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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虎石像

從雜貨店再出發,沒有開出多遠就進入一條綠色隧道。路兩旁的參天榕樹直指青天,枝枒在上空交叉盤結把夏日午後的酷熱遮擋掉大半。

楊鵑把車窗搖下,森林裡特有芬多精的清新氣息立刻伴著一縷涼風,柔絲一般捲進車裡。

「好涼快。」

「馬上就到目的地,你們看前面的牌子。」夏孟恆指著前面大約一百公尺,一塊立在地上的木頭指示牌對大家說。

那是建商利用一根橫倒在地的巨木作成厚實的指示牌,上面有一個紅色的箭頭為來訪者指示前往「翡冷山莊」的方向。不知道是建商為了裝飾刻意種植,還是這片樹林原始長成的,巨木四周盤結不少碧綠的長春藤,柔嫩的枝條蜿蜒曲折攀上巨木,為生硬的制式木牌點綴了生意盎然的裝飾。

夏孟恆按照指示將車子轉入一條僅能夠單向通行的狹窄小路,雖然路面已經鋪上柏油,但是莫菲注意到路旁散落不少碎石,加上車子開在上面並不平穩,所以她推測這條路應該剛鋪設不久,也許建商有拓寬道路的計劃,準備到那時再翻修重新整理吧!

在一小段上坡路之後樹林漸漸稀疏,當車子爬上坡頂眾人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翡冷山莊」竟是依著天然的山谷地形建成的綠色別墅區,眼前一棟又一棟紅瓦尖頂房子錯落有致地散佈在綠地上,如同歐洲小鎮那樣的寧靜安詳。仔細觀察才發現,圍繞在房子四週的綠地有不少是該棟住戶的私有土地,只不過因為沒有用水泥牆區隔,所以整個社區如同一個世外桃源,隱藏在原始森林中等待有緣人發現。

夏孟恆把車停下來,幾個人紛紛下車站在坡頂駐足欣賞。

「實在是太美了。」莫菲讚嘆道。

楊鵑也說:「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場景一樣。」

夏孟恆說:「聽說這座山頭是前任地主的祖產,之前一直閒置沒有使用,十多年前房地產業變得很熱絡,他就向政府申請重新規劃地目,花了一大筆錢整地、設計,蓋房子。合作的建築商是留歐的,所以雖然那個時候大家都流行蓋集合式大樓,他卻偏偏規劃獨棟住宅,並且留下大片綠地。你們看左邊那一塊原始森林」他伸手指向左前方的杉木林,「那是刻意留下來的生態造景,除了有社區專用的森林步道之外裡面還有一個天然湖泊。可惜房子的粗坏剛剛完成,那個倒楣的地主就因為心臟病發作突然死了。由於身後留下不少財務問題,這些房子也被當成他的私人財產被法院凍結,兩年前才被維克叔叔接手買下,整理之後再重新推出。」

「維克叔叔這下子可押對寶了!」夏孟宇說。

「是啊!現在大家都喜歡這種獨棟式住宅,所以還沒正式推出就有不少人打電話給他打聽消息,甚至有人光看了房屋照片和平面圖就掏出五百萬訂金非要跟他買。」夏孟恆得意洋洋的說。

莫菲冷冷的瞄了夏孟恆一眼,實在不知道他有什麼好驕傲的。難道他有幫那位維克叔叔賣房子,能夠分到些什麼好處?

