾轉翻覆了會,她卻怎麼也無法沉入夢鄉,百般無奈之下起了身,摘下耳機,近日自己得靠些音樂助眠才得以安然入睡,撥放曲目停留在那被她設定反覆重播的「開到荼蘼」。

       

     

            “誰給我全世界,我都會懷疑。”

       

     

      青頓時淚如泉湧。

      是的、是啊!那曾經就是她倆的全世界、她的全世界。

       

      和小昱的相識是在小學五年級,那是個夏末秋初的涼爽午後,室外林木尚翠綠,那一天,小昱轉進青所就讀的學校。才認識不久兩人便一拍即合,不僅興趣相同更志向相仿,同樣熱愛文字、同樣沉迷於文字構築的絢爛繽紛;是童稚的純然天真、也是友誼的質樸自然。

     

      青仍清晰記得那些她倆在課桌間遞著紙條,放學時分手拉手、聊到父母來接送仍戀戀不捨;青還記得當時兩人興高采烈地規劃二人共有的夢想藍圖,大學共同努力考進同所同系、一同在外租房子,哪怕是人生歸宿也須徵求對方首肯,結了婚更要比鄰而居,還要讓彼此的家人認識。

     

            “我們要當永遠的好朋友!”

     

      人道這世上沒有永遠,萬事皆有變卦,可當時年尚稚嫩的青和小昱相信永遠、深信不疑。

     

      那曾經是青的全世界!

      那美麗夢幻而趨近不真實的理想藍圖,曾經是青一心嚮往、全心全意追求的。

     

      那樣堅定的精神支柱曾是伴隨她度過無數寒凜冬夜的力量,伴著她度過國中三天沉重的課業壓力,伴著她度過為自己未來徬徨不定的畏懼,伴著她度過漸漸接觸到小型社會心機流轉時,那份濃厚的挫敗與失望。

     

      預設縝密的未來瞬間崩塌、從前一步步細細鋪下的道路盡數毀棄,剎那間,她失去了全世界。

      她篤信不移的信仰、她一直以來最堅實的精神後盾棄她不顧了。

     

      她感到自身像是行走於大霧,曾經堅定不已的前路如今盡成廢土,她如斷了線的風箏不知何去何從,如此飄移、流浪,渾渾噩噩、徬徨不已。一直以來支撐她頑強抵抗現實冰冷的力量驀然消失,她不禁迷茫,究竟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什麼?如此埋頭追尋、咬牙苦撐是為了什麼?

大霧的前端有著什麼?如此掙扎、渾噩地生活,有什麼意義?

     

     

      翻看著手機裡今年夏天她和小昱到海邊遊玩的留影,分明時值入冬,更逢迎寒流北下,臥室裡的她卻只著件無袖棉衫,彷彿外頭的低溫砭骨都和皮肉隔絕,彷彿外頭的一切冷暖感應皆和魂魄心靈分離,她只是專注地、專致不二地翻看手機裡的相簿。

      鹹潤氣息縈繞鼻尖的感受於記憶裡仍是如此鮮明,她甚至……連海水灌入指縫腳尖的觸感都記得一清二楚。

     

      半年來她倆便大吵小吵不斷,哪怕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也能令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或許她倆都累了,或許她倆都再也無法承受彼此帶給彼此的愁苦與憤怒,或許她倆都漸漸察覺彼此已不是當初相識那個小女孩,經韶光洗禮而漸漸成長、適應成長環境而衍生的漠然,或許她倆都漸漸意識到對方帶來的痛已逐漸壓過往昔的歡樂。

     

      爭執的原因,從來不是重點,她倆分明最是明白不過。

經過了歲月的侵襲,無論當初的承諾與理想多麼篤實美好,依然敵不過時間的殘酷剝削。時間、       距離,一層層削去她倆在彼此生活中的存在比重,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的生疏與背離……

     

      可為何丟下她一人?

      她並不如外表看來的堅強,她的堅強建立在小昱一直以來給予的精神支柱,她一個人也會孤單、會迷茫、也會感到害怕,縮在外頭武裝的鎧甲下,僅有脆弱而低泣不已的心靈。

她其實怕孤單、怕失去,懼怕一個人。

      可為何最後仍是留下了她一人?

