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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征臺灣 決戰北線尾

西元一六六一年   (明永曆十五年)

四月三十日清晨,位於臺灣西南一個狹長沙洲上的熱蘭遮城。剛剛接獲城樓衛哨通報的荷蘭駐大員長官揆一(Frederick   Coyet),緊急登上了正對著大員港道的一個稜堡(突出於主堡四個角落的城砦)。他背對著晨曦,站在城垛其中一個凹處的後方,透過手中的望遠鏡遠眺濃霧剛剛消散的西方海域。不曾有過一刻平靜的海面,今日又掀起洶湧波濤。

在揆一左眼圓形的視野中,與天相連的海平面處,出現了超過四百艘以上的船艦,軸艫相連超過百里,旌旗密佈蔽塞海面,彷彿是突然自天界降下一支神兵。為首的主艦上,一個魁巍的身影,手按腰間佩劍,昂然而立,身後「招討大將軍」的旗幟隨風飄颭。

「可惡!」揆一忍不住切齒咒罵。

揆一並非完全沒料到鄭成功攻取臺灣的可能性,自從兩年前夏天何斌叛逃至廈門之後,揆一就擔心何斌會向駐軍金、廈兩島的鄭成功獻策,建議用兵福爾摩沙,以做為反清復明的另一個基地。去年夏天,揆一向荷蘭駐巴達維雅(今日的印尼首都雅加達)總督發出了增援福爾摩沙的報告,總督於是派遣范德蘭(Jan   Vander   Laan)率領十二艘船艦,於該年的秋天抵達福爾摩沙。

但范德蘭卻始終不認為鄭成功有攻打福爾摩沙的打算,還指責是揆一因為怯懦而散播謠言,致使平白損失了這十二艘船艦移防所費的軍需,並且打算向荷蘭東印度公司高層彈劾揆一的誤判情勢。這期間大員評議會還天真的向鄭成功發出了詢問是否有意攻打福爾摩沙的信函。更荒謬的是,評議會竟然對鄭成功「余不欲戰也!」的回函信以為真,真是令揆一哭笑不得。

今年年初,范德蘭終究還是率領艦隊離開了福爾摩沙。

最擔憂的事情終於還是成真了。但揆一絲毫沒有「預料之中」的喜悅。相反地,揆一多麼希望自始至終都是自己誤判情勢,但事實卻又如此不幸地與自己的判斷吻合。

所幸讓揆一對於將來戰情的發展稍可抱持樂觀態度的,是台江內海的自然天險以及防禦工事。

船艦要進入台江內海只能取道兩條水道,一是北線尾島的鹿耳門水道,另一條就是由熱蘭遮城所扼守的大員港道。

荷蘭人原本在北線尾島建造了一個堅固的堡壘,並有鐵砲扼守鹿耳門水道,只不過五年前的一場颱風不但摧毀了堡壘,也掩埋了鐵砲。風暴過後,荷蘭人在水道的南、北岸各築了一個簡易的碉堡,雖然只派駐了極少數的火槍兵把守,但在兩個碉堡之間架起了橫越水道的粗大鐵鍊,再加上鹿耳門水道水淺,不利大型船艦航行,若鄭成功的軍隊取道於此,船艦勢必擱淺。

所以揆一認定鄭成功的艦隊只能由大員港道進入台江內海,如此一來敵人勢必曝露在熱蘭遮城的砲火射程內。

四百多艘的船艦終於航行至肉眼可視的距離,揆一放下望遠鏡盯視著眼前艦隊,一根根聳立的桅杆在海面上密佈成一整片林木,隨風飄盪的旗幟,書寫著揆一不理解的文字。但在下一刻,另一件令揆一無法理解的事情卻發生了。

鄭成功的艦隊在此轉了方向,往北方的鹿耳門水道開駛而去,而歷史的走向也從這一刻開始產生了轉折。鄭成功的命運、荷蘭人的命運以及這個美麗島嶼的命運,從此徹底改變。

鄭成功的艦隊在鹿耳門水道外停駐不前,主艦上放下了一艘小船,船首立著兩名英偉挺拔的將軍,鎧甲在日光的照射下,閃耀著銀白色亮光。鄭成功與陳澤領著十數名軍士乘著小船,駛進了狹窄而水淺的鹿耳門水道量測水深。

