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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傘上的烏鴉

      我曾經有個夢想。

      是能將我帶離這個世界,讓我陶醉其中到處翱翔的動詞。

      那是我從小學開始努力,一直到高中三年級仍想實踐的心願。

      我就像滿懷希望的航海家,在不見盡頭的大海中尋找新大陸,並確信著自己總有一天能踏上未知的美好國度。

      但是在我高三時,現實殘酷的毀壞我的希望。

      國中沒有用心讀書的我,到了高中在課業上仍是束手無策。我選擇全心全意地貫徹在夢想上,無暇管其它事情。

      但是,大學學測的壓力超乎想像……

      我深深體會到站在懸崖邊,隨時會墜落喪命的恐懼。

      立足點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穩固,我必須捨棄夢想或是背離現實,在兩者之間最後是前者徹底敗落。

      那一天,我撕毀所有的作品,連電腦中的作品也刪的一乾二淨,只是動動雙手就讓十幾年來的心血化作泡沫,無數的光陰隨之消逝。

      對我而言,夢想是不切實際的代名詞。

      *

      早上的課程才結束,陰暗的天空便下起大雨。

      這根本不是雨,而是瀑布吧?春天真是反覆無常的季節啊,跟女人心一模一樣……我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並撐起雨傘。

      赤紅取代厚重的陰霾雲層,這把傘是高三時買的,它陪伴我兩年左右的時光。

      我走出中庭,傾盆大雨落在傘上,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啪噠啪噠、嘩啦嘩啦、啪噠啪達、嘩啦嘩啦……各種雨聲迴響在沉悶的空氣間。

      嘩啦嘩啦、嘩啦嘩──嘶──像是反射動作一樣,我旋即停下腳步,卻什麼都沒聽見。

      ……是撕紙的聲音,而且是一口氣撕掉好幾張紙。

      複雜的情感從心底浮現,我用力握住傘把,快步離開學校。

      無論現實或夢中,偶爾還是會聽見那種聲音。就算過了三年,我還是記得那是當時毀掉作品時發出的撕裂聲。

      雖然成為大學生,情況卻沒有轉變,我上了私立大學,選擇碰也沒碰過的資訊系,成績在21邊緣,變得比高中時還要茫然……

      但神奇的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重捨夢想。

      嘶──嘶──聲音反覆出現。

      嘶──嘶──撕紙聲到底是從哪來的?從上?從下?還是從人群間?

      呼……呼……我張著嘴呼吸,暈眩感從腦門席捲全身。快離開這裡吧!水灘被我踩的激烈濺起,褲管跟鞋子全像浸過水般貼在肌膚上。

      嘶──嘶嘶嘶──沒有消失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的繼續在四周盤旋。

      嘶──究竟──嘶嘶嘶──是從哪裡──嘶嘶嘶嘶嘶──來的?停……嘶嘶──下來!

      嘶嘶、嘶嘶嘶嘶嘶──甩開,把聲音……甩開!我一心想跑回住處,狼狽地在大雨中狂奔,撕紙聲還沒停止,還沒有、還沒有停下來……

      嘶──現在模糊的視野中,傘柄是一疊厚紙。

      ──嘶──不要再撕紙了──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花拍打在我臉上,宛如電流竄過神經,冰冷的雨水滲入體內,為了護住臉我把雨傘丟開,槍林彈雨狠狠地貫穿我的身軀。

      撕紙聲消失了。我躺在水灘中想著最後的叫聲……是鳥,是漆黑的烏鴉展翅卻墜落的悽慘悲鳴。

     

      *

      離鄉背井讀書的我,一年級住在學校宿舍(新生有入舍優先權)現在二年級了,理所當然在外頭租雅房住,走路到學校也只需要二十分鐘。

      我的房東是位單親媽媽,她有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女兒在外讀書,但我卻從沒見過、也沒看過她們用電話聯絡。

      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她就把我當成自己女兒來照顧了。

      「妳這一身是怎麼回事啊!」房東太太從客廳出來,忍不住喊:「妳去哪裡游泳了嗎?怎麼濕成這樣?」

      總不能說出自己出現幻聽,因為想甩掉聲音所以跌到水漥裡,躺了一分鐘後才被路人扶起來吧?

