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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玉朝有這樣的童謠:“玉朝三家,柳家金銀,白子文墨,杜氏鐵骨,玉帝不過空殼子!”

玉朝是一個中原國家,從沿海深知內陸腹地,狹窄卻綿長。南北比鄰楚陽國和東至國。

玉朝有三大家族,分別是柳家,白家和杜家。

柳家從商百年,白家事於朝堂,杜家掌管軍事。玉朝的皇帝不過三家操控玉朝的傀儡。

玉朝京都是位於東海位置的一座金碧輝煌的廣闊城池,名為玉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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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華貴厚重的大門被打開,站在門口的看似十五六的少年喊道:“大夫人回府了。”

從門外走進一年約二十的少婦,面若桃花,沉魚落雁之容,嫵媚纖弱,身著銀色裙裝,肩披淡藍繡花斗篷。單薄的身體,肚子突兀凸出,如一條懷子銀魚。

此人正是柳家的大夫人曲華。勾人丹鳳眼並沒有多給小廝一個眼神。拉著身邊的女孩走向整個柳府都避之不及的西院,西院是大少爺的院落。

這時少年才看到夫人身邊的女孩,同樣披著白色斗篷,頭上帶著兜帽,小臉被寒風凍得慘白,眉清目秀,挺直腰板,冷漠而高傲,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小姐。

走到西院少爺臥室的門口,站在門口的嬤嬤伸手攔住夫人道:“夫人,少爺正害病,還是別進去探望了。”

“我只是看看,不礙事的。”少婦冷淡的說道,直接推開古樸的門,拉著女孩走進。

一開門,原來安靜的房間突然沖進一股冷風,臥室裡的白色紗幔驟然飛舞,如夢似幻。原來屋內的侍女都驚訝看到大夫人,瑟瑟縮縮的退到房間角落。

曲華也不在意徑直走到床邊,這時床上頭戴冠玉的少年突然睜開緊閉的眼睛,死死的瞪著眼前帶著諷刺笑意的女人。

少年因為病痛渾身瘦的皮包骨頭,臉上和裸露在外皮膚上都分佈著大小不一的紅色痘痘。本該俊俏的臉,如今兩頰凹陷,眼睛顯得格外大,眼球渾濁,意外的駭人。

曲華也不在意,把女孩拉到床邊說:“這是我給你找的媳婦,喜歡嗎?”停頓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說:“你要是能活到娶親的話。”

說完就拉著女孩走出臥室,不理會身後少年的仇恨的瞪視。

“她,柳碧玉,以後就是柳家的大少夫人,你們給我好生伺候著,若有不敬,就別想活著走出柳家。”曲華站在我是門房前對石階下僕人說道。

然後沒看女孩一眼,把女孩的手交到一直站在門口的嬤嬤手中,轉身俐落離開西院。

“小姐,讓老奴帶您去您的住所吧。”老嬤嬤沒等女孩點頭,就強硬的拉著女孩細嫩的手走進少爺主臥室旁邊不遠的另一個屋子。

“小姐,這就是您的臥房。”老嬤嬤站在屋內,像是主人似的給柳碧玉介紹著屋內的擺設。

柳家掌握著幾乎整個玉朝的經濟命脈,毫不遮掩對金銀的崇拜。

小小一間臥室,雕樑畫柱,那個大衣櫃的衣服,哪怕柳碧玉一日換一件也未必穿完。

柳碧玉安靜坐在屋內中心的桌邊,等著老嬤嬤將屋內的設施介紹完。

老嬤嬤見柳碧玉對她說的話沒有興趣,也沒了說話的興致,隨意坐在柳碧玉旁邊的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喝下去。

柳碧玉見她並沒有給自己倒茶的動作,也未說話,就安靜的坐著看著她。

老嬤嬤見這小姐不急不怒,本以為就只是適合少爺的沖喜丫頭,可看這柳碧玉一舉一動冷靜自持,要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剛剛自己的行為本來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她完全不在意,不免有些後怕。