「水深還不夠啊!」

鄭成功那歷經風霜的臉龐看著著那根插入水中的竹篙,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海水在竹篙上留下的水痕,悶悶不樂地喃喃自語。

(沃野千里,為天府之國。)

  鄭成功捋著垂伸至胸前的鬍鬚,若有所思,心中反覆迴盪著何斌的這句話。

兩年前,何斌帶著台江內海周圍的地圖、沿岸水道圖,以及熱蘭遮城與普羅岷遮城的軍事設施等資料求見鄭成功,並且以一句「沃野千里」說動了鄭成功進取臺灣。沒想到在稍後與的軍事會議上,諸部將領竟然大都持反對的意見,甚至連親信馬信以及曾去過臺灣的吳豪都不表贊同,唯有楊朝棟與參軍陳永華支持東征臺灣。

「知我者,復甫   (永華字)   也。」

鄭成功以這句話做為那次軍事會議的結論,東征臺灣的戰略方針於是定調。其實當時鄭成功的心中早有定見,之所以召集諸部將會議,不過是想得到諸部將的支持而已。

鄭成功起兵兩萬五千東征臺灣,這幾乎佔了明鄭總兵力的四分之一。在金門料羅灣誓師的時候,參軍陳永華根據何斌所提供的荷蘭人兵力佈防、航道深淺以及漲退潮時刻,建議鄭成功在特定時刻自鹿耳門水道進入台江內海。

「開始漲潮了,我們回去吧!」

看著海水逐漸吞沒竹篙,鄭成功心中頓感振奮,遂下令小船回返主艦。

此戰陳永華並未隨軍,鄭成功付予了一個更重要的任務給他,輔佐鄭經戍守金廈。鄭成功起大軍東征臺灣,後方的清軍始終虎視眈眈,金門與廈門兩島是明鄭十萬大軍的主要根據地,若金廈有失,一但征臺前線的戰事失利,整個明鄭大軍將如海上浮萍,無所依憑。

至於這征臺大軍的重要依憑,則是扼守鹿耳門水道的北線尾島,鄭成功艦隊一進入台江內海,北線尾島就絕不能被荷蘭人所控制,否則這兩萬五千名大軍勢必成為甕中之鱉。

而戍守這個重要的戰略地位的人選,鄭成功心中亦有定見,就是身邊的「宣毅鎮」陳澤。

返回主艦途中,鄭成功明快地對陳澤下了第一道軍令:

「濯源   (陳澤字),你率領四千水、陸師為先鋒,於滿潮時刻先設法斬斷橫截鹿耳門水道的鎖鏈,助我軍主力艦隊進入台江內海,隨後陸師上岸駐守北線尾島,以防止熱蘭遮城的荷蘭援軍奪回北線尾島,水師則待命截擊自大員港水道遁逃的荷蘭船艦。」

對於鄭成功竟然打算在後防的北線尾島佈下四千大軍,陳澤先是感到訝異,但隨即便領會了鄭成功的戰略思維。

(當我軍主力艦隊進入台江內海,一旦荷蘭軍重奪北線尾島的控制權,我軍艦隊將陷入被包圍的局勢,退路被截,前路又落入熱蘭遮城砲火的火網之中;相反地,若是我軍能掌控北線尾島,在我軍陸上部隊登岸攻下普羅岷遮城之後,熱蘭遮城將反成為被我軍包圍的孤島。更何況,根據何斌的情報,熱蘭遮城內的守軍可是荷蘭軍的精銳,北線尾島雖是後防,但即將面對的,卻極可能是荷蘭軍的主力部隊。)

陳澤思慮及此,大膽地向鄭成功提出了一個請求:

「屬下斗膽向郡王請求調撥五百『鐵人』。」

「鐵人」是鄭成功麾下一支精銳部隊,其構想來自於日本武士的甲冑,鐵人全身穿戴堅厚的鐵盔、鐵鎧及鐵鞋,並披掛鐵面,僅露出雙眼,鐵面上彩繪赤紅色虎紋,並配備斬馬大刀。鐵人全身披掛極重,須揀選雄壯強健、能力舉三、五百斤大石繞行演武亭三圈者當之,入選者平日更須腳負沙袋操練。當時鄭成功麾下擁有八千至萬名鐵人,由「左虎衛」陳魁統領,裝備則由工官馮澄世負責監造。鐵人部隊成立於永曆十二年,曾在鄭成功北伐南京一役令清軍聞風喪膽,望之以為神兵。

