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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歲月無聲 01

黑夜裡,空氣充塞濃重的寒意,山林間一棵棵樹上的樹葉都反常的蜷縮著。林中,一群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朝半山腰的一座山洞急奔。

這些年輕人只有少數穿著草鞋,其他都打著光腳,直接踩在已經結霜的碎石上,可每個人臉上都帶有幾分歡欣雀躍的表情,彷彿絲毫不覺痛苦。

此處是中原以西的山區,山勢險峻,群山在滔滔河水不知經歷多少歲月的沖刷之下,竟硬生生被穿出一道峽口,當地人稱「龍門」。

河水一旦出了龍門,便進入寬闊的平原地帶,當地不少部落就是居住其間,以河水沖積的肥沃土壤種植作物維生。

古代文明的開端,幾乎無不依賴大河而興起,只是凡事有一利,也必有一害。

在廣闊的平原上,一旦河水因融雪或降雨而水量大增,必然四處氾濫,造成部落居民生命財產的重大損失。

治水,就是以農業為生的人們,最重要的建設工程。

這群年輕人之所以在這麼冷的大半夜還待在山上,為的就是治水。

山腰上的山洞微微透出光亮,在黑夜中特別醒目。

「虫大人,丙區的弟兄準備好了。」

眼看光亮越來越清楚,一個身材瘦弱、跑在最前面的少年藏不住心底的興奮,明明距離山洞還有千步以上的距離,他就率先吼了出來,也不管山洞裡的人聽不聽得到。

跑在少年身後的精壯大漢舉起長滿厚繭的右手掌,對著吼叫的少年後腦勺拍了下去。

「大半夜的你鬼吼甚麼?怕大人不知道你嗓門大嗎?」

大漢講話的聲音比少年更響亮,在黑夜中遠遠的傳了出去。

「哈哈哈哈,老田,我們這裡不管誰說你弟嗓門大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大夥兒誰不知道你們兄弟倆的嗓門是一個比一個還大,不然為什麼每次伯益大人都要你走開十步再跟他說話呢?」

「哼哼,伯益大人是架子大,虫大人就沒抱怨過我嗓門大。」

大漢不干示弱的回擊,少年聽到後撇撇嘴,低聲說著:「那是虫大人的人好。每次看我哥跟虫大人說話,大人身邊的衛兵都躲得遠遠的還拿手塞著耳朵,就知道大人有多好了,他是不想大哥你難過啊。」

「多嘴。」

大漢又給了少年後腦勺一記巴掌。

一行人哈哈大笑,奔跑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站住,你們是誰?」

一團火光緩緩從山洞口移動過來,一行人紛紛停下腳步。

有一名頭戴皮盔、身上穿著木甲的士兵拿著火把走來,右手還握著一桿短石槍。

帶隊的年輕人名叫方永,他見到士兵的臉色不太好看,連忙上前解釋:「大人,我們是虫大人的屬下,來通知大人弟兄們都準備好了。」

士兵看了眾人兩眼,才懶洋洋的說:「我去問問,你們在這等著,不許吵鬧。」

「是。」

方永躬身回答,士兵才轉身走回山洞,只聽到他邊走邊抱怨:「這鬼天氣,明明是夏天還他娘的這麼冷,也就這群野人才待得住。」

姓田的壯漢臉色一變就要罵人,他的弟弟不等他開口,立刻摀住他的嘴,另外還有兩人抓著老田粗壯的手臂就往後拖。

還沒拖出幾步,壯漢就邊掙扎邊大喊。

「放開我,這傢伙欠揍,老子要打爛他的嘴。」

方永走到壯漢面前,淡淡的說:「老田,之前的教訓難道還不夠?你這樣鬧,不是存心讓虫大人難做嗎?」

老田是個直爽的漢子,碰上看不順眼的事情動輒就是破口大罵,曾為了替弟兄抱不平而衝撞了前來查看治水進度的皋陶大人手下。

原來那個小官看上了老田弟兄的妻子,命令士兵把女人帶走。老田知道以後氣不過,找了個機會把那官員揍得滿地爬,硬逼著他把弟兄的妻子送回原來的家。

皋陶的手下在老田那裏吃了虧,挨了一頓揍,心有不甘的跑去找皋陶告狀。

這位皋陶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官吏,是重華帝任命掌管刑罰,手裡握有生殺大權的「士」。

