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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聶睿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總之當他被嘈雜聲驚醒後,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白泉旅館的大門口。

說是旅館,它其實最多只能稱之為民宿,房子從正面看去有點陳舊,是舊式的木質房屋,門板和房檐上雕刻了一些福祿壽喜以及八卦等圖案,門側安放著一個很大的觀賞用水車,水車緩慢轉動著,將水擲入旁邊的水流中,水流前栽種了許多翠竹,再加上山石花草的裝飾,讓人有種誤入畫中的感覺,但偏偏門口上方掛著青銅十字架,這種中西合璧的裝飾有些不倫不類。

「聽說旅館主人是天主教徒。」聶睿庭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風景,旅館後面另一棟建築物的上方也豎著十字架,他扯扯顏開的頭髮,故意問:「顏開開你應該不會怕那東西吧?」

「怕……」微微停頓後,顏開給了他一個很欠打的回答:「是種什麼感覺?」

好吧,這個問題當他沒問過,聶睿庭從顏開背上滑下來,感覺全身有些酸麻,看來這一路應該走了很久,他靠在顏開身上將輪椅展開坐上去,滑動輪子順著一側的卵石小徑往前走,說:「我想先拍幾張照,入住手續回頭再辦。」

「二少爺……」

「不要囉唆,只是拍幾張照而已,你要嫌麻煩,就去大廳等我好了。」

聶睿庭說著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這邊的路比較平,他一個人走動綽綽有餘,聽顏開還在後面叫他,他反而加快了滑動輪子的速度,在走出一段路後,找到一個適合遠眺的方位,把車輪卡好,開始拍起照來。

顏開沒再阻攔他,提著旅行箱默默跟在後面,聶睿庭起先還拍得很愉快,但沒多久就覺得不對勁了,周圍太靜,靜得讓他感覺缺少了什麼,他拿著相機左右看看,猛地發現缺少的是什麼了──他的寶貝寵物犬不見了!

「王子呢?」他慌忙掉轉車頭,問顏開,「王子去哪裡了?」

「好像丟了。」後者雙手負在背後,給了他一個極端不負責任的回答。

「什麼時候丟的?顏開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剛才我要說的,但您的興趣都在拍照上。」

想想剛才的情景,聶睿庭語塞了,但他馬上反應過來不是這麼回事,「王子不是剛才跑掉的吧,一定是上山途中走失的,為什麼你不抓住牠?」

「沒注意。」

「一個大活人丟了怎麼會不知道呢?顏開開你是根本沒在意吧?」

顏開翻了個白眼。

這是王子第一次出門,對於還沒有真正跟外界接觸過的牧羊犬來說,牠一定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變得比平時興奮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那個小東西一路上幾次蹦上蹦下的,他也沒在意,誰知一個不留神,王子就不見了,他本來想把聶睿庭送去旅館後出去尋找的,結果沒等他開口,就被正處於憤怒狀態的傢伙一陣炮轟。

「你看看你,你做錯了事還翻白眼!」

「二少爺,」不耐煩再聽聶睿庭的唧唧哇哇,顏開冷靜地反問他,「那王子走失的時候,您在幹什麼?」

一秒靜音,然後聶睿庭用很小的聲音說:「睡覺。」

「所以說到最後,王子會丟失,是身為主人的您沒有盡好看護寵物的義務。」

「不、不能這樣說,當時我累了嘛,就睡著了不清楚,可顏開開你該知道的,現在寶貝丟了,牠會不會被大猩猩捉去欺負啊?」

那是猿猴,不是大猩猩。

這種常識性錯誤也能犯,讓顏開懷疑聶睿庭的劍橋大學文憑是不是花錢買來的,與其在這裡聽他囉唆,他寧可馬上去把王子找回來。

聶睿庭還在憤憤不平地指責顏開的錯誤,見他轉身就走,只好跟上,誰知匆忙中忘了地面不平,他剛把刹車檔撥開,輪椅就因失去阻力向後倒退著滑出去,等聶睿庭發現不好想站起來時,已經晚了,他只來得及叫一句──「顏開開救命!」

