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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我討厭早起。

      因為我總是晚睡。

      好,說晚睡有點言過其實,實際上是看到天亮了才知道,啊,該睡一下了。

      沒辦法。

      打草稿,手繪分鏡,透光台描圖,上墨線,貼網點,每個步驟都讓我入迷,對我而言繪畫就像黑洞,坐定工作台前,時間便失去了意義。

  

      包括交稿時間。

  

      『妳什麼時候才要交稿!』

      清晨微涼,臥床的我一接起手機,便聽見趙啟祥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隨口嗯嗯啊啊地應付,整張臉仍趴在枕頭上,直覺又要睡著的我直接按下結束通話,接著描圖描到凌晨六點的疲累迅速襲來,一波波的越漸擴大。

      翻過身,再一次的,我失去意識。

      重新醒來已是下午一點,頰側磨蹭香氛的枕布,我坐起身來舉起左手伸懶腰、右手忙著按壓手機鍵,下秒我瞪大眼的看見十幾通趙啟祥的未接來電,加上他傳來的一封簡訊。

      ──許巧貝,所謂截稿日的意思是,在這個日期之前,就要交稿!妳如果還想吃這一行飯就給我接電話!

      「啊……還是一樣躁鬱啊。」

      我微聲咕噥,手機往床上一扔便站起身、待貧血的暈眩過去,我閉上眼默數一到十,這才睜眼走向浴室盥洗。

      換上一身米白洋裝,我隨手將淺栗色頭髮束成兩撮馬尾,步伐輕盈的朝工作室邊走邊跳,準備開工。

      不料就在經過大門的當下,原本面帶笑容的我倏然被連環拍打門板的聲響嚇到腿一軟,膝蓋都彎了。

      我感到心頻紊亂,像快吐出心臟般喉嚨緊縮,原地思索了下,還是靠近了門,緩緩朝門上的貓眼看去。

      果真。

      出現在貓眼外的是擺出一張歹徒臉的趙啟祥,更倍增了我不想開門的打算。

      『少在那裝不在家、許巧貝!』持續敲門的趙啟祥語氣脅迫,『妳以為我是看不到門縫下面的影子嗎!給我開門!』

      我一驚,低頭看向自己腳下延伸的影,隨後驚覺身後落地窗打入房內的陽光映於我身上。

      居然有這種事!

      在心裡我暗罵一聲,半晌也只得認命地開了門。

      我對著門外的趙啟祥露出笑臉,「早啊,好久不見。」

      『早個屁,都已經下午了。』他脫去皮鞋,逕自步入我的公寓,『妳不要跟我說妳剛剛才起床。』

      「我剛剛才起床。」

      我瞬間回應,非常誠實,自顧著鎖門順便檢查門鎖。

      一個轉身,只見趙啟祥佇於客廳白眼過來。

      趙啟祥,尖酸刻薄又愛催稿的漫畫責任編輯,個人認為他有精神方面的躁鬱症,非常敏感,極度暴躁,老是愛把事情講得相當嚴重,尤其他沒頭沒腦的急性子是我最想塞他一拳的原因。