立刻變了張嘴臉,說:“您也喝茶。”

又動手立刻給柳碧玉斟茶,柳碧玉接過白瓷茶杯拿在手中,並沒有把茶喝下去。

“您自己一個人生活也不方便,不如現下選個丫鬟可好?”並沒有給柳碧玉拒絕的時間,拍了拍手說道:“進來。”

大約五個十幾歲的少女走進屋內,都俯身請安道:“嬤嬤日安。”

老嬤嬤竟然立刻站起來大步走到丫鬟們面前,快速摔了個巴掌在站在最前面的少女臉上,力道之大,瞬間少女白皙臉上映出五指紅痕,大喝道:“都是誰教你們的規矩!”

“是誰教得嬤嬤規矩。”一直坐在椅子上沒說話的柳碧玉突然抬頭輕聲對著還要大發雷霆的嬤嬤說道。

這一句竟然能讓老嬤嬤寬厚身軀一震,如何都想不到這小姐雖不聲不響卻也不是軟柿子。

“是啊,嬤嬤,是誰教您的規矩敢在小姐面前撒野。”一個清脆的少女聲從門外傳來,少女明眸皓齒,大眼睛透著精明伶俐,眼裡帶著嘲笑,看了眼站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嬤嬤,走到柳碧玉面前道:“給小姐請安了,婢女忘秋,是大夫人派來服侍您的,你們都下去吧。”話像是對那些戰戰兢兢的丫鬟說的,又像是老嬤嬤說的。

“給小姐請安了。”跟著忘秋身後的少年背著手,大模大樣的走進屋子,來到柳碧玉面前行了個禮,眼神卻輕佻毫無尊敬之意,正是剛剛在門口開門的少年。

“給大總管請安了。”忘秋和老嬤嬤一同給少年行禮。

柳碧玉看得出來老嬤嬤看到少年時又不屑又懼怕的矛盾神情,而忘秋倒是像見了熟人帶了些曖昧神色。

“在下樑魚,您可直接叫小的魚兒。如果小姐在府內有任何不適皆可吩咐忘秋或者嬤嬤,不然您來找小的也可。”

柳碧玉緩緩喝了口茶後才對少年微微笑道:“那以後要麻煩總管大人了。”聲音帶著女孩特有的靈動和若有似無的冷漠。

“您說笑了,當然不算麻煩。您也旅途奔波勞累,小的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現行退下。”柳碧玉微抬右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少年笑著說道,躬身退出門外。

嬤嬤和忘秋皆行了禮離開柳碧玉臥房。

沖喜說來不過是讓一些沉浸病痛的人重新帶來對生命的希望,畢竟人都貪歡。說到底不過是醫生提出的沒有辦法的辦法而已。

柳家的大少爺柳皓令天生體弱多病,這次害了天花,所有人都說是無藥可救,才聽信國師巫術找了個與少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

只是說來也怪,已經奄奄一息的少年卻日漸好轉,臉上的痘痘都結了痂,大夫也都嘖嘖稱奇,說柳碧玉是大少爺的福星。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兩天整個玉城都傳說柳家來個送財仙女轉世的女孩,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半信半疑的時候,柳老爺從江南回玉城,帶回了幾乎整個江南的鹽業生意,更加鞏固了柳家在玉朝甚至整個大陸的顯赫地位。

從商者多迷信,柳老爺自然不例外,聽了傳聞更是確信柳碧玉乃降到柳家的福星,當下決定將柳碧玉收作女兒,自此柳碧玉從給柳少爺沖喜的童養媳成了玉朝第一門庭的大小姐。

柳府大擺筵席為柳老爺洗塵,也為慶祝柳老爺喜得愛女,柳碧玉也是穿金戴銀打扮得像個公主,從早到晚一直被柳老爺帶著認識各個“大人老爺”。

柳碧玉推脫疲憊提前離開喧鬧的東苑,向西苑走來的過程,喧鬧聲越來越小,燈火也漸漸減少,聽忘秋說柳皓令脾氣古怪不喜喧鬧,所以往日這西苑更是沒有多少僕人,燈火也就星星點點。

