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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與少爺(BL/01~10,未完)

      感謝李子李點文//

      點文題目:天然撩笨蛋男神攻x表面冰山內心癡漢受

      主人X管家

      想改書名,不過還是寫完再說吧。

01

      光亮的鏡面映照出一張濕漉漉的年輕面容,鏡中端正的五官間絲毫不見晨起的惺忪無神,伯格‧瓊恩拉下架子上的白色毛巾把臉擦乾,接著用梳子把垂在飽滿額頭前的黑色瀏海細心梳起,接著走出浴室回到房間裡脫下睡衣。

      依序把黑色的三件式西裝穿戴整齊,扣上鈕扣,戴上無框眼鏡,最後他繫上手錶,順道看了眼時間,早晨五點整,一秒不差。

      今天也很準時,好極了。

      離開房間進入廚房著手料理早餐,五點半將香噴噴又營養的美味餐點和狗飼料準備好後,他走到主臥房前,在五點四十分時敲響房門。

      「少爺,我進去了。」慎重如儀式般說完這句每個早晨的第一句話,他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這幢屋子的主人已經醒來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孩子氣的動作讓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事業有成的三十二歲成熟男性。

      一隻趴在床上直搖尾巴的哈士奇轉過頭來看向伯格,灰黑色的尾巴擺動得更加用力。她十分具有戲劇性地站起,輕盈地跳下床跑到他腳邊哼哼叫著撒嬌,兩隻前腳在木頭地板上點踏,爪子敲出了「噠噠噠」的輕快聲音,耳朵貼著腦袋想往他身上撲。

      「早安,少爺。」伯格彎下腰拍了拍桑妮毛茸茸的腦袋。桑妮心滿意足地叫了一聲,歡快地往外跑了。

      「唔、早安。」打了個哈欠,克雷蒙特‧安瑟爾回應。

      「昨晚您睡得還好嗎?」

      克雷蒙特伸了個懶腰,然後下床。伯格認真地看著比他高了半顆頭的男人,一邊朝他伸出雙手、替他解開睡衣的鈕扣。

      搖搖頭,感覺瞌睡蟲跑光之後,克雷蒙特低頭看每天都來叫醒他的管家露出充滿精神的微笑,「我睡得很好。你呢?」

      「很好。」視線從主人漂亮的身體線條上移往神色溫和的臉孔,伯格說:「您的第一場會議從九點鐘開始,時間相當充裕,今天可以慢慢享用早餐。」

      「我知道。可以和你相處久一點、還可以陪桑妮玩一會兒真是太好了。」穿上擱在床邊的新藝術風格躺椅(Chaise   Longue)上的睡袍,克雷蒙特笑著說,一邊走往主臥室內的獨立衛浴。

      對主人剛剛說的話看似無動於衷的伯格走到窗邊拉開與讓人平靜放鬆的深色調臥房相襯的鼠灰色窗簾,草皮鮮綠的花園在窗外平整鋪開,盡頭是修剪得整整齊齊半人高的草叢籬笆和被隔開的寬敞街道。

      陽光灑進室內,伯格瞇了瞇眼睛。

      他的主人總會無意識地說出像這樣讓人心動不已的話而不自知,簡直像是最擅長勾引人的惡魔和最單純的天使的混合體。

      他離開窗邊,前往餐廳準備服侍他的主人用餐。

      打理好自己的克雷蒙特來到餐廳,吃完早餐後陪桑妮玩丟球遊戲。七點半,伯格提醒他:「少爺,您該出門了。」

      「啊、好快。」坐在地毯上的克雷蒙特爬起身。

      桑妮嘴巴裡的網球掉了下來,在地上彈了幾下,最後滾到了沙發底。桑妮在他腳邊轉來轉去,不想要他離開。他蹲下來摸摸她柔順的皮毛,捏捏她豐厚的臉頰,「我晚上就回來了,好乖,還有伯格在這裡陪妳,他是妳的另外一個爸爸啊。」

      桑妮似懂非懂地歪過頭,發出一聲吠叫。

      「少爺。」伯格忍不住出聲,「我不是她的『另一個爸爸』。」

      「你不喜歡她嗎?」

      「她是您的寵物,所以我喜歡她。」

      「桑妮是『家人』。」克雷蒙特糾正。桑妮叫了一聲,像是聽得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伯格低下頭:「我的錯。她是安瑟爾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你也是,伯格。」克雷蒙特對他露出每天都漏電的笑容,起身走到門邊,「我該走了。」