     

      淚已流乾,靈魂卻仍啜泣不已,她感到自己神智快要被無止盡的哀慟淹沒。掩於悲傷之下,是多不勝數的無力與徬徨。

      無論她竭盡全力的捉緊、再捉緊,仍敵不過那道時光洪流,那從前未實現的理想怎麼辦?從前規劃好的一切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如果時光靜置就好了。

      如果永遠不要長大。

     

      就好了。

     

     

     

     

      ──「叮鈴。」

     

      許是方才一個不慎觸碰到什麼按鍵,提示鈴聲倏地響起,劃破闃寂而森凜的漫漫長夜。緊接著似是啟動了什麼開關,提示鈴如洪水沖破閘門般洶湧而來,手機一時之間禁不起如此龐大的傳輸量,連畫面都死死定格住無法運作。

     

      青這才想起前幾日自己正昏天暗地之時,隨手將手機的訊息提示鈴關了,興許是方才翻看照片時無意間重啟,待手機不再震動、畫面恢復正常,她緩緩撿起那靜默躺在床緣的手機,一一點開連日來累積的未讀訊息。

     

     

            “妳還好嗎?有需要幫忙盡管說!”

            “手機沒開機嗎?看到訊息回我一下吧!”

            “妳……沒事吧?”

     

     

      諸如此類的訊息一封封呈現於青眼前,連日來噩夢侵擾的精神折磨加上那字裡行間充盈的關愛與擔憂,她感到自己枯竭已久的眼眶又開始盈滿淚液。

     

      失去全世界又如何?規劃好的道路一夕消失又如何?

      她的世界,從來不是只有小昱一個人,她的精神支柱從來不只小昱,只是自己太過盲目,往往漠視身邊一直以來默默相隨的守護者。

     

      她一直過於留戀,將自個埋身於防空洞,對外界的衝擊與改變不予理睬,掩著雙耳如鴕鳥般自欺欺人,遮去自己的雙眸強迫自己漠視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兩人早已不再是從前那稚嫩女孩的事實。太過耽溺於從前的美好回憶,卻生生忽略了生活周遭真正美麗之處,更令自己遍體鱗傷。

     

      還有許多愛她、關心她的人正靜待她察覺,在她認為自己已然倒下、再也無力從深淵爬起,他們堅信著青必然會重拾過往的勇氣、重拾她蒙塵的鎧甲與寶劍繼續向前;而自己竟只是一味的自私、只顧慮自己的傷痛,忽視了他人對自個伸出的援手和關愛。

     

     

            “妳真的沒事嗎?讓我去看看妳好嗎?”

     

     

      訊息提示音再度響起,青拾起手機,滑開訊息介面,仔細認真地、專心致志地將對話欄裡的一字一句收入眼底。

     

      原來極致黑暗的深淵,只要一盞火光,世界便充滿光亮。

     

      徬徨依舊、迷茫依舊,卻不再害怕、不再為未知的明日怯弱。她的生命不會孤身一人,生命如此誠然可貴,頸間傳遞而來的脈動與溫存就是一切力量的來源,活著,便是希望!從今爾後她將不再為自己而活,她將為愛她、守護著她的人而活,她要為在她身後默默扶持、守候人們活得精彩而漂亮。

     

      換她來守護她身後默默提供協助的人們。

      思索了半晌,指尖終是緩緩敲上幾個按鍵,傳送。

     

     

      ──「我沒事了。」

     

      一股溫柔而雄渾的力道於青的四肢百骸竄流,她感到自己渾身充斥不具名的力量,彷彿在大風雨阻擋在前也無所畏懼,青此刻便如同浴火重生的鳳。新生必經的苦楚多麼焦烈折磨又何妨?她換得了雙引領她飛向光明的羽翼,換得了雙視野明朗、得以發覺生命美好的雙眼,值得了。

     

      東方出魚肚白,晨光透過窗櫺灑入昏暗臥室,驅散那潛伏在黑暗深淵的魔鬼、驅散了青的噩夢。

      心底再寧和不過,青闔上眼簾,沉沉入夢。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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