下一秒,聶睿庭就看到一道黑影閃過,如同蒼穹流星般的迅速掠到了他面前,顏開的身體懸在半空中,伸手拉住了他的輪椅。

阻力過大,聶睿庭隨著輪椅前後猛得一陣搖晃,他本能地抓住了顏開的衣服,像是擔心他會怕,顏開用另一隻手攬住了他的腰,這力量夠沉穩,聶睿庭馬上安下了心,就見顏開長衣銀髮隨風飄搖,身體微彎懸在山腰上,瀟灑得就像是武俠小說裡的男主角,可惜作為處於女主角位置上的自己,聶睿庭一點都不為這樣的接觸感覺開心。

由於抱得過緊,兩人的臉相距咫尺,近得讓聶睿庭覺得他連顏開的眼睫毛都可以輕鬆數出來,那對眼瞳深黑幽黯,被盯著,他的心臟止不住的怦怦跳個不停,說不上是什麼原因,總之不討厭這樣的呵護,但又因為呵護的主角是顏開而有些排斥,很矛盾的感覺,他張張嘴想讓顏開離自己遠點,躊躇之後又放棄了,因為直接說出來反而讓自己的處境更尷尬。

山坡下方傳來的說話聲成功地將聶睿庭從尷尬境地裡拯救了出來,他轉過頭,透過搖曳的枝梢,看到站在下面的兩道人影,有個女人的聲音氣憤地叫:「這算什麼?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顏開也注意到了底下的人,靈力收緊,想將聶睿庭帶回原地,被他扯住前襟一把拉住,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個噓的手勢,然後又轉頭繼續看,完全忘了現在他還處於極度危險的狀態中。

看來這位二少爺一見到女人就挪不動步子的毛病這輩子是改不了了,顏開眉頭挑挑,好奇心的促使下,他也順著聶睿庭的目光看了過去。

女人背對著他們,看不到長相,但從她大波浪卷的髮式跟緊身衣配短裙的裝扮來看,她應該很年輕,在山上還穿著後跟很高的皮鞋,足見她是個喜歡趕時髦的人,她的聲音很好聽,可惜氣急敗壞的語氣給她的好感度打了折扣。

「別這樣說,沈小姐,我們可是相棒,相棒你懂嗎,就是好搭檔好夥伴的意思……」

這次說話的是個有點油腔滑調的男人,光是聽聲音就讓人感覺不舒服,很容易聯想到蛇類等陰溼滑膩膩的爬行動物,所以女人的厭惡感表現得更直接了,斥責說:「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總之我上山是私人行程,如果你還想在這行繼續混下去的話,就不要介入!」

「明白明白,我這次也真的只是碰巧上山,誰讓有人請客呢,不來白不來……」

話說到一半,女人已經轉身離開了,他只好追在後面解釋:「我就是看到你們,覺得有點驚奇罷了,放心放心,我很有職業道德的,不會亂寫。」

「最好是這樣,」女人半路轉過頭來,再次低聲交代,「也別去騷擾子淮,他最近心情不好。」

「是是是。」

男人的連聲稱是中,嗒嗒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直到她走得不見影了,男人才悻悻地啐了一口,「什麼玩意兒,還沒上枝頭就以為自己是鳳凰了。」

接下來是哢嚓哢嚓的快門聲,顏開看到男人在借拍照抒發鬱悶,又拿出攜帶型的扁平酒壺,仰頭連著喝了幾口,幸好茂密枝葉遮住了他們的存在,否則看到懸在半空中的兩個人,男人一定會嚇到的。

在嘀咕了一陣子後,男人也走了,聶睿庭轉回眼神,見顏開還沒有移動的跡象,他拽拽飄在自己面前的銀髮,「顏開開,我們是不是該上去了?」

「你不要拍照?」冷靜看向周圍,顏開說:「這個角度的風景平時很難拍到的。」

這樣說也對。

有顏開這個天然安全吊索,聶睿庭把恐懼拋去了一邊,調整了一下姿勢,拿起相機對著遠方連拍數張,正拍得開心,眼前突然旋轉起來,他被顏開帶著重新飛上山坡,穩穩坐在了輪椅上。

「角度選得真好。」看著剛拍的幾張照片,聶睿庭滿意地衝顏開豎豎大拇指,又轉頭東張西望,顏開還以為他想繼續拍,誰知他說:「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顏開的眼眸掃向山坡,有種想再把他踢下山的衝動。

