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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花琪電視影藝公司

當年的的花琪電影公司,稱得上是一個充滿阿保美代漫畫風格的傳奇空間,說起曾經在這個空間中活動過的人,想起來也有點和童話一般的「黃金陣容」。

這是一家由知名錄影帶公司轉型而成的有線電視公司,據說,公司的老闆在錄影帶業界和另一個影視大亨並稱臺灣影帶界的雙霸天,花琪電視的大老闆專攻西片,另一位影視大亨則專攻港劇,他的電視臺名字你現在一定常常聽到,後來還有人叫他「電子老虎」。

一開始的時候,這家花琪電視公司的聲勢要比另一位大亨強上許多,因為它的出資股東遍布全省,大多是各地的民主電臺,同樣的股東結構,日後形成了臺灣號稱「戲劇王國」的第四家無線電視臺。

如果時光倒流幾年,如果你走進花琪電視股份公司,看見的會是現在你耳熟能詳的出名人物,走進公司大門,左邊的攝影棚單機作業中的兩個節目主持人,一個是以廣播電視出名的于美人,一個是有名的政論漫畫家魚夫先生。

繞過一個彎,在第二攝影棚中開節目大爆蔣家內幕的,便是日後選過總統,笑傲臺灣的李敖先生,而在一旁擔任製作人,聚精會神看著螢幕的,便是後來成中南部歐巴桑「最佳女婿候選人」的堂弟,不過那時候他還不是名主播,只是公司裡的一個小小製作人。

同一個攝影棚,來來去去的名人簡直磬竹難書,那些現在你常常在總統府、行政院、各級政府看見的人們常常在花琪出沒,什麼「總統的憲政老師」、「臺灣獨立教父」、「白色恐怖下的良心文人」、還有那些「某某某著名上將是我害死的」的殺手級情報頭子也常常在這兒來來去去。

有的小鬼頭你看他在這兒晃來晃去,幾年後卻在各大綜藝節目中天天看見他們的蹤影,有的小女孩秀氣答答的讓媽媽帶著在公司裡來來去去,幾年後的八點檔裡,她們卻成了絕代的一線超級大紅牌。

基本上,這便是我們偉大的「花琪有線電視公司」大致上的寫照。

再說到那一天,我好不容易從大馬路上的黎明影迷人群擠進大樓的電梯,電梯門一打開,就好像打開電視新聞一般地,看見一群穿著西裝的人迎面而來。

這一群人之中,帶頭的人是一個方頭顱理平頭的矮個頭老先生,在這之前我只在電視上見過他,但是因為見過的次數很多,簡直就好像和他認識一樣。

這位老先生,便是有「民進黨歐吉桑」之稱黃信介先生。

我帶著敬畏的眼神看著一票跟在老先生的後頭魚貫經過,一邊走著,老先生還精神抖摟地大聲說道。

「不行,不能這樣子!」他的聲音宏亮,震得電梯間嗡嗡作響。「叫他們一定要撥錢下來!沒理由讓我們自己墊這筆錢……」

一直到電梯都已經下樓了,「歐吉桑」的聲音依然精神十足的環繞在我的耳旁,我向著「花琪有線電視公司」幾個燙金大字的公司大門走去,和門口的胖胖總機小姐說了幾句話,沒過多久,堂弟便走出來帶我進去。

和一般的電視公司一樣,花琪有線電視公司並沒有像你在電視上看見的那樣金碧輝煌,那些金碧輝煌和整個演藝圈一樣,都只是在鏡頭騙騙你而已。

除了擺滿影帶盒的櫥櫃和偶爾出現的攝影機之外,基本上花琪有線電視公司的辦公室和一般的辦公室並沒有什麼兩樣。

來來往往的職員,一個個的面試新人,便是我對這個電視公司的第一印象。

「這裡是公司的會議室,」堂弟這樣說道。「待會有人會來問你一些問題,我還有事要忙,你先在這兒等一會。」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看他走進另一間小攝影棚,側頭從窗口看過去,便看見了李敖大師坐在裡面,背後大大書上幾個大字「你不知道的蔣介石」。