      「台灣海峽的海比我想像的還有猛耶。」我隨便混過去。

      「在說什麼傻話呀,雨傘給我,直接去浴室,不介意我去幫妳拿衣服吧?」

      我把雨傘交給房東太太,並提醒她:「睡衣跟睡褲在床上……」

      在她的催促下,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走進浴室。門才關上,房東太太在外頭喊著:「衣服我放在外面哦!」

      「好……」

      洗了熱水澡後,整個人就是不一樣!真舒服啊,這時候如果喝點冰的似乎也不錯。

      「哎呀,妳洗好了呀?」我的毛巾還披在頭髮,一出浴室就看見房東太太站在門外,手上還拿著我的紅傘。「我剛剛原本想說放在桶內就好,可是啊,雨傘上面好像沾到什麼了,想說拿來洗一下。」

      她指著傘身,上頭有塊很大的黑漬,是墨汁嗎?

      「我來洗就好了。」我從房東太太手中拿走紅傘,走進浴室後將它放在地板上並以大水沖洗。奇怪的是,不管用冷水還是熱水,甚至用肥皂都沒辦法洗掉,就算是被墨汁沾到,也應該可以淡掉一點啊……

      我把濕淋淋的雨傘放在浴室內,邊用毛巾擦頭邊走向客廳,此時電視正重播昨天的選秀節目,桌上放著兩杯裝有熱牛奶的馬克杯,還有整條線從牆上的插頭延伸過來的吹風機。

      我坐上最靠近牆壁的沙發,拿起吹風機,開到最大自顧自的吹起。

      其實之前就說過了:「吹頭髮的話,我在自己房間吹比較不會吵到妳吧!」可是房東太太一點都不在乎,她很堅持我洗完澡來到客廳,即使吹頭髮也無所謂。剛來時我很不習慣,但幾個禮拜下來也變成例行公事了。

      「──!」我吹著半乾的長髮,隱約聽見有人在叫我,回過頭,房東太太正張大嘴巴喊著。

      「啊?」吹風機一關掉,電視播放的歌唱選秀節目正好在介紹新人。

      「我說啊,妳有夢想嗎?」她宏亮的嗓音傳入我耳內,溜進腦中化作黑色的文字。

      「什麼?」

      聽見我反問,房東太太泰若自然的張口:「我說,妳有夢想嗎?以前──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

      是鳥叫,還有撕紙聲。

      當我回神時,眼前一片白芒,白色的亮點忽明忽暗的閃爍,胸口快速的起伏。

      「妳、妳怎麼了?」房東太太一臉蒼白,客廳內只聽得見節目中的曲子還有我的呼吸。

      「沒、沒有,請問妳剛剛說什麼?」我壓下顫抖,手指用力地抓著衣角。

      「妳怎麼了?」

      「上一句……」

      「我說,妳有夢想嗎?以前我女兒常常跟我提她的夢想,尤其是在洗完澡的時候……」原來如此……這就是她堅持在客廳交流的原因啊。

      「沒有,我沒有夢想。」即使我聽見剛才消失的對話,身心上還是沒有放鬆的跡象。「房東太太的女兒,她的夢想是什麼?」

      對方慘白的容貌頓時出現光彩,她興奮的說:「我女兒她啊,想要當導遊!從小時候一直說要環遊世界呢!」

      我嚥下口水,重新振作的回覆:「噢……那她應該很努力吧!要當導遊可不容易耶。」

      「是啊,正所謂少年不輕狂枉少年!妳要不要也找個夢想呢?」她比個槍的手勢往我的心臟瞄準。

      「呃啊!」我作勢被擊中,整個人捲曲成一團倒在沙發內。「算了吧,我不適合啦!以後能養家就夠了!」

      房東太太的聲音,還有高唱著歌曲的音樂全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不適合……落寞的情緒讓我一度想哭,不適合……