      伯格替他拉開門,「路上小心,少爺。」

      「再見。」

      伯格將門關上,以阻絕自己依依不捨的目光。

      桑妮蹭了蹭他的腳,張嘴咬住他的西裝褲,像是在邀請他一起玩。

      伯格用食指推了推眼鏡,蹲下身輕輕揉揉桑妮的耳朵,接著一把抱住她把臉埋進蓬鬆的毛髮裡。他抱得溫柔,像是在抱腦海中的主人。

      「桑妮啊‧‧‧‧‧‧」

      「汪嗚?」

      「他說我是妳的另外一個爸爸,說的好像我們結婚了,讓人好不好意思啊。」說是這麼說,他的微笑可不帶半分羞澀。

      「汪汪?」

      只知道伯格心情很好的桑妮跟著用力搖起了尾巴。

      /

      括號內容是為了順便記一下這種躺椅的英文,不然用中文的躺椅去搜尋跳出來的都是其他東西。

02

      今天是安瑟爾家每兩個禮拜掃除一次的日子。克雷蒙特出門後,清潔公司的人員到來,伯格也沒閒著,親自拿起掃具整理主人的房間──這件事克雷蒙特並不知情,他一直以來都認為是清潔公司做的,還誇過不少次「好細心、打掃得好乾淨、感覺更舒適了」之類的話,而他忠心耿耿的管家一直都沒有說出實情。

      清潔公司的人在外頭忙碌來去,門關著的主人房內,伯格把克雷蒙特的枕頭緊抱在胸前,捨不得放下,幾乎要把整張臉埋進其中。

      這是主人躺過的枕頭。

      主人翻滾過的床鋪。

      主人蓋過的被子。

      克雷蒙特的味道,繾綣縈繞在他鼻尖。伯格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股氣味,大約是身體、沐浴乳和香水交織出來的,很清爽、很柔軟,讓人感覺相當舒服,相當私密,獨屬於他的主人的味道。讓他心醉的味道。

      像過去無數次那樣,他內心的糾結渴望叫囂著想躺上床汲取更多美好的氣味、想更貼近克雷蒙特的熱度、吐息、髮梢,克雷蒙特這個人全身的一切──他僅能藉由這樣偷偷摸摸的方式親近他的主人一點,因為他們是主人與管家,界限分明。

      而他的主人時常不諳分際,他就應該替他守著。

      所以到頭來他還是在床邊站得直挺挺的,擁抱枕頭已讓他感到萬分罪惡。他彎著腰小心翼翼地收拾,生怕把灰塵沾染上房裡的每一件家具。他把床鋪上的東西拆下,捧去洗衣房請清潔公司的人手幫忙清洗,折返回主臥房後迅速而仔細地撢去塵埃清掃地板、擦拭玻璃與器皿、拖地吸地,在花瓶裡插上新的花束,整理桑妮的小窩──儘管她大多時候都跟著克雷蒙特睡在床上,因此她的小窩還挺乾淨的,但還是免不了掉毛或是帶回了外頭的草屑。

      把桑妮的小窩拿去洗,伯格再次回到房間。臥房已經清理完成,他手提掃具接著踏入克雷蒙特的衣帽間。

      步入式衣帽間的入口對著床尾,最深處的牆前靠著一張化妝桌,旁邊斜放著一面全身鏡,左右兩面內嵌櫥櫃的牆中間放有一張長椅,右邊的架子上吊著一排休閒服,不多,和一些桑妮的衣服(她很少穿,她不喜歡被包起來),左邊掛著的則是幾件訂製西裝,櫃子上錯落放著幾雙鞋,有運動鞋,也少不了出席宴會時非穿不可的皮鞋。

      掛不滿衣物的架子稍嫌空落。伯格來回看了幾眼,覺得他的主人還真樸實。蠻好的,這是這年頭少見的美德。

      掃除完衣帽間,他轉向浴室。刷洗貓爪浴缸與黑白交錯的菱形格紋瓷磚地板、檢視沐浴乳洗髮精的殘餘用量、更換用了三個月的毛巾浴巾,拉拉雜雜的小事做下來,一個早上很快就過了,下午一點半,非常有效率的清潔公司已經把大部分的區域打掃乾淨,只剩下一些不常使用的空間,伯格讓這些好幫手去吃午飯,而這時他也才惦記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胃。

      要吃什麼才好呢?