我坐在會議室的沙發上,看著幾個打扮時髦的小女生從眼前嘻嘻哈哈地走過,有個女孩遞過來一張基本資料表,我告訴她我只是來拿幾卷錄影帶回去翻譯,女孩「喔」了一聲,便走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又有另一個女孩探頭進來,打量了我幾眼,又遞過來一張基本資料表。

「謝謝,我不是來應徵工作的,」我再一次客氣地對她說道。「我只是來翻譯幾卷錄影帶的。」

那女孩又「喔」了一聲,同樣走了出去,她在門前消失不到幾秒鐘,突然之間,那扇門便「砰」的一聲打開,走進來的,卻是個像是暴風雨般的狂烈女子。

那便是我第一次看見「霜」的情景,只見她身材極高極瘦,穿的卻是一身的黑衫,緊身的皮褲,挑染桃紅的黑髮像是風一般地「刷」一聲颳進會議室裡,讓人一時間彷彿忘了該怎樣呼吸。

同時,她也是個眉目秀美,彷彿是從六月的時尚雜誌上走下來的美麗女子。

「喂!你!」只聽見霜大聲地對我說道。「要不要做全職?」

聽見她這樣說,我楞了一下。

「啊?」我有點結巴地說道。「我不是來應徵的,只是……」

「我沒問你是不是來應徵的,」霜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只問你,要不要做全職?」

「全職?」我有些目瞪口呆地說道。「我……」

「要不要嘛?」霜睜大美麗的眼睛,對我大聲吼道。「怎麼有男人這樣扭扭捏捏的?」

「好。」於是,我立刻這樣楞楞地說道。

就這麼簡單。

就這樣,我花了五趟從南到北的長程跋涉,和人說了十貨櫃的傻話,又寫了一籮筐的新聞稿,仍然沒能得到的影視記者工作,一轉身只走了幾條街,卻已經成為正式進入了電視圈。

這種情形,應該怎麼說呢?

也許可以說,要五毛的時候,卻拿到十塊吧?

也有點像是打算在山谷上摘一朵喇叭花,一個不留神跌下深谷,卻跌在一大片玫瑰花田上。

在你的一生中,很難找得到另一個和霜一樣性急直接的女人了,我點點頭說好的那一瞬間,她瞪了我一眼,露出讚許的笑容。

「很好,那就這樣說定了。」

然後她就像一陣狂風似地再次消失在門口,臨走前丟下來幾張基本資料,填完了之後,便有一個年輕的小女生帶我到另一個辦公室。

辦公室裡,坐著一個瘦瘦黑黑,載眼鏡的年輕小伙子。

「我叫強納森,」他用英文說道。「是這裡的經理。」

說著說著,他隨手打開辦公桌上的一具電視機,放進錄影帶,開始播放一捲運動節目的錄影帶。

「請你翻譯一下這裡面十分鐘的內容,」強納森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因為我們想看看你翻譯的功力。」

原來,我在這個公司的正職身分,是編譯組的組員。

這樣的內容對我來說,大致上是不成什麼問題的,因為在這之前我曾經在美國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在那兒唸過好幾年的大學。

強納森遞給我一疊翻譯稿紙,便抓了抓頭,走了出去。

我按著錄影機的掣鈕,將那捲運動影片看了一遍,發現裡面根本沒有講幾句話,只是一會兒工夫就翻完了,翻譯完了之後,強納森卻不曉得溜去了什麼地方,有好一陣子沒有回來,我只好百無聊賴地坐在經理室中,無聊地打量著這家電視公司的環境。

經理室的窗口外面,依然來來去去地人潮不息,大夥像是沒頭蒼蠅一般地忙來忙去,有的人看起來面目猙獰,有的卻是在電視和廣告片中看過幾次的熟面孔,有時候還會走過去一個臺語劇的著名老旦,帶著頭套叼著煙從窗外走過。