「是不是只要是個女人,二少爺您就會覺得很熟?」

「也不是,」和他對視著,聶睿庭認真地說:「至少她要長得很漂亮……喂,顏開開不要走,等等我,我們一起去找王子。」

像是完全沒聽到他的叫聲,顏開提著旅行箱走遠了,為了不被丟下,聶睿庭只好用力轉動車輪跟上。

就這樣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跟著顏開回到旅館,途中兩人仔細找過,都沒有王子的蹤跡,聶睿庭只好暫時放棄了,準備先安頓下來後再出去慢慢尋找。

在快到旅館時,聶睿庭發現水車旁站了一個人,短裙長髮,身材苗條,看打扮正是剛才爭吵的女人,看到她,聶睿庭一拍大腿,叫:「我就說她的聲音很耳熟,原來是女神!」

聽他這麼說,顏開起先還以為是拉夏爾來了,拉夏爾是跟他們住上下樓的鄰居,也是聶睿庭心裡的女神,但這個女人很明顯不是拉夏爾,她的確很漂亮,但拉夏爾那份天然貴氣不是普通人可以模仿出來的。

「看來在您眼中,女神就跟大白菜一樣不值錢。」

嘲諷換來聶睿庭的怒視,不過他沒跟顏開計較,見女人轉過身像是要離開,他趕忙掏出墨鏡戴上,又匆忙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然後轉動輪椅飛快地衝了過去,那速度讓顏開覺得他不去參加殘疾人運動會真是太可惜了。

「這個自帶發電機的性能還真是不錯呢。」

顏開的揶揄被遠遠地甩在了腦後,聶睿庭衝到女人面前,以自認為很帥氣的動作把車停下,向她微笑說:「沈小姐你好,我是你的粉絲,我很喜歡你主持的早間新聞。」

女人先是被聶睿庭快速的飛車技術嚇了一跳,看到是位衣著凌亂的輪椅人士,臉上還戴了副看不出真假的香奈兒墨鏡,她的眉頭不顯眼地皺了皺,不過還是有禮貌地回以微笑,然後做出走開的動作,誰知聶睿庭又開始翻找口袋,說:「你不介意幫我簽個名吧。」

出來時聶睿庭什麼都準備了,就是沒準備紙筆,匆忙中把衣服上下口袋都摸遍了,愣是什麼都沒摸到,只好轉頭對顏開大叫:「顏開開把筆拿給我。」

後者負手站在遠處,理都沒理他──筆顏開倒是帶了,但懶得配合二少爺做這種蠢事,他相信那個女人也抱了同樣的想法。

聶睿庭叫了兩聲不見回應,他有點鬱悶,又彎腰去翻掛在輪椅上的旅行包,女人等得不耐煩了,掏出隨身帶的油性筆,上前抓住他的手,直接將名字簽到了他的手背上,等聶睿庭回過神,名字已經簽完了,女人衝他擠出一個笑,問:「這樣行嗎?」

「行!當然行!謝謝沈小姐!」

聶睿庭開心得連連點頭,可惜沒等他繼續跟女人做交流,對方已經走開了,看著女人苗條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花體英文簽名,聶睿庭贊道:「我看過無數簽名,但沒有一個比這個更漂亮。」

「我見過無數富家子弟,但沒一個比你更蠢。」

聶睿庭還沉浸在自我幻想空間裡,沒注意顏開的嘲諷,顏開說完後半天不見回應,他有些不爽,故意彈了下手指,指風撞在聶睿庭的脊椎上,痛得他瞬間回神,嘶著氣轉過頭怒瞪,看到二少爺淚汪汪的眼眸,顏開頓覺解了氣,他想起了王子,這兩個傢伙有些時候還滿像的,都喜歡用裝可憐來博取同情。

「你很喜歡鬼畫符嗎?」看著聶睿庭手背上奇怪的字符,顏開問。

「你寫字才叫鬼畫符,名人的字叫真跡,」聶睿庭晃動著手腕,以便油跡快點乾,「她叫沈芸,是T台早間新聞的主播,去年被評選為最受歡迎的女主播冠軍……難怪覺得耳熟了,她的聲音的確是繞梁三日而不絕的天籟之音啊。」

顏開摳了下耳朵,決定忽略這句,「我以為您現在的女神是拉夏爾。」

「是拉夏爾沒錯,可她沒有來,所以我決定珍惜這段短暫的邂逅,顏開開,你知道要多大的緣分才能讓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相遇到一起?我想也許沈小姐才是我的真命天女。」

