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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男孩

江海一路上都默不吭聲。走在街道上,穿進鐵皮屋頂或是建物的光線,讓空氣中的灰煙塵螨舞動了起來,巷弄街道顯得迷離又寧靜,好似廚子、攤販老闆、水果小販、跑腿小弟等工作中的人們,只是因為疲累而陷入沉睡,而非躲避著天光而深鎖大門。

這是莎拉第一次感覺到,夜城的多樣面貌吸引著她,她想了解這個地方。

江海帶著快速的步伐和沉重的呼吸聲,顯然沒有莎拉觀光般的好興致。

莎拉緊跟在後,江海高出她整整二十公分,精瘦而魁武,她看著江海厚實的背影,聽著他規律但頻率高的呼吸聲,江海散發出緊繃的氣息,銳利而緊張,與天光散漫的寧靜街道格格不入。

他們停在一間雜貨店舖前,鐵門已經拉下。江海往鐵門縫隙間塞入一張深藍色紙條,接著他將莎拉帶到一旁的窄巷口。

「你等一下還是不要進去好了,在這裡等我。」江海顯得很慎重,莎拉因此沒有反對。

江海站在鐵門前,謹慎地敲了鐵門,鐵門內傳來走動的聲音,接著,鐵門升了起來,半開的位置,江海彎身湊了進去。

「里長嬤你好啊!」一改剛才謹慎的姿態,江海爽朗的打招呼。

「好你祖嬤…這麼早…死人都被你吵醒了…」只有一百六十公分的里長嬤試圖給接近一百九十公分的江海一記摳芭樂,卻無法如願,反而被江海爽快的抱住,「你小子長這麼高要死…」

「你們兩個死小子又要幹什麼?」

「我都知道了,聽說那個瘦巴巴的小子幹掉黑狗了?」

「搶了一塊鼻屎大的地盤又能怎樣?」

「你為什麼要跟那種人混在一起?」

「你阿母如果知道,她會有多失望?」江海默不吭聲,只是聽著教訓。

「…我們要把這裡全部吃下來。」

「我要殺死那些害我阿母的人。」江海平靜的說,不帶一點怒氣。

「我不會幫你去送死。」里長嬤下逐客令,她轉身想回店鋪裡。

「阿嬤!守在這裡又能怎樣,你就不想報仇嗎!」江海大喊,聲音裡的悲痛令人動容。

「一個從外面來的小子就可以嗎?他根本不瞭解這裡。」里長嬤冷靜的問,江海面對老人家銳利的質問,他猶豫了。

「我…」江海踟躕著。

「我…可以借廁所嗎?」莎拉蹲在鐵門外,不好意思的開口,還僵持在緊張對話的兩個人頓時不知所措。三個人的對峙成了一齣詭異的搞笑劇。

「喔喔…你進來阿…」里長嬤友善的接待莎拉。

「阿斗仔國語怎麼講得這麼好…」里長嬤對莎拉充滿好奇。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阿斗仔。」江海想回去剛剛的話題。

「沒看過這麼水的啊!你女朋友?」里長嬤似乎比較關心莎拉。

「不是啦!」江海心急如焚,只想繼續討論剛才的事情。

「你也趕快找一個啦!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跟別人一樣,吃飯睡覺追妹妹不是很好嘛!」里長嬤似乎想要敷衍過去。

「我不要跟別人一樣。」江海鎮定的說。

「就是因為別人都是這樣,阿母才會死。」江海的聲音傳來低沉的憤慨,里長嬤則是沉默不語,微微皺起眉頭。

「就算真的有人能夠改變這個鬼地方,我也不希望是你。」里長嬤明白的說。

「死別人家的小孩我不心痛,這樣你知道嗎?」雖然直白狠心,但是里長嬤對江海的疼愛,是再清楚不過。也因為如此,江海冷靜了下來,因為心軟的他,已經清楚聽見里長嬤聲音裡的悲傷。

站在走廊的莎拉,聽著里長嬤的話,她的心像被人捏在手掌心一般揪成了一團。

她想起十幾年前,某個下雨的夜晚,她不顧溫蒂的反對,執意去打擂台,兩個人在家門口大吵了一架。溫蒂跟里長嬤的口吻、行動,簡直如出一轍。面對極力阻止自己勝負心的妹妹,年輕氣盛的莎拉只想告訴她…