      一邊想他一邊隨意走到窗邊,視線穿過潔淨的玻璃,他看見車道上停著眼熟的黑色克萊斯勒,他的主人下了車正邁步走來。

      下意識地挺直背脊、整理衣襟,伯格走往玄關等候克雷蒙特。

      克雷蒙特一打開門就看見彷彿每分每秒都一絲不苟的他的管家正在候門,他露出微笑開玩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你身上裝了什麼偵測我行蹤的雷達嗎?」

      噢,真是個好主意。「沒有這回事。您怎麼回來了?工作提早結束了嗎?」

      「不是。」克雷蒙特揚揚手裡的紙盒,伯格眼鏡後的雙眼亮了一下,高興的光芒隨後克制地消失。

      那是他最喜歡的餐廳的外帶紙盒。

      「今天是打掃的日子,這種時候你總是很忙碌,我想你還沒吃,所以買了些你喜歡的鹹派,不過冷掉了,我應該快一點回來的。」

      伯格接過盒子,在主人面前總是內斂的表情此刻鬆動了些,露出淺淺的笑容,還是不忘叮囑:「安全最重要。您這麼顧慮我真是我的榮幸,實在太麻煩您了。」

      聽他這樣說,克雷蒙特認真地盯著他,「一點也不麻煩‧‧‧‧‧‧」話音漸弱,像還有話要說。伯格想追問,卻在那雙迷人的藍眼睛注視下不知如何是好。

      「主人?」

      「其實你不需要用這種硬梆梆的方式跟我講話。」

      「您是我的主人。」

      克雷蒙特搖搖頭,有時候他覺得伯格實在是太死板了,「我不覺得。我們是朋友,你不認為嗎?」

      「如果您這麼覺得。」

      「那你怎麼想呢?」克雷蒙特輕聲問道,語氣如想要獲得獎賞而正在撒嬌的孩子,閃著光的藍眼睛看起來好無辜。

      喔不,這是違規中的違規。在腦海中已經把主人緊緊抱住的伯格想,而以為得不到回答的克雷蒙特看起來似乎快哭了。

      伯格連忙說道:「我們當然是朋友,畢竟我們認識了這麼久。」

      「沒錯!」克雷蒙特一掃剛才的委屈,神情再度燦爛起來,「我們小時候就玩在一塊兒了,既然如此,你像以前那樣待我就好了!」

      「這樣未免有失分寸。」

      克雷蒙特往伯格靠近了些,頗有桑妮想往人身上跳的感覺,口吻相當失落:「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跟我說話的。你以前不會開口閉口都是主人,你會直接叫我克雷。」

      伯格幾乎要發出嘆息。

      年幼時他的確把克雷蒙特當作朋友,然而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感情。

      那超越友誼,超越主僕的關係,他的時間和克雷蒙特的時間每天重疊在一起,日復一日,他心裡悄悄為克雷蒙特開出一朵芬芳的玫瑰,從他意識到的那一刻起,他就難再將克雷蒙特視為單純的朋友。

      十四歲那年,樹梢上的綠葉剛染上一點點金黃與橙紅,在陽光底下像金箔一樣閃爍,美麗的初秋天氣還有些炎熱,安瑟爾家舉辦了夫人葛麗琪的生日派對,那天的安瑟爾大宅相當熱鬧,來訪的客人帶著他們的孩子,大家在泳池邊同樂。

      那時克雷蒙特帶著年幼的孩子們玩耍,嬉鬧之間一不小心就摔進了泳池裡,濺起了好大的水花。伯格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人,饒是如此,他把嗆了幾口水還是笑得堪比太陽的克雷蒙特拉上來時,人早已全身濕透。

      濕答答的白襯衫緊貼正在發育的柔韌身軀,克雷蒙特哈哈笑著撩起一頭棕髮,一點都不覺得尷尬,「謝啦。」他接過伯格拿來的浴巾,一對藍眼睛囂張地釋放溫柔,勾人的很,讓拿著浴巾的伯格害臊地別開了眼。