原來電視公司就是這種模樣啊?我在心裡讚歎地想著,一時間卻有些發暈起來,還是很難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誤打誤撞進了電視圈。

就這樣在經理室中坐了一會,坐到我都要睡眼惺忪了起來,突然之間,窗外的人聲開始嘈雜起來,「砰」的一聲,經理室的門打開,走進來的,便是強納森、急性子的大美女霜,還有幾個樣子古里古怪的各色人等。

在這些人的身後,排眾而出的,便是一個戴眼鏡的闊嘴老者,一頭白似霜雪的銀髮,鏡片後的眼神卻是炯炯發光。

「就是他嗎?」老者瞪著強納森,指著我大聲問道。「他行嗎?」

強納森看起來對老者非常的畏懼,連忙走過來拿起我的翻譯稿,看了幾眼,又抓了抓頭。

「好……好像可以。」

老者睜著怪眼,又打量了我幾眼,闊嘴上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

「很好!很好!歡迎你來公司,」他向我伸出手來,重重地握了幾握。「我便是花琪有線電視公司的老闆,今後公司就請你多幫忙!」

在他的身後,強納森彷彿鬆了一口氣似地,張著嘴巴露出茫然的神情。

大美女霜則是似笑非笑地瞪了我一眼,聳聳肩,看看人群之中,大多是年紀相當輕的男生女生,有的人長相粗豪黝黑,有的卻是妖嬌美艷,一時之間也看不出這個辦公室的屬性是什麼。

老闆重重地握完了我的手之後,便拉開嗓門大聲叫道。

「開會!」他對著人群中一名中年人說道。「副總,叫大家來開會!」

基本上,這便是花琪有線電視公司老闆林水杉在公司內發佈政令的方式,當時大約是下午兩點多左右的時間,但是從此以後他就再也不曾用過這個時段開會,每次開會的時間總是挑下班前五分鐘,務求將大夥的工作時間壓榨到極致為止。

「我的名字叫做林水杉,是這家有線電視公司的老闆,」老闆在會議中這樣說道。「我們是一家極為有前景的電視公司,資本足,人力資源充沛,我們的股東是來自全省各地的民主電臺,勢力遍及各地。

相信以各位的優秀,再加上我們的努力,我們一定能在有線電視界闖出一片天來。」

這樣的說法,也許會有人覺得像是在吹牛吧?但是日後我曾經仔細研究過當年花琪有線電視公司的人員和陣容,發現老闆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

因為光是那天在會議室中開會的人,就有一半是臺大畢業的學生,除了幾個老闆的心腹班底之外,所有年輕的同事們都清一色是國立大學知名科系的畢業生。

強納森是美國加州大學的碩士。

霜是臺大醫學系的高材生。

在公司的各個攝影棚內,還有憲法專家、民俗博士、政治名嘴。

而翻開公司的節目名單,除了先前提到的李敖、于美人、魚夫、堂弟之外,還看得到作家苦苓、林文義和日後超級大紅的臺灣國寶搖滾歌手伍佰,以及為數極多的大大小小、來來去去影視明星。

在那場初進公司的會議之中,老闆約略介紹了公司的眾多成員,也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家花琪有線電視公司成立的時間並不久,有很多同事比我早進來不到一個禮拜

而人群之中,有不少人和我一樣,更是剛出爐剛被聘進來的菜鳥新人員工。

「我們公司的編制,大致上分為幾個組別,」老闆想也不想地流利說道。「公司裡面最大的就是我,什麼事情都是我說了算,不過我這人很有原則,只要你是對的,怎麼樣說都沒關係,就是你來對我大吼大叫,我都會原諒你。

