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瓔珞雪（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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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真是清冷。厚厚的積雪將整個城外都包裹起來。平常入夜便可以瞧見的野獸均不見了蹤影。偶爾會有幾隻飛鳥飛過，帶著有些淒厲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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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夜，月卻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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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彎殘月透著耀眼的白掛在湛藍色的夜空中。淡淡的月光灑落在白色的積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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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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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的玉寧此時正背著昏沉的母親一步一步艱難地在樹林裡走著。她看到前面白色的光越來越近，想著大概可以走出這林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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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別睡了。玉寧就可以把你背出去了。」玉寧一邊騰出一隻手扶著樹幹，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著。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只要刮來一陣風就可以讓人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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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額娘……不睡……」婦人含糊地答著，與其說是答著，不如說是在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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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玉寧也不知道，如果走出了這林子，下一步應該怎麼辦。眼看著包囊裡可以用來暫時止血補身的藥丸都用完了。她不曉得怎麼用額娘的銀針，更不曉得應該到哪裡去給額娘取暖看病。茫茫塵世間，居然沒有她們二人的容身之處。可是，即便是這樣。玉寧也沒有想著就這麼坐在樹林裡等死——她不能讓額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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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想到這裡，小臉上掛起了堅毅的表情。她抿著嘴唇，又用著自己那僅存的一點力量撐起母親的身體，一點一點向亮光處挪動。每走一步，玉寧就不得不重重呼吸一下。涼涼的空氣直吸入肺，如同針紮一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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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額娘……不睡……」背上的婦人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輕微地只留下氣聲。這讓玉寧不得不停下來觀察母親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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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脈，觀色。簡單的兩步讓玉寧心裡的堅強一點點地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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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母親的身體和這雪一般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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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玉寧已經將所有可以禦寒的衣物，包括自己身上的披風和皮襖全都緊緊地紮在了母親身上。玉寧登時覺得後悔，如果剛才沒有聽娘的話將馬車趕下懸崖就好了。她不自覺地將手摸向自己腰間，才發現自己日夜不離身的護身符不見了——是啊，她記起來了，為了能夠讓那幫人相信她們是墜崖了，她想都沒想，便將這物件留在了懸崖邊，當然還有娘親的一灘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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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你冷不冷？」玉寧伸手抱住自己的娘親：「額娘，我們快出林子了，你別睡……別睡呀。」玉寧的眼裡溢出了淚，這一天她第一次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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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不睡……」婦人皺著眉頭輕輕地回復這句話，眼睛卻怎麼樣都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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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我給您唱歌好不好？」玉寧望著婦人蒼白的臉，一陣心疼。像哄小孩一般輕輕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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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月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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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光霞照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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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下，梵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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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心兒意難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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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碧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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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謙君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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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嗒嗒，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將玉寧的歌聲打斷了。她萬分緊張地盯著林子的入口，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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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了不遠處，徐徐下來一位女子。她朝裡望了望，於是便差趕車的僕人走到了玉寧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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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警惕地瞧著這個陌生男子。這人一身樸素的妝容，彷彿是個下人，他低頭看了看玉寧和婦人。馬上神情凝重地跑到了女子身邊耳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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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看到了一絲生的希望，關乎她母親，關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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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女人似乎沉思了很久，那男人一直傾身等她的回應。忽然那人彷彿擺了擺手，便上了馬車。而那男人則立馬跑了過來。他蹲下來對玉寧說：「來，我來背你娘。你跟我走吧。」說著便將玉寧的母親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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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坐在雪地上有那麼一會的愣神，她呆呆地看著這個面容清秀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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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是不是不能走了？來，牽著我的衣服吧。」男子湊近玉寧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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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搖搖頭，倔強著站起來跟著男子走出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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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汪冷月居然讓她覺得些許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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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小姐，人我帶來了。」男子輕聲向車內稟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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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進來吧，我們進城。」車內傳來一位婦人穩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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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男人說著便小心地將懷中的女人放進了馬車，並且轉手將玉寧抱進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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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玉寧看到那個男人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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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怎麼穿這麼少？」車內有兩位女子。此時說話的是那位坐在車窗旁的少女，她的眉眼都透露著一股子清爽之氣。看到玉寧只是穿著單薄的裙襖很是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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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我娘冷，她剛流產，我沒辦法，只好給她所有能禦寒的東西取暖。」玉寧索性據實以告，只求她們能夠救救娘親的性命。但為了保險，她還是把那稱呼給隱去了。自出了庫倫王府，她們就該和這繁華斷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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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靠在軟墊上的婦人嚴肅地坐起，看了看昏睡過去的婉柔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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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你坐我這兒吧，你娘就教給雲姐，不會有事的。」少女明瞭地將玉寧招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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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猶豫了下，奈不過少女的熱情便坐了過去。一件大大的軟皮褥子便蓋在了她身上。這讓玉寧緊皺的眉頭舒緩了許多。畢竟是小孩子，看到有個如此溫柔可人的姐姐對自己如此關懷，突然就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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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別哭鼻子了，你娘不會有事的。」少女笑嘻嘻地摟住玉寧如是說。卻還是多瞟了坐在不遠處為婦人把脈的雲姐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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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的娘親能不能救，都要看雲姐查探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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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位喚為雲姐的女人熟練地掀開裹緊了婦人的被子和衣服，小心地給她把脈，並查看她的瞳孔。本來有些沉重的表情在看到玉寧包囊裡的銀針時，卻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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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你看雲姐都沒愁了，定是有的救的。」少女開心地拍拍玉寧地小臉蛋。才發現玉寧雪白的肌膚上沾染著點點紅色，一股鐵銹味彌漫在她的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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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玉寧終於鬆了一口氣，體力不支的她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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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抿著唇小心地為玉寧蓋好被子，於是歎了一口氣：「這孩子，怕是就這麼背著自己的娘親走了大半個小樹林。那白色的衣服上都染了血呢。臉上都是。」少女攤開手給雲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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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安頓好玉寧的娘親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這世上苦命的，又何止她一個。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流離命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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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聽著這話，有所感觸地點了點頭，於是摟著懷裡的小玉寧，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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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驚聞噩耗的譚祿急急帶著府裡的侍衛趕去了小樹林。看到的卻是觸目驚心地斑斑血跡。那血，和融成冰的雪混在了一起。似是火紅色的瓔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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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祿不禁自責不已，久久跪在懸崖邊不肯離去。而府裡的隨從皆感歎冥冥中自有註定，逃都逃不掉。當年小格格出生時，大雪覆蓋海棠花的景象和這血水相溶的樣子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想到那看似是吉的徵兆卻是預示了這凶的果。六歲，便命隕於此。且看這駭人的血跡，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場景。大家都不敢想，不敢說。直到庫倫王爺回府，都只是對此支支吾吾。只有那依舊完好的護身符，在靜靜訴說著這一夜瓔珞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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