      我抱著好幾種清潔用品到浴室。

      傘上的汙點顏色和原本一樣,不管怎樣清洗冲水都無法淡化。伸手碰觸黑塊,摸到的卻不是液體乾掉而形成的固狀,而是光滑的傘身。感覺上根本不是後來才附著上去的色塊,反倒像是原本就在上頭,與傘同為一體……

      我開始用各種用品試圖洗掉黑漬,就在用完去光水,打算乾脆所有沐浴乳混合洗時,房東太太的呼喊聲傳達過來。

      「吃飯了!」

      「好!」

      雨傘的事情還是等吃飽飯後再來解決吧。

      用餐時,房東太太還是興致勃勃的跟我提及許多夢想的事情。

      看她說的口沫紛飛,好幾次吃飯時都差點嚥不下去,我除了拍拍她的背、倒水給她喝外,就是邊聽邊點頭了。

      一直到午餐結束,房東太太的話題才突然轉向。

      「我等等要出門一下,醬油跟鹽巴快沒了,還有妳晚餐想吃什麼嗎?」她邊問邊洗著水槽內的鍋碗瓢盆。

      我把用保鮮膜包好的剩菜放入冰箱,漫不經心的回答:「沒有什麼想吃的……」

      「這樣啊,那水果呢?水梨好嗎?」

      「還有番茄吧?對皮膚很好呢。」

      「嗯嗯,再買些小蛋糕吧。」房東太太將洗好的碗筷放入餐具櫃,邊哼歌邊脫下圍裙,拿出櫥子內的錢包。「我出門了,不可以讓陌生人進來哦。」

      「好好好,路上小心,手機跟鑰匙有帶嗎?」

      房東太太一臉驕傲的拍著褲子的口袋,像極了要買糖果的孩子邊唱邊跳的出門。

      那麼,繼續去洗那把傘吧。

      我又回到浴室,二話不說的拿起大盆子,立刻捲起褲管。

      既然怎樣都洗不掉,那乾脆直接丟進水裡,隨便刷算了!

      我在盆內放溫水,一把抓起地板上的紅傘。

      『嘎──』

      像是某種樂器,平穩的鳥叫聲迴響在耳邊。

      我摸著太陽穴,感到一陣煩躁。

      「果然是太累了嗎,這次的幻聽居然更真實了……」我低頭,某種東西正蠢蠢欲動……黑色的影子在傘身上搖曳

      有如墨汁的面積起了變化,它發出微弱的細語,像是衝擊般的放大縮小。

      「……」

      聽不清楚的……

      「……」

      絮語。

      『嘎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啊啊!」我用力的把雨傘丟向牆壁,嚇到一屁股往後倒。

      在傘啪地摔到地面時,還能聽見鳥的微弱悲鳴。

      什麼跟什麼啊!那團黑黑的到底是什麼!是烏鴉嗎?難道真的是烏鴉掉下來結果跟我的雨傘融合嗎!

      我吞下口水,邊發著抖邊以狗爬式前進,像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我才不會被嚇倒……