經由聶睿庭的嘴一說,連「真命」也變得不值錢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顏開看到沈芸在不遠處跟一個男人會合了,沈芸還主動挽住男人的胳膊,他有些幸災樂禍。

「可惜您晚了一步,緣分跟您擦肩而過了。」

「糟,還以為這次度假會充滿了玫瑰色彩。」

同樣的場景聶睿庭也看到了,聽到他的歎氣,顏開伸手將他的墨鏡移到了腦門上,「現在您應該可以正常視物了。」

「謝謝顏先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打擊,聶睿庭沒在意他的揶揄,認真回道:「我也明白阿謙為什麼會臨時爽約了。」

那個男人叫李子淮,是他朋友阿謙同父異母的哥哥,李家經營珠寶生意,這幾年生意做得很大,公司經營跟財政幾乎都掌握在李子淮手中,說到阿謙在家裡的地位,跟聶睿庭很像,不過他沒有聶睿庭的命好,有個疼他的大哥,阿謙很怕李子淮,那些亂花錢的事更不敢讓他知道,所以有李子淮在的地方,阿謙絕對不會出現。

聶睿庭跟李子淮也不熟,他喜歡結交吃喝玩樂的損友,像李子淮這種正經人士他不擅長應付,更沒想到有工作狂之稱的李子淮會來這種深山老林裡旅遊,想到在之後的幾天裡都要跟他碰面,不由得頭痛起來。

好想裝作沒碰上,掉頭走人,但李子淮已經看到他了,隨著沈芸的講述,聶睿庭看到他投來的視線,並主動走了過來。

「李先生,這麼巧。」

這時候再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了,聶睿庭只好迎上去打招呼,兩人走近後,李子淮跟他握了手,嚴肅得像是在跟客戶會談。

「聶先生好,你來這裡旅遊?」

嗯,比起旅遊,應該說是來享受靡爛生活的,但面對李子淮,聶睿庭不能這樣說,點點頭,「來療養,醫生說戶外活動有利於身體復健,這裡很靜,遊客也不多,沒想到李先生也知道。」

「他是聽我說的,因為我的身分比較特殊,為了不被狗仔隊跟蹤到,所以選了這個隱密場所,」發現聶睿庭跟李子淮認識,沈芸表現得熱情多了,拉住李子淮的手,對他說:「幫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啊。」

顏開注意到李子淮的眉頭皺了皺,他應該不喜歡這種當眾牽手的行為,卻沒有甩開,給兩人做了介紹,「沈芸,我……女朋友,聶睿庭聶先生。」

沈芸重新打量聶睿庭,失去了墨鏡的遮擋,聶睿庭的容貌完全露了出來,這位經常上八卦頭條的大熱門主角,要說不認識那就太OUT了,不過他又跟照片上的不太一樣,雜誌上的他更多的是放蕩華麗,而眼前這個男人的氣質則是清秀溫雅,普通的休閒登山裝,沉靜的氣息,再加上剛才冒冒失失的行為,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尤其是他的眼睛很漂亮,有種可以輕易打動人心的質感。

沈芸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聶睿庭的雙腿,惋惜地想,他要不是殘疾,那絕對比李子淮有吸引力得多。

「是未婚妻,」她握著李子淮的手,做出親密貼靠的動作,附加,「等回去我們就擺訂婚酒宴,到時聶先生一定要來參加啊。」

  「恭喜恭喜,一定一定。」聶睿庭愣了一下後連連點頭,又對李子淮說:「能娶到這麼漂亮的老婆,李先生你真有福氣。」

「嗯。」

對於這種場面上的祝福詞,李子淮連基本的客套表示都沒有,很冷淡地含糊了一句,就找了個散步的藉口離開了,聶睿庭也沒在意──有本事的人都喜歡玩喜怒不形於色這招的,他大哥也是這類人,從小看到大,他早習慣了。