我是總經理,我的上頭有一位掛名董事長,但是他長年在國外,很少回來管事情。

我的下面分為兩個部門,一個叫做國外部,管的是國外買回來的節目,這個部門的主管是我的外甥強納森,是國外部經理。」

黑黑瘦瘦的強納森有些羞澀地站了起來,看了老闆一眼,向大家點點頭。

就如同剛才所介紹的,強納森是老闆的外甥,家中卻是比老闆還要富有數十倍的豪富之家,日後的歲月裡,他一直都是這個鳥樣子,永遠讓老闆牽著鼻子走,只要老舅舅一聲怒吼,便會立刻嚇得屁滾尿流。

「至於國內部的業務,便是霜負責管理,」老闆露出苦笑,彷彿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她是我們公司裡最強悍的女霸王,連我也常常被她罵個臭頭。」

說到這兒,有幾個公司的同事紛紛竊笑起來,彷彿對老闆的說法大為贊同。

對於老闆這樣的說法,霜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轉了轉眼珠,一臉無辜的神情。

「不過對於她的能力,我倒是百分之百放心的,因為她大學畢業,聽說換過十個工作,每個工作都在最短時間內升到主管位子,在這裡也一樣,只要有她辦事,我就高枕無憂了。」

再來介紹的便是一票長得老老實實,一臉土味的先生們,計有兩位副總經理,一個課長,幾個課員,原來這些人都是老闆當年做錄影帶生意時的舊屬下,這些人管的是業務。

另外一群年紀很輕的男孩女孩,管的是倉庫管理,所有拷帶子、錄影節目的輸送都是他們的工作,這些年輕同事們有的甚至還在大學唸書,是純粹的E世代年輕人。

站在倉管部門後方,另一群沉默的人們是美工部門,部門的主管是個長得像歌手蘇慧倫的小個頭美女,大家都叫她卷兒。

「接下來,要向大家介紹的是一個新部門,是我們經過會議決定成立的,那就是我們的編譯組,」老闆大聲說道。「本來我們的編譯工作都是外包,但是隨著我們的需求量增加,外包已經沒有辦法負荷我們的工作,所以我決定成立這一個新部門。」

原則上,這個編譯組便是我所屬的部門,部門主管是一個和我同時進公司的斯文傢伙,當時,老闆是這樣介紹他的。

「這位便是我們編譯組的新主管,是從美國紐約大學影劇系出身的高材生,他的名字叫做江騰。」

在眾人的鼓掌聲中,江騰露出自信的笑容,站在人群中領受大夥的熱切歡迎,他的長相還算不錯,從某些角度看起來有點像演「天蠶變」的港星徐少強,戴一副斯文的金邊眼鏡,進公司的時間大約比我早半個小時,翻出他的履歷,登時便讓做起事來常常一頭熱的老闆驚為天人。

根據江騰的履歷表顯示,他除了是美國紐約影劇學院的高材生之外,還是個曾在紐約辦過個展的知名攝影師,回到臺灣之後,除了翻譯過不少最艱深的專業文件之外,他還是幾個著名體育頻道的主播。

這樣令人肅然起敬的經歷,既然人家敢列出來,想必一定有好幾把刷子,於是人家連試譯這道關卡都免了,老闆龍心一個大悅下來,便登時為他成立了個編譯部門。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我還得感謝這位美國回來的江騰,因為沒有了他,也許花琪有線電視公司就不會有這個編譯部門,不過後來我們都不叫他的本名,因為過了沒久,江騰就得了個新綽號,而且一直跟著他,直到他離開花琪為止。

這個綽號叫什麼你知道嗎?叫做「瘋狗」,或者有吃過更多苦頭的人就叫他「瘋狗江」,不過因為從頭到尾江騰引起的幾次重大事件我都沒有直接牽扯在內,一般來說他對我還算得上是不錯,所以大致上我們在這個故事裡還是用本名稱呼他,至於為什麼會有「瘋狗」這樣嚴重的外號,當然接下來我們有機會會向大家說清楚。