皋陶按刑法判老田「野人傷邑人」的死罪,士兵把老田抓了起來。虫大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後,帶著伯益、老田去找皋陶,把整件事說明清楚。

皋陶聽了老田的辯解,當著虫和伯益的面,判那名官員流放五百里,並且放了老田。

野人和邑人的地位差距很大,野人是普通平民,而邑人都具有貴族身分。虫大人為了老田這樣的野人而得罪邑人在當時是十分難得的事情,因此虫在治水工人中有很高的聲望。

「放開!」老田用力掙脫身旁兩人的拉扯,忿忿的說:「那幫傢伙憑甚麼,不過是在邑內出生,就可以把苦事難事都丟給我們做?還說靠他們保護我們,虫大人召集人手治水的時候為什麼一個個都躲在家裡當縮頭烏龜?我呸!」

老田講這些話的時候毫不遮掩,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拿著火把的士兵回頭冷冷瞪了人群一眼,又自顧自的走向山洞。

士兵雖是貴族,跟虫大人的地位卻天差地遠,這些粗魯的野人有虫的保護,他不敢隨便招惹,只能假裝沒聽到。

「我就說這幫家伙都是縮頭龜吧。」

老田得意的笑著,方永等人見到士兵真的走遠了,才鬆了口氣。

「哦?他們都準備好了?」

山洞內,一名頦下蓄著短鬚的青年聽了衛兵的通報,順手從洞壁上抽出一根火把,緩緩走出洞口。

方永、老田等人見洞口有人出來,一個個都奔了過去。

老田率先喊了出來。

「大人,大夥兒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老田話還沒說完,當他看清洞口出來的不是虫大人,後面的話就硬生生吞了回去。

「住嘴。」

青年將火把交給另一個士兵,走到眾人面前。

「虫大人正在忙,你們都回到各自的區域,該做甚麼就做甚麼,沒事就待在屋裡休息,不准隨意離開,下次再犯我可不饒你們。」

「是。」

眾人躬身回答,連老田也乖乖的不敢多說話。

面對虫大人,大夥兒可以說說笑笑,就算言談時放肆些,虫大人也很隨和,從不責罵他們。但伯益大人個性很嚴厲,對他們很兇,眾人在伯益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眾人灰溜溜的離開後,伯益走入山洞。

山洞內頗寬敞,深度大約有四十步,洞內深處還有一人背對著伯益,盤腿坐在由幾片石板堆起來的几案前,手上拿著一柄短刀。

「來的是方永他們?」坐著的人問。

「是,他們想向大人稟報,都準備好了。」伯益恭敬的回答。

坐者沒有再回應,只是專心的握刀在竹片上刻著,伯益也沒有再說話,安靜站在一旁。

明月西移,寒氣越來越重,連洞內地面都隱隱結出一層薄霜,伯益稍微一動,地上就發出「劈啪」脆響。

伯益覺得天氣越來越冷,身體都不由自主顫抖起來。他走到山洞底,從地上堆著的獸皮袋內取出兩張折疊起來的黃褐色獸皮,抖落開來,再走到坐者身旁。

「大人,這……天氣實在太冷了,這兩片獸皮給您墊墊腿腳。」

坐者放下竹片和短刀,伯益藉著山壁上的火光看到竹片上刻著幾處地名。

「來,扶我起來。」

坐者的雙手壓著石板几案想要站起,伯益連忙伸手扶起他。

伯益口中的「大人」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右腳不太靈活。伯益知道,大人的瘸腿是親身投入治水多年造成的。

