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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調 02

      下午的雨勢比上午弱了一些,卻還是持續下著,溫閔榆的教室在四樓,外頭的風聲就顯得更大,不斷推著門窗,鏗鏗鏘鏘地。儘管如此,范維育的嗓門仍舊能輕易蓋過外面的風雨,在教室裡大聲嚷嚷,額頭上還留著剛才上課趴睡了一節的紅印,也怪不得這麼有精神。

      溫閔榆感到有些頭痛,但不確定是因為昨晚沒有睡好,還是范維育吵嚷不休的緣故。

      她將課本闔上,收進抽屜裡。下一節是國防課,教官多半都是在和他們聊天,因此她有整堂課的時間可以唸書,下課的這十分鐘她決定出去走廊上透透風,免得自己精神不振。

      於是溫閔榆帶著自己的水壺走到外頭被雨水濺濕的走廊,看向樓下那淹在水裡的操場,覺得自己的心也泡在裡頭游了幾趟。她轉開水壺的蓋子,喝了幾口溫開水,讓涼爽的風挾帶雨水吹到自己身上,剛才片刻出現的憂愁煩惱都漸漸淡去。她突然希望這場雨就這樣一直下著。

      「啊,對不起。」溫閔榆突然被撞了一下,步伐不穩地踩進水窪中,濺起的髒水潑到了她的褲管,緊接而來的是一道慌張的聲音,連那聲道歉都是抖的。

      溫閔榆沒有在意自己的褲管太久,便旋身看見了自己班上的同學,同時也是副班長的陸玟茜。她的個頭相較溫閔榆要嬌小一些,而內向的個性也無形中讓她的身形要縮減了更多,乍看之下總有幾分像是孩子。她緊張地瞅著溫閔榆,正掀唇打算再道歉一次時,溫閔榆只是輕輕說了聲「沒關係」,就讓道給她過。

      陸玟茜只得澀澀地吞下那聲抱歉,快步走過。

      溫閔榆低頭看了一眼被水沾濕後的褲管有著明顯的深色塊,冰涼地貼在她的腳踝,令她感到不舒適。於是她便將水壺蓋上,放到一旁小塊的乾燥地面,蹲下身捲起褲管,露出白皙骨感的踝部,為避免看起來不和諧,她把乾的那一邊一塊捲上了。

      風涼涼地拂過腳踝,讓她感到愉快,不自覺就微微笑了。

      上課鐘一敲,她便進了教室,而陸玟茜從位子上偷偷覷著她,擔心溫閔榆是不是生氣了卻不說。但她只是泰然自若地回了位子,連彎身去看抽屜都沒有地就把這堂課的課本抽出來,將水壺放置桌角,便一個人看起書來,根本不在乎她所處的這個地方多麼吵鬧。

      陸玟茜一直感覺她是個安靜的人,但不是那種不說話的安靜,而是似乎她身上就帶著一種寂靜的氛圍,是周遭所無法感染,她也無法融入的那種。溫閔榆似乎活在一個只有自己的世界。

      陸玟茜覺得整個班級裡最讓她不知道如何搭話的,就是溫閔榆。溫閔榆的成績優良,品行端正,說話輕聲細語,做事的態度嚴謹認真,受到師長稱讚多半也是謙卑地微笑,沒有那種聰明人容易有的趾高氣昂。理應這樣的人會受到歡迎,可是溫閔榆實在是個非常不可思議的人,比起去和她做朋友,大多數人更傾向於讓她獨自待在那個角落,不受他人影響,也不被她影響。

      或許是因為她沒有身為一個高中生該有的樣子,在她身上,看不見青春。

      而溫閔榆自己多少是知道的,但她也從未想過要去迎合誰,只是獨自活在這個必須互助才能生存的地方。所以她活得不輕鬆,只是不讓自己顯現一絲慌張。

      因為溫閔榆知道,這和當初的生活比起來,都算不上苦。

      放學時,溫閔榆照慣例地會先到附近吃晚餐,才徒步走去補習班。她收拾好書包離開教室的時候,人群已經散了,所以樓梯間除了被大家踏濕的足印以外,只有寥寥幾人和她一樣緩步下樓。

      樓梯間因為窗戶沒有關好,也已經被雨水潑濺成小水塘,她走得小心翼翼,拿捏每個步伐的力道,不想已經風乾的褲管又再次浸濕。這時走在她前面的一個女生,下樓梯時走得非常緩慢,右腳探下一個階梯後,左腳不似平常人一樣再下探一個階梯,而是踩在右腳旁邊。別人一個階梯一步,她的一個階梯兩步,走得異常謹慎。

      溫閔榆猜想這個人的個性如若不是太膽小,就是太緊張兮兮,估計腳上也有什麼毛病,才會走得這麼不放心。可是回過頭來,她覺得自己與這個女孩也無異,只是對方走的是樓梯,她走的是心裡的障礙。