      『進度到哪了?現在。』他兀自走進我工作室,翻閱我描好一半的圖稿,幸好他一直以來都動作輕柔,不然我就跟他拼命。

      「快好了,草稿都畫好了,只差描圖。」我跟著進工作室,輕輕將他手中的圖稿抽走。

      『快好了?墨線還沒上、網點還沒貼,妳跟我說快好了?』

      「那些很快。」

      『快個屁,妳當我沒畫過漫畫?』他透過鏡片望過來,笑得惹人厭。

      我斜眼瞪著身為漫畫家前輩的趙啟祥,撇開臉咕噥:「好啦,我會加快速度。截稿日只是快到了,又不是今天截稿。」

      他聽了只是笑,嘲諷性質。

      「笑什麼。」我坐上工作椅,睨過他一眼。

      『妳剩下的工作程序,不是加快速度就能準時交稿的。』他拍了拍我的頭頂,很是看不起我的模樣。

      「囉唆,我說辦得到就是辦得到。」

      「妳當然辦得到,妳都不要上廁所,都不要睡覺,也不要吃飯,妳就辦得到。」

      「好了,隨便你怎麼說。你少來耽誤我的時間,我要工作了。」縱使曉得自己說的太過份,我仍是擠出一張兇狠的臉。我自己曉得自己臉臭的時候是什麼討人厭的兇樣子。

      不料他頓滯下,突地笑了,旋身便將擺於角落的木椅拖至我的左側。

      我意識到他可能的用意,忽地收起臭臉,吶吶看著他坐上了椅子。

      他笑道,『我幫妳上墨線。』

      我頓時啟著一張嘴,半晌找不到聲音。我猜對了。

      『還有時間發呆?沾水筆拿來。』見我遲遲沒動手,趙啟祥揪起濃眉,『還是妳不想要我幫妳?』

      「呃,不不。」伸手制止他準備走人的動作,我旋即遞上沾水筆,「謝謝你,我的好前輩。」

      『看來只有這種時候才懂得禮貌啊。』他接過木質筆身,勾起一側唇尾的笑,『妳也真夠讓人放心不下的。』

      「啊,這是在調情嗎?」

      語落,只見情緒一向激動的他差點打翻墨汁。

      下秒似是強裝鎮定,趙啟祥恢復一臉正經,瞅盯手裡的褐紅沾水筆,他指向金屬筆尖,『妳只有G筆尖嗎?』

      嗯?轉移話題?

      我低首嗤笑了。

      不打算放過他,我刻意拉回話題,「你是不是暗戀我很久了?不然為什麼老是對我這麼照顧啊?」

      『G筆尖不好畫細頭髮,要再多買一個圓筆尖。』

      「所以才會假借催稿的名義常常來找我?」

      『圓筆尖畫出來的線條比較細,用來畫衣服的細部就很好用。』

      「其實你可以直說的,直球告白還是比較有效率的。」

      『像鏑筆尖我就覺得沒什麼屁用,所以妳先多買個圓筆尖就好了。』

      「你家是在賣圓筆尖嗎?」我皺起眉頭,終究受不了各說各話。

      而趙啟祥猛地笑出聲音,隨即面色淡定,小心翼翼拿起第一頁漫畫稿,低首扔句:『好了,不要鬧了,專心。』便沉默著開工。

      只見他架式十足的提筆沾墨,沿著我昨夜由草稿描上漫畫紙的鉛筆線下筆,G筆尖在他的操作下變得柔軟圓滑。

      我怔愣地,毫不忌諱地盯住他專注的側臉,這才發現他長的有點像前陣子在電影裡看見的彭于晏。

      趙啟祥發現了我的注視,順而望過來。

      『快點動筆了,發呆能賺錢?』他不留情的以木質筆桿敲下我的左手指節。

      「痛!」我縮回左手,「你以為在教鋼琴?」

      『鋼琴?』

      「對,鋼琴。」將繪製完成的草圖紙鋪於透光台面,我直指自己手上凸起的骨節,「以前每次彈錯,我媽就會拿筆打我指節。」

      『妳媽?』他斜目望過來,猜測的神色帶點慧黠,『妳媽是……鋼琴老師?』

      「嗯。」我輕應,順而想起媽在家裡挺直腰桿彈奏的姿態,不禁莞爾起來,「她很強,而且很有氣質。」

      『是喔,』趙啟祥眼神凝滯,不曉得思忖什麼,半晌便看他癟著嘴聳肩,『感覺妳沒遺傳到她。』

      「……閉嘴,專心了。」我低下視線,動手將空白的漫畫專用紙覆於方才的草圖上。

      他只傾身嗤笑,『到底誰先分心的。』

      我瞥過他一眼,無視他的吐嘈,兀自打開透光台開關。

      藉著透光台亮起的光線,我將底下的草圖描繪至上層的漫畫紙,很早以前我就瘋狂的愛上這個步驟,雖然這也讓我去看了好幾次眼科。

      我想著笑了,無聲地抿彎嘴,埋頭做起即便會傷害到自己也想做的事情。

      隨著筆下線條的延伸,我禁不住的想,許多事情都是這樣,我們衝撞,我們受傷,我們一跛一跛的就為了證明些什麼,傷痕累累的身體裡住著頑固的靈魂,也許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樣的蠢,但至少我曉得自己是這樣的。

