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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法蘭/第一章、綠眼巨蟒

      曙光滲進深林,少年在這山中已經迷失了二天,他又餓又累,後腦勺上還腫了一大塊,他卻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撞到腦袋又是怎麼走到這山上來的。

      一群野鳥似乎受到了什麼驚動,聒噪的亂飛上天,少年警戒的打量四周,他敏銳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潛伏在附近,風中隱隱傳來一股令他不悅的腥臭之氣。

     

      少年加快腳步走出了黑漆漆的森林,進入了一片光線充足的草地,才剛鬆一口氣,卻聽到身後響起了一陣窸窣聲,他的腰上一緊,眼前一花,腳就騰空了。這時他發現他已經被一條色彩斑斕的巨蟒捲了起來。

      少年大吃一驚,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蛇,身軀足足有一個水桶粗,雙眼還冒著妖異的綠色燐光。他用力掙扎,卻根本徒勞無功。

     

      「好特別的獵物,你的血散發著一股人類不該有的靈力……你是通靈者?」綠眼巨蟒陰惻惻的說起了人話。  

      「蛇……會說話?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少年驚訝的。

      「你是個修行幾百年的小妖吧?真難得,很久沒好好進補一下了……」

      巨蟒緩緩收緊,少年的五臟六腑都被擠成一團,全身的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響,只消巨蟒再稍一使力,非得活活被絞死不可。生死交關之時,少年反而鎮定了下來,雙眼一閉,身上開始發出淡淡的銀白色的光芒。

      「居然還能聚集靈力?我太小看你了……」巨蟒似乎對這不同於一般獵物的少年感到很有興趣,張嘴露出了毒牙,像是玩弄獵物般隨意在少年左肩上咬了一下:「乖一點,不會有痛苦的。」

      毒液注入少年的體內,他開始全身麻木。

     

      蟒蛇不是沒有毒的嗎?難道這不是蟒蛇而是一種變異的毒蛇?

     

      少年的思緒漸漸散亂,矇矓中他看見巨蟒張大了口,正準備一口將自己吞下,他咬咬牙集中精神勉強舉起了沒被纏住的右手,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巨大的銀色水晶戒指,他張口咬下了戒指,含進嘴裡,在戒指脫離無名指的那一瞬,一道銀白色的光芒,自少年的掌心透出,貫穿了蛇的上顎,大片紅色的血雨瞬間灑了下來。

     

     

      「八雲!快點,那道光的方向在這裡……」一個背著竹簍的少女慌慌忙忙的跑了過來,少女穿著粗布青衣,戴著斗笠,十五、六歲,瓜子臉,有雙水靈的眼睛。

      「秋子!不要亂跑,聽說這山上有妖物……」一個獵戶裝束的年輕人追了上來。年輕人看上去大約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膚色黝黑。

     

      他們兩人停下了腳步,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

     

      一條大得驚人的死蛇,捲著一個渾身是血、穿著奇異服裝的少年。雖然蓬頭垢面、滿臉血汙,卻依稀可以看見那少年的五官長得極為俊美,只不過這時的少年卻緊閉著雙眼,臉色慘白。

     

      「那個人……死了嗎?」秋子嚇得簌簌發抖,抓住了八雲的衣袖。

        八雲雖然是個獵人,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巨蟒,也不禁頭皮發麻,他鼓起勇氣,提起腰間的獵刀,在蛇頭上胡亂砍了幾下,確定蛇已經死透了,這才動手將少年拖了出來,他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氣息已經非常微弱。

     

      「還有氣……不過狀況好像不太妙。不知道是不是被咬了。」八雲一邊說著,一邊從靴子裡拔出一柄小刀,割開了少年的上衣,肩膀上果然有兩枚蛇牙咬傷的血洞,傷口周圍沒有明顯的腫脹,八雲知道雖然看起來沒大礙,但這種蛇毒怕是厲害得很。

      八雲皺了皺眉頭,拿起小刀,在少年的皮膚上劃了個十字口子,黑色的汙血流了出來,八雲的嘴湊了上去,將毒血吸了出來,再吐在地上,如此重複了二十幾次,從傷口裡流出來的血才漸漸轉為鮮紅色。