      「我去拿乾淨的衣服。」

      「我自己就可以了,你繼續吃午餐吧。」

      直到他回屋裡去換衣服,伯格的視線都隱密地追著他的背影。

      他望向他的目光不再純粹。

      那怎麼行?他將會成為克雷蒙特的管家,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

      他開始告訴自己,他們身份有別。

      看著克雷蒙特的臉,想要親吻他的唇的伯格連忙擺出妥協的姿態,「我知道了。」許久沒有喊過主人名字的他清了清喉嚨,慎重地開口,五官和嗓音裡帶上細微的靦腆:「‧‧‧‧‧‧克雷。」

      克雷蒙特滿足地展顏,甚至笑彎了眼睛,「你也餓了吧?趕快吃吧。」

      「我去加熱。您用過午餐了嗎?」

      「還沒,因為我想和你一起吃,所以忍到現在呢。」跟在伯格後頭的克雷蒙特說。

      伯格壓低聲音輕咳一聲。

      真好。

      為了不要讓自己太沉浸在腦袋虛構出來的幸福感中,他假裝隨口問道:「工作還順利嗎?」

      克雷蒙特沉吟了一會,「會議不太順利。你也知道,最近都這樣。」

      「發生什麼事了?」一邊把鹹派從盒子裡拿出放進磁盤內,伯格一邊問。

      「我們的品牌形象太老舊了。」

      「別這麼說。『安瑟爾』可是古典、高雅的居家擺設的象徵,說到優雅的居家氛圍大家必定會想到安瑟爾。」

      克雷蒙特仰起頭煩惱地皺起眉頭,挑高天花板上造型復古充滿花草雕飾的吊燈正對著他閃閃發光。

      以姓氏為品牌之名,安瑟爾是已經營逾百年的企業,最一開始本來只是間製造客製傢具的小工坊,但好手藝製造出的優良品質漸漸替安瑟爾家族累積出好名聲,在初代的老安瑟爾帶領下,他們開始自行設計傢俱,繁複華麗、充滿裝飾的風格廣受有錢、做著貴族夢的上流階層歡迎。

      然而時光荏苒,曾經風光的品牌在崇尚簡單、實用的新世代眼中,只是充滿灰塵霉味的老古董,因此除了特定人士或店家還會購買之外,銷售的成績已是大不如前。

      「品牌需要翻新,但是大家一籌莫展而且吵個不停。有的人說如果迎和現在的市場就等於捨棄我們的傳統和歷史,有的人說不改變設計我們就準備被市場淘汰,開會開得一團亂。」

      把盤子放進微波爐裡,伯格問:「您怎麼想呢?」

      「我覺得他們說得都對。」靠著自家品牌餐桌的克雷蒙特來回摸著桌緣,看起來充滿依戀,「‧‧‧‧‧‧我很喜歡我們的風格,但它也的確不被大多數人喜愛了。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喜歡這種設計的人。」

      伯格愣了一下,「我?」

      「對啊。」克雷蒙特打量著他。他戴著無框眼鏡的管家穿著素色西裝,連領帶都是樸素的黑色,雙腳上的皮鞋也沒有任何花紋,俐落又嚴肅,只要提起公事包,就像都市叢林裡來去匆匆、講求效率的冷漠上班族。

      當然他知道他的管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不近人情。

      「怎麼會?」伯格把雙手放在桌面,「對我來說,這樣的風格相當溫暖。」

      「我也這麼覺得,但那是因為你我成長的過程中被這些傢具圍繞,但是如果你並不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呢?如果你的成長過程裡沒有這些傢俱,你會怎麼看待它們和它們所營造出來氣氛?」

      伯格沉默起來,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無法把自己從這些充滿回憶的傢俱中抽離,把自己在想像中置入於一個滿是現代風格物品的空間中。

      嘆了口氣,克雷蒙特受傷地說:「開會的時候報告裡秀出了網路上對我們的評價,有一則讓我好印象深刻。那個人說我們的產品『充滿上個世紀自以為是的傲慢和銅臭』,還有不少人附和哩。」

