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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們飛上了雲端

「2020,2020。」萬博士看著電視螢幕上演國會打群架的戲碼,喃喃自語。

        博士想起先父死前拉著自己的手,那雙灰濛的眼神流露出憂國憂民的情懷。「阿爸生前最愛讀楚辭。」父親撒手過世後,萬博士開始注意政治現況,夜裡也會撥空聆聽政論節目裡的高見,經過半年思考,他決定拯救國家,打倒腐敗政客。萬博士拿起電話,向助理說道:「我明天要宣布參選2020總統大選,你幫我聯絡記者,召開記者會。」我相信萬博士完全沒聽到話筒那頭傳來的驚呼聲,他展眉咧嘴,站在沙發上唱起「大風歌」,好不威風。

        翌日,萬博士身披亮黑及地的長披風現身記者會,雖然只來了三家,不過其中一家電視臺也不知高層有何企圖,竟派來SNG車實況轉播。

        助理顏迴起身說道:「歡迎諸位媒體朋友前來參加萬博士參選2020總統大選的記者會,現在就請萬博士向各位報告他的理念。」

        萬博士接過麥克風,說道:「我,白雲科技公司創辦人,萬能博士,決定參選本屆總統大選。」

        不知是室溫過熱,還是天性使然,鳳梨日報記者等不及,就提問說:「你參選的目的是什麼呢?」

        萬博士對於記者突來的提問,不動怒,點頭示意後緩緩道出參選理念:「我身為科技公司老闆,本該耕耘電子產業,但政治環境之惡劣,實在讓我看不下去。」

        博士嚥了口唾液,突然提高音量,起身振臂說道:「我們國家至今已負債七百五十六兆,國際主權評等降至D,人民失業率突破20%,但政客們卻不思解決之道,還領人民血汗錢上擂臺摔角。」他語調更顯高亢,激憤得眼淚都快滾了出來。

        芒果日報女記者似乎心有同感,以紙巾拭了眼角,革命家血液加溫後沸騰冒泡,她起身問道:「如果博士當選總統,要如何解決國家當前的問題呢?」原來女記者已兩個月領不到薪水,因芒果日報老闆為降低虧損,推出以報紙賣出數量來計算業績獎金的制度,而底薪竟然是零。

        萬博士點了點頭,語調趨於感性,眼神竟綻出天使的光芒(後來有觀眾上網寫道:在那瞬間,我看到國父的身影),緩緩說道:「如果我當選總統,一定廢除立法院、監察院和考試院,僅留司法院和行政院,同時廢除地方首長制度,僅存鄉鎮公所,如此一來國家沒有民意代表,也大幅裁掉公務員,將大幅降低人事支出,進而逐年降低預算赤字。」

        此言一出,在場五人(助理、三名記者和一名實況轉播攝影師)齊聲驚呼:「怎麼可能?」

        「諸位聽我解釋。」萬博士感性說道:「我將以白雲公司獨家擁有的雲端科技,免費提供國家建立一套中央電腦系統,我將之命名為『黃花崗』。黃花崗具有獨立運作的特性,無需操作人員,如此將能避免人為干擾。只要用此電腦系統,全國人民只要在家裡上網連接黃花崗,輸入身份證字號,黃花崗會透過螢幕辨識使用者的臉型是否符合,只要確認無誤,成年的人民就能上網投票,不但能提出議案,還能進行表決,如此一來,成年人都是民意代表,何需立法院的存在呢?」

        至此,在場五人聽得如癡如醉,WC電視臺記者舉手提問:「依博士所言,只能取代立法院的功能,為何要廢除監察院、考試院和地方首長呢?」

        萬博士微笑答道:「當每個成年人都是民意代表,何需監察委員監督,人民可上網提出糾正案,只要表決通過一定比例,就彈劾成立;當政府單位有人事缺額,只要無前科的成年人上網報名,由全國人民投票,得高票者佔缺額。既然人民能做主,何須地方首長,只要人民提案通過,鄉鎮公所的公務員就必須完成,若做不好或怠惰壞事,也只要上網提案,表決通過就立刻開除。如此一來,就能完全根絕貪汙懈怠的弊病。」博士一氣呵成,說完還自己鼓起了掌。