荷蘭士兵配有火槍,在陳澤的先鋒軍斬斷鹿耳門水道的鎖鏈以及登陸北線尾島的過程中,鄭軍兵士勢必曝露在北線尾島荷蘭守軍的火網之中,陳澤想到全身披掛鐵甲的鐵人部隊不畏火槍,所以要求增援五百名鐵人部隊。

「准!」鄭成功毫不考慮,簡潔明快地回應了陳澤的請求,可見北線尾島絕對不容有失。

鄭軍的艦隊大多在船艫供奉有媽祖神像,以祈求航行平安。鄭成功返回主艦後,立即令人備妥香案,向著安座於主艦的媽祖神像祭拜祈禱:

「本藩矢志恢復,念切中興。昔者出師北討,未奏膚功,故率我將士,冒波濤,欲闢不服之地,暫寄軍旅,養晦待時。唯天唯媽祖之靈,若付我收復臺灣,就假我以潮水,助我軍行舟。不然,即掀巨浪波濤,沉我等為海上波臣矣。」

鄭軍將士兵卒在聽聞鄭成功向媽祖祈求潮水之後,這才注意到潮汐正在上漲,一時間都以為是蒼天庇佑、媽祖顯聖。

「眾軍將士!自從本藩焚燒儒衣明志、起兵驅逐韃虜以來,諸位離鄉背景追隨鄭某南征北戰,十有五載。今日為開創新局,揮軍東征、平定臺灣。此戰若成,則恢復大明之願不遠;否則,吾等將如海上漂萍,無所依憑。諸位將士,雖然眼前紅夷水軍號稱世界首強,但昔日我等即使面對韃虜百萬之眾,尚不能減損我軍雄武於分毫,今日如能一舉敗之,我軍天威必將震撼天下,令清虜喪膽。此刻水漲,足以證明媽祖聖恩必將佑助大明,皇天亦會庇護我軍不畏紅毛火砲。眾將士定可威震寰宇、雄霸東南,以成就這憾世功勳!」

趁著士兵驚呼媽祖神蹟的同時,鄭成功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付予將士無懼的勇氣與堅定的信心,更順勢將軍隊士氣提昇至頂點,全軍戰意激昂。

午時一到,陳澤先鋒軍的兩百名鐵人部隊在水師船砲的掩護下率先涉水搶灘北線尾島。鐵甲沉重,雖說鐵人士兵皆是體格雄健、兼且訓練有素,但在登陸過程中,仍然過半沉溺於上漲的潮水中,成功上岸者不足百人。

只是一但登岸,這百名鐵人可就銳勇難當了。儘管戍守在岸邊碉堡的荷蘭士兵對上岸的鐵人展開了猛烈的射擊,但在鐵甲的保護之下,鐵人部隊全然不畏懼荷蘭守軍的火繩槍,瘋狂地揮劈手中鋒銳的斬馬大刀,砍擊著鎖江鐵鍊,無視火槍彈丸在鎧甲上撞擊出點點星火。

鐵人部隊很快就清除了船艦航行的阻礙,緊接著整軍對岸上的荷蘭守軍進行掃蕩。荷蘭軍隊不敵,退回了熱蘭遮城,陳澤部隊控制了北線尾島。

鎖江鐵鍊一斷,鄭成功主力艦隊開始頭尾相銜、魚貫橫渡鹿耳門水道,台江內海頓時船艦星羅棋佈。鄭成功在此將軍隊一分為二,一部份船艦持續以火砲轟擊熱蘭遮城,另一部份則由鄭成功親自率領,由普羅岷遮城北方的禾寮港登陸,向普羅岷遮城挺進。

揆一感到無法置信,敵人的船艦竟安然橫渡鹿耳門水道,不但架設在熱蘭遮城的稜堡上、令揆一感到自豪的大砲毫無用武之地,現在連原本令揆一感到心安的天險海溝也完全起不了作用。