      我一把抓住雨傘,看著黑影在上頭四處亂竄。

      「一定是蟑螂吧……八成是吧……」雖然我非常厭惡蟑螂,但這種情況下,蟑螂也比奇怪的烏鴉影子可愛多了。

      我深深地吸口氣,大拇指在金屬按鈕上遊移。「嚇啊!」奮力壓下,鮮紅的花朵啵地綻放。

      在十六根骨架撐起的紅瓣間,有隻宛如剪影的烏鴉高傲的鼓翼。

      *

      「我回來了,快來客廳吃蛋糕哦!」房東太太從玄關處大聲說著,我抓起雨傘衝出浴室,飛快地將雨傘安置在轉角的房內。

      一到客廳,就看見六種不同口味的精緻蛋糕放在桌上。

      「怎麼啦?為什麼跑來跑去的?」她邊問邊打開電視。

      「沒有啦……肚子有點痛。」

      「還好吧?那這樣吃蛋糕可以嗎?」

      我注意到房東太太的關心眼神,同時也感覺到桌上的蛋糕散發出繽紛的誘惑。

      「放心吧,我可是鐵胃!」尤其在甜食方面。

      她開心的笑著:「那選個蛋糕吧,一人三個哦,想再多吃的話我的也可以給妳。」

      「那怎麼好意思……」我拿起最靠近我的起司蛋糕,直接坐上旁邊的沙發。

      她則拿起一塊草莓蛋糕,並問:「傘上的汙點洗掉了嗎?」

      「……」我用力的吞下還沒嚼碎的蛋糕塊。「還、還沒有……」

      「明天好像也會下雨,妳明天也有課吧?要不要再去買一把?」

      「買一把啊……我想,暫時還不用吧!只是沾到了汙點,搞不好雨水冲一冲就掉了。」

      「那好吧。」房東太太點頭,很快就妥協了。

     

      *

      剩下的時間我全用在和房東太太做家事上,回到房間時也差不多是準備睡覺了。

      依靠在牆上的那把紅傘,不時會有黑影爬過,一開始還覺得毛骨悚然,但看久了卻也覺得挺可愛的,這大概就是心態上的不可思議吧。

      我把傘打開來,將它放在房間的中央,此時烏鴉的行動看的更加清楚了,牠不停地在傘上飛翔環繞。

      如果去干擾牠,會怎麼樣嗎?我從桌上的鉛筆盒內拿出原子筆,坐在傘邊用筆頭擋住牠飛行的去路。

      烏鴉一個停身,以鳥嘴戳著筆頭。沒想到真的可以影響到……同時牠還是戳著筆頭,發出不解的『嘎啊?』叫聲。

      真是有趣耶,我一面想著,一面伸出空住的手,輕摸上烏鴉的身軀。摸起來還是雨傘的材質……但是牠似乎能感覺到我的碰觸,整個身體跳了起來,警戒地『嘎啊!嘎啊!』喊著。

      「沒事的,沒事的。」我笑著安慰烏鴉,將原子筆跟手拿開,而牠連遲疑都沒有,繼續展翅飛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著魔般看著烏鴉在傘上飛行一個小時又三十五分後,敵不過沉重的眼皮,才依依不捨地爬上床。

      *

      早上,我拿起那把烏鴉棲息的紅傘出門。

      「黑塊還在嗎?」

      「在啊,像烏鴉哦,很漂亮的。」我笑著回房東太太,在要進入雨簾前,開啟了這把傘。

      滂沱的雨水不斷降下,我好奇的仰望烏鴉,牠沒有像在家裡時那樣盤旋,而是停留在某一點上,一動也不動。

      「真是奇怪……」

      整個早上過去了,下午的課也隨即而過。

      漆黑的烏鴉依然不動,簡直就像是……一般的汙點。

      我撐著紅傘,逕自踩過水灘,任雨水打在烏鴉上。

      *

      之後的幾天,都驗證了幾件事情。

      烏鴉只會在屋內活動。

      烏鴉只會不停的飛翔。

      烏鴉感覺不到我的存在。

      傘上紅中的一點黑不斷、不斷的盤迴。

      對這隻烏鴉來說,這片紅色是唯一的世界,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牠究竟想做什麼?

