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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缘起 第一章 三月春闺

青云峰上的桃花还没开,山上气候低,这也是稀松常事。就好像别人提前脱单她还套着夹袄,别人提前吃了西瓜,她犹自盼望着枝头青桃转红。

青云峰上的日子着实不叫难过,想比之也稀松平常快活许多,朱凤仪如今顶着七八岁的皮面,扑蝴蝶,烤大雁,斗蛐蛐,气运好时逮着条黄鼠狼拿去显摆,半途中被一哄臭屁薰着摸不着北,朱凤仪却也不恼。

与她而言,这一世本事馈赠。佛曰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恨,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如今正朝着‘离于爱’的目标奋进着,所幸效果良好,她也乐和的自在。与上世的不同,她多了个比她还不着调的师父。于上一世教导的夫子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然那个夫子委实攀不上当她父亲,而眼前这个就更搭不上边了。

朱丞相有三女,大女凤俪嫁与定国公嫡子,等承袭之后想必是妻居一品,二女朱凤依名满金陵,比之大姐有过之而无不及,乃响当当的名门闺秀,一家有女百家求。至于三女朱凤仪出生时便天相异开,但怕是应了物极必反之理,想是他朱秀英明一世,两女又生的极为出色,第三个他虽盼她极好,但无奈人生无常,早在凤仪一岁多时有一道士说她开了天眼,留在俗世委实不好,朱丞相年近不惑才得此女,哪里肯放手交予一道士,何况那道士虽看着有仙气,过就过在皮相太过不凡,朱丞相当是拒绝,哪想到朱凤仪挣脱奶娘一双小肉手直直朝着那道士。

再笨的人都明白三小姐愿意跟那道士走。

朱丞相再去怨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媳妇你怎么不看好她’都无事无补,等到他们夫妇两个抱怨完了忙遣家丁去追时,又岂会有那道士的身影。

然这一走就走了个七八年,杳无音讯,丞相府三女朱凤仪这名字就如禁忌,提都不大提起,等到老一辈家仆辞退,新一批上来时,哪里知道丞相府还有个小女儿凤仪呦。

丞相府内都如此,可想到外面也只知道朱家两个着实非凡的女儿和一个生的玉珠圆润的小公子,想到是那道士带走了三女,一年之后朱氏又显怀,这次生了个公子倒也是补偿,妙就妙在这公子跟三女朱凤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朱氏思女心切,抱着儿子就叫凤仪,这名字就在院子里传开了,府里人尊称三少爷的朱琰,字凤仪。

紫金山原位于金陵城东,原本也不知叫什么山,自从有个号紫金的道长过来之后因此得名,紫金道长仙去之后他徒弟青云承其衣钵,住于青云峰青云么,算不得一个好徒弟,一年也下不得几次山,道士无非是做做法事,求雨求子,然青云觉着佛道本一家,这种事情道士做得,和尚自然也做得,外加青云好不容易‘拐’到一徒弟,在窝着峰里教教徒弟什么的,自然比下山跟那些道不清的凡夫俗子好玩多了。

何况他这徒弟么,委实让他省心。如果紫金还在世的话,定会抱怨良多,当初怎么就择了个像青云这样的‘蠢材’,好歹紫金一年还会下山几次,弘扬道法,净化人心。

青云实在是太省事了。

要说青云跟紫金一脉相承的地方,就是取名的艺术,紫金道长住在紫金山上的紫金峰,青云道长住在紫金山上的青云峰,到了凤仪这一辈,青云却连道号都不高兴赐了,凤仪如今在紫金上青云峰的凤仪居?

大概就是他们修道之人的承根之本。

偌大的紫金山之前只有紫金跟青云两个,青云峰也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好在朱凤仪重活一世,心信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无知少女,平时自娱自乐,累了就窝在青云身边找点话本来读。今九岁的朱凤仪从那脸上也可见之后的倾城绝貌来。

“你两个姐姐比起你来是差远了。”青云看了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为师翻了众多古籍终于找到了适合你的道号。你可要一听?”

朱凤仪敛眉,愿闻其详。

好在他们生活多年,紫金众多臭脾性(譬如摆师父架子)他也只学一二,况且他跟朱凤仪,却算得是一辈人。就算他是凤仪名义上的师父,也是比她略大几岁而已。

当年朱凤仪坠城楼而死,紫金老道拼劲全部修为令朱凤仪免去奈何桥黄泉之行,然在场除了他,还有七皇子,哦,不,应该称幽帝傅君则。于朱凤仪来说重生未必是解脱,他自己本事修道之人改变时间亦无关系,他师父紫金的阵法再佳,傅君则站得离作为阵眼的朱凤仪太近了,青云作为辅阵之人对七皇子实在没啥好感,若没这个可恶的男人他和师父是不是早就能让凤仪飞升?在卦阵启动之际,傅君则似乎料想到朱凤仪有将死之心,待他伸手去拉时青云陡然觉察出不对,跟朱凤仪回来的就变成他了。