想到那個形如枯槁的少年,柳碧玉不免渾身一個激靈抖了抖,兩日前他見到她時打量她的眼神冰冷而高傲,柳碧玉不免對他留下糟糕印象。

可一想到她要與他相處很久卻始終不去探望自然失了禮數,便強迫自己走向自兩天前再未踏進的屋子。

“小姐,少爺在休息。”小廝見她,壓低聲音對阻擋她進門的腳步。

聽了小廝的話,柳碧玉暗暗松了口氣說:“那我明天再……”

“是玉兒嗎?”屋內傳來沙啞的少年聲音。

“是的,少爺。”小廝恭敬答道。

“讓她進來吧。”少年又道。

“可是,少爺……”

“讓她進來。”不等小廝說完,少年又將剛剛的話說了一遍,這次語氣多了強硬的命令。

“小姐,請進。”小廝只能弓腰為柳碧玉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柳碧玉見無法拒絕就只能硬著頭皮邁開腿走進屋內。

柳皓令靠在床頭笑著看她走向他,柳碧玉不知為何總有些詭異的感覺。

“玉兒,好久不見。”少年恢復了些,身上還是一樣的枯瘦,臉頰紅潤不像那天那麼蒼白。

“你好些了嗎?”柳碧玉站在床邊問道。

“醫生說完全好了,你今天很累吧。”少年笑著問他,瞬間少年臉上添了分生氣,很是漂亮。

“還好,碧玉不打擾你休息了,你好生養病吧。”柳碧玉只覺被他盯得難受,像是被野獸盯著,讓她恐懼退縮。

“可以不走嗎?好久沒有人陪陪我了。”聽了她的話,少年臉上掛上了落寞的表情,讓人看了心生不忍。

柳碧玉倒是沒有覺得不忍,只是卻被他說得不知如何拒絕,就那麼直愣愣的站在床邊。

少年向床邊移動些許,拍了拍床裡側的空位目光單純地說:“上來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看著少年渴切的目光,柳碧玉畢竟年紀小只得微微點頭應了聲好,就爬上床的裡側。

或許這些天真的是太累了,柳碧玉躺在床上不久就闔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柳皓令偏頭看著那個小小的身體蜷縮著,身子又向她靠了靠,更近地看著她的睡顏。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老嬤嬤輕手輕腳走進屋子,伸手就要把柳碧玉抱走,閉著雙眼的柳皓令突然睜開雙眼,死死地瞪了眼老嬤嬤,將柳碧玉抱緊懷中,又閉上雙眼睡去。

老嬤嬤見狀,也明白少爺的意思,只得離開默默為柳碧玉祈禱。

第二天,當柳碧玉從柳皓令的床上被嬤嬤注意到的時候面色潮紅,或者說這個小小的身體都是赤紅的,本來白皙雪的皮膚如今卻燒的通紅,體溫燙熱卻未出汗,臉上身上都出現了疹子,這疹子嬤嬤一看就知道和柳皓令剛剛消去的天花是一樣的。

柳碧玉在柳皓令就要年少夭折時出現僅過了三天柳皓令的天花便痊癒,雖然她自己染上天花,但整個柳府甚至整個玉城對柳碧玉是天上降下的福星的傳聞已是深信不疑,這大夫人從外邊接回的女孩果真是為柳家大少爺擋煞的。

柳老爺知道柳碧玉得了天花立刻請了皇宮的太醫診治,絲毫沒有怠慢了碧玉,甚至重視程度高於始終病怏怏的柳皓令。柳老爺雖然未曾來看望,禦食珍饈山珍補藥源源不斷的送到柳碧玉的廂房。

