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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閔獨愚,曾經名震江湖的魔頭。他擁名坐利,白道黑道對他敬佩三分,畏懼七分。他畢生醉心武藝,功力深不可測,敢情武林裡沒幾位高手能與他一較高低。然而,他並沒有收過任何門生,至少是在他失蹤之前。

沒錯,這位叫江湖中人風雲色變的魔頭,有天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猜想他走火入魔將自己迫瘋了,又有人揣測他是被幾位高手聯手打死了,更有人估計他是成仙成佛了……偏偏眾多猜測裡,就是沒有他看透塵世,清風兩袖歸隱去。

其實誰會料得到年少得志的閔獨愚一直有退隱的意思?

而更離譜的是,他現在已是兩鬢泛白,清風谷裡的一名莊稼人。

叱吒風雲,誰信?

「欸,三師兄,你猜師父要我們到這所為何?」

退穩後,閔獨愚化名清風老人,安然無恙地在清風谷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他的絕世武學,已經傳授給六位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徒弟。他們有的是慕名拜師,有的則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方纔說話的,正是六師兄弟中輩份最低的六師弟──洛顥冰。他的感覺向來比較遲鈍,為人也是樂安天命,隨遇而安。可是超凡的廚藝卻教眾位師兄和師父拜服,在清風谷裡他們的五臟府還不是靠洛顥冰一人料理。

「你沒有聽師父說過嗎?」三師兄寒十夜菱唇上翹,漾出邪魅的氣息。「……說不定,要逐你出師門。」寒十夜說得煞有介事,其實師父想甚麼他知個鬼,知道他就是師父,對不?不過瞥見小師弟的臉一時刷白,一時綠如荷葉,不耍他好像對不起自己。

所以,抱歉了,小師弟。

「逐、逐我出、師、師門?」他沒有犯錯啊。每天起床煮早膳,接著和師兄們練功,然後回去煮午飯……下省一百字。他除了不喜歡練字把這推給四師兄,不喜歡作詩把這交給五師兄外,他乖巧如小媳婦。

師父為什麼要逐他出師門?

「老三,你別危言聳聽。看,嚇得顥冰厲鬼一樣的鐵青臉,多難看。」排行第二的尹信悠然地喝了口雨前龍井,這都是洛顥冰沖製的。他受了六師弟一口茶,自然要替他擋擋災。至於成功與否,他不在乎。

「二師兄……」洛顥冰差一點兒就感動得眼泛淚波。

寒十夜支起腮,若有所思,他的專長是送洛顥冰一盤天山雪水。「我是想小師弟有心理準備。現在先給他想想,總比屆時師父用掃帚將他趕走,他哭喪似的臉好。」

說的甚是。

「可是,師弟既無錯失,師父豈會貿然將他趕走。」老五溫尚予適時介入,以免師父未將洛顥冰趕跑,他自己先嚇破小膽。思路清晰的他理性地分析寒十夜所說的可能,結論是沒可能。若果洛顥冰能夠冷靜點,其實不難發現寒十夜調侃的笑意。

排行第四的君笑湮莞爾頷首。「尚予說得對。」那麼,師父要他們過來究竟是為什麼?笑了半天,怕了半天,還是半點端倪都捉不出來。

「四師兄、五師兄……」這次黃河缺堤應當是洛顥冰哭出來的。

「小師弟──」

「十夜,耍夠了,嗯?」作為大師兄的他──夜如雲,哪裡是會管這種芝麻小事的人,不過是感應到師父的氣息,他才勉強出任調停人的角色,免得他們鬧得沒完沒了。「師父,你也應該出來澄清了。」語休,皓若白雪的綾段驀然飛脫,空中亂舞,抽出一直在旁偷聽的閔獨愚來。

閔獨愚沒想過夜如雲有此一著,狠狠地瞪著他,噘起嘴巴說:「怎樣?現在都不懂尊師重道了。」嘖嘖,真是教曉徒弟沒師父。

誰知,閔獨愚來不及向夜如雲訓示,洛顥冰已經率先跪在他跟前,緊抱他的腳,是動彈不得了。

「顥冰,你幹麼?」

「師父,別逐我出師門。顥冰會乖,會聽話,不會不練字,不會不作詩,不會把你不愛吃的青椒放入飯中,不會煮大師兄不愛的魚湯,不會騙二師兄東瓜是南瓜,不會送三師兄巴豆湯,不會收起四師兄的饅頭,不會偷偷加大五師兄飯菜的份量,不會……」

還不會?他已經開罪了全部同門師兄了。

「怪不得我總是嗅到魚湯的氣味,你還說那是豬骨湯!」魚和豬骨都分不清,夜如雲怪不得洛顥冰的。

「我就奇怪南瓜應該是橙黃色,你還說橙黃色的是變壞了!」沒吃過東瓜又不到市集看看,難為洛顥冰每天都要去走一趙。

「原來我每月定期肚瀉,是你的傑作!」誰叫有人迫狗入窮巷,人家反咬一口,也不過是自衛。

「你害我以為清風谷的饅頭都有腳跑了!」洛顥冰每天煮給他的正餐不吃,偏偏跑去吃饅頭,不是該死是甚麼?