      「唔。」少年發出了一聲悶哼,原本緊閉的嘴裡掉下來一枚戒指。秋子拾了起來,在裙子上擦了擦,銀戒指上嵌著一枚半透明的不知名寶石,發出奇異的銀色光澤。

      「這戒指看起來很貴重……手指上有戒痕,戒指怎麼不戴在手上,含在嘴巴裡?這人真奇怪。」秋子一邊咕噥著,一邊把戒指套回少年的手指上。

      「這種藥草可以解毒,試試看吧!」秋子從竹簍裡取出幾棵藥草,搗成泥,敷在少年的傷口上,接著在自己的裙襬上撕下一塊布,做了簡單的包紮。她注意到少年的後腦也有傷,趕緊再撕下另一幅布條幫他縛上。

      「不能把他丟在這裡,帶他回我家休養吧!」八雲提議。

      「他是我們一起找到的,也算我ㄧ份。」

      「嘖!這是個人,又不是小貓小狗。難不成還要一起收養他啊?」

      「你扯到哪裡去了?我是說,你負責照顧他,我負責幫他做吃的。」

      「順便連我的份也做吧?好久沒吃到你做的菜了。」八雲搓著手,諂媚的笑著。

      「你這饞嘴貓,要不要我偷點我爹的酒來給你?」

      「當然好囉!」

      「我偷得太多了,早晚被我爹發現…」秋子咕噥。

     

      八雲在秋子的協助下,背起少年。少年的體重比一般人輕,背他下山不會太吃力,只是一身的蛇腥味,聞起來怪噁心的。

      秋子收拾了東西背起竹簍,快步的跟上八雲,還頻頻回頭偷瞄那條蛇屍。

      「那大蛇八成就是這山上最近出現的妖物,前陣子幾個過路的行腳僧進了山就沒再出來,只有一個小和尚逃了出來,不過已經嚇瘋了。他們幾個搞不好已經被這條大蛇吞了,等一下跟村長說說,叫他找人來幫忙,剖開蛇肚子說不定可以找到那幾個和尚的屍骨。」八雲邊走邊說。

      「別說了,好噁心喔!」秋子摀住嘴巴,酸水直往喉嚨冒。

      「這小子真幸運,我們再晚來一點,蛇毒擴散到心臟,他就沒救了。」

      秋子沒認真聽八雲在說什麼,只是邊走邊呆呆看著那奇怪的少年──這少年的睫毛極長,鼻樑高挺、膚色白皙,村裡的男人沒有一個像他這麼好看的。

      「這個人長得真……特別,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看他的打扮,應該是異國來的旅人吧!那條大蛇不知道怎麼死的……說不定附近還有其他的妖物,我們還是快走。」八雲說。

     

     

      少年昏睡了整整兩天,才睜開了眼睛,一眼就看到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穿著只有在古裝劇和動漫裡才看得到的水干,正在幫他擦臉,少年露出了迷惑的眼神。  

      「醒了就好,你這樣一直睡,害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餓了嗎?」八雲掛著兩個黑眼圈,看得出來已經十分疲倦,仍然露出了讓人感到相當溫暖的微笑。

     

      我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可以給點吃的嗎?

     

      少年心想,身上的蛇毒未清,聲帶和舌頭都木木的,怎麼也無法正確表達,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怪聲音。

      「原來你是啞的。等一下,馬上就有東西吃了。」八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少年的心聲,還一臉認真的回答他。

     

     

      秋子挽著一個小竹籃,走進房中,發現了少年睜著眼睛。

      「咦?他醒了嗎?」

      「醒了,不過還很虛弱,妳帶了吃的嗎?」八雲探頭看了看。秋子將竹籃放在桌上,取出了一碗粥,一大碗白飯,一盤烤秋刀魚,和一小壺酒。

      少年似乎睡得渾身痠痛,皺著眉頭,八雲將少年扶起來,斜靠在牆壁上,再拿棉被墊在他身後,幫他按摩了幾下,讓他舒服點,少年望著八雲露出感激的神情。

      「你幾天沒吃東西了,先喝點粥吧!」秋子舀了一小匙粥,在嘴邊吹涼了:「這是草藥粥,吃了對身體有益處的……」

      少年張口吞了下去,這粥的顏色看起來很怪,味道還帶著濃濃的草腥味,但是他餓極了,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少年吃了幾口,呆呆的盯著秋子的臉,他的眼睛非常澄澈,看得秋子臉都紅了,隨即別過頭去:「你不要看我啦!」