柳碧玉終於明白了柳皓令的痛苦,不知名的小丫鬟一直拉著她的手,生怕她因為皮膚太癢抓破了臉上的痘痘,對於這個老爺認定的未來柳家主母全府上下不敢出任何差錯。竟然漸漸的所有人本來不屑都變成了服從,就如在柴房的老嬤嬤說的,這個女孩非池中之物。

“咳咳,我可以看看她嗎?”虛弱沙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不時傳出抑制不住的咳嗽聲。

“少爺這裡有忘秋照顧就可以了,少爺還是請回吧。”忘秋甜膩的聲音響起,可柳碧玉卻不記得自從自己生病的開始忘秋接近過她,更不必說“照顧”。

柳皓令根本沒有聽忘秋說什麼,就給身旁的小童一個眼色將他攙扶到柳碧玉的床邊。

柳碧玉本來身子骨就比柳皓令好,再加上整個柳府都對她的病極重視,雖是虛弱但並未像柳皓令一樣昏昏沉沉但精神是清明的,聽到柳皓令的聲音時先是詫異然後是下意識的緊張。她記得他昨夜的聲音明明是清朗,雖然也有些虛弱但絕不是如今聽到的沙啞有氣無力,一夜之間柳皓令怎麼就變的更虛弱呢?

當柳皓令到床邊時,柳碧玉不自覺的縮緊肩膀盯著面色蒼白卻微笑的男孩,三天前還躺在床上的人如今卻站在床邊看著原本站在床邊的人呼吸時輕緩時急促。柳皓令現在頭上仍系著病時頭上的白玉緞帶,他還病著。

突然一下子柳碧玉像是想明白什麼,眼神突然充滿恐懼。

“很癢對吧,我幫你摸摸好不好?”那雙那眼睛此刻似乎閃著善良和心疼,伸手就要摸柳碧玉的臉,手指碰到在眉心的水泡時似乎不小心手勁未控制好,一下子那顆小小的痘就破裂。

明明害怕疼的厲害,柳碧玉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呀,少爺!小姐的臉不能碰啊。”剛剛去洗汗巾的丫鬟回來時就看到柳碧玉的眉間有血珠,立刻給柳碧玉上藥。生怕留下疤,要是怪罪下來她是承受不起的。

丫鬟將手中的藥交給另一個小丫鬟就跑出去像府中的大夫要更管用的藥。

柳皓令一直在旁邊看著,並未離開,始終看著柳碧玉,柳碧玉也一直沒有將眼睛離開過他。

“你昨天……”柳碧玉太久未喝水又因為發高燒嗓子也是幹啞的說不出話。

“少爺,快回屋,小姐還病著呢。”從主院回來的嬤嬤看西廂房少爺的屋子沒有人立刻就跑到柳碧玉的屋子。

“哦,知道了。”柳皓令雖然嘴上應答,卻走到床邊伸手輕輕的抱住柳碧玉,在她耳邊說出了讓柳碧玉未來十幾年都對他敬讓的話。

“你猜的對,我就是故意的,從哪來的就滾回哪去,醜八怪。”聲音雖然極力壓低卻也變回昨晚的清亮。

說完起身又對柳碧玉眯著眼睛彎出一個微笑,昨夜的溫暖不在,柳碧玉只感到從後背生出的一陣惡寒,眼前的男孩像是個會吃人的妖怪。轉過身去的柳皓令又變回虛弱的模樣,被嬤嬤抱走。

她終於意識到她已經掉入另一個地獄,更冰冷,更恐怖。

柳碧玉本身已是被折磨的兩天就瘦了大半,面容憔悴。再加之對柳皓令和死亡的恐懼,她想聽從柳皓令的“建議”跑回原來她視之為地獄的地方,只是她卻虛弱的連翻身都要由別人幫忙更別提離開這個之於年幼的柳碧玉太大的柳府。  