        電視媒體實況轉播萬博士的競選言論,一開始收視率趨近於零,隨著競選宣言逐條揭曉,收視率竟直線飛沖,熱門程度可比雲州大儒俠布袋戲首播。這時,其他輕忽這條新聞的媒體高層急忙打電話調撥記者和實況轉播車前去記者會現場,但來不及了,萬博士下臺與在場的記者朋友逐一握手,後在門外蜂擁而來的粉絲的簇擁下,步行前去選委會登記參選。

        「萬總統,加油!萬總統,當選!」雖然粉絲們喊出的口號與十年前一字不差,但興奮參與的熱情絕對是發自內心的,沒有利益交易,更不是為了一盒能充飢的便當。

        萬博士登記參選了,接下來他一改掃街拜票的傳統模式,竟透過網路二十四小時轉播「黃花崗」系統測試與修改的過程,每當「黃花崗」做了調整,萬博士一定親自解釋,宛如柔似春光的至聖先師,有教無類,還開放網友提問呢。如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做法使得兩黨總統候選人漸感壓力,據說藍黨候選人致電綠黨候選人,協議共同製造輿論打壓萬博士。起初兩黨合作弄出來的黑函對萬博士的選情確有影響,沒想到萬博士竟完全不看電視,他鎮日埋首研究室,足不出戶,經由百萬網友的證實:萬博士都沒出門,哪能幹出那些齷齪事。一傳十,十傳百,兩黨的妙計成了毒藥,網民識破他倆的詭計,輿論轉向吞噬藍與綠。總統大選前一天,兩黨高層見民調毫無起色,決定抽籤,抽到長籤者代表兩黨參選,抽到短籤者需召開記者會宣布退選,冀望能產生棄保效應,揮出逆轉全壘打。當晚兩黨候選人在暗室裡抽籤,只見綠黨候選人漲紅臉,氣呼呼的走出來。在外等候的藍黨高層們竊喜卻不敢笑出來,就怕一笑會破了局。

        綠黨候選人面色凝重的由懷裡抽出張協議書,放在桌上,他說:「我會依照協議宣布退選,不過你們要先簽了這張協議書。」藍黨候選人和大老不加思索,提筆在協議書上簽下名字後,藍黨候選人笑著說:「今後我們就是兄弟,選後我們絕不會秋後算帳,也會利益均分,請您無須擔心。」

      「好,就這麼說定了。」綠黨候選人立即趕赴記者會現場。

        時間已是晚上九點,綠黨大老早已坐定位。綠黨候選人一進會場,記者彼此間的耳語更顯喧嘩。候選人一拿起麥克風,會場一片肅靜,底下還不知情的記者屏息以待,不知會有什麼驚人的宣布。

      「各位媒體朋友,時間都這麼晚了,還得勞煩大家跑一趟。」開頭總要說些慰勞的話,這是做人處事的道理,也是宣達事件的一貫公式。

      「因為要向國人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候選人嚥了下唾液,他面色鐵青地說出:「本人為促進國家的進步,停止兩黨間的惡鬥,中斷惡意抹黑的選舉歪風,決定宣布退出本屆總統大選。」此話一出,底下的記者再也坐不住,湧上前,伸長手遞出收音麥克風。「怎麼會做出這個決定?」「是不是提前認輸了?」「有什麼目的呢?」各式各樣的問題被拋了出來,只見候選人抿嘴,有點不知所措。一旁的綠黨大老見狀,情急生智,立即起身跪在講臺上。此舉更加重記者群的瘋狂,他們就像討債集團找到債主,團團圍住了綠黨人士。「各位請聽我說!」儘管候選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記者群還是不停地提問,收音麥克風不時打在大老們的面容上,就這樣,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才結束記者會。

        棄保效應果真如昨晚結拜的兄弟倆所預料的一樣,不但引起民眾的討論,也冷卻了萬博士的選情。選前晚上十一點,萬博士在網路轉播上成功測試「黃花崗」系統,但在線人數較前一天降了九成多,不過萬博士不以為意,或許他根本沒去看在線人數吧!