「我有預感,他們成不了。」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他慢慢說。

脊椎被輕輕碰了一下,顏開說:「二少爺,請不要把嫉妒表現得這麼明顯。」

「這不是嫉妒,而是……」

話說到一半,聶睿庭轉過頭去,發現顏開已經折去了旅館的方向,他只好衝著空氣攤攤手。

──聶先生,你是文明人,不要跟一個沒開化的鬼計較,那會降低你的智商的。

在心中這樣說服著自己,聶睿庭亦步亦趨,跟隨顏開走進旅館。

旅館有些年數了,雖然有重新裝修過,但裡面的裝飾布局還是保持著以往的風格,正對著門的是大堂櫃檯,櫃檯附近擺放了一座需要手動上弦才能運轉的落地鐘,座鐘另一邊設有供客人飲茶聊天的休憩區,休憩區連著長廊,旁邊是整片的落地窗,客人在品茶之餘還能順便眺望外面的風光,廊下墜了個小小的青銅風鈴,偶爾微風吹過,發出叮鈴叮鈴的輕響。

老闆夫妻兩人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都姓白,老闆娘負責客人的招待工作,老闆則是一級料理師,還是天主教徒,在接人待物上非常溫和有禮,除此之外,旅館還有四五名夥計,由於客人不多,人手勉強夠使喚,總而言之,白泉旅館雖然很貴,但絕對物超所值──這是聶睿庭從旅客PO在網上的旅遊雜記裡看到的消息。

老闆娘是個個頭不高,略微肥胖的中年女人,臉圓圓的,笑起來雙下巴很明顯地露出來,聶睿庭覺得她跟櫃檯兩旁擺放的招財進寶的喜慶陶偶很相襯,這種人看面相就很適合接待工作,聶睿庭曾通過電話跟她聊過兩次,她記得很清楚,熱情地打過招呼後,把他的預約資料從電腦裡調出來,不過看到他坐輪椅的狀態後,她面露難色。

聶睿庭聯絡時半點沒提到他腿腳不好的問題,所以老闆娘安排的房間都在樓上,兩層樓的旅館也沒有設置電梯,所以對他來說,行動應該很不方便。

「您一共訂了三間房,由於我們一些地方在裝修,所以我們安排了兩間在樓上,一間在樓下,您看可以嗎?」在發現了特殊情況後,她臨時做了調換。

「沒問題,我去樓上,樓上風景應該很不錯吧?」

聶睿庭躍躍欲試地說,反正朋友來不來還是未知數,不如把最好的房間留給自己。

看到老闆娘在聽了這話後表情變得很尷尬,顏開哼了一聲,聶睿庭智商並不低,但偏偏這種簡單的人情世故他看不出來,頂了他後背一下,禁止他再多說話,然後對老闆娘說:「我們的房間在樓下就好。」

脊背被頂得生疼,聶睿庭閉上嘴不言語了,老闆娘看看他們,跟聶睿庭相比,顏開不管是服裝還是髮色都超乎常人,全身還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她本來還感覺這人有點可怕,現在看來有他在,交流方便多了,眼神在他們之間打著轉,笑道:「那我就安排樓下了,其實這已經是山頂了,樓上樓下在看風景上沒什麼不同,而且樓下還可以直接從房間裡出去,進出比較方便,去溫泉也很近……」

囉囉嗦嗦的自我誇讚中,老闆娘將入住手續都辦好了,又將休息飲食等事宜具體說了一遍,把三個房間的鑰匙都給了聶睿庭。

「您的朋友到了後,我會請他們直接去找您的。」她熱情地說。

對,他們這次一共是六人行,希望其他人不要跟阿謙一樣中途爽約了。

聶睿庭道了謝,又順便問了有關王子的事,雖然他對是否有人注意到王子的行蹤不抱太大期待,不過還是報了尋找走失寵物的酬勞。

聽完聶睿庭的講述,老闆娘看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同情,大概是覺得這麼帥的小夥子是殘疾,實在是太可惜了,更誤會聶睿庭口中的德牧是輔助犬,很熱情地說:「這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有些地方還很險陡,你們別自己找了,說不定會有危險,我讓夥計們上山時留意一下,有消息馬上聯絡您。」

聶睿庭道了謝,跟顏開一起拿著行李經過旅館後方的長廊去客房,走廊上應景地擺放著造型各異的陶俑,他就這樣欣賞著周圍的風景,在廊下的風鈴聲跟木質地板吱呀聲的交替中來到房間裡。

客房很寬敞,整體布置帶了古屋的陳舊氣息,對習慣了現代化氛圍的都市人來說,這是個難得的不同體驗,臥室是榻榻米,牆角案臺上擺著招福娃娃,娃娃脖子上還掛了一串墜著十字架的鏈子,看上去有點滑稽,聶睿庭想起大堂跟走廊上也放了類似的擺設,看來老闆很喜歡這樣的搭配。

他上前擺弄了一下十字架,發現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看來旅館衛生不錯,被褥也都已經鋪好了,是配套的雙人用床褥,和式浴衣整齊疊好放在枕旁,他偷偷掃了顏開一眼,心想難道他要跟這隻鬼「同床共枕」?