      溫閔榆決定加快腳步,從女孩身旁下樓,沒再回頭探看女孩的表情。

      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溫閔榆撐著黑色的傘,默默地融入人群之中,站在斑馬線前等綠燈。她想去對街的粥店點碗粥果腹。

      但當溫閔榆在粥店前面看見范維育和他一群朋友站在那時,又打消了主意,折返回去,到與這相隔至少一百公尺的小攤子買蒸餃,就算她不真的那麼想吃。

      她很難說明自己對范維育的感受,雖算不上是特別討厭,卻也還是懷抱著一股排斥之情,因為她總能在他身上,看見過去那些人的影子。范維育沒有欺負她,但是對於她老是投以一種不屑的眼神,卻又要投靠於她,所以不會過火地說些什麼,可也免不了偶爾的酸言酸語。

      就是這樣讓溫閔榆心裡覺得不暢快,想要嚴正拒絕范維育的要求,不過也擔心自己的平靜生活毀於一旦。於是她只好選擇沉默,選擇逆來順受。

      溫閔榆承認自己是膽小的。

      後來她到便利商店去據了一角,快速而安靜地吃完蒸餃,整理好垃圾,分類處理後才離開。她到補習班時還早,還有半小時才開始上課,正當她打算上樓先做功課時,從門口衝進來一個人,急急在她面前煞住步伐,讓她當場愣住。

      「抱歉。」

      那男孩說著,但臉上毫無悔意,只是撥了撥明顯被雨淋濕的頭髮,將瀏海用手指往後梳,動作就他做來不算矯情,還有幾分帥氣。不過溫閔榆很快便恢復鎮定,後退了幾步,沒什麼情緒地說:「不要緊。」

      「妳今天還真早。」他笑,然後馬上轉移了話題,「一起上樓寫作業?」

      溫閔榆沒有回應,只是別過頭,他倒也不覺得生氣,似乎是習慣了。

      「走吧?」

      溫閔榆依然沒有答覆,只是旋身走往樓梯,他便跨著大步跟上。

      「欸,田岳誠也太喜歡溫閔榆了吧?」

      「誰叫他們都是聰明人?」

      「也是啦。」

      上課前,總有些補習班的人聊著八卦,而其中之一便關於溫閔榆他們。剛才尾隨著溫閔榆上樓的,是就讀男校的田岳誠,成績優秀自然不在話下,挺拔的身材與俊俏的五官才是最令人稱羨的。他在補習班受一票女孩子歡迎,但他性情高傲,看不起成績差勁的人,所以獨獨對成績同自己一般頂尖的溫閔榆鍾情,不在意溫閔榆其實對自己愛理不理。應該說,他就是喜歡溫閔榆這種不同於其他女孩子的冷漠。

      溫閔榆自是知道田岳誠的意思,可是對於他實在沒有過多遐想,寧願好好讀書也不想在男女之情上花心思。

      「這個給妳。」田岳誠在上樓後,從書包裡拿出一包餅乾,放到溫閔榆攤開的講義上。

      溫閔榆看著那包裝漂亮,綁著蝴蝶結的小餅乾,有些茫然。

      「你做的?」溫閔榆問。

      「對。」田岳誠得意又驚喜地笑了,因為他原本猜想溫閔榆會說「不用」的。

      「都給我?」溫閔榆又問,眼神膠著在色澤烤得漂亮的餅乾上,想起了上學期的家政課自己也做了餅乾,卻烤焦的事情。

      「嗯,都給妳。」田岳誠點頭,覺得十分欣喜,想著溫閔榆是不是也終於被自己打動了。

      「很花時間吧,這個。」溫閔榆想著上學期雖然做得匆匆忙忙,花不了太多時間,但那也是因為要打成績。但田岳誠做的餅乾明顯要用心太多了,花的時間估量也比自己多上很多。

      「還好,提早準備好材料就很快,反正我可以用餅乾進烤箱的時間背單字,也沒什麼差。」田岳誠搖搖頭,看起來不怎麼困擾,反而還笑得很開心,「如果妳吃了喜歡我可以再帶來,因為我烤了很多。」

      溫閔榆伸手將蝴蝶結拆開,餅乾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拿了一塊放進嘴裡。

      田岳誠很驚訝她會當場拆來吃,而不是帶回去。不過這也令他有點忐忑,雖然他總是很有自信於自己做的每件事,卻唯獨對溫閔榆的一舉一動無法事先揣測。

      「……很好吃。」溫閔榆真心地稱讚著,也用左手將口袋的面紙拿出來,擦了擦沾著餅乾屑的右手,心裡更不免有些感慨,擔心自己可能真的沒有下廚的天分。「你願意的話可以帶來分給其他人吃,大家都會喜歡的。」

      田岳誠愣了一下,不禁笑出聲來,「好啊。」

      溫閔榆將蝴蝶結重新繫了回去,把餅乾輕輕放進書包裡收好,莞爾,「謝謝你。」

      田岳誠張大眼,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

      溫閔榆看見他的耳根子紅了,顏色就像是母親常擦的唇蜜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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