      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大大大後天……房東太太仍然說著夢想的重要性,而我只要在房內沒事做,就算把傘打開,看著烏鴉一成不變的展翅飛行。

      看著這隻烏鴉,我就會萌生出很特別的情感,那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像是在現實中碰觸到夢境一樣安詳。

      這種澎湃,溫柔到令人懷念。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坐在桌邊拿出紙和筆,握筆的感覺跟平常抄著筆記和寫論文時不同,眼前的白紙也變得比平時還要乾淨。

      傘、烏鴉、夢想。

      三種詞在我腦袋中浮現,慢慢地溶解成更加細微的句子。

      寫,沒錯,現在我只需要做出這個舉動就夠了。寫,把所有的想法全寫出來就對了。

      我用力握住筆,想像白紙上充斥著烏鴉色的文字。只要寫……我咬緊牙,筆輕輕地碰上紙張……

      ──嘶──

      是撕紙聲。

      手中的筆不知何時已經倒在桌上迴轉兩圈。

      三年前的聲音再度出現,響徹在整個房間中。

      嘶──嘶──

      一整疊的作品被我撕毀。

      嘶──責怪我──不停的──嘶──出現──

      我用力的捂住耳朵,滾燙的淚水不爭氣的掉下。

      「沒有……我沒有啊……」連吞口水都感到火熱的喉嚨中,毫不自覺的吐出話語。是沒有什麼?我沒有想要捨棄夢想?我沒有想要放棄?還是我沒有想要重捨理想……?

      白淨的紙上全是眼淚落下的小小黑點,什麼文字都沒有,甚至連劃過的痕跡都不存在。

      已經,沒有辦法了吧……

      『嘎──』

      我猛地回首,在我身後綻放的紅色傘上,影子的烏鴉頭次收起翅膀。

      『嘎啊──』

      牠佇立在上頭,正視著我。

      烏鴉……在看著我……

      「──你給我馬上離開!」

      房東太太的咆哮劃破短暫的空白,怎麼了?

      『嘎啊!嘎啊!』烏鴉發出驚慌的叫聲,啪噠的拍翅。

      我抹掉眼淚,抓出桌下工具包內的尖嘴鉗,直接奔出房間。

      跑過走廊,第一眼就看到房東太太跟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對峙,男子看起來一臉委屈,似乎在跟房東太太談論什麼……

      「我說了!你快點走吧!」這是我認識她一年多來,第一次看見她這麼生氣。

      「別這樣……就不能試試看嗎?」男子一臉傷心的懇求。

      「已經沒有什麼好試的,你快點走!我這裡可是有房客的,你這樣會吵到人家。」

      房東太太看起來一臉就是不願意,那名男子伸出手,直接抓住她的手腕……

      我用力握住尖嘴鉗,快步走過去喊:「喂!你想做什麼!」

      房東太太跟男子一臉詫異的盯著我看,他看見我後,也慢慢的鬆開抓住房東太太的手。

      「她是……是妳的房客?」男子愣愣地說。「妳該不會……」

      「你出去!」房東太太氣憤的打開門。「出去!」硬是將男子給推出門外了。

      我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這裡就像是大浪結束後的平靜。

      「真是的,就是會又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在。」她面帶微笑,就像平常那樣。「餓了嗎?冰箱裡有蛋糕哦。」

      我還是不曉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過了段時間後,我回到房間,一進門就發現烏鴉停留在雨傘上發出『嘎!』的叫聲,看起來就像是在等我回來……

      *

      隔日我只上到中午的課,回到住所時,昨天那名男子撐著藍傘待在門外。

      他一看見我,就露出老實人的坦率笑容。

      「有什麼事嗎?」我警戒地問。

      「妳是這家女主人的房客對吧?」

      「是這樣沒錯,有事嗎?」

      男子低下頭,有些尷尬的說:「那個……這樣跟妳說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是房東女士的丈夫……」

      「什麼?」我瞬間拔高了音量。「房東太太不是離婚嗎?」

      「……她這麼對妳說啊。」男子嘆口氣,從口袋中搜出皮夾,拿出裡頭的身分證,上面的配偶欄確實寫著房東太太的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一年前,內人跟小女間有點問題……小女是個為了完成夢想而努力去考證照的年輕人,但是內人她認為要一個小女孩去實現那個夢想……太困難了。」