看著愈來愈靠近普羅岷遮城的鄭成功軍隊,揆一憂心忡忡,與普羅岷遮城的連繫被台江內海滿佈的鄭成功艦隊給截斷,完全無法得知普羅岷遮城內狀況。

「現在不是驚慌失措的時候,讓我率軍奪回北線尾島,如此一來就可以與普羅岷遮城形成三方包圍鄭成功艦隊的態勢了。」

留著兩撇翹鬍的荷蘭軍隊長佩得爾(Thomas   Pedel),主動請纓與北線尾島的陳澤軍一戰。

「城內守軍不夠,我只能調撥不足三百人的騎兵與火槍隊給你。」揆一無奈地答應了佩得爾的請求。

「沒問題的,我就不信荷蘭的火槍會輸給落後的刀劍。對方雖然兵力佔有優勢,但我想他們一聽到我軍火槍擊發的聲響,可能就嚇得四處潰散了。」佩得爾說。

佩得爾相信中國士兵只要一聽到火槍聲就會潰逃,所以荷蘭軍隊絕對能以一戰十,但揆一想起了當初就是這名上尉隊長建議寫信詢問鄭成功是否有攻打臺灣意圖的,他認為佩得爾過度自信到幾近天真的程度,能夠撼動整個中國的軍隊決不會如此不堪一擊。不過此時揆一並無選擇,只好同意佩得爾提出的戰略,並且祈禱上帝站在荷蘭人這邊,戰情能按照自己希望的情況發展。儘管如此,頭腦清晰的揆一知道不能只是仰賴上帝的佑護,他決定另外派遣海軍,以支援佩得爾的奪島行動。

「還是不能大意,我另外派出赫克托號與格拉弗蘭號兩搜大型戰艦以及運輸船瑪利亞號,配合砲擊北線尾島。」揆一對佩得爾說。

佩得爾預定隔日破曉即在荷蘭戰艦砲火的掩護下進攻北線尾島,但在當天晚上,陳澤軍剩餘的鐵人部隊以及另外八百名步兵就已經在月色朦朧、星光稀微的暗夜掩蔽下,登上了北線尾島。

五月一日清晨。海面蕩漾起薄如紗的霧氣,遠方的天空烏雲籠罩,彷彿佈起了重重戰雲。而雲深之處,閃電有如銀色巨龍般盤旋、飛舞,更不時低吼起陣陣沉悶龍吟,像是為即將展開的一場決戰,擂起隆隆戰鼓。

今晨的霧氣不如昨日濃厚,當旭日從不甚密實的雲層裂縫中透出光來,薄霧也逐漸被驅散。引兵出城、準備搶回北線尾島的佩得爾發現敵人早已利用夜色佈陣完畢,敵軍約有近千名,最前線是全身披掛冑鎧的鐵人部隊,大約三、四百名,這種鐵甲武士在中國的軍隊中相當罕見,而在鐵人部隊的後方,則是八百名混雜著少數弓弩手的步兵部隊。

佩得爾的視線始終落在第二線部隊之中,一位身披銀鎧白盔、背掛紅色披風的敵軍將領,鎧甲雖然不及鐵甲武士耀眼,但在朝陽的映照之下,閃爍著銀亮白光,在步兵當中仍是格外顯目。

(那人想必是敵軍指揮官了。)

佩得爾發現這名敵軍將領竟然將軍隊佈陣在緊鄰海岸的沙灘上,背靠著海、面朝熱蘭遮城的方向一字排開。佩得爾頓時覺得可笑,如此佈陣,一旦潰敗,全軍將陷入後無退路的死地。

佩得爾的戰略是先以騎兵衝破敵方鐵甲武士的防線,然後再以火槍隊向後方步兵射擊。至於自己則始終以斬殺那名敵方將領為唯一目標。

戰爭開始,佩得爾一聲令下,騎兵隊以勢如破竹之勢向前衝殺,駿馬鐵蹄踢起陣陣海砂,火槍隊則跟在騎兵之後井然有序地列隊行進。陳澤的鐵甲武士則堅守防禦陣線,準備迎接雙方的第一波衝擊。

但下一刻戰事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佩得爾的預料。

就在荷蘭騎兵隊衝抵敵方陣地之前,兩側平坦空曠的砂原突然翻揚起漫天塵砂,騎兵連人帶馬紛紛拐折撲倒。數百名手持籐牌與大刀的武士,像鬼魅般突然出現在荷蘭騎兵隊的兩旁,壓低身體、持籐牌護身,再以手中大刀專砍馬腳。