「哼。」像是感覺到了聶睿庭的疑問,顏開如此回應了他,「臥室不錯,適合您來回『滾來滾去』。」

那也要有人一起滾才行啊,否則再寬敞的地方也是暴殄天物。

聶睿庭在心裡腹誹著打量房間,很快他發現了這裡不受歡迎的原因之一──房間裡沒有洗手間!

可能這方面的裝修費用太高,所以老闆就精簡了,只在房裡安了盥洗的地方,淋浴部分都統一配置在溫泉別館那邊,相對這裡過高的宿費,沒有洗手間這一點讓聶睿庭很不滿意,還好溫泉很近,聶睿庭把輪椅滑到對面的落地窗前,將玻璃門拉開,發現後院小徑連著另一棟建築物,也就是屋頂豎著十字架的房屋,房屋上方白煙嫋嫋,應該就是老闆娘說的溫泉別館了,再往前看,遠處一片綠蔭蔥蔥,白泉從山間流下,跟陽光一起點綴著午後的風景。

這樣看來,住樓下的選擇沒錯,聶睿庭對顏開自作主張的怨懟消失了,把旅行箱拖去榻榻米的房間,放倒打開,開始整理拿來的東西,等顏開在附近轉了一圈回到臥室,發現旅行箱裡的物品一大半散亂在榻榻米上,聶睿庭坐在箱子前面,一邊悶頭翻找東西一邊講電話。

「陪女朋友去巴黎,來不了?一個月前你還沒女朋友的……現在有了,有了你也不能臨時爽約啊,什麼?會付錢給我,你覺得我在意的是這點小錢嗎?就這樣,這輩子不要再聯絡我!」

砰!

手機掛斷,然後又飛出去很遠,這動作表示聶睿庭正在氣頭上,雖然被所有朋友爽約的結果很糟糕,但顏開覺得交這種朋友的他也是自作自受。

「除了您,沒一個人赴約,看來您的朋友已經超出了狐朋狗友這個劣等範圍。」

「也不是。」

整理著衣服,聶睿庭的火氣很快就消了,手裡拿了好幾款墨鏡對著旁邊的鏡子比量,隨口說:「至少還有一個忠誠,就是眼鏡,他說會來,不過路上塞車,所以大概晚飯前後會到。」

顏開不知道「眼鏡」是誰,多半是個戴眼鏡的路人甲損友,眼神掃過聶睿庭面前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要不是事先知道旅程安排,他一定以為聶睿庭這是出國旅行,光是墨鏡帽子他就準備了七八款,有必要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必要。

「您不急著找王子了?」見聶睿庭試完墨鏡,又開始翻地圖,顏開忍不住問。

「急啊,所以我在找路線圖,看用什麼辦法可以盡快把小死狗找回來。」

就您這種找法,這輩子也找不回來。

不是顏開瞧不起聶睿庭的智商,實在是他的做法跟正常人相差太大了,看看放在他腳邊的旅行箱,顏開明白了箱子會這麼重的原因了。

「二少爺請您告訴我,您來泡溫泉,帶把小提琴是要做什麼?」

順著顏開的目光看過去,聶睿庭看到了他曾經隨身不離的寶貝──那把價值百萬美元的斯特拉迪瓦裡小提琴。

當年在大學,他可是憑著這門拉小提琴的技藝獲得了無數女生的芳心,後來回國,在爺爺跟大哥的監督下,他不敢再過以往那種靡爛的生活,小提琴也收了起來,這次難得出來玩,舊友便派上了用場,他腦子裡幻想了各種偶遇、巧遇還有豔遇的場景,到時就憑他的長相氣質,再配上浪漫的音樂點綴,還怕女孩子不芳心暗許嗎?