      「我覺得聽起來像是酸葡萄心理。」

      「是嗎?」

      「那是負擔不起價格的酸民的言論。」

      克雷蒙特苦笑了下,決定轉移話題:「網民說得也有道理吧‧‧‧‧‧‧先不說這個了,下下禮拜是你生日吧?我們一起慶祝吧?」

      叮!彎下腰,伯格把鹹派從微波爐裡拿出來,「以前不是不會特別慶祝嗎?」

      「是『你不要』。」克雷蒙特強調。雖然他以前也提過,不過他的管家看起來真的很不想,但今年他想試著堅持一下。

      「何必為我費心?」

      「那你也不必替我慶祝啊。」

      「那可不行。」

      「為什麼?因為我是你重要的人嗎?」拉開椅子坐下的克雷蒙特仰著臉望著他的管家。伯格沒有說話,看了看他又垂下雙眼,不好意思地點了下頭。

      他笑瞇瞇地說:「你也是我的很重要的人。我們下下禮拜一起慶祝吧?」

      「‧‧‧‧‧‧我知道了。」

03

      今天的伯格比平常更早醒來。他躺在床上直勾勾盯著天花板,思緒比往常更加清晰。

      今天是他的生日。

      前幾天他和他親愛的少爺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出門慶祝。

      他躺在被窩裡等待鬧鐘清醒,鬧鐘一響,他立刻伸出手按掉,像平常一樣起床盥洗,把自己打理妥當之後他前往主臥房,床上卻沒有克雷蒙特和桑妮的影子。

      他下樓,發現克雷蒙特已經坐在實木餐桌前,桑妮趴在他腳邊吃飼料,看見他的時候「汪」了一聲,蓬鬆的尾巴快樂地搖了起來。

      伯格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他眨了眨眼睛,確認這不是夢境後開口困惑地問:「少爺,你起來了?」

      「顯而易見。」克雷蒙特對他笑了笑。

      「怎麼‧‧‧‧‧‧?」

      「因為你平常都這麼早啊。今天要跟你一起出去,昨晚我興奮地差點睡不著呢。機會難得,我們一起出門吃早餐吧?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共進早餐。我們來討論要吃什麼吧?」

      「您想要吃什麼呢?」

      沒有馬上回答他,克雷蒙特拉開身邊的椅子,「坐下吧。那你呢,想吃什麼?」

      依言落座,伯格的回答顯然沒有經過思考:「我沒有特別偏好。」

      「不不不,這個答案不好。你一定是想隨著我吧?別這樣。你就想想你喜歡什麼吧?派?或者你喜歡哪間餐廳?我記得你喜歡國王區的『派斯汀姐妹』。」

      伯格愣了一下。派斯汀姐妹是他唸大學時常常光顧的一間氣氛溫馨的餐廳,它的雞肉沙拉真是美味,在它周圍幾十條街找不出比她們的雞肉沙拉更好吃的東西了。他沒想到克雷蒙特會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看你的表情。」克雷蒙特笑了,「我們就去那邊吧?」

      這頓早餐伯格吃得很高興,即使面上看不太出來,但他真的發自內心的感到愉悅。

      雞肉沙拉、時蔬鹹派、莓果優酪、拿鐵冰沙,擺在他面前的都是他喜歡的食物,坐在對面的是他喜歡的人,桌底下趴在腳邊沒事做也自得其樂的是他疼愛的狗狗,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早晨。

      「等一下你想要去哪裡呢?」把淋滿糖漿的奶油鬆餅切割開,插起一塊送進嘴巴裡滿足地咀嚼、吞嚥下去之後,克雷蒙特喝了口鮮榨柳橙汁問。

      「去附近的公園吧?散散步、讓桑妮跑一跑。」

      「好主意。那之後呢?」

      「您想要去哪呢?」除了公園之外就再無其他想法的伯格反問。

      克雷蒙特盯著他,眉頭微微蹙起,有點無可奈何,「不是告訴你別對我唯命是從嗎?」他偏過頭沉默了幾秒,又露出笑容,「這樣吧!我決定了,今天我們的身分對調吧。」

      「什‧‧‧‧‧‧什麼?」

      「今天、從現在開始,我會稱呼你為主人,你想做什麼、去哪裡都不必詢問我的意見──」

      「可是您會徵詢我的看法。」

      「今天不一樣,你霸道一點!啊、您霸道一點!」

      伯格哭笑不得地說:「您太亂來了‧‧‧‧‧‧」

      克雷蒙特可不是在開玩笑,他悄聲嘆口氣說:「你還沒從管家的身分脫離出來,我先暫時恢復主人的身分對你下命令:『從現在起,我將尊稱你為主人;即刻開始,我克雷蒙特‧安瑟爾是屬於你的最忠實的僕從,直到今夜十二時為止。期間請謹遵內心想法,你的任何期望我將盡心盡力為你完成。』」