      為了我認為的骨氣,我認定的輸贏,以及成敗。

      或許老了再看,回頭看我這一生的拼命,估計會笑得不行吧,笑我愚昧的堅持,無謂的追趕,最終──最終可能什麼也沒有,誰曉得。

      但至少我努力過了,我會那樣告訴自己。

      我努力過了,沒什麼好遺憾了。

      那就好了。

  

  

      趙啟祥似乎也是這樣的人。

      一張張替我上著墨線,埋頭苦幹的模樣令我想起一路走來的自己,於是我抿了唇,熱血沸騰的幹勁大發。

      畫稿時我們沒怎麼交談,只偶爾不小心相視,說句「看什麼看。」以及『誰要看妳。』便低首又畫起稿子。

      我瞄見他唇尾是翹的,似乎很享受繪圖的過程,手感沒話說的好,專業到我無可挑剔。

      我暗暗吁口氣的笑,心想這人還不賴,就是有時候躁鬱了點。

      趙啟祥沒發覺我低調的偷笑,又完成了一張。

      而後,除了喝水、上廁所,我們幾乎從未停筆。

      直至他慌忙接了通手機。

      鈴聲把我們嚇得雙肩彈聳,撐圓眼的對望,接著他瞥眼手機螢幕,臉色刷白便小跑步至房外接起,在房裡聽得見他連連道歉的聲音。

      我抬首望見牆上鐘面顯示10:20,又望望窗外漆黑一片。

      這麼晚了啊……我暗嘆,難怪女朋友會不高興吧。

      我癟下一側嘴角,皺眉想著他這樣的年紀會落在哪一個感情狀態,猜忖著電話那頭是女朋友,或是老婆?

      我頭微偏,還是分析不出個所以然。

      半晌趙啟祥回房,神色非常的難看,約莫是被電話那頭的人罵了。

      我微啟了口,本想問是不是女朋友查勤,下秒作罷,太隱私的問題我問不出口,我從來只避重就輕,偶爾開開玩笑反問些無關痛癢的話。

      正經八百的套話還是沒辦法。

      趙啟祥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瞧,過會兒才迸出一句:『我餓了。』

      沒頭沒腦的。

      我一滯,無法理解這話的前因後果,更無法順勢推導可能的電話內容,我就這麼摸不著頭緒的與他四目交望。

      見我沒回話的打算,他皺了皺眉心,烏黑的瀏海垂落額前。

      『我餓了。』他又強調一次。

      我瞬地挑起右眉,瞇細雙眼的心想大概與那通電話無關吧,純粹就是餓了,畢竟畫了這麼久的圖。

      頓時想通,我緩地咧出笑容,點點頭以示了解。

      「那你就先回去吧,這麼晚了。」

      然而他聽了是抿直唇線,唇緣泛白,眼神無力的直盯著我瞧。

      我一時反應不來,見他不語,我只得歪頭,連連問著:「怎麼了?不對嗎?」

      只見他一下子壓出八字眉,可憐巴巴的,好委屈的嘆息。

      『我以為妳至少會請我吃個東西。』

      我這才理解的瞠目,猛地嗤出一笑,頻頻頷首的說好啊。

      「好啊。」

      心想他幫了這麼多忙,我趕緊站起來跑向廚房,而他一副平復情緒的模樣,些微掃去方才的陰霾面色,跟在我身後。

      然而目睹我踮起腳尖、拿下櫃子頂層的滿漢大餐之蔥燒牛肉麵,他的唇型還是瞬間扭曲了。

      我無視他黑掉一半的臉,一把將滿漢大餐塞進他的懷中,「吶。」

      他低首瞅視自己手上的泡麵包裝,顯得極度不滿,『這是幹嘛?』

      「泡麵啊,給你帶回家泡。我請你。」

      我露出一副不用謝我了的表情,而趙啟祥雙手巴著泡麵,一臉痛苦。

      『不會吧,太寒酸了。妳這個寒酸的女人。』

      「不要這樣,這是我家單價最高的食物了。」我擺出誠懇的眼神,面色堅定的表示我是認真的。確實也是認真的。

      趙啟祥看上去挺錯愕的模樣,兩眼一空的盯著那碗泡麵,嘴微張。

      有那麼難以置信嗎,還是他以為我會請他出去吃餐廳?