大人的年紀比伯益大上還不到十歲,卻已是鬢角花白、眼角脖頸滿佈皺紋;伯益身強體健,看起來像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若有不認識的人遇見他們倆,說不定會認為是父子甚至是祖孫呢。

「伯益,這篇是總結我父親和我二十多年來治水成果以及各地風物民情、土壤特性的《貢書》,你也看看,給點意見。」

「《貢書》?大人,這篇書是……要上交帝廷的?」

桌上的竹片整齊排放著,伯益眼睛發亮的看著一支支竹片。

「唉,都二十多年啦,可惜父親沒能親眼看到治水大成的一日。」

大人扶著洞壁,目光投射到遠方閃耀的亮星。

「大人,我聽老人家說過,人死後有靈,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守護在地上生活的家人。老崇伯想必正在天上,為大人的治水成果而感到欣慰呢。」

伯益嘴上安慰著,一雙眼睛仍專心的看著竹片,斷續念著竹片上的刻畫。

「寫得如何,可有不妥之處?」

大人回身問。

「好,寫得太好了。大人,就算不論您治水的功勞,光是這篇《貢書》對重華帝的統治就有莫大幫助,這可是老崇伯和您二十多年來踏遍九州每一方土地治水的成果呀。」

伯益回答。

「我踏遍了,你和所有一起治水的弟兄不也幾乎都踏遍了?」大人笑著。

「你再看看第二層的竹簡。」

伯益小心翼翼的拿起《貢書》尾端,慢慢捲回,然後開始看起了鋪在《貢書》下的第二層竹簡。

哪知道他才看到第一片,就大為吃驚。

「我?我排首功第一位?大人,這……我……」

大人拍拍伯益的肩膀,笑著。

「你看你,老毛病還是改不掉,一緊張就這啊那啊的。」

伯益站起,朝大人深深一拜,肅容說:「大人,這……首功第一伯益真的不敢當。論勞心勞力,我差大人甚遠;論帶領弟兄投入治河工程的能力,我不如三刀;論觀天候象,讓河工順利進行,我不如子棄。我會做的,只有板起臉孔訓斥弟兄。」

大人微笑看著伯益,反讓伯益更覺得渾身不自在。

「伯益,你認為重華帝與放勳帝相比如何?」大人問。

「放勳帝政寬,重華帝治嚴。」伯益回答。

「不錯。」大人點頭,接著又問了一句。

「依你之見,孰者勝?」

「這……」

伯益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為政和治水,道理其實是相同的。」

大人在石板几案前坐下,並讓伯益坐在他對面。

「水性就下,哪裡低就往哪裡流;人性逐利,何處有利就往何處去。所以為政之道,求天下利、求百姓利而已。我父當年承放勳帝之命治水,在治水之初,我父曾與放勳帝言明,若欲根絕水患,非歷三十年不能成功。首十年,找到河水源頭,沿途記載土地水文以求因地制宜;次十年,遷移占據水道的部族,使他們移居高處;最後十年,全力進行治水工程,終至河工大成。若維護得法,可保天下永無水患。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

「是。」伯益點頭。

「只可惜,我父親帶著我治水九年,深入崑崙山,就快找到河水源頭了,東方的部族卻串聯起來想要叛變。甚至有傳言說,叛變的主使者就是重華帝。」

「這是為何?重華帝是放勳帝的女婿,哪有女婿跟老丈人過不去就弄到要造反的?」伯益問。

「重華帝本是東方部族的重要人物,在東方深具威望,一般人有這種說法也不奇怪。」

「大人您知道事情的真相?」伯益再問。

「事情真相我也不敢說完全清楚。」大人搖頭說:「但我相信重華帝的為人,我父親、皋陶和你都跟重華帝很像,都是正直不繞彎的個性。當年的事情最後以放勳帝駕崩,禪位於重華帝,重華帝再將我父親流放以平息東方部族的怒火結束,這些都是重華帝親口對我說的。」