就在眾人還在為眼前的美景陶醉不已的時候,夏孟宇突然問道:「這裡能上網嗎?」

莫菲瞪了他一眼:「到這裡就是要四處走走享受大自然,你竟然只想到要上網?拜託你不要那麼宅好不好!」

「上網是現代人的基本需要,現在連登上玉山山頂都有人用手機傳簡訊給家人報平安。」夏孟宇笑一笑回答。

莫菲無奈的閉上眼睛,又是一個沒網路沒手機就活不下去的都市廢人。要不是因為近幾年這種人無限增生,地球環境絕對不會被破壞得這麼嚴重。節能減碳對這種人來說只是虛偽的口號,事實上這些人根本不在乎自己坐的車子排放出多少廢氣,地球上一秒鐘倒下多少樹木,每天有多少物種瀕臨絕種,他們的腦子裡永遠在盤算要怎樣做才能讓自己生活得更便利,更享受,即使因此而造成的溫室效應會加速地球死亡他們也漠不關心,毫不在意。

夏孟恆拍拍夏孟宇的肩膀:「放心,整個社區都鋪了光纖網路,就算鑽進樹洞裡都能夠連上網打Game。」

夏孟宇回答:「我哪有時間上網打Game!」他拍了拍後車廂:「從香港帶回來的資料還沒整理,要想趕在學期開始之前完成報告,這幾天我都得趕工才行。」

「唉呀!還有半個月才開學,只不過放鬆兩、三天有什麼關係?你的個性就是太緊張。我告訴你,歷史上有位名人說過,辛苦工作之後就要盡情玩樂,這樣子的人生才有樂趣!」

夏孟宇苦笑:「你別拿講不出名字的歷史名人來損我!如果陳教授的想法能夠跟你一樣,我才不願意開夜車工作,一定逮著機會狠狠大睡幾天,把去香港耗損的體力都補回來。」

夏孟恆驚訝問道:「什麼?你這次是跟那個老頭一起去香港?」

夏孟宇兩手一攤,聳肩以示回答。

「那真的是...辛苦你了。」夏孟恆搖頭說道。「那個怪老頭,大二的時候硬是把我的學分當掉,怎麼求情都沒有用。還好第二年換講師,否則我大概念到現在那堂必修課都過不了。」

「誰叫你不是遲到就是早退,連期末考都缺席,活該!」

夏孟恆無奈的說:「籃球校隊的教練不放人,我有什麼辦法!一般碰到這種情況不是都會通融嗎?更何況馬上就是季末大學聯賽,難道陳教授不想看到自己的學生贏球,為學校掙光嗎?」

夏孟宇揮手打斷他的話:「唉,別再說了!反正你永遠都能替自己找到理由。」

四人重新坐回車子,從山坡順著草草鋪成的水泥路開進社區。沿途看到幾棟剛蓋好的新屋,雖然大體說來全是紅瓦白牆的兩層樓房,可是藉由屋外花台的設計,以及局部外牆貼石板或者換成裸露紅磚的不同外觀,就替這些大批蓋成的制式房屋增添了個別特色,猛一看還以為這些房子全是特殊設計的個性化建築呢!

也許因為剛剛興建完工,社區的路面雖然都鋪了水泥但是卻還都沒有路名,只見在每一個路口的轉角處立著建商臨時架設的綠底白字路牌,上面標示了數字供人辨認。

從社區入口算起,第一個遇到的路口就是一街,第二個路口就是二街,接下來依次類推。

轉進第二街,夏孟恆說:「路底就是我們今天晚上住的樣品屋。」

不等車子在車道上停妥,莫菲和楊鵑又齊齊一聲驚嘆。

從外觀看來房子並不大,只是一棟白牆紅瓦的兩層樓建築,但是一進到屋子裡就發現,不但客廳寬敞到可以當健身房跑步,樓上三房每一間都精心設計。

主臥室是套房,倚著大型歐式銅床的牆面大膽的漆成鮮紅色,配上粗獷的編織地毯和其他原木色系家具,不但不突兀反而顯得穩重,房裡還少見的安裝了一個壁爐。

楊鵑問:「這個壁爐真的可以點火使用嗎?」

夏孟恆回答:「這棟房子沒有煙囪,我看這個壁爐恐怕只是裝飾,沒有辦法拿來用。」

夏孟宇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隱藏在磚牆一角的按鈕,他輕輕一按,只見壁爐內堆放的木材漸漸變紅,一股熱氣從爐子裡舒緩的漫延出來。