她不知道的是柳皓令真的想讓她趕緊離開,想到不擇手段,而那些魯莽的行為卻帶給柳碧玉極大的傷害。

柳碧玉喝的藥又苦又澀,柳皓令說是送了糖,為了讓柳碧玉相信不僅自己當下吃了一顆,也喂給柳碧玉一顆。入口即化的焦糖立刻散發出濃郁的桂花香氣。只是真的將糖放入湯藥,柳碧玉一口喝下就只有辛辣的焦灼感蔓延到喉嚨,像是直接將燭臺中燈油倒進她的咽喉。

柳皓令確定她喝了之後,就掛著得逞的笑離開,他當然看到柳碧玉因疼痛不受控制留下了眼淚。在柳碧玉眼中這個明明面色慘白的男孩根本就是來自地獄的冤鬼,他要她死!

第二日柳碧玉便說不出話。太醫來說是由於本身柳碧玉體溫極高加之那塊混合湯藥的“糖”與湯藥本身一味藥發生反應之後味發辛,極傷聲帶,這兩味藥多是那些極想隱世埋名之人才會用上。

這一顆糖破了柳碧玉清脆圓潤的聲線,整整半年柳碧玉再未說過一句話。每每張口未出聲音便有了燒灼撕裂的疼痛感,然後她便想到那日站在她床邊的柳皓令,他毫不掩飾的得逞和惡意都化作唇邊深陷的酒窩,那裡醞釀不是甜的蜜,是苦的藥,是致命的毒。

在柳碧玉即將痊癒的時候的晚上,柳皓令在三更時分偷偷將靠近柳碧玉床內側的窗子打開一個細小的縫,這天花是不碰得風的。就一夜,柳碧玉本身已見好轉卻立刻加重,天花本就是要命的病,更別提在將好之際,身體最虛弱的時候,那一夜陰涼秋風細細密密的鑽進她的身體。

這一病幾乎要了柳碧玉的命,在那張雕花嵌玉的金絲楠大床上,她就昏迷兩個月,若不是柳家請的太醫個個術精岐黃,加之每日供以最好的藥材,神仙也留不住柳碧玉。

等到柳碧玉痊癒已是半年後的事,只是這大病一場活生生脫了柳碧玉一身皮肉,看著單薄虛弱,惹人心疼。

本是想病好了就立刻逃出柳家,可忘秋雖是未露善意卻也寸步不離,想來也是受了些皮肉之苦,或是被夫人教訓一番。

在等離開時機的柳碧玉忽然被曲華帶走到城郊的廣安寺,說是去為某個剛剛去世的妃子送行。本想借此機會離開的柳碧玉,僅僅半天功夫,讓柳碧玉再未想過離開柳家。

玉朝地處北方,冬日綿長而寒冷,大雪也是每隔兩三天就要來一次,將玉朝京都玉城裹住像是白色絲絨上承載的晶瑩透亮的寶玉。遠眺玉城在陽光下會閃爍刺眼,折射出金色的光芒,那抹金色不是來自皇宮,而是來自柳家。

這日在玉城城郊廣安寺,當今玉皇曾榮寵一時的“穆妃”今日薨于冷宮,皇帝念舊情以妃禮葬於東陵園。

柳碧玉身穿素白錦緞棉衣又加之銀白斗篷,本身大病初愈臉色慘白,小小的人兒都要融進這一片白色。眾人這才第一次見到已經在玉城口耳相傳數月的柳家大小姐,乾瘦的不似大戶人家的小姐更似乞討的丫鬟。倒是那面無表情薄涼的勁兒像極了身旁也是一身銀白滾著金邊絲綢華裳的柳家夫人曲華。曲華腰若銀蛇,看不出不久前生下柳家的第二個兒子柳皓影。