      說話時他的雙眼直視伯格,認真深植其中,專注地彷彿全世界只剩他忠心的管家。

      克雷蒙特的眼神帶著熱度。伯格連忙拿起冰沙喝了一口,玻璃杯很冰,沾上水珠的手掌很涼,胸膛內悸動不已的心火熱無比。

      如果這是主人的願望‧‧‧‧‧‧放下杯子的同時他低下頭輕輕說了一聲「是」,頓了頓又說:「我知道了。」

      「『主人!』」克雷蒙特喜不自勝地輕聲呼喚,神情溫和的臉龐流露出真心的笑意,和窗外的陽光相互輝映,令伯格有些暈眩。

      桌上的食物一點一點減少,吃完早餐後他們帶著桑妮到公園去,桑妮高興極了,幾乎不受控制,拉著牽繩的克雷蒙特索性把繩子鬆開,她馬上像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跑得很遠,伯格擔憂地看著她的影子,沒多久她又飛快地朝他們奔來,圍繞在他們身邊像兔子一樣跳啊跳。

      比起伯格克雷蒙特對身為哈士奇的桑妮的智商更有信心,他相信即使他們走遠了,走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她也會找到他們的,「我們就讓她去認識新朋友吧。」周圍也有些人和他們一樣在溜狗。「去湖邊散散步吧,主人?」

      伯格的腦袋卡了一下,他十分不習慣這個稱呼,儘管這只不過是今天限定的小遊戲。

      他們並肩往公園西邊的湖泊走去。湖泊所在的位置稍微遠離了繁忙的道路,所以相對安靜,有不少人在這裡野餐,或者是談情說愛。

      一對熱戀中的年輕男女忘情地在樹下擁吻。伯格眼鏡後的雙眼從他們身上輕輕溜開。

      「‧‧‧‧‧‧無論我有什麼要求,您都會完成嗎?」

      沒有勉強他把敬稱改過來,克雷蒙特點了下頭,非常高興他馬上就能夠派上用場:「是的!您想要什麼?或者您想要我做什麼呢?」

      抱抱我、親親我吧,像我們也墜入愛河。

      沉默了幾秒,伯格終究還是搖了下頭,「隨口問問,我還沒想到。」

      「噢。」克雷蒙特的期待小小熄滅了下。他想他的管家──不,他的主人也許一整天下來什麼要求都不會提出。

      他們沿著岸邊慢步,陽光下波光粼粼。伯格開口問:「您的工作怎麼樣呢?有什麼進展嗎?」

      「‧‧‧‧‧‧您想知道嗎?」

      「嗯。」

      「原地踏步。主人,我們這麼無話可談嗎?我想今天是您的生日,應該就專注在您身上。」

      伯格又頓了下,隨後他抬起手輕聲吩咐:「你先不要說話。」他的耳根發紅。

      為什麼突然害羞起來了呢?克雷蒙特想發問,但是伯格叫他先安靜一會兒,他只好遵從。

      在公園裡待了將近一小時,他們驅車前往萊夏赫區──出於伯格的意願。他想去那兒殖民時期留下的古蹟看看,唸大學時他曾和朋友去過,想藉此緬懷青春。

      這麼說起來,大學是他人生中最不對勁的四年。

      那四年,克雷蒙特到這個國家另一端一所以商學院聞名的大學讀書,同學都是大企業將來可能的繼承人,而他留在本地一間老牌大學讀法學院,兩人於是只有在放長假的時候才會碰到一起。

      自幼時起他的目光就追隨著克雷蒙特,即使當年做好分隔兩地的準備,他還是每天都想念著他的少爺、他的主人。

      他對克雷蒙特的喜歡,正是所謂的日久生情。

      買票進入之後,他與克雷蒙特兩人和桑妮踏上古舊的石階,順著小山的走向往最高點前進。殖民時期的首長官邸就建在那,能夠眺望景致美麗的海灣。

      好不容易爬上去,畢業以後就鮮少在外頭活動的伯格用右手撐著樹幹彎著腰喘氣,汗水淌過異常紅潤的雙頰,看起來不太舒服。

      「我去買水。」克雷蒙特擔心地看著他,「你等一下喔。」他拍拍桑妮的頭說,「妳在這裡陪伯格,別亂跑。」

      「汪!」

      克雷蒙特連忙跑向官邸。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官邸已經轉型,現在由私人公司經營餐廳。買好水克雷蒙特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回伯格身邊,「主人我回來啦。你好點了嗎?」