原來這個壁爐是精心改裝過的電暖爐,加熱線圈就藏在那些人造木材裡,啟動之後會像真的點火燃燒的木材一樣變紅、發熱,一方面有取暖的效果,二方面也融入房間的整體設計之中。

莫菲想到自己獨居的那間二十坪不到的中古小套房,一到冬天刺骨的寒風就從緊閉的窗縫鑽進屋子裡向人偷襲。怕冷的她不但開著電暖爐,還得在身上裹棉被保暖,然而即使如此都抵擋不住闖進屋子裡寒冰一般的冷風無情地偷走她的體溫。這讓她不由得感嘆,豪宅就是豪宅,有錢人的享受果然不同凡想。

另外兩間房間的尺寸雖然比不上主臥室寬敞,但一間是藍白色簡約的地中海風格,另一間則是按照英國鄉村風味裝潢,沿著天花版鑲了一圈精巧的紅白碎花壁紙,以下則是細緻的象牙白。淺色松木製床組上鋪了同樣是紅白碎花的被單和床罩。不知是否為錯覺,踏進房間的時候莫菲甚至聞到隱隱的玫瑰花香。

楊鵑和莫菲兩個女生理所當然選擇裝飾了花朵的鄉村風房間,夏孟恆卻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主動把空間最大的主臥室讓給夏孟宇,自願住進莫菲她們隔璧的地中海風格房間。

莫菲把行李擺好,和楊鵑一起回到樓下,只見夏孟恆和夏孟宇都已經在客廳,夏孟恆翹著腳坐在皮沙發上無聊的轉換電視搖控器,夏孟宇則是站在落地窗前逺眺那片原始森林。

之前在山坡上看那不過是一片廣大的綠地,看了讓人心曠神怡,但是從這棟位於路底的房子看過去,也許是因為距離更靠近的關係,那片廣大的原始森林卻像是一個張著大嘴的黑色幽谷,讓人感到陰森可怖。

楊鵑坐到夏孟恆旁邊:「孟恆,時間還早,帶我們去看一看你說的那個湖好不好?」

夏孟恆盯著體育台轉播的棒球比賽,沒有理會楊鵑的要求,頭也不回對著電視螢幕大聲驚呼:「唉呀!我怎麼忘了今天電視有職棒轉播。糟糕!已經比到第五局了,現在是幾比幾?」  

楊鵑看了夏孟恆一眼,無奈的往後靠了靠,把自己埋進巨大的沙發靠枕裡,就像個被人拋棄的洋娃娃。

莫菲想要指責夏孟恆的自私獨裁,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夏孟宇見狀,默默轉過身走到夏孟恆身邊,彎下腰把夏孟恆手中的電視搖控器拿走,關掉電源。

「孟宇,兩人出局三壘有人,現在是最緊張的時候,你怎麼把電視關掉!?」

「孟恆,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出來玩,你就不要窩在房子裡看電視了。」

夏孟恆辨解:「可是今天是總決賽...」

夏孟宇開玩笑似的用搖控器頂著夏孟恆的鼻子:「你不是才批評我不懂得享受人生嗎?別忘了我可是臨時被你硬拉來的,如果你不立刻離開沙發帶我們到處好好玩一玩,而只顧著看球賽轉播,我就馬上開車帶兩位小姐下山。」

夏孟恆驚訝的問道:「你把車開走了,那我怎麼辦?」

夏孟宇無所謂的聳聳肩回答:「你就留在這裡繼續看球賽囉!看完直播看重播,還有球評和精彩賽事回顧,保證不會無聊。」

夏孟恆長嘆一口氣:「唉──,算你狠!」之後垂頭喪氣的站起身對楊鵑說:「走吧!」

楊鵑興奮的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我們散步過去嗎?」

夏孟恆說:「別開玩笑了!雖然森林就在這棟房子旁邊,但是從這裡沒有路穿過去,我們得一路把車開到社區最後面那條巷子才能找到森林步道的入口。」

有車子代步確實方便,開不到三分鐘就到了森林步道的入口處。步道鋪設在森林的正中央,一溜整齊的石板引領人們一邊呼吸植物的清新香氣,一邊聆聽叢林中清脆宛轉的鳥鳴悠然漫步,探訪棲息在林中的動植生態。莫菲心想,倘若能長住在這裡,只要每天到這片杉樹林中走上一圈,不管原來身上有什麼毛病一定都能夠好一大半。