柳家,就是皇族也會低首讓路。從華麗馬車下來,不理周圍的小聲討論竊竊私語,曲華一路牽著柳碧玉到棺槨面前,“去給你娘敬香”曲華嬌軟聲音帶著冷漠命令柳碧玉。柳碧玉從身旁老僧手上接過三根線香插在香壇,不知是她大病初愈還是冷風沁人,柳碧玉的手一抖一枝香就掉落地上。

“香也上了,我們走吧。”曲華不理愣愣看著地下仍有微亮的柳碧玉,拉著冰涼的小手就上了來時的馬車。整個過程不到一刻鐘,可是那纏著冷風的沉香味道卻常常入夢擾人。

“你娘死在冷宮,你兩個弟妹被皇后照顧,也是好事。倒是你,好好在柳府呆著,你娘為你在柳家討了個‘玉’字,你就該懂事,你娘”說到這曲華頓了一下,表情不屑,又道“倒是狠心。”

不理柳碧玉已經瑟瑟發抖接著說:“你也看到那些人的眼神,你若真的跑了出去,那些想錢想瘋的市井小民不得把你活活剁了祭祖。再者你一個薄瘦丫頭離開柳府又能做什麼,難不成要進那春滿樓?就你這長相也就是個小丫鬟。”春滿樓是整個玉朝最大的妓院,聽說那十大花魁個個美豔不可方物。

“柳皓令是柳家的大少爺,也是柳氏一族未來的族長。”說到這,曲華就未再開口,隨手拿起一顆珍珠在手中把玩。

柳碧玉就坐在整個車房的角落,她抖得厲害,明明爐火燒得很旺。她不知道曲華如何知道她想要逃開,可是曲華的幾句話卻讓柳碧玉認清她自己的斤兩,本想回到那冷宮,卻忘了皇城可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說進就進的,至於杞光王朝,她也是想也不能。她才知道這個世界若沒有柳家她可能很快就會死。而真正接觸過死亡的她,不想死。

那個“玉”字,柳碧玉從魚兒那裡知道,是柳家唯一的特權,每一代都可有一子嗣名中帶“玉”,天下只有柳家才可不去避諱。整個柳家知道將“玉”字賜給一個從外邊領回來的童養媳時,不少族中長老找曲華理論,偏偏當時曲華一意孤行,將一塊小小的“玉”字玉墜套在柳碧玉頸上,柳碧玉仍記得那玉佩在接觸到身體時的清涼。

至於柳皓令,柳碧玉能做的就是像個丫鬟順從,因為她知道,她真正的護身符不是“柳家大小姐”不是那個“玉”字,是柳家未來族長的正房原配。

他怕極了柳皓令,卻不得不依附他。只要想到這,她就會記起那個喂糖後他的表情,他對她恨之入骨吧?

自那日之後柳碧玉更是沉默,每日每夜幾乎躲在房中也不知道是做什麼。除了每早去給曲華和柳老爺請安,只有這時候她才會遇到柳皓令。

柳皓令自從那次大病一場後倒是真如坊間傳言一樣遇到救命神仙,雖仍不似7歲男孩那麼生龍活虎,倒也不似曾經那麼無力虛弱,像是風一吹就會倒。

每每遇到柳皓令,柳碧玉不自覺低下頭做出極恭敬的樣子,和柳皓令保持兩步的距離,連腳步都會刻意放輕。柳皓令見到柳碧玉也不再刻意對她笑,也未曾露出任何厭惡嫌棄的表情,僅僅是冷著臉,做著原本的柳家大少爺的樣子。倒好像是柳碧玉過於小心,可是柳碧玉知道柳皓令太複雜太陰險。明明他們才七歲,心裡的結卻糾纏的緊。