      女兒的夢想……

      「導遊嗎?」

      男子立刻一笑:「是啊!妳怎麼知道,啊……是我太太說的嗎?」我點點頭,他看起來一臉欣慰。

      「太好了,那這樣應該還可以!我女兒幾個月前終於拿到了執照,明天就要第一次帶團出國,我希望我太太能夠去看看她……然後……合好。」

      「從幾個禮拜前我就在勸她了,如果是妳的話,我太太說不定願意聽吧……拜託妳了,我女兒是要搭明天的……」

      男子說出明天要搭乘的飛機,包括在哪裡集合還有幾點……我邊聽邊想起房東太太高興說出女兒的夢想時的光彩,毫無猶豫的點頭,認真記下男子所說的每個細節。

      「我回來了。」

      進門的同時我都會這麼稟報屋內的房東太太,平常她都回應,但今天……

我走到客廳,卻也沒有看見人。廚房、浴室……也沒有,最後我走到她的房門外敲門。

      「……妳回來啦。」房內傳來虛弱的應答聲。

      「我回來了,妳還好嗎?」

      「我很好……」其實聽起來一點都不好。

      「我想跟妳談談事情。」

      「妳也想跟我說我女兒的事情吧?我不想聽。」真糟糕,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就踢鐵板了。

      「呃……可是,妳還是去一下下嘛,妳女兒會很開心的。」

      「妳走開……」

      「別這樣嘛,我們出來談談吧?」沒有人回應,晚餐時間她也沒有出來。

      「我燙了水餃,就放在門外哦。」我抱著嘗試的心態轉動門把,是上鎖的。

      「來談談嘛,不然回我一聲也好啊。」還是沒有回應。把晚餐放在房東太太的門外後,我就直接上樓,坐在傘邊看著停止飛翔的烏鴉。

      烏鴉故意挑在面對我的位子上站立,真奇怪,牠應該是看不見我才對……為什麼感覺上好像看得見呢?我伸出手,摸摸牠的頭,烏鴉只是輕輕的『啊──』了聲。

      為什麼不飛了?之前不是很努力的在飛嗎?

      我看著放在一旁邊筆與紙,傘、烏鴉、夢想,想要寫出的慾望仍然在膨脹。

      但是……我握起筆──嘶──那個聲音就會出現。

      什麼事情都沒有辦法嗎……

      『嘎!嘎!嘎啊!』烏鴉突然發出叫聲。

      『嘎啊!嘎啊!嘎啊啊啊啊!』

      牠發出高昂的呼喊,張開漆黑的翅膀。

      「你、你在幹麻啊!」我驚慌的喊著,因為這次烏鴉並不是盤繞著傘身,而是像想要離開雨傘的衝刺。

      『嘎!嘎!』牠揮動著翅膀,以身軀撞擊著紅傘。

      這到底──烏鴉昂起首,將翅膀更加的展開。

      『嘎啊啊啊啊啊啊──』

      墨般的身軀,衝破了束縛。

      烏鴉離開紅色的世界,在我面前振翅高飛。

      『嘎!』牠口中叫著,我站起身,看著烏鴉穿過門,雙腳不聽使喚的追了上去。

      黑色的身影飛在空中,飛過長廊,驕傲的嘎啊!嘎啊!呼喊。

      美麗的烏鴉回首,對我再度喊了一聲,輕盈地飛入客廳內。

      裡頭,房東太太坐在沙發上啜泣,雨水似的淚珠一滴一滴的落在手中的照片上。

     

      烏鴉不見蹤影,但我確信牠還在這……

      『嘎啊──』

      過去呀。

      『嘎啊──』

      去幫助她。

      『嘎啊──』

      不要害怕。

      我屏住氣走過去,那張被淚水沾濕的照片是她和丈夫以及女兒的合影。

     

      「去見妳女兒吧。」

      房東太太拿著照片的手似乎更用力,她垂下頭哽咽的說:「我很怕……她不想看到我……」

     