「原來如此。」伯益嘆息。

「我父親當年要東方部族遷移,離開河水道,但河水沖積的平原土壤能種出最好的莊稼,有哪個部族捨得離開。」

大人閉上眼,似在追憶當年的景象:「他們逼著放勳帝解決水患,我父迫不得已,只能先採築堤圍堵之法。不料連年大雨,好不容易築好的堤防被河水一沖幾乎全毀,損失良田牲畜無數,於是對放勳帝和我父懷恨在心,才會串聯叛變。」

「哼,這群小人,幾乎毀掉治河大業,還害了老崇伯。」

伯益恨恨的拍打石板,似在洩憤。

「也不能全怪他們。」

大人睜開眼,即使已兩夜沒睡,他的雙眼仍炯炯有神。

「經營多年的土地和家產被洪水一夜沖走,有幾人能忍住怒火?只怪上天無眼,讓我父親無法成此大功,還要背負罵名。」

伯益聽得心驚膽跳,連忙說:「大人,不可怪罪上天,恐天神遷怒於你。」

大人微笑說:「治水本就是和天地鬥,也和人鬥。經過我父親的教訓,重華帝和我對治水工作更加謹慎,若無你與三刀之助,只怕無法如此順利。」

「大人,我正對此感到疑惑。」

伯益拿起記載首功人員的唯一一片竹簡,遞到大人面前。

「我不敢居首功第一,只有大人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另外還有一人,我認為也應放在首功竹簡上。」

「重華帝已允諾,待他駕崩後會禪位於我,也算是還我老父一個公道,所以我不必列在其中。」

大人邊說邊將竹簡輕輕推回給伯益。

「而將你列在第一,是向重華帝表明,你將是我禪位的人選。」

伯益聞言大驚,重重跪下。

「大人,我不敢當,不敢當。」

「快起來快起來,男兒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可不能向我下跪。」

大人腿有殘疾,無法將伯益扶起,伯益聞言後也察覺自己失態了,緩緩站起。

「我剛才說了,為政和治水是同一個道理,一張一弛、一鬆一緊才是對百姓最好的治理方式。」

大人向伯益解釋他的想法。

「重華帝治下嚴,那是因為他必須壓制東方各部,好讓治水工程順利進行。若我當政,將以放勳帝之制為法,讓百姓安居樂業。那麼再下一個繼位者呢?若施政一樣崇寬,難保放勳帝當政時的窘況不會重現,唯有心地正大卻又治下嚴的人可以讓百姓繼續過更好的生活。」

說到這裡,大人笑了。

「況且我死之後,若繼位人不懂河工,誰有本事把這繁複紛雜的水道維護好?三刀雖也懂治河之法,但他不會板起臉孔教訓人,大家都不怕他,我可捨不得讓河工廢弛以致又出現河水改道之事,那可是大災難。」

「是。」

伯益聽到這裡也明白了大人的苦心,不再表示反對。

「至於你說的那人是誰,我知道。他的功勞確實很大,若無他,治水最少要再耗費十年之功。」

「大人,那為何不將子棄列在首功之位?」

「你和三刀,我都能看得清楚,也很放心。位列首功,重華帝必有封賞,將來至少都是一族之長,統率百姓,你和三刀都能成為好族長。」

大人躊躇著。

「唯獨子棄,我看不透,不放心。他很有能力,可以重用他,但不可讓他臨民以治,我擔心……」

大人說到這裡只能搖搖頭,他到底擔心甚麼卻又講不出來。

那只是一個模糊的念頭,可能源於子棄那不可思議的神奇能力,又或者有其他因素。虫大人多年治水,對危險的感覺很是敏銳。子棄向來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更與三刀是好朋友、好兄弟,但虫大人始終覺得子棄身上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氣質讓他感到害怕。

那彷彿是一種居高臨下,不屬於人的一種氣質。子棄不像個人,像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神。

一個能降下滔天災禍,冷眼甚至笑看世人覆滅的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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