「這是……」冷意傳來,聶睿庭打了個寒顫,從妄想世界裡閃回神,在顏開的注視下,他沒敢把真話說出來,「這裡山明水秀,就像桃源聖地,泡完溫泉再拉上一段樂曲,你不覺得很陶冶情操嗎?」

「真的?」情操聶睿庭有沒有顏開不知道,但節操他絕對沒有的。

「嗯嗯!」

為防止穿幫,聶睿庭用力點頭,然後巧妙地把視線移開,以免顏開發覺他的真實意圖,又迅速從旅行箱裡掏出一樣東西,將盒蓋打開,就他對顏開的瞭解,只要他將這件物品擺上,那任何問題都不成問題了。

果然,看到他手裡的古刀,顏開僵硬的面部表情稍微緩和,連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為什麼您旅遊還要帶把刀?」

為了跟損友玩通宵時不被監視。

「為了給你喜歡的空間啊。」

聶睿庭緩慢移動著身體,將古刀恭敬地擺放在了案臺上,「顏開開,這是你的棲身之所,我想比起床鋪,你更喜歡刀,所以就特意幫你帶來了。」

古刀是顏開平時寄身的地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不管去哪裡,聶睿庭都會下意識地帶上這柄刀,對於這個做法,他給自己的解釋是──這是做順水人情而已,反正旅行箱又不是他拖,再重他也不在乎。

「那我真要謝謝您的細心了。」

不知道顏開是否有看出他的謊言,不過既然對方不說破,他就當不知道,呵呵笑著稱是,又從箱子裡拿出顏開常喝的桂花酒,擺在刀前,雙手合十,對著古刀做了個拜拜的動作。

似乎對他的做法很滿意,顏開說:「那您慢慢收拾,我去找王子。」

「欸,現在就去?我還在研究地圖呢。」

「找狗這種事就不用您操勞了。」

顏開靠到近前,身體微弓,雙手按住聶睿庭的肩膀看他,這個酷似不久前才發生的一幕讓聶睿庭的心又開始發慌,正要警告顏開不要拉近安全距離,就聽他說:「您只要乖乖待在這裡,不給我找麻煩就行了。」

什、什麼叫不要給鬼找麻煩?什麼叫找狗?那位家庭成員叫王子,請善用牠的名字,還有……

以上所有話在聶睿庭說出之前,他的眼前閃過青光,顏開已經不見了。

真是隻又囂張又沒修養的傢伙,可是他卻偏偏是自己的執事,聶睿庭趴在桌案上撫摸古刀。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幹掉厲鬼的辦法?」

或許是這個問題太複雜了,沒有人或鬼給予聶家二少任何幫助,他在對著古刀怨懟了一會兒後,就把興趣轉去了溫泉上,將隨身物品隨便整理好,就拿起浴衣,經過房內的玻璃拉門來到院子裡,鎖好門,順小路轉著輪椅來到後面的溫泉別館。

溫泉設施沒有太大,不過勝在精緻,室內跟露天的都有,室內還有各種噴氣浴跟三溫暖,時間還早,裡面一個人都沒有,聶睿庭獨自泡完後,又去了露天的地方。

山上比都市裡涼爽,再加上四周有樹木遮蔭,泡溫泉不會給人帶來燥熱感,聶睿庭靠在大木盆裡,順便欣賞遠處的蔥蘢山景,山林靜謐,洗滌了一路的燥亂氣息,他正覺得這次不虛此行,突然發現林子外面有光芒閃過,就他以往的經驗來看,那是偷拍時攝像鏡頭反射出來的光線。

沒想到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也會被偷拍,聶睿庭的心情變得不好起來,聯想到沈芸跟別人的吵架,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裝作沒有覺察到,從木盆裡站起來,將浴巾搭在身上,轉著輪椅去更衣室換好衣服,回到自己的客房。

玻璃拉門的門檻較高,攀登花了聶睿庭一點時間,這時候他就充分感覺到了顏開的好,但也明白這種事不可能一直都依賴別人,顏開只能起到輔助作用,想要真正站起來,最後還要靠他自己。

挪回房間裡,聶睿庭重新坐上輪椅,他剛把拉門關上,就聽對面門鈴聲響起,以為是朋友到了,他轉著輪椅跑過去開門,卻發現門外站的是大阿福老闆娘,她懷裡還抱了一隻長相很面熟的狗狗。