當時大家都覺得這位長相斯文,說起話來有條有理的編譯組主任真是天縱英明,是個國外回來的特優人才,加上江騰是個極富魅力的現場表演家,老闆約略介紹了他幾句,他便鎮定地站了起來,開始解說公司內制度上有什麼樣的缺失,也當場指出如果在各類演出時間表上引進CUE表的概念,便會運作得更為靈活。

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便談及了他在紐約和美國的一些影藝人士的交往經驗,又在字裡行間引申出他在香港指點新藝城眾名導演的過去。

這樣的內容,在日後的歲月裡他不停地在敘說,只是內容常常在變,有時候他會說伍迪艾倫在紐約拍片時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小習慣,有時又在那裡抱怨ESPN的運動主播不是人幹的工作,讓他萌生倦意。說到後來,他還常常拿出幾個不讓人看清楚上面文字的小獎盃,說任何一個獎盃都可以讓他在紐約吃喝不盡。而只要你露出任何不信任的眼光,他便可以話鋒一轉,告訴你當年他在教人拍電影的時候,那些著名國際大導是怎樣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理念。

「如果當時不是我指出他的概念不正確的話……哼哼……」

有一回,瘋狗江騰便這樣皺著眉,對一群新進的公司職員這樣屑地說道。

各位觀眾朋友,你知道他說的是誰嗎?此刻江騰說的是日後以「臥虎藏龍」聞名世界的李安,根據江騰的說法,說他在電影圈教人拍電影的時候,李安根本只是一個沒有人理他的小腳色,要不是有他的指點,根本就是……哼哼……

說也奇怪,這樣的狗屁吹牛,倒是很少看見有誰真的去戳破他,只是任他興高采烈地越說越快活。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江騰就是那種天生的群眾演說家吧?因為後來常常會有看起來也沒那麼笨的同事,帶著又崇敬又疑惑的神情,跑來問我。

「他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一般來說,我大多只能露出苦笑,一邊想起我剛認識江騰的時候,心中那種同樣的半信半疑感受。

既然說得這麼煞有介事,大概不是吹牛的吧?

只是這些豐功偉業聽起來也有點太偉大了一些,以這樣偉大的資歷,怎麼可能只窩在咱們這樣一個小小的電視公司?

基本上,這便是剛開始的時候,常常藏在我心中疑問和念頭。

後來,隨著對江騰的瞭解,又輾轉從四面八方聽來別人的轉述,總算對這位「瘋狗」的來歷有了一些概念,不過那也已經是聽過他「指點李安」、「告訴徐克怎樣拍片」、「在紐約名聲響亮」、「教香港導演拍電影」、「轉播世界盃」一些豐功偉業很久以後的事了。

事實的真相是,「瘋狗」江騰並不完全是說謊,但也沒有說實話,基本上有點像是韋小寶耍的賤招,在大環節瞎掰,小細節卻務求真實。

紐約的事,他大概是真的待過的,也可能真的在影劇學院拿過課,不過有沒有拿到學位,沒有人知道。而那幾個攝影的小獎盃也可能是真的,不過這樣的小獎隨處都有,大概是那種只要參加就可以拿獎的程度。

至於在香港新藝城拍電影,據說是曾經去過那兒幾次,和幾個拍電影的人聊過幾句話。

還有李安和徐克的事,真相是他有過一個女朋友,是幫李安拍電影的幕後人員,兩人還因為女孩花了太多時間在李安的工作圈子裡,結果大吵一架後憤而分手。

ESPN和運動頻道的主播一事,聽說他也曾經客串過一兩次,但是卻沒有成為專任的主播。

還有「翻譯最艱深的文件」,是江騰在花琪有線電視公司最常提及的豐功偉業,但是幾年後我在翻譯界問過這回事,結果是拿了人家的文件,翻了兩天就退回來說不想翻了。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創造性的模糊」,每件事他的確都有參與,只是把參與的細節加頭加尾,再加上三倍的虛擬情節,他自己說得興高采烈,別人因為他的投入,也因此有了幾分相信,反正又不會傷害到什麼人。