        2020總統大選投票當日,萬博士步出實驗室,他盥洗後穿上燕尾服,套上招牌的黑色披風。此時,門外已有數萬個粉絲接駕。萬博士出門接受眾人歡呼後,就引領這群忠心的戰士前去投票所。

        萬博士投完票出來接受媒體訪問,第一句不是感謝選民的話語,而是:「如果使用『黃花崗』電腦系統,就不用僱用開票工作人員,我們就能省下大筆支出,打消赤字。」不愧是萬博士,無時無刻都在想如何增加效率,節省支出。當然,粉絲們聽完就歡聲雷動,街頭瞬時成了嘉年華,有人唱歌,有人跳舞,交通警察站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眼前這位身著披風的中年人極可能成為下任總統。

        下午五點多,票數在電視螢幕上不停跳動,全國人民都待在電視機前,生怕錯過歷史性的一刻。「目前萬博士與藍黨候選人不相上下,互有高低,此景可謂華山論劍,黃藥師對上歐陽峰呀!」這台的主播語無倫次,竟把上週讀過的武俠小說情節端上來湊數。

        晚上七點二十分,全國開票結束。「恭喜萬總統當選,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他以一萬多票的差距險勝藍黨。」結果底定,全國的萬博士粉絲興奮地跳了起來,他們走上街頭歡呼。此結果當然震撼世界各國,他們以為萬博士的想法不過是場鬧劇,沒想到竟成真,各國的政黨開始研究「黃花崗」系統的可能性,就怕敵營率先提出。

        萬博士,不,要改稱為萬總統,他上任當天,就召來軍方將領,當場宣布「一日戒嚴」。政府各部會人士沒料到萬總統動作如此迅速,還來不及準備抗爭用的道具和策略,就被軍方強制解散立法院、監察院和考試院,大批難員(逃難的公務員)逃離首都,地方首長見大勢已去,也都告老還鄉,不到一天,萬總統就達成首要任務。

        第二日,在全國社團代表的見證下,於首都和平紀念碑旁架設「黃花崗」系統。當以防彈玻璃製成的防護罩蓋住「黃花崗」時,萬總統熱淚盈眶,他知道明天之後,國家將螁變成一個高效率的組織,他看到國家的未來是光明又璀璨。

        當天下午,萬總統在總統府按下啟動鈕,電流竄進黃花崗的體內,他活了起來。同時,數百萬個嘗鮮的國民上網連結黃花崗,由於系統強大,根本無負荷過大或網路塞車的現象,當然有想一戰成名的各國駭客紛紛出兵,不過都被黃花崗擊退,甚至給予駭客致命一擊,使其電腦當機。

上線的十分鐘內,網民就提出千項議題,議題包羅萬象,例如:國小教師阿誠提出「延長寒暑假,以增進地方觀光收入」、中研院院士古老提出「建一安養樂園,免費提供六十歲以上擁有博士學位的國民養老」、擺攤賣鹹酥雞的羅仔寫道「開放攤販自由做生意,警察不能開單」、從事性交易的小眉寫道「開放男女從事性交易,還要制定收費標準,客人不能殺價」、開大卡車的小盧寫道「開放司機吸食提神興奮劑」等等。

由於議題達到千條的標準,黃花崗不再受理,同時開放全國投票,一週內若未過二分之一,即自動撤下提案。不過二分之一的標準似乎過高,以成年人數一千三百萬人來計,要超過六百五十萬票才能生效,過了一週,一千項議題全數被撤銷,當然也引起網民熱烈討論。

這一週以來,萬博士都守在電腦前觀察系統運作的情形。

黃花崗再次開放民眾提案,同樣的,不到十分鐘就達到一千項。經過頭一回挫敗,網民似乎有了心得,有人提出要廢除xx分局xxx警員的職務,還在網路上貼出該警員性騷擾的證據-影片和電話錄音,果然引起全國轟動。經由網路、電視、廣播和報紙四樣傳播利器大肆宣傳,不到三天,開除警員一案就達到門檻。第四天一早,警政署署長就親自召開記者會宣布開除該名警員,萬總統見議題首次通過,也笑顏逐開。

人民似乎玩上癮,有些網友閒暇無事就帶了照相機或攝影機出門,一遇不平之事就將之記錄,回家後就在網路上公告天下。短短一個月,就開除了一百零八位公務員、五百二十位警察和七百位職業軍人。對此,萬總統感到煩惱,因為人民都將心力投注在挑毛病,卻無通過一項建設性質或更改制度的議題。為了引導人民回到建設的軌道上,萬總統以個人名義上網提出:學生放學後可留在學校免費接受課後輔導。起初,網民以為是與總統同名同姓的人,當晚經媒體訪問萬總統得到證實,全國網民興奮地上網投票,當天深夜就突破一千萬票,通過該案。這一晚,家長都樂得睡不著,因為從今以後就能省下補習費用。學校老師們也睡不著,有的憂鬱症發作,整晚哭鬧不休,有的氣得破口大罵,吵得鄰居打電話報警。少數得服從多數,這就是民主。