「王子?」

隨著聶睿庭的叫聲,王子雙腿一竄,嗚嗚叫著跳到了他身上,小死狗比剛到他家時重多了,聶睿庭被撞得向後晃去,看到這一幕,老闆娘大笑起來。

「真是隻可愛的寶貝。」

臉頰溼糯糯的感覺傳來,在不太長的離別後,王子對牠的主人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聶睿庭猜想牠可能是嚇到了,雖然是狼犬,但畢竟還是小孩子嘛,第一次出門走失會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任由王子的舔舐,抱著牠向老闆娘道謝,老闆娘連連搖手,「這不是我家夥計找到的,說來也湊巧,是這裡的客人撿到的,還以為是我們家的,就帶過來了,我只是負責幫牠洗了個澡,也不知道牠跑去哪裡玩了,全身都是泥土。」

「真是麻煩你了。」

聶睿庭按著王子的腦袋給老闆娘做了個道謝的動作,又問起那位好心的客人,老闆娘指指隔壁,「就是你的鄰居了,是個小帥哥呢,說起來也挺有緣的。」

送走老闆娘,聶睿庭關上門,把王子放到地上,見牠東張西望的像是在找吃的,沒好氣地拉住牠的前腿,說:「小死狗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再敢亂跑,我以後就再不帶你出來玩了知道嗎!」

「嗚嗚……」

不知道王子是聽不懂還是不想聽,一臉呆樣的看聶睿庭,然後把頭轉開了,耳朵卻動個不停,於是聶睿庭揪住牠的耳朵讓牠面對自己,再次重申:「給我記住──不、許、亂、跑!」

這次好像有效果了,王子低下頭主動趴在了他腳下,擺出反省的姿勢,聶睿庭這才從旅行包裡拿出兩塊小餅乾遞給牠,看著牠狼吞虎嚥地吞餅乾,摸摸牠的頭,說:「吃完了,乖乖跟我去向人家道謝。」

也許那人撿回王子是舉手之勞,但對聶睿庭來說意義重大,而且他也跟老闆娘提過酬勞,所以這種事不好拖太久,等王子吃完餅乾,就帶著牠出了門,拐去隔壁的房間門前按門鈴。

門鈴響了好久,裡面才傳來聲音,門打開了,聶睿庭正要道謝,卻在看到房客的長相後愣住了,老闆娘說有緣,還真是有緣啊,房客正是跟他同船來溧山的那個人。

「原來是你,」在發現算是半個熟人後,聶睿庭笑了,揪揪王子的耳朵,對他說:「我剛聽老闆娘說我家寶貝是你找回來的,真是謝謝你了。」

王子本來趴在地上,看到男人,突然站起來,汪汪叫著向他撲過去。牠平時很溫順,這種突然變暴躁的情況很少見,聶睿庭沒防備,看到牠撲在男人身上一直叫,慌忙探身將牠抱回來,又對男人連聲道歉。

還好男人沒在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由於背光,他的表情看不清楚,但看得出他很年輕,長得也不錯,就像老闆娘說的是個小帥哥,面對聶睿庭的道謝,他的反應相當冷淡,隨口說:「只是剛好遇到而已,不用謝。」

在習慣了顏開的面癱後,這種冷淡聶睿庭根本不會在意,按住還在他身上暴躁個不停的王子,熱情地說:「我叫聶睿庭,這是我家寶貝王子,我們就住你隔壁,酬勞方面我有跟老闆娘說,如果你不介意……」

男人不耐煩地要關門,顏開急忙按住門板,還想把話說完,男人搶先說:「看來你很有錢。」

「也……不能說太有錢,但……」

「我這輩子最恨有錢人。」

欸?

在聶睿庭做出反應之前,門砰的一聲在他面前關上了,關門響聲跟王子的叫聲混在一起在他耳邊回蕩,隨著男人的離開,王子的叫聲也很快停下了,趴在聶睿庭腳邊發出嗚嗚聲。

「小死狗你每次都要跟我作對嗎!?」

聶睿庭不知道男人為什麼發脾氣,他把原因歸結於王子給人家造成了麻煩,抬起牠的兩條前腿還要再教訓,誰知王子又衝去房門前,兩隻爪子巴在門上像是又要大叫,為了不給鄰居造成困擾,聶睿庭只好停止說教,抱起牠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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