柳老爺看著清晨請安的兩個孩子,雖是相顧無言倒也看出些許端倪。而深知一切的曲華,並沒有對柳老爺說任何柳碧玉和柳皓令的事。

"玉兒,最近身體可好啊。來請安怎麼連句話都不捨得和爹說呢?"柳老爺說的帶著玩笑,可也是事實。每日請安的時候無非是奉茶然後就行禮離開。自從那碗湯藥進了喉嚨,柳碧玉就再未和任何人說過話。

“爹,玉兒病了之後聲音就變得難聽極了,不想讓爹擔心。”聲音不似孩童清脆,低微嘶啞。這一句話讓柳老爺好生心疼,說著吩咐身旁的老管家去取最好的補品。

這也是柳皓令在柳碧玉病了之後第一次聽到她說話,那聲音不由得讓原先看向大堂新放置的花瓶的柳皓令轉頭看向她。也就幾秒鐘,又將視線移開。

“令兒,這玉兒可是你將來的娘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可不能欺負她啊,她這病可是為你得的。”柳老爺一派家長作風,像真的要將柳碧玉託付給柳皓令似的。

柳碧玉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一緊,這柳皓令只要不再折磨她,讓她好好活在柳家的角落她就感恩戴德了。

柳皓令睇了一眼連看都不敢看他的柳碧玉。輕笑說了句:“那是當然,只是最近孩兒忙於功課竟然疏忽了碧玉妹妹,既然為我而來自然會好好照顧。”

柳老爺撫掌笑道:“好好好,果然是我的兒子,可是要好好對碧玉。”

又看柳碧玉默不作聲,柳老爺問:“玉兒這性子是害羞了些,以後要做柳家當家主母可不是被欺負了,既然病已經好了,就和令兒一起聽夫子上課吧。”

柳碧玉連忙行禮道謝:“謝謝爹,只是玉兒天生愚笨,可能是跟不上少爺的課程。”柳碧玉推脫道。

“誒,那就讓夫子多照顧照顧你,就這麼定了,你們兩個一起也是個伴兒。我可聽你娘說你機靈著呢,就怕令兒還不及你呢。”

“是,那碧玉就謝謝爹了。”柳碧玉也就只能認命接受。

柳老爺又囑咐了幾句就讓兩人離開。

兩人仍舊一前一後的走著,直到進了西廂院子,柳皓令挺住腳步回頭盯著似乎還比自己高幾分的瘦弱女孩。眼見柳皓令站住看她,柳碧玉也立刻停下腳步。

“這些個日子我倒是把你忘了,既然以後是我的‘娘子’,是不是應該從現在就學著服侍我這個夫君呢?”柳皓令男孩清脆的男生如珠玉落盤極好聽。

“是。”柳碧玉盡力放低自己的聲音,卻也遮不住那份喑啞醜陋。

“誰教你說話的時候,低頭不看著人?”柳皓令的聲音突然冷冽嚴肅。

柳碧玉不言語也不看他。

“哼,怎麼才在柳家呆幾日,就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了?抬頭看我!”柳皓令譏諷道,畢竟是少爺,脾氣自然是不小。

剛要問一句為什麼這麼對她,為什麼要將她置於死地,可是當抬頭看他這一身綾羅,面若冠玉,趾高氣揚,突然想起曲華的話“柳皓令是柳家大少爺,是柳家以後的家長。”

他是她如今最重要的護身符。

柳碧玉只能認命抬頭看他,斂起的委屈不服,極盡恭順。

柳皓令彎出個得逞的笑,“從明天開始,你負責我的起居,你來做我的丫鬟,書童。”說著轉身就走,不理露出驚訝神色的柳碧玉。

“少爺的丫鬟叫到我房間來。”柳碧玉對身旁的忘秋說。

沙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讓忘秋感受到壓迫感,這柳碧玉真是天生的主子。

柳碧玉將柳皓令的起居時間,厭惡喜好都記下已是半夜。

招來忘秋說:“明天少爺的早飯先送到我這兒。

第二日,柳碧玉一盆的溫水進了已近半年沒進的房間。畢竟是年幼,半盆水加一個鍍金銅盆的重量讓柳碧玉腳步不穩,一路過來也灑了不少。好不容易把一切安置好,在衣櫃中找了件深藍色長袍和一白狐裘。在床帳前小聲道:“少爺起床了。”