      少年怔了一下,卻無力轉過頭去,只得閉上了眼睛。

      「秋子!妳也太過份了,他閉上眼睛要怎麼吃東西啊?」八雲嚷嚷著。

      「不是…他…他……」秋子結結巴巴的說。

      「真是的,我來餵吧!」八雲從秋子手裡接過了碗。少年重新睜開了眼睛,看著八雲的嘴裡咬著秋刀魚的尾巴,臉頰上還黏了幾顆飯粒,少年眼裡透出了笑意,那一笑笑得顛倒眾生,八雲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一分神嗆得眼淚直流,嘴裡的飯噴了少年一臉。

      「你看你還不是一樣笨手笨腳的!」秋子忍著笑,一邊用手帕擦拭著少年臉上的飯粒。

      「對不起,我們只是不習慣陌生人,來,粥快涼了……」八雲一面說,一面將湯匙送到少年嘴邊,少年似乎明白自己的美貌有多勾人,不敢再正眼看著他們,一口一口的總算把整碗粥喝完。

      「我從菊婆婆那裏拿來的藥草,用這個泡澡可以驅邪和解毒。」秋子說。

      「啊?藥浴嗎?我家只剩一缸水了……我都省著用,這人身上有大蛇的臭味,算了!先用了再說吧!」八雲皺了皺鼻子。

      「這才像八雲的作風,那我去燒水!」秋子捧著藥草,笑著說。

      少年的身體動彈不得,只能轉動著眼珠,觀察著四周,他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似乎是古代的日本,至於為什麼會從二十一世紀來到這裡,卻是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了。

      「哎!我把我家的存水都拿來給你洗澡啦……你全身髒兮兮的,還是得清洗一下身子。」八雲嘟嚷著,一邊動手想將少年的衣服解開,少年的臉一下子騰紅了起來,似乎有點忸怩不安。

      「我也是男人,用不著不好意思……唔!是了,這裡還有個女的……秋子,妳怎麼還在這裡?妳想偷看人家洗澡啊?」

      「啐!你真討厭!我……我先回家了!」秋子羞紅了臉,轉身跑了出去。

     

      「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這衣服的樣式跟質料真是奇怪……喂!你幹麻老是用那種眼神看我,你長得這樣漂亮……該不會是女扮男裝吧?……要不要叫秋子回來?不對,我背你的時候,倒是沒碰到什麼和我不一樣的地方。」

      儘管如此,八雲仍然有點心虛的深吸一口氣,脫去少年的上衣,少年的肌膚雖然如同絲緞般細緻白皙,但胸部一片平坦,無庸置疑的是個男人,八雲這才鬆了一口氣。

      少年又發出了一陣抗拒的咕嚕聲,似乎對八雲脫他衣服這件事很排斥。

      「別像個娘們扭扭捏捏,我又不是要非禮你……」

      八雲正打算將他扶起來的時候,赫然發現少年的頸後和背部佈滿了像是鱗片形狀的疤痕,連連倒退了好幾步,他刷的一聲拔出了掛在牆上的長刀:「你……你也是妖物?」

      少年原本就十分虛弱,八雲一放開他,頓時失去了依靠,碰的一聲從床上摔到地上,少年長長的睫毛顫動著,發出了一聲像是嘆息般的聲音。

      八雲呆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把刀丟在地上:「不,不對……我母親說妖物都是目露兇光的,不可能有像你這樣清澈的眼睛。」

      他把少年抱了起來,讓他扶著浴桶邊緣泡在浴桶裡,仔細的幫他擦拭身體,熱氣薰蒸著藥草的芳香,少年又沉沉昏睡了過去。

     

     

      少年再度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半夜,他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黑色水干,也許泡過了水,讓他特殊的體質起了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沒完全恢復,卻已經可以稍微動了,他慢慢的坐了起來,發現八雲大字型的躺在他身邊呼呼大睡。少年怔了一下,將蓋在身上的棉被蓋到八雲身上,他轉過身來,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

      「再過一天,月亮就會完全圓了吧?這裏好像是另一個時空,我該怎麼回去啊……」少年喃喃自語,不自覺流下了兩行淚。

      八雲聽到聲響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發現原本蓋在少年身上的棉被,蓋在自己身上,少年抱著膝蓋看著窗外,眼角隱隱還有未乾的淚痕。

      「你怎麼起來了?你……哭了?」

      「才……才沒有!」少年啞著嗓子回答。

      「你會說話?」八雲高興得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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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水干,日本奈良後期到平安時代的平民穿著,可以晴雨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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