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歆妍整整踟躕猶豫了半個多月，就連房子裡典儒留下的所有什物，都讓她打包裝袋，丟掉的丟掉、回收的回收，再也沒有什麼事可以讓她逃避分心，終究還是必須面對始終梗在心上的那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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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忍痛拔掉，或者，讓它繼續插在心裡的創口上，然後化膿發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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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自詡果決堅強的她，不知暗自流了多少淚，才能強忍難以割捨的心痛，在那張薄薄的紙頁上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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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季，大家的表現都很不錯。尤其是小曾，妳的業績是同期新人當中最亮眼的，以後要繼續努力喔。來，我們一起給小曾鼓掌一下！」業務部每週例行會議上，主管葉姐最後作結道，率先拍手，大家也從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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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葉姐和大家，真的不敢當。其實是莊姐很照顧我，如果沒有她積極地帶我，我也沒辦法這麼快進入狀況。」曾曉茹，就是那位離婚的單親媽媽，也不居功，謙虛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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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妍，妳這前輩很不錯嘛……歆妍？」葉姐發覺手下愛將正心不在焉地恍惚中，連忙悄悄推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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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歆妍立刻回神，「呃……喔，很好，大家都很棒。」嘴上說著慢半拍的附和話語，同時也將資料夾中那份令她痛心又傷神的文件又往內藏密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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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大夥兒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莊歆妍卻敲了敲葉姐辦公室的門，打開資料夾，取出假條遞到她身前的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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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姐，今天下午我有點事必須外出辦理，想請事假。拜託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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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嗎？」葉姐略顯詫異，因為這還是她進公司服務以來頭一回請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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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些個人私事，很重要的……」莊歆妍試著輕描淡寫一語帶過，卻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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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姐是個在社會上打滾多年的人，豐富的閱歷早讓她看出莊歆妍這一個多月以來的不對勁。不說別的，光瞧她近日自動待在公司加班到九點、十點，小曾好看的業績大概也有不少是她這位前輩在背後辛勤的成果，就夠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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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年之中相聚不到半年的老公好不容易從國外返家，她卻有家不回，好像有意讓自己忙碌到麻痺似的，這樣的舉動怎麼看就怎麼反常，不是嗎？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得出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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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准妳的假。不過，」葉姐一邊在假條上簽字，一邊語重心長地提醒她：「妳也知道下個月公司就要進行課長陞遷考核了，我對妳抱有很大的期望，所以……好好照顧自己，別在這緊要關頭出岔子，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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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姐，我……」莊歆妍欲言又止。天知道她多想找個置身事外的朋友盡情地聊一聊，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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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妳都說是『私事』了，就沒有必要向其他人交代，但妳自己要拿捏好分寸，不要影響到生活的其他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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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了……謝謝妳，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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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她轉身離開、順手闔上門扉，葉姐這才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低喃道：「離婚協議書？這五個字看了還真是刺眼哪。唉，果然太幸福是會遭天妒的……看樣子，資料夾是該叫總務部的人換上大一點的尺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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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好冬陽兜頭曬下，莊歆妍抬起腕錶一看，扯了扯嘴角，無法不覺得諷刺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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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不少時間自我說服，好不容易才在搖搖欲墜的理智支撐下走進戶政事務所，然而忐忑地等候了許久，輪到她辦理時，戶政人員卻面有難色地告知她，離婚登記必須夫妻雙方和證人一同前來辦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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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的那些心理掙扎頓時全成了一齣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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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婚姻是怎麼成立的，就該經由相同的程序結束。她怎麼會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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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是她根本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入這種情境裡，導致變故一發生，一切都亂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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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典儒那麼明明白白地對她說了，他不會再回來。而她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再次心平氣和地聯繫他，就為了辦妥這可笑的離婚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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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婚姻，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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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她帶小曾一一拜訪老客戶，彼此空暇時也聊了很多。