「Believe   me!」莎拉脫口而出,適時的突破了這個充滿複雜情感的沉默空間。

里長嬤和江海不明所以的看著她,莎拉瞬間對自己的脫口而出感到驚慌,但是靜下心來,她決定用這句話去支持江海,即使她自己也不確定,支持他會不會等於害死他,她決定跟隨江海聲音裡的決心去下這個衝動的決定。

「相信他一次吧。」莎拉直視著里長嬤的雙眼,誠懇的說,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里長嬤沉默不語,表情肅然,過了十五秒,莎拉開始擔心自己會被趕出去。而江海則是用感激的眼神一直注視著她,那熱切眼神讓莎拉備感壓力,江海原本就有一對深邃大眼,現在還加上微微的淚光,閃閃動人,她不停想起少女漫畫裡的明亮雙眼。

「好吧,臭小子,你想怎樣。」

「幫我通知所有人,明天晚上不要出來。」

「怎麼可能不出來。」里長嬤嘴上這麼說,心裡已經在想要怎麼辦好這件事。

「自己的命都不要的傢伙,就不要管他了。」

「大部分的人都很聽你的,我不擔心這個。」江海補充道,里長嬤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儘管她試圖掩飾。

江海和里長嬤親暱的道別之後,與莎拉重新融入雜亂的大街小巷裡。

「剛剛謝謝你。」江海沒有看著莎拉。

莎拉感覺到,江海的語氣和神情有點羞澀,也許是因為內在的情感被初次見面的人看見,他覺得有點尷尬。

「沒什麼。」莎拉故作自然。

「如果不是你站出來幫我說話,阿嬤不會幫我的。」

「我不這麼覺得。」江海一臉疑惑。

「她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我想,她一定早有心理準備了。」

江海沉默不語,看起來像是感謝又像是悲傷。

「接下來要去哪?」莎拉想轉換氣氛。

「往這裡走。」

江海走進密集的市場攤販裡,一攤一攤、一間一間,全都關上了門,蓋上了布,他們穿過市場,四周充斥了魚肉的腥味、蔬果的菜味,潮濕而充滿氣味的市場,讓莎拉覺得些許不舒服。來到一個肉舖前,江海遞給莎拉一個口罩,並且為她戴上一頂鴨舌帽,他細心的將她的頭髮包裹在鴨舌帽裡。

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讓莎拉有點慌張。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江海按住莎拉的肩膀,除了真摯的眼神讓莎拉無法避開之外,兩人之間僅存的二十公分,也讓莎拉無處跑。

「聽著,等一下真的不能進來。」這次是命令的語氣,讓莎拉不想服從。

「為什麼?」不服從的語氣江海也發現了,本來想用扯一些話來嚇唬莎拉,但是莎拉不是小女孩,她是一個堅強的大女孩,江海決定走軟的策略。

「你已經拋頭露面太久了。」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你跟我們在一起,這樣很危險。」

「拜託。」

江海誠懇到不能再誠懇。這不是莎拉期待的,她期待兩人大吵一架,然後江海說不過自己,結果一起進去裡頭。

莎拉對誠懇的人沒輒。「好吧。」莎拉答應。

「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要進來。」江海離開前說。

莎拉猶豫地答應。

莎拉蹲靠在巷子角落,很是無聊的東看西看。這一天還沒過去,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一個醉少爺、一大群混混、一個大男孩、一個神采奕奕的里長嬤、一個瘋狂的目標…李燁那傢伙又是去哪裡了?各種複雜的心思在瘋狂衝撞,莎拉突然覺得腦袋思考的很疲倦,但是身體卻又莫名地感覺到一股似曾相似的興奮感。

一聲巨響,從肉舖裡飛出了一張椅子,摔破了玻璃窗戶,木頭椅子在莎拉面前摔個破爛。

莎拉緊張的靠在牆邊往窗戶裡窺視。

只見五六個人影在陰暗的肉舖裡走動,其中一個人倒在地上,被其他人圍了起來。圍在旁邊的人,上前踹了地上的人一腳,力道應該不小,但是他一動也不動,看來是身受重傷,無法反應。