由於停車格還沒有規劃出來,夏孟恆只好把車停到路邊造景的石刻雕像旁邊。

那座雕像的造形很奇特,看起來像是一個身揹弓箭的人騎在老虎上面。雕刻石像的匠人技法很高超,只不過在手臂和胸前草草劈鑿數下就已經突顯出騎士鼓起的壯碩肌肉以及他英武的氣質。尤其是老虎流暢的身體曲線和躍起的前腳,更讓觀者不自覺以為這頭老虎隨時有可能一躍而起。可惜原本是虎頭的地方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被削去一大半,加上騎士和老虎身形連接的地方雕刻的不是很細膩,幾乎全是原始石材的天然輪廓,所以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半人半虎像。

「這不是按照歐式風格規劃的別墅社區嗎?怎麼會在森林步道的入口擺一個長得這麼奇怪的雕像?」莫菲問夏孟恆。

夏孟恆指著虎頭殘缺的地方:「這個石像一定早就壞掉了。大概工人們忙著趕工沒有時間清理,才會暫時把這個雕像搬過來安置在角落吧!」

「在歐洲風格的社區裡擺上這樣一個石像,看起來真是格格不入啊!」楊鵑隨便瞄了一眼森林入口旁的雕像,不等夏孟恆鎖好車子,就逕自往吸引她的森林步道走去。莫菲突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剛剛的楊鵑似乎不像平常的楊鵑,彷彿有一種力量影響著她把男人拋在背後,不再小鳥依人要人保護。

這時候...

「咦?孟恆,你不是說這些別墅都是新蓋的嗎?怎麼在那裡有一棟老房子?」

莫菲和夏孟恆順著夏孟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大約一百公尺外的小丘上立著一棟老舊的兩層樓磚房,正對森林的牆面上爬滿了深綠色的爬牆虎,前院種了一棵粗大的馬尾松,旁伸出一根枝椏橫亙在二樓陽台的窗口前面,就像是一個咖啡色巨人抬起他壯碩的手臂,用生滿綠色汗毛的手掌遮擋住眼前眩目的陽光正在向前方瞭望。

夏孟恆說:「不知道。難道收購的時候價錢沒有談攏,和之前的住戶還有問題沒解決?可是我沒聽維克叔叔提起過這方面的事情啊!」但是他隨即搖手說道:「不管了!反正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輪不到我們去煩惱。走吧!」說完他快步趕上楊鵑,牽起她的手走進森林。

莫菲不想當兩人的電燈泡,所以刻意放慢腳步一個人落在後面。臨走之前她多看了這座雕像兩眼,注意到破損的斷面雖然稜角畢露但是並不粗糙,就像是有人刻意把虎頭削掉之後再加以修飾打磨。這樣看來,這座雕像就不可能是被人隨意丟棄,而是刻意被安放在這個位置。雖然覺得石像有某個地方不太對勁,但是莫菲決定不要再浪費時間煩惱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應該盡量享受山莊裡的設施儘情玩樂才對。

她回過身要招呼夏孟宇,只見他若有所思還在打量山坡上那棟舊房子。

算了,自己先走吧!反正進森林只有這一條路,就算故意想迷路也掉不了。所以莫菲略為加快步伐向前邁步,走了十幾分鐘終於見到楊鵑和夏孟恆相互依偎的背影,正想要追上前去打招呼,卻發現他們正在和一對陌生的中年男女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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