“嗯。水。”床帳裡傳出柳皓令有些幹啞的聲音。柳碧玉遞上剛剛泡好的白茶。掀開床帳,柳皓令上身赤裸的做起。柳皓令畢竟是病了多年身體還是單薄些。

“更衣。”說著把腿伸到床邊讓柳碧玉穿襪,這時柳碧玉才發現他一身赤裸未著片縷,柳碧玉剛要偏開頭,柳皓令就催促道:“快點啊!”

柳碧玉只能撇掉害羞,板著臉給他更衣。就只當他是她弟弟罷了。

柳皓令雖自小孱弱,但事實上並喜歡別人服侍,穿衣戴帽這些更是早早就自己來弄。本是想為難柳碧玉,看看她的笑話,如今看柳碧玉像個小丫鬟似的,倒是覺得也不錯。

更衣洗漱都結束後,柳皓令問:“今日吃什麼?”

“娘說最近天寒就讓廚房做了些餛飩。”柳碧玉答道。若是小女孩清脆聲音就好了,柳碧玉如今的沙啞聲音他聽的極不舒服。

“以後少說話,我不喜歡你的聲音。”說著就走出門。柳碧玉只得跟上。

下人都將碗筷擺好,兩人入座也沒說什麼就開始吃飯。

“今日你同我一起讀書,好好學,別丟了我的臉。”飯後柳皓令說。

“是。”

柳碧玉識字很早,跟上夫子的課程並未用太多時間,加之柳碧玉整日除了清早去請安就是整日陪著柳皓令,柳皓令根本不讓她離開一步,不見柳皓令怎麼用功,要求卻很多。

“茶涼了。”柳皓令說的漫不經心,倒是毫無愧疚,連頭都沒抬繼續看書。

坐在窗邊的柳碧玉放下手中的《山海經》,默默的歎了口氣,認命的起身重新煮茶。

柳老爺說她作為柳家長女必然要懂大家禮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刺繡和茶道只是剛剛開始。

柳皓令倒也贊成她學些可以為為他服務的事。柳碧玉雖小但天資聰穎學的很快,茶道學了半年已經做的很好。

“給我念書。”柳皓令躺在床上把書扔給她。

“孫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聲音低沉沙啞卻乾淨,滄桑卻也柔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柳皓令開始習慣每次午覺都讓她來給他念書,像是個老嬤嬤在哄孫兒睡覺。明明她也和他一樣大,也記得他說過不喜歡她的聲音,不知何時改變了心意。

柳碧玉無奈搖頭,每日功課多到只能睡三個時辰,她已經筋疲力盡,往往書唯讀到一半就斜倚在床邊睡去。若是柳皓令沒睡,便會把她叫醒,直到他睡去。

“柳碧玉,你知道我是柳家大少爺。你的成績比我的高,可不行。”在柳碧玉第一次成績就比柳皓令好一些時候,柳皓令對柳碧玉說,勾起一個笑,她太瞭解他,他在難為她。倒是之後柳碧玉的成績再也沒有超過柳皓令。

就這樣一過便是三個寒暑。柳皓令除了會對她頤指氣使,卻沒有再做出什麼真正傷害她的事。

柳碧玉漸漸屈服於忍受他的一切,只是屈服不等於習慣。她仍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等她足夠自保時便離開柳家的機會。

十一歲,柳老爺開始帶著柳皓令四處經商。柳碧玉由曲華帶著開始在玉城打理柳家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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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體版緩更,要等簡體版發完,再一起發出來。

一直有一種可以把一本書只寫十章的願望……

如果有肉會在別的地方另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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