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希望可以平靜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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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死,怎麼可能平靜?你平靜,那麼身邊愛你,在乎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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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要加油啊!要戰勝腫瘤啊!” 純陽的幾個同事,捶胸吼叫著,要幫他打氣。我冷眼旁觀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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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他都會笑著說我一定會戰勝的,但他這幾天根本不想理人,就連我喃喃唸著他的名字他眉毛也不會動一下。半天下來不吃任何東西,也拒絕注射任何藥物,最後是我和護士架著他好不容易才打進去的。前幾天他跟我說想出去走走,不知道是因為身體惡化還是怎麼了,昨天我跟他討論說等他出院要帶他去他最喜歡的那間美術館看畫展,他沒有心領我的好意反而瞪了我一眼,我只好閉嘴假裝沒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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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們來看他,今天先這樣吧,他心情不好。”我圓場道,他豈止心情不好,他整個就是在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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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位同事摸摸鼻子也悻悻離去。純陽一直皺著眉,好像對許多事都麻痺了。我不發一語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純陽的黑眼圈愈來愈深,他已經兩天沒有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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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的哼起了一首老歌,是我跟純陽小時候最喜歡的。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我抑制住想輕點他眉間安撫他的衝動,看見他因為長在腹部的惡性腫瘤那麼痛苦我怎麼會好受,但是這段期間我知道他不想要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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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輕輕敲了四聲,純陽的妻子詩芮帶著他們的兒子,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孩子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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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我讓他們不要出聲,雖然純陽醒著,但是他處在一個不想要被聲響打擾的階段。我帶著兩個年輕人出去,留下那對夫妻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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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晏煦看起來很疲憊,但是還是露出了幸福的笑顏,他笑起來跟他爸真像,有那麼一秒我以為看見了二十年前的純陽。“這是我男朋友,”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身旁那個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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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全磬洝。”他禮貌的和我握了握手,帶勁卻不會太用力,洽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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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爸還是同意了,我告訴他這之前支持我們的只有你。”怎麼連這種事也說出來了,我假裝咳嗽清了清喉嚨,不知道那股害臊到底源自何處。我深呼吸了一口,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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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料到純陽不可能僵持那麼久,那時反對的天翻地覆,他們家差點分崩離析。但我看得見純陽對兒子的愛,可能加上在急診室待過,體會了臨終的心情,才知道接受其實沒有那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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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很寡言,但是他很寵我,”我感覺到了晏煦眼中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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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天講,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磬洝笑道,勾住晏煦的肩膀。對著我也露出感激的神情。我由衷感到快樂,也由衷祝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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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病房,詩芮和純陽兩人淡淡的勾著對方的小指,她別過頭默默的泣著,不想讓丈夫發現。看見我走進來,她趕緊用指尖抹掉淚,僵硬的說了句:“謝謝。” 便匆匆離去。不曉得純陽是不是和她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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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睡著了。”純陽的聲音很冷靜。我撇頭看著他。我不了解一個人在病床上是什麼感覺,更不懂一個病人要經過什麼不同的挑戰,但是我懂純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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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輕聲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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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陽嘆了一口氣,“本來我還不想相信這一切,甚至想過為什麼不是別人,搞不好我死了還更快些,不用忍受這種折磨。但想來想去,生命又是浮雲。既然都活著,幹嘛不好好的。其實我想和詩芮離婚。” 最後一句才進入重點。我沉下臉,那麼多年的感情,詩芮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安心的女人。但是我也不是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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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應該是接受現況了,再怎麼萬箭穿心,也要為他愛及愛他的人固執。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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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我好像離不開你了,”我抬起了拳頭,然後落在他的枕頭上。這麼肉麻的話,我連對我的女朋友都很少講。在純陽面前,卻壓根不會覺得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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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我是你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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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就我才是你的知音,你哪有那麼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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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嘖,你才不會跟不了解你的人說這麼多話,也不可能在那邊守候,更不可能對我這麼好。” 說來說去在說自己,活到這個年紀,他只有在和我吵嘴的時候表情才會變得那麼幼稚。早上那片鬱悶的氣氛頓時消逝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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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段對話,三十年前就有過了,我們默契不變,我們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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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明天你要動手術,早點睡覺。”我關上燈,在床邊的長沙發半躺下。我會陪著你,不只今晚,不只明天的手術,不只一輩子。誰讓你自己說你是我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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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純陽翻了個身,吃痛的呻吟了幾聲,嗓音略顯沙啞,還是不忘記補上一句:“不要操心。” 我淺薄的揚起嘴角,打起了盹。一切都是那麼的安詳自在,原來追求平靜也不是我想像中那麼好高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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