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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轉

致我親愛的十六:

      當我回頭望時,我早已年過半百,青春年華已循著面容上的痕跡逝去。歲月在我的形骸上深刻,我是件出自上帝之手的不完美藝術品。地球在過了那年後,又繞了太陽公轉四十四圈,然而地球也早已不再美麗。

      年邁了總是嘆息著已如江水滔滔逝去的歲月年華,抑或猶然懸心的過往。那年妳最寶貝的髮逐漸繞成青絲、老死而去。皮下的記憶葉也已不再活絡。

      記憶一頁一頁地泛黃。

      這裡仍是妳和朋友嚷著未來必搬離之地,是「雨都」發霉的一個小角落。那年妳所熟悉的城市跟著地球旋轉了四十四圈,所有的青山已被風化為平整的土地,   入雲的大樓高聳得筆挺,那時妳偶爾仰望的藍天已是灰濛濛的一片,妳所害怕的科技感也已充斥,而我也跟著旋轉四十四圈後才逐漸習慣,不再害怕哪天冰冷的機械突然將世界毀滅。

      這裡在旋轉四十四圈後開始下雪,是那時妳一直很想親眼一睹的寶物。每當瑞雪飄落的前一晚,膝裡的舊疾總是隱隱作痛。但乖巧的小孫子會替我將毛毯蓋上,增加一點暖意。

      可愛的小孫子是不顧那年妳說「絕對不要生孩子」這番話而延續下來的寶貝。每當節慶一到,小孫子總是吵著要將家裡布置,好符合節慶的氣氛,即使過了四十四個春秋,傳統漸漸不被維繫。

      過年時,我們合力將自己寫的春聯貼在家門上,每當經過門前,他總會駐足盯著瞧好一陣子,眼神裡滿是驕傲;元宵節時,我們總在晚餐後,來上一碗我替他熬煮的甜湯圓,你們都愛裡頭包著滿滿芝麻餡的香味。之後再提著燈籠一起到外頭散步,我牽緊他的小手沐浴在昏黃的光暈之下,他最愛會唱歌的燈籠;端午節時,我在他額上用雄黃酒寫上「王」字,他便會咯咯笑個不停;中秋節時,他會替我戴上柚子帽,並吵著我剝柚子給他吃;十月三十一日,如果不給他糖果,他便會不停地搔我癢,直到我舉雙手投降;十二月二十四日,我們會一起布置耶誕樹,他總是不顧我憂心的提醒,爬得高高地想要擺上樹頂的那顆星星;十二月八日,他會用他還不足以圈住我的小手擁著我,對我說句:「奶奶生日快樂!」,並附上一個滿是口水的香吻!那已足夠填滿我的心窩。這些時光,那年的妳不曾和身旁的人一起走過。旋轉四十四圈後才發現,如流沙般疾迅逝去的,永遠無法回到原點。

      直到頑皮的小孫子從倉庫裡染滿整手的灰,我才憶起妳。

      那是個不大不小的箱子,上頭堆積著厚厚的灰塵。在旋轉四十四圈後碰觸灰塵會過敏的症狀仍舊沒有改善。熟悉帶點陌生,其實自己都有點忘了裏頭塵封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記憶的時光機在此乘坐光速飛越四十四圈的公里數,那年的妳彷彿因此獲得重生。裡頭放的東西是你認為該被留下的證明。妳從小到大輝煌的成績單、獎狀,妳和朋友們合照的相片笑得燦爛,妳文章的字句,妳作品揮灑的每一畫筆,妳喜歡的書籍,妳愛的CD,以及妳當時瘋狂過的足跡……。

      正一頁一頁的泛黃。

      看著旋轉四十四圈前記憶的黑盒子,妳的一字一句,妳的一顰一笑,我像在緬懷已死去的妳。相對於我而言,難免感到愚蠢羞赧,甚至懊悔。一旦乘著光速飛去就再也追不回。在地球旋轉四十四圈前,未來的一切皆掌握在妳手中,自由決定妳的學業,妳的朋友,妳的工作,以及妳未來的未來,我。

      那年妳討厭聽人說教,即便是跟著地球旋轉了四十四圈的自己。不言妳未來的旅程,人說天機不可洩漏,腳踏實地的人生才富有意義。

      當時光機超越光速將此信傳達與妳時,我將眨眼望見妳改變未來的那一刻。

      過去與未來緊密相扣著。

                                                                                                      未來的六十            

                                                                                                      西元貳零伍貳年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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