      比起對方消極的態度,我以堅定的語氣說:「不會的,她會很高興看到妳!」

      「為什麼?當初我那麼反對,她看到我哪裡會開心……」她吸著鼻,淚涔涔地說著:「她看到我去……沒理由開心……」

      明明之前在說著女兒的夢想時,是這麼的快樂,明明是這麼的……

      我發現我在發抖,而現在坐在沙發上的這名大人,看起來與我是多麼的相似啊……

      我們期望著某樣事物,就連醒著睡著都想伸手去抓住,但卻不敢用眼睛直視。

      「她會開心的,她沒有理由不開心。」我的尾音顫抖,聽起來一點不都可靠。

      房東太太默默的抬起頭,淚流滿面的看著我:「什麼?」

      我回望那雙紅腫的雙眼,房東太太一直清楚知道自己所追尋的時候,只是還欠缺他人推她一把。

      「她是妳的女兒。」血濃於水。「妳是她的母親啊……」

      她哇的一聲,直撲過來,擁抱我的力氣讓我想到在家鄉的媽媽。

     

      我回擁住她,直到房東太太哭累了,由我扶她到房間內。

      等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已經十二點整,我的書桌上放了好幾張紙,無限的純白好像在叫我用筆寫出滿滿的文字。

     

      『嘎啊啊!嘎啊啊──』

      鴉的身影消失無蹤,而牠的聲音還迴響在這個房內。

      為什麼烏鴉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人的聲音一樣呢……      

      『嘎啊啊!嘎啊啊──』

      直視吧!直視吧──

      我累的癱在床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慢慢闔起。

      直視吧!直視吧──在我耳邊,依稀能聽見烏鴉的叫聲。

      隔天早上,房東太太趁我熟睡時出門了,等我醒來時餐桌上放滿了她煮好的早餐。

      在桌上有張鮮艷的黃色便條紙,上頭寫著:我出門了!我會加油!

      明明昨天才哭的稀哩華拉的……我邊吃微波好的早餐,邊想像房東太太在機場與女兒相會的景象。

      在我收拾好餐碗時,她正好打通電話來,房東太太的聲音既興奮又激動。

      房東太太的聲音既興奮又激動,她的話語就像連環珠砲,並帶著驕傲的心情告訴我:

      我看見我女兒了哦,她變的更漂亮了!

      她說她很開心,還邊哭邊抱住我哦!

      哎呀哎呀,明明馬上就要帶團出國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一樣啊?

      她真的沒問題嗎?一開始真的好擔心呀,但是在看見她以導遊的身分帶領大家的時候,我真的認為我的孩子長大了呢……

      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

      她哽咽的說完最後一句,正當我想著該高興還是安慰時,房東太太話鋒一轉。

      「我等等要去我老公那……」

      想要向一直支持著女兒的丈夫說聲抱歉。

      「在我回家前,妳家好好看家哦。」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們的對話暫時結束,反正等到她回到家,還有很多話可以說。

      我回到房間,窗外一片晴朗,彷彿前幾天的暴雨都是假象。被我放在書桌旁的紅傘上已經沒有那塊黑影了。

      我沒聽見烏鴉的叫聲,也沒聽見紙張撕碎的聲音,壓在心口上的大石頭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隻烏鴉究竟是甚麼?是我的幻覺?還是另一個空間的生物?又或許,牠是我對夢想的執著。

      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答案。

      有如黑色文字般高傲的身影,在紅傘上飛翔的姿態……牠的振翅、牠的聲音,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我的心弦。

      鴉從哪來?又到哪去了?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坐在書桌前,拿起筆在紙上颯颯颯的寫出文字,我想寫出關於夢想還有烏鴉的故事。

      動筆的手始終沒有停下的空間,滿滿的文字佔據了白紙的表面。

      此時此刻,牠一定在哪看著我吧。

      墨色的身軀仍在我的思緒內飛翔,不知道是我的靈魂,還是烏鴉正以令人安心的音色喊著:

      直視吧!直視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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