「我愈吃愈多,原來是你作祟!」習武需要力氣,洛顥冰是好心要他吃多點,氣力多一點,不要總是刮風可以吹走他的樣子。

嗚嗚……他的苦心為什麼師兄們都不領情。

「誰說我只趕你出門?」不愧是師父,聽出整段說話的重點。雖然對於青椒他是氣得想將洛顥冰丟落懸崖。

不過──

只趕你出門?言下之意,是他們每個都要離開清風谷嗎?

「師父的意思是……」君笑湮似乎不復冷靜。

「意思就是,你們全部都得滾!」他本想兩袖清風退隱,那知徒兒一個接一個,好了,算他含辛茹苦地把他們帶大,傳授武功,那知個個都不中用!不是吊兒郎當就是戀家,不是無意娶妻就是裝懵扮傻,拼死不踏出清風谷,不找老婆還死命纏住他這個老頭,害他被賣魚的無牙婆取笑,說他兒子有六個,卻是中看不中用,一顆魚春都生不出來!

想起有夠氣!他們每個都長得俊美無雙,性情脾氣是說古怪便有多古怪,可是也不會是撈不到老婆的人。偏偏就喜歡一票男人耗在清風谷?想他玄鳳門只有男生,他對著這群臭男人不多不少二十年,他們是孝順就應該娶個漂亮的老婆,生一窩可愛的孫兒給他抱。

難道他們是想娶山鹿野兔,或者真的找條魚來給他當媳婦嗎?

滾?師父要他們通通都滾?難道是要躲避仇家追殺?師父好偉大啊。

「師父,我們不走,我會保護師父,不讓別人傷害你的!」尹信大義凜然地說。

「我也是!師父養我育我,我不會大難臨頭丟低師父的。」洛顥冰的父母因戰亂相亡,十歲時被閔獨愚收養,他已經視師父為親爹。那有兒子貪生怕死遺下慈父?

「我們也是。」君笑湮和溫尚予齊道。

「算我的份兒吧。」思前想後,寒十夜沒理由沒骨氣又沒義氣的逃走。

「……也……」夜如雲話沒說完,閔獨愚已經被他們氣得翻翻白眼,滿臉通紅。

「誰要你這班蕃薯來保護我?你們的武功都是我教的,我打不過,你們那裡打得過?況且我行俠仗義,那有仇人?你們是不是吃得太多馬鈴薯吃壞腦袋?」

「那為什麼?」眾人疑惑地反問。

「為什麼?難道你們沒有想過自己的終生大事嗎?」閔獨愚開始懷疑除了洛顥冰,另外五個徒弟都是呆瓜。

「終生大事?」

「對!你們看看自己,每個都二十有幾,最小的顥冰都已經十九,卻連女兒香都沒嗅過──」

「那師父有嗎?」

「與你何干,寒十夜?」閔獨愚怒惱羞成怒的喝回去。「總括我想說的是,我為了你們著想,現在就要你們滾出去給我娶老婆,生了孩子才准回來!」

晴天霹靂。

「為什麼要我娶妻?」夜如雲不屑地冷哼。

「女人都好麻煩。」尹信不想惹個麻煩上身。

「我的專長是讓女人心碎,不是配種生子。」風流才子寒十夜,那肯終結他輝煌的情史?

「要是她不會說話不會動,那師父要我娶多少都可以。」醉情繪畫美人圖的君笑湮,對於會走會動會說話的不感興趣。

「書中自有顏如玉。」喜愛寫詩作畫的溫尚予,書本就是他選定的妻子。

「老婆會不會像師兄和師父一樣偏食的?」又要照顧偏吃的人,洛顥冰不想。

聽了一堆廢話,虧閔獨愚仍能沉得住氣,「說完了沒?」

「嗯。」

聽聽聽,竟然還給他老人家異口同聲!

「那、麼、就、給、我、滾!」閔獨愚幾乎是一個一個字吼出來的。

師父的生平絕學最厲害莫過於「獅子吼」,嚐過苦頭的五師兄弟早已迅速地逃之夭夭,留下來的只有洛顥冰。

不是他跑不動,而是他還冀望閔獨愚會放過他。

「師父,我想留在清風谷照顧你,不要急著要我娶妻可以嗎?」

看小徒弟洛顥冰可憐兮兮,閔獨愚不好意思發難,於是稍微平心靜氣,語重深長跟他說:「冰兒,在這年代,運氣好的男子十八歲就能當上孩子的爹,我不希望你像你的師兄一樣,二十多歲還未成親啊!」   而且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吃青椒。

所以,洛顥冰是非走不可。

那娶妻就娶妻,可是他到底要何年何月何日才可以回去清風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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