「說不說?」高而冷的嗓音傳了出來。冷淡的聲音傳來殺氣,那是一種無所謂的聲音,這個人的生命對他而言,如螻蟻一般。

莎拉熟悉這個場面。她知道不管有沒有問到,那個人必死無疑。

她開始焦慮,地上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江海?她決定進去了,儘管她還不知道江海身在何處,但是躺在地上的人已經站在死亡邊緣上,她不能冒險,萬一那個人是江海怎麼辦?莎拉扶著窗邊想要爬進去,突然有人從後面一把抓住她的腰,將她拖了下來。

「你真的很不聽話耶!」是江海。他滿頭大汗,喘著氣,手臂還圍在莎拉腰間。

「我以為那個人是你…」莎拉說。

「我沒有那麼弱好嗎?」江海有點氣憤。莎拉輕輕把他推開,讓兩人之間多了一些空間。「我今天才見到你。」她擺出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

「也是…」江海頓悟,接著他露出好奇的笑臉,「你都這樣嗎?可以奮不顧身的救初次見面的人?」莎拉很想揍他,她只是單純討厭那種表情。

「怎麼說…我都是大人,不能對小孩見死不救。」莎拉理直氣壯的說。

「什麼小孩?!我今年都二十五歲了耶!」

對莎拉來說,帶著純真和夢想的傢伙,就像孩子一樣令人頭痛。

「剛剛是怎麼回事?」莎拉問。

「這個肉舖,副業是槍枝走私。」江海說。

「走私?」

「很奇怪,對吧?這裡是把犯罪當飯吃的地方,怎麼會是走私,應該只是樁買賣還差不多,照理說,他直接開一間武器專賣店也沒人會阻止他。」江海自己說著便笑了起來。

「那麼?」

「這裡是『食道』,李燁那傢伙應該跟你說過吧?」莎拉點點頭。

「最外圈是『食道』,向中心延伸,第二圈就是『黑坑』,如果說『食道』是服務業,那『黑坑』就是製造業,至於製造什麼,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武器?」莎拉問。

「沒錯,還有毒品。」

「『黑坑』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廢氣廢水籠罩整個『黑坑』,有些工廠蓋在半地下的空間,完全不管建築的規則,有需要廠房和空間,他們就不斷加蓋、擴建,高低相間的工廠,遠看就像是一個一個的黑色坑洞。聽人說過,往高處看『黑坑』,灰黑色的烏煙飄升,行屍走肉般的勞工,簡直就像一副地獄風景。」

「也因為這種混亂的狀況,『黑坑』形成一個自然的複雜屏障,阻止有心人靠近中心地帶。」

「中心的人為了維持他們對這個地方的掌控,嚴格禁止武器販售,所有製造出來的武器都是內部控管,他們會分給自己人,也會賣給夜城以外的勢力,賺取暴利,除非經過他們同意,否則武器是不可能在夜城裡交易的。」

「而這些…」他將後背包敞開,裡面有四把大大小小的槍枝。

「是『黑坑』裡面想要自己賺一把的人,走私出來的。」

「你怎麼得到這些槍的?買的?」

「基本上是要用買的…但是…我沒錢。」莎拉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用更好的東西交易…雖然有點沒人性…可是他們都是一群沒人性的人…」

「我用情報換來的…那個倒地的人,是他們內部的叛徒。」

「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我用猜的…」江海露出有驚無險的表情,他像是惡作劇的孩子一般滿足的微笑,而莎拉只想狠狠揍他一頓。

「他們的狀況一定有內賊,我之前打聽過幾間走私買賣,有人勸我不要找他們,因為他們的走私來源不穩定,有時候貨會少,不然就是整個不見,雖然危險,但是值得一睹。我稍微調查了一下,再加上誇張的說一下,那個人就露出馬尾了。」

「所以你剛剛什麼都沒帶就進去了?」江海點點頭。

莎拉不想再討論這個令她火大的問題,「走吧,接下來要去哪?」

江海洋洋得意的跟了上去,對自己的戰果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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