原來這是鄭成功的另一支精銳部隊「籐牌軍」。陳澤將五百名籐牌軍埋伏於鐵人部隊前方左右兩側,趴伏在地並以籐牌遮掩身體,再將海砂覆蓋藤牌之上,待敵方騎兵一到,即翻身而出、砍磔馬腳。

第一波戰事失利,佩得爾驚訝之餘,立即向火槍隊下達命令,在敵方一進入火繩槍的射程範圍之內,即刻開火射擊。

只是第二波攻擊的結果,仍然不如佩得爾的預期。火槍隊的砲火並未使陳澤軍隊潰散,訓練有素的鄭成功士兵似乎不畏懼死亡,前方士兵倒地,後方士兵馬上如潮湧般前仆後繼遞補上來。當時的火繩槍在擊發後,必須花費一定的時間才能再裝填上彈藥,陳澤軍以鐵人部隊為掩護,就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坦克掩護步兵一樣,很快地拉近了與荷蘭火槍隊的距離。

雙方距離一進入弓弩的射程範圍內,鄭軍開始引弓回擊,發射速度較快的弓弩使得火槍射程遠的優勢盡失。而當雙方再拉進到短兵相接的距離時,火槍面對刀劍就完全處於劣勢了。

荷蘭士兵被迫放棄火槍,紛紛拔出佩刀與敵人進行肉搏,但那批鐵人部隊卻是刀槍不入、所向披靡。這一戰,鐵人部隊將左右戰局。

佩得爾的部隊遭到層層包圍,此時他終於明白那名敵軍將領如此佈陣的用意了,一來是激發將士背水一戰的勇氣,二來則多少存在誘敵的意味。陳澤一開始就不打算堅守,而是想要誘敵決一死戰。

騎在馬上的佩得爾掄刀左砍右刺,胯下的坐騎卻突然跪倒在地,將佩得爾摔落馬背。

「隊長!我們死定了,該怎麼辦?」

面對有如浪濤洶湧而來的敵軍,一名荷蘭士兵顫抖著聲音請示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佩得爾,但聽起來卻像是在央求佩得爾拯救他們,驚恐與懼怕全寫在那名士兵臉上。

「穩住!不要慌!敵人的鐵人部隊與一般步兵交雜,隨我朝鐵人士兵部署較為稀疏的方向衝殺。」佩得爾大喊。

面對兩波進攻皆以失敗收場,佩得爾即使深陷敵陣,自己的坐騎也被鐵人的斬馬大刀砍成了兩半,身經百戰的他仍然沒有顯現絲毫畏懼與慌亂的神色。佩得爾心知在被敵方軍隊包圍的情況下,自己只要顯露出一絲的畏懼與慌亂,己方士兵的士氣將會一洩千里,遭受全軍覆沒的命運。

佩得爾本該想辦法帶領殘餘部隊殺出一條血路,但他突然念頭一轉,將目光聚焦到了敵方將領陳澤身上,心裡想只要能一擊斬殺這名將領,就能一挫敵軍士氣,荷蘭軍才有衝出重圍的機會。

因此佩得爾並沒有按照原定戰略帶領部下遠離戰場,反倒是奮不顧身地朝敵陣中心衝去。

就在此時,佩得爾眼角餘光瞥見左側一個赤紅色虎紋鐵面,銀白金屬的亮光一閃入眼,一個鐵甲武士高舉著斬馬刀正欲劈下。斬馬刀的刀身在刺眼逆光之下,眼裡看來雖是暗淡,但在佩得爾心裡卻亮得足以奪人魂魄。

佩得爾奮力揮劍格開了這鉅力萬鈞的一刀,下一秒卻感到頸項傳來一陣劇痛,黏滑溫熱且帶有鐵銹腥味的液體噴濺臉頰及雙眼,也從自己的口鼻汩湧而出。

佩得爾的視線就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眼中突然出現一個失去頭顱的身體頹然跪地,後方站著一位面容粗獷、膚色黝黑的鄭軍將領,在銀亮鎧甲的襯托下顯得英姿煥發,背後醒目的紅色披風正颼颼地隨風翻颺,平舉的右手上是一把染血的中國寶劍,血液遮掩不住那三尺秋水透出的攝人寒光。

瞬間,這個畫面在佩得爾眼中逐漸褪去了其他色彩,只留下與披風同色的豔紅,再過了幾秒,就連那紅色也完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宛如虛空的無盡黑暗。