至少,這是一開始時候大家的看法。

編譯組的副主任,結果就糊里糊塗地落在我的頭上,下頭有著三到四個組員,都是戴著眼鏡,外文系出身的老實份子。

大致上,這便是花琪有線電視公司初期的人員生態。

不過,在那個值得紀念的花琪有線電視公司的第一天裡,倒也不是每個人都被江騰唬得一楞一楞的,那天夜裡,老闆慷慨地邀請了公司的主管級人士到一家牛排館聚餐,霸氣十足的他上班時間雖然坑盡所有人,但是遇上了這樣的餐聚場面,如果你不賣他的面子,就要吃不了兜著走。有個正在拍學術專輯的教授打手機來說身體不舒服不能來,老闆搶過秘書的手機,只丟下了一句話。

「你當然可以不來,只不過今天不來,你永遠就不必再來了!」

這樣的話說了不到十五分鐘,那位教授便帶著一臉的笑火速趕來,老闆皮笑肉不笑地請他坐下,便像是沒事人一般地,繼續和大家談笑風生。

夜,逐漸深了,酒足飯飽之後,老闆便帶著強納森和幾個手下離去,江騰和其他幾個主管也先行告辭,只留下我、堂弟、霜和幾個她手下的臺大女孩。

那天晚上吃飯的牛排館位於城市的高樓,從落地窗上看出去,可以看得到整個偉大的臺北街景。我們幾個人靜靜地啜飲咖啡,因為牛排館內的紐奧良爵士樂非常好聽,一時間還不想離去。

據說,霜和她幾個屬下的臺大女孩常喜歡坐在音樂不錯的咖啡廳聽音樂,我是除了這兒之外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堂弟則是接下來要去上第二輪的班,到廣播電臺主持深夜廣播節目,那陣子拼命賺錢的他,除了在電視臺的工作之外,還有一個廣播電臺的正職,有時候也在飯店唱唱歌,幫八點檔配音什麼的,眼球佈滿紅絲的他,距離下半夜的上班時間還有一陣子,就坐在這兒和我們閒聊,等到上班的時間到了再去廣播電臺。

我們在「咻比嘟比嘟啦哇嘟比嘟」的黑人爵士樂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霜的幾個屬下女孩都想要出國念書,便好奇地問著我國外的事情,從留學生之戀聊到西雅圖,從星巴克咖啡聊到波音七四七,最後話題轉到了紐約的百老匯,說到紐約,霜突然間不屑地「嗤」了一聲。

「那個吹牛大王啊!」她鄙夷地說了江騰的名字。「說了那麼多,我頭一個就不信!」

幾個女孩對望一眼,嘻嘻哈哈地點點頭。

「你告訴我,他吹的這些牛,你們相信嗎?」霜認真地睜大眼睛,對著我和堂弟問道。「連一點點說服力也沒有,是不是?」

我和堂弟聳聳肩,也不曉該怎樣回答她。

「你是從國外回來的,有沒有發現我們這一代的人,真的完全失去了方向?」霜凝視著我,眼神更是認真。「我們真的完全不知道人生該如何走,生命該如何過,就連自己是屬於什麼地方的人,也完全沒有概念。」

「沒這麼悲觀吧?」我勉強笑笑說道。

「我們這個電視公司的名字取得倒真是貼切,花琪花琪,你應該知道從前的中國人把美國叫做﹃花旗﹄吧?」霜有些激動地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活在一個異國文化充斥的城市裡,看出去的,耳中聽到的,都是美國西方文化加諸我們的東西。有人說,都市是個水泥叢林,充滿了大大小小混凝土灌成的大小樹木,所以我們生活的這個地方,不應該叫做臺北,應該叫做森林,是一處名字叫做花琪的森林!」