      不要這麼幽默啦,我為了省錢是幾百年沒自費出去吃餐廳了。

      趙啟祥約莫沒看穿我心裡的怨嘆,還浸在愕然的情緒中,半晌露出無可奈何的幽怨神態,對上我的視線,語氣有種退一步的勉強,緩緩說著『那至少讓我在這裡吃完再走吧……我餓到快死了。』

      「吭?」我拉高聲線,瞠圓雙眼的問,「還要用我家的熱水泡?」

      他一下子爆發,躁鬱的放聲吼句:『妳是要我死嗎!』

      我聽得忍俊不住,連聲大笑,隻手拍拍他寬厚的肩,說我開玩笑的。

      「我開玩笑的啦。」

      好吧,半認真。

      接過他手中的泡麵,我替他撕開包裝,「你剛那句台詞好狗血,很像愛不到對方就要以死相逼的鄉土劇主角。」

      『囉唆、我真的很餓,我很久沒一次畫這麼久了。』

      「好弱噢,這樣就嫌久。」

      『好,妳最強。動作快。』

      聽著他的酸言酸語,我禁不住笑開,加快動作按壓熱水壺。

      就在我們雙雙望著飄煙的水沖進碗裡時,門鈴大響了。

      我一愣,隨而鬆開出水按鈕,扭頭盯住怔著一張臉的趙啟祥。

      「聽到沒有?我家明明有電鈴,有人就偏偏像要討債一樣打門。」我攤平左手的伸向大門的方位,對他由盯轉瞪。

      而他一下子咂嘴,『我只是敲而已。』

      「是是。」我敷衍的點點頭,將冒著熱煙的泡麵放上流理台,「泡麵你自己處理了,我去開門。」

      『喔。』

      我經過他身側走至大門,接著慣性地先由門上的貓眼向外瞄探。不料這一瞄,我頓時傻住了。

      李翰丞?

      他怎麼知道……他、為什麼會……李翰丞?

      我反覆確認門外站的真是活生生的李翰丞,半晌聽見趙啟祥來到客廳問我:『誰啊?』

      「噓。」我緊張的豎直食指,示意趙啟祥安靜。

      接著門裡門外的三個人加一碗泡麵就這麼形成一種奇妙的僵持。

      『貝貝,妳在家嗎?』李翰丞於門外叫喚。

      我憋住了想大喊「不要叫我貝貝!」的衝動,噙緊下唇。

      『我帶了紅豆湯和豬肝粥給妳,可以補血。』李翰丞不死心的提高音量,『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只是看妳昨天又貧血了,妳以前就有這個毛病吧。我覺得妳應該要補一下才行。』

      我緊張地嚥口唾沫。這麼好心,真是太令人發毛了。我堅持裝作不在家,於是我別開了目光,屏住呼吸沉默著,半晌,我聽見門外有放下鐵桶的聲響,以及微弱的摩擦聲。

      約莫過了一分鐘,一張白色紙條由門縫滑入了屋內,把我嚇得頸子一縮。

      他似乎就此離開了,門外規律傳來越發遙遠的腳步聲,直至聽不見聲響了,我才終於解除渾身的停頓,彎腰拾起地上的紙條。

      ──貝貝,我是翰丞。放在妳家門口的是紅豆湯和豬肝粥,妳一直都有貧血的問題,不要輕忽。紅豆跟豬肝很補血,一定要拿來吃。對了,我知道妳在家哦,我有看到門縫下面的燈光跟影子。

      「……」

      總有一天我要把門縫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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