而女人之間的話題，總是不脫感情、婚姻和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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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曾說，她那個荒唐前夫不但搞外遇，還把第三者帶到家裡來，甚至要他們的孩子叫那女人媽媽。這讓原本還打算為了孩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她忍無可忍，終於走上離婚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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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原本不肯，拚命澄清他只是玩玩而已，其實他根本只是不想負擔離婚後必須支付的子女扶養費；而一向挑剔她的公公婆婆，儘管自知兒子理虧在先，卻也一直勸合不勸離，就怕孩子的監護權全歸她，二老日後再也看不到可愛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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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離婚的事鬧了很久，拖延了一年半載，總算才在她的妥協下離個乾乾淨淨。她可以不要前夫的半毛贍養費，因為生活費她可以自己賺，要是真得靠那良心薄倖的男人養，母子三人恐怕早餓死了；她也可以看在公婆的情面上，讓前夫保留孩子們的探視權……然而，這段千瘡百孔的婚姻，她斷然無法再容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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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生活，不難，也不算太壞。」說到最後，小曾微笑著這麼對她說，雲淡風輕的口吻，「婚姻吶，只要妳別把它看得比自己重要，當妳必須拋棄它的時候，就只是像吸入一口廢氣再吐出來，雖然或多或少造成傷害，但對妳日後的健康而言絕對是有益無害。我也是離婚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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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層比喻讓莊歆妍默然許久，而小曾的親身經歷也使她更加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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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她和典儒之間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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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儒從來沒有欺騙過她，所以即便他提出離婚的請求，她依然願意相信他並未背叛對婚姻的忠誠義務；既然他說沒有外遇，那她就相信他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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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沒有小孩，自然不會為了孩子的管教問題爭吵不休。家人相處方面，更是不成問題，她的公婆皆已過世，也就沒有所謂的婆媳問題；當初結婚，自己家人相當贊成，婚後典儒也很照顧岳父母，讓爸媽在街坊鄰居間因為這半子而得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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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離婚條件，典儒甚至可以說是大方地割讓了他留在台灣的一切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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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相對比之下，莊歆妍完全找不出半點適用的通則，令她更不明白了──究竟是什麼「汙染」了他們的婚姻呢？到底為了什麼，典儒必須跟她離婚？他所說的理由，她壓根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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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個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為什麼」，牢牢地盤據著她的腦海，她甚至連一丁點不甘心的情緒都擠不出來，僅能在困惑的渦流中自我掙扎著，爬不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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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還有大把時間，莊歆妍正想著是不是該早點回公司銷假上班，否則以目前的她來說，一得空閒就只會胡思亂想，讓自己的心情更加沮喪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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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是妹妹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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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怡，手機網內互打雖然便宜，但妳幾乎天天打來也太誇張，我都說我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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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啦，姊！妳現在有沒有空？方不方便跟公司請假啊？」莊歆怡語氣急促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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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今天下午剛好臨時有假。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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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快點開車去桃園機場，從台北開車過去比我從新竹殺過去要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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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去機場？接誰的機？」可笑的是，當下從莊歆妍腦海中一閃而逝的，居然還是劉典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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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瑒啦！是沈奕瑒從英國回來了，再一個小時，他就要下飛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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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妳是說奕瑒？怎麼我們之前都沒有他的消息，如今一下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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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歆怡沒空解釋那麼多，高亢的嗓音打斷了她的疑惑：「哎唷，姊，妳先過去接機就對了啦！那個臭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樣老愛找我的麻煩，這種事情也不早點講，人都在香港轉機了才傳一封氣死人的簡訊過來，要人去接駕，他還真當自己是皇帝老子咧！……啊，我要趕著帶客戶去看房子了，等下轉寄他的簡訊給妳。姊，晚點妳接到人再聯絡我喔，謝啦！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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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妹妹連珠炮般地說完就切斷通話，莊歆妍無奈又好笑地將手機丟回手提包裡，隨即坐進自己停在路邊的車子裡，發動引擎，開上高速公路，往桃園機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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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瑒……時間過得真快，印象中，個性開朗、偶爾喜歡對她鬧鬧彆扭的那個大男孩，轉眼間也從英國唸完大學回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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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這些年過去，他有沒有變、又變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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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寒冬風從半敞車窗吹了進來，拂過神色疲倦的臉龐，莊歆妍卻不禁展露了這陣難過日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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