简而言之就是,他把傅君则踢开,换做自己回来了。

至于傅君则那厮受不受那阵法影响似乎不再他考虑的话题之中。

然,师父紫金道长却没为他准备好身体,所以他只能用自己没有损坏的肉身。一个时空里出现了两个青云,弱小的那个自然被强大的占了气数,没过多久就死了,紫金也懒压根就没想办法救他,稀里糊涂的认了长大的青云当徒弟,紫金也察觉出另一个时空的紫金已经仙去,他也时日无多,一身道法还没有传承,也不知打是不是因为那几年里的青云苦不堪言,如今才这么懒散放肆。

紫金教会了青云道法之后就消散了,那之后接凤仪到峰上来的人便只有青云,结果一下子就把凤仪给拐走了。

想到这儿青云眯眯眼,笑道,“为师比起你师尊来还不止厉害一点点,当年他白班死缠都没把你从朱秀手中抢走,为师只不过往那儿一站你就乖乖跟为师走了,你说为师是不是·····”

凤仪把话本合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师尊接我时我才多大,这一世你接我时我多大,那时候我看到你便知,你是那丞相徐青云,”

是了,上一世在爹爹死去之后他当仁不让的做上了丞相,堪称是傅君则面前第一人。

“我以前总是在想,你那么迫不及待的把傅君则推上皇位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让我离开他未免也太可笑。”

“你现在想到是为什么?”

“没。”凤仪重新打开话本,正襟危坐,似乎与这个话题无关。“前尘而已,何必挂念。”

她已经选择了跟前世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傅君则也好,崔灵也罢,朱家三百七十二口也罢,都是身外之物。

“唉。”青云发出一声类似于‘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喟叹,“你能这样想便好,求道之人道心定要坚定,方不会被心魔左右。”

朱凤仪一不留神喷了口水,“好好讲话行吗?”

留下面色十分尴尬的‘为师’青云摇头叹息,他若是作为徒弟跟紫金这样说话才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而今他好不容易摆了一道师父的谱却被徒弟编排成这样,当徒弟被人欺也就罢了,现如今翻身做主人居然也被!!

“嘤嘤嘤···”谁爱当谁当吧,我不干了。青云越像越伤心,头捂着哭起来。

朱凤仪深吸一口气合上话本,动作大的震得桌上茶杯一跳,却不得不压下火来揉揉对面那个人的头发,“你不是说帮我取了个道号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青云蓦地抬头,眼睛里面氤氲的雾气,以及贝齿咬着的红唇配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蛋儿不禁让凤仪加大蹂躏他头发的力道,好在凤仪如今只有九岁,力道再大对于青云来说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舒服,还有左边也要抓抓。”青云闭着眼睛享受,头也不禁往凤仪的方向伸了点。

凤仪压下火气,放下话本两只手都方于他头顶,“师父,你多久没有沐浴了?”

“唔····”青云皱眉思考了下,“记不清了,太久了,大概有三十几年了吧,烧水沐浴多麻烦呀,还不如一个清尘诀来得便宜。”

凤仪抓着的手一顿,“本来不想提醒师父的,但是这已经是我在师父头上捏死的第六只虱子了,师父喜欢虱子不拘那个地儿养着便好,非得要养在自己头上也不是不行,凤仪是觉着万一哪天下山,师父忘记把这些小宠拂去,无相大师可是会瞧不起咱们紫金山的,师父你说是不是?”

凤仪不边道,一边把手掌的小虫拿到青云面前,不出所料的他连看都不看惊叫着就跑走了。凤仪不在乎的往地上一吹,就是几根细发丝而已。

青云,真是太经不起吓了。

傍晚那会,凤仪才得知自己的道号换做“潇湘”。

潇湘,泪也。

这天晚上青云峰上下着一场大雨,凤仪在窗边听了一夜的雨,她上辈子,从朱家嫡女到七皇妃,到名不副实的皇后,再到死生之后的诀别。遇到那个人之后从天之骄女一步步低到了尘埃里,她失了心,在失了自己,最后在被那个男人践踏,从当初十里桥上许诺给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一个妾,一个贵妾,到一个侧妃,两个侧妃,到最后一群莺莺燕燕到她面前显摆,她从开始质问哭闹被他好好安抚,他的温情他的细语无疑让她觉得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再后来他宠幸了哪个女人她还要为他整理封赏,再后来他在她面前亲吻拥抱其他人时她也觉得还好,因为肚子里面有个连心的人。

再后来,那个孩子被他强行灌了汤药之后流掉,她的皇后之位名存实亡,她朱家三百七十二口被处决。

也只是他一句话而已。

她痛不欲生匍匐在他脚下求生机,求他放过他的孩子。他呢,冷然对着青瓷茶杯上的花纹细细探寻,薄唇上挂着的嘲讽,竟是连一点怜悯都不肯给了。

是了,他称她肚子里的是“孽障”,有怎肯罢休!

那时候她才知道所思非人,所念非人,所爱非人,就是一场错误,她错的离谱,为时已晚。

脸上何时蒸腾出雾气,也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不远处的青云幽幽叹了口气,他倒是愿意帮她用上那忘情丹,却又怕朱凤仪跟傅君则的这段孽缘被她忘掉之后又重新开始。

心魔难舍,傅君则便是朱凤仪的魔,她的劫,除了她自己,无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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