那天夜裡,霜就這樣說了許多讓人聽了似懂非懂的話,所幸堂弟上班的時間快要到了,我們便讓霜和她的幾個娘子軍們留在那兒繼續聊天,便坐了電梯步出牛排館所在的大樓。

走出大樓的時候,兩人不曉為什麼,都不約而同地長長吁了口氣。

「去!真是受不了,」堂弟皺著眉苦笑道。「真是個瘋婆子,連喝了咖啡也會醉。」

「瘋婆子?」我好奇地笑著問道。「她很瘋嗎?」

「平常不工作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工作的時候大呼小叫,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不論是誰就一定要做好。

但是一下班,只要是放鬆了下來,有時就會像這樣胡說八道,有時候還會抱著你大哭一場,問她為什麼要哭,卻也說不出來。」

「這倒有趣,」我隨口笑道。「這樣的人至情至性,簡直就是武俠小說裡面的人物嘛!」

「你這樣說,倒也不為過,」堂弟點點頭。「再說她人也不錯,真要幫起你的忙來,一定會幫到底,幫你做到完為止。」

「有這樣的朋友同事,也算挺有趣嘛!」我笑著說道。「更何況還是個大美人。」

「是啊!真是個大美人,」堂弟有些耐人尋味地看著我。「喜歡她了嗎?」

「也許喔!」我開玩笑地說道。「她應該沒大上我幾歲吧?如果沒有男朋友的話,也許……」

「那我真的勸你要早點把握時間了,」堂弟不懷好意地笑笑。「霜今年二十八歲,是天蠍座的大美女,她的確沒有男朋友,如果你真的要喜歡他,真的要趁早。」

「趁早是什麼意思?」我抓了抓頭,疑惑地問道。「難道二十八歲真的很老了嗎?」

「二十八歲並不老,」堂弟聳了聳肩。「只是認識霜的人都知道,她從很久以前就立下了一個誓言。」

「什麼誓言?」

「霜常常對我們說,說人生太空洞,人生太無聊,人生不值得活那麼久……」他在夜空中對著街上的計程車招了招手。「所以大家都知道,霜已經立下一個誓言,說她只要燦爛地活三十歲就夠了,只要活到三十歲的生日,她就要在那一天結束自己的生命!」

「啊?」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有趣。「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堂弟在一輛計程車前站定,打開了車門。「這就是她自己親口說出來的誓言。」

「真的是這樣嗎?」我疑惑地問道。「她是說真的嗎?」

坐進計程車的堂弟揚了揚眉毛,表情隱沒在陰暗的車廂裡。

「誰知道呢?我不是剛剛說過了?」堂弟隔著車窗,這樣對我呵呵一笑。「她是個瘋婆子,誰曉得她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好了,那就明天公司見了啦!」

黃色的計程車閃著左轉燈,緩緩進入了臺北市的夜景之中。

不,如果以霜的說法,這裡不應該叫做臺北市,仰頭看著天際那一扇扇寫著各式英文的霓虹燈招牌,夜空中聳立著GAP夏裝年輕模特兒歡笑的神采,如果她說得沒錯,這個城市也許也可以稱之為「花琪森林」。

一處充滿著強勢外來文化的迷離都市叢林。

花琪森林。

我在「花琪森林」的華麗夜燈中緩緩而行,順著人潮、車潮上了公車。

公車窗外,不停流動而過的是繽紛五彩的街景。

不值得活的人生。

三十歲那年就要結束的生命。

還有,從「瘋婆子」口中敘述出來的「花琪森林」。

夜來的公車上沒有什麼人,公車司機「克」的一聲,打開了收音機,擴音機中傳出來的,卻是堂弟低沉的廣播聲音。

「歡迎聽眾們在這樣一個美好夜裡再一次收聽我們的廣播節目,人生充滿無數的巧合和無常,唯有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夜裡,在空中相會的我們,才能真正體會到緣份和真心的可貴……」

午夜時分,277路公車上流洩的是堂弟播放的「月光之河」,載著我,靜靜地在這片名字叫做花琪的叢林之中緩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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