翌日,教育部官員忙得開會擬定學生留校課後輔導辦法,但會議進行近半,教育部長接到行政院長的電話,只見部長臉色慘白,放下電話後顫抖地說出:「院長說政府沒有錢提供老師放學後的加班費。」此話一出,在場官員一陣嘩然。但媒體記者守在外頭,再不擬出辦法,可能被輿論批評,因此被提案開除。時近下午五點,教育部官員們為了保住飯碗,不得不犧牲老師的權益。

在記者會上,教育部長公布學生課輔辦法後低頭向全國教師拜託說:「請老師共體時艱,苦民所苦,加班當作做義工。」辦法一出,全國家長齊聲叫好。老師雖憤怒,卻不敢反對,有些忍受不了的就提出辭呈,然後上網痛批該辦法。

通過學生課輔議題後,全國人民感受到身為民意代表的力量,多數以合法的手段壓迫少數,逼其做出犧牲,好成全多數的利益。因此效應,使得網民絞盡腦汁,只為擰出個損人利己又符合多數人利益的議題。往後數天,萬總統看到網上議題方向逐漸轉變,轉向成建設性與討論制度的思路,雖偶有糾舉人員不法,比例較上週已大幅下降。萬總統見國民已走上理想中的道路,才離開總統府,到郊外踏青散步。

「今天可是週末,郊外遊客怎如此稀少呢?」萬總統為顯親民,身著花襯衫,戴副大框太陽眼鏡,本以為會受到遊客英雄式的歡迎,但眼前遊客隻手可數,總統詫異地回身詢問祕書長。

「報告總統,據下官的推斷,國民們可能不願錯過任何一個上網投票的機會,所以待在家裡。」

萬總統在陽光和煦的擁抱下,壓力解放了不少,他心想:「看樣子得提議週休二日不得提案和投票,否則國民都不出門,觀光產業必定萎縮。」在使命感催促下,萬總統結束短暫的休閒時光,驅車回到總統府。

總統才下車,行動電話就響起。

「大事不好了,總統您快上網看,出大事了!」聽這聲音似乎是哪個部長,萬總統想不起是誰,匆匆闔上手機,拔腿奔回辦公室。打開電腦定睛一瞧,駭得萬總統咧嘴大叫:「是哪個神經病提案的?」

祕書長隨後奔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只見萬總統癱坐椅上,兩眼無神地說道:「完了,今天一早有人提案『全國人民不用納稅』,才一個上午就獲得過半的票數。」

「不用納稅!國家哪來的經費呀?」祕書長睜圓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不行!得撤銷這個提案。」

「沒辦法撤銷,黃花崗被設定成獨立運作,無法人為操作。」

這時祕書長想到「毀掉黃花崗」,但它的外頭罩了層厚達一公尺的防彈玻璃,更有一師軍隊保護。可是想到政府無錢可用,等同於破產,遂詢問總統說:「不如總統您下令保護黃花崗的軍隊撤退,然後掀開防護罩,破壞黃花崗。」

總統抬頭,兩眼無神的答道:「不可能的,當初為防止軍方有二心,所以我在它體內裝了十管雷射,若掀開防護罩,將射出雷射;斷電也不可行,它底座藏有小型核能發電機,能在外頭斷電的情況下獨立運作二十年以上。」

「怎麼會這樣?」祕書長想到拿不到薪資,等同於失業的慘狀,急中生智又提議說:「切斷黃花崗周圍的網路線呢?」

「不可能的,當初我擔心電信公司心懷鬼胎,所以黃花崗採用無線網路,且是能穿透所有物質的新式電波。除非全國停用網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隔日凌晨零時,黃花崗清除全國人民繳稅的資料,同時廢除賦稅署。

萬總統又窩在辦公室裡足不出戶,但他不再盯著電腦螢幕,而是在計算存於國外的資產總值,他想到佛羅里達的陽光,還有游泳池畔的比基尼少女,緊蹙的眉心才舒緩開來。

街上盡是狂歡的民眾,黃花崗仍在運算數據,祕書長已請長假,行蹤成謎,而萬總統的辦公桌上放了張單程機票。

那一年我們領先世界,率先飛上了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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