雙方激戰正酣,遠方天空的戰雲也逐漸朝北線尾島堆積、聚攏而來。就在佩得爾血戰的同時,荷蘭戰艦並沒有給予預期中的支援。

荷蘭軍的三艘大型戰艦被陳澤副將林進紳所率領的六十艘小型砲船團團包圍,雙方互相展開了猛烈的砲擊。雖然鄭成功軍的船艇不論在體積與火力上都遠遜於荷蘭戰艦,但鄭軍船艇機動力極高,兼且俱有數量上的優勢,一時牽制了荷蘭戰艦援助北線尾島。

正當陳澤殲滅了佩得爾所率領的陸軍部隊,海面同時也發出震撼天地的巨大爆炸聲響。一艘鄭成功軍的船艦,點燃了船上的火藥,自殺似地朝荷艦赫克托號撞去,不偏不倚不地撞上了赫克托號的火藥庫。

大爆炸之後,赫克托號燃起了熊熊烈火,迅速地沉入台江內海。這艘隸屬海上霸權荷蘭的大型戰艦,與希臘神話「木馬屠城記」裡的特洛伊英雄同名,但在這場改變臺灣歷史的戰役裡,也遭遇了與特洛伊勇士赫克托相同的命運。

三國時代的赤壁之戰,吳國將領黃蓋以這種奮不顧身的攻擊方式,重創了曹操堅若磐石的水寨;一千四百多年後的台江內海,林進紳採取了相同的戰法,讓號稱當時世界海權首強的無敵艦隊,苦吞了令荷蘭人難以置信的失敗。

格拉弗蘭號與瑪利亞號趁亂逃往了巴達維雅,整個台江內海至此已被鄭成功的艦隊完全掌控。

一艘原本在外海待命支援的鄭軍戎克船,此時收起了桅杆上的風帆,無懼於熱蘭遮城的砲火,帶著挑釁意味划過了大員港道,船身在台江內海微微搖晃擺盪。三百四十九年後的同一天,另一艘幾乎一模一樣的戎克船,將重現在這個已被改名為「安平港」的海灣。

天空此刻落下了傾盆大雨,似是想藉此洗去這片土地沾染的血汙。

陳澤看著沙洲上的屍橫遍野、海面上遍佈的斷肢殘骸,聞著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此刻自己竟無絲毫戰勝的喜悅。心性仁慈的陳澤想起了前一天搶灘過程中,那些隨著鐵甲沉入海底的鐵人弟兄們,不禁悲從中來。陳澤感覺有液體滑過臉龐,卻已分不清是雨、是淚、還是血。

陳澤命令手下收拾戰場,挖了一個大坑,將雙方的陣亡將士都收埋其中,其中大多數是被陳澤所殲滅的三百名荷蘭士兵。

三十九年後,北線尾島戰場建起了一座供奉鎮海大元帥陳酉的大眾廟。有一種說法,認為這位陳酉就是當年北線尾島一戰殲滅三百荷蘭軍的陳澤,只是因為當時的臺灣已經入清版圖,或許就在視明鄭政權為禁忌的政治氛圍下,當地民眾才隱諱了陳澤的名字與相關事蹟。

大眾廟建廟兩百七十年後,不論在歷史或地理上,都早已是滄海成桑田。因為台江內海的淤積,讓北線尾島與陸地相連,並更名為「北汕尾」。

在一次大眾廟的建醮活動中,鎮海大元帥扶乩指出了當年北線尾島一戰雙方陣亡將士遺骸的埋葬地點,當地民眾果真在該地點挖出了數百具遺骸。而現今這些陣亡將士的遺骸,已被重新納甕於大眾廟後方的「荷蘭人骨骸塚」。

而在另一戰線,鄭成功和部將馬信所率領的部隊在禾寮港登岸後,僅僅遭受到零星的抵抗,並沒有遇到像北線尾島般驚心動魄的大決戰,鄭成功軍隊可說是兵不血刃地挺進到了普羅岷遮城下。

圍城一週之後,防禦兵力薄弱的普羅岷遮城開城投降了。

至於與普羅岷遮城隔著台江內海相遙望的熱蘭遮城,則仍在揆一的帶領下繼續頑強抵抗,但在鄭成功軍水陸三方的包圍下,已成了海上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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