      經過他們背後的男人聽見那聲「主人」,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那一秒他認出了克雷蒙特。

      他看見克雷蒙特十分關心一位陌生的青年。

      安瑟爾家族的獨生子稱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傢伙為主人?

      他充滿興致地舉起手機,把他們的身影拍了下來。

      /

      這裡提到的古蹟,原型是高雄的英國領事館lol

04

      《桃紅》的新聞和其它報社的報紙有很大的區別,那就是它只刊登花邊新聞,從演藝圈到企業界,只要某個有點名氣的人身邊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被桃紅的記者盯上。還有人開玩笑,如果瘋狂的粉絲想要知道偶像明星的一切,不需要花大錢請私家偵探,只需要到書報攤花五塊錢買一份《桃紅》,包準滿足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今天《桃紅》的頭條關於當紅女歌手的感情狀態,接著往下看的話,標題是這樣的:

      貴族的臣服。

      旁邊還有一張清晰的全彩照片,下方的小字附註:克雷蒙特‧安瑟爾替「主人」繫鞋帶。

      照片的角度相當致命。它讓屈膝跪在地上仰著頭掛著溫和笑容的克雷蒙特看起來像等待主人獎賞的狗,而另一個主角伯格,拜他嚴肅的冰塊臉索賜,他看起來真的像是個「主人」──這個用詞當然是帶著性意味的。

      「本報直擊,向來以貴族自居的安瑟爾家族中的獨生子克雷蒙特‧安瑟爾,近日身邊多了一位英俊男士,在外出時更尊稱其為『主人』。據悉安瑟爾在近期發展上遇到諸多瓶頸,這難道是作為總裁的克雷蒙特‧安瑟爾為工作所擾之餘,私下的秘密舒壓方式?」文章的第一段如此寫道。

      接著文章介紹了安瑟爾的經營現況,解釋了照片的由來──記者恰好看見出遊的克雷蒙特‧安瑟爾正在「服侍」他的主人,於是跟在他們後頭。他跟蹤到他們回家,馬上就發生了繫鞋帶的事。

      最後介紹「主人」,小標題是「主人的主人」。

      而且還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了一張陳年舊照,那是伯格的獨照,在看不清周圍的舞台上,他背對著鏡頭但能夠看到美好的側臉,一臉不變的正經。影像中的他穿著白襯衫、棕色西裝背心和西裝褲,從肩背、腰臀延伸到腿的流暢線條美極了,令人想入非非;他手上帶著黑色的皮手套,拿著馬術用的皮鞭。怎麼看都很符合大眾對性虐待狂的想像:一個吃人也吃得優雅迷人的俊美青年。

      安瑟爾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掌握這條桃色新聞。是報紙出爐後的八小時,中午一個關心女歌手感情生活的公關室男職員出外用餐時順道買了報紙,看見了這則新聞。

      公關經理梅鐸小姐捏著報紙踩著高跟鞋衝進了總裁辦公室。

      這是公司的大危機!畢竟通篇報導都在暗示克雷蒙特是個每晚跪趴在男人腳邊忙著吸屌、著迷於取悅男人的受虐狂。

      按理說他的性生活根本就無管緊要,但偏偏他是公眾人物,他不管怎麼樣就是得做大眾的表率,得為大眾負責。

      午後一點半,公司緊急開會討論如何應對虎視眈眈的媒體的同時,伯格接到了本家打來的電話。

      本來以為是同為管家的父親打來的電話,拿起話筒後,伯格聽到的卻是葛麗琪‧安瑟爾的聲音。

      「夫人,有何貴幹?」他恭敬地向克雷蒙特的母親詢問。

      「我想今天你該回來一趟,出了些事,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什麼事?」

      「你回來再說吧。現在就回來。記得帶上桑妮。」葛麗琪冷靜地說,「還有,小心我們親愛的記者朋友。」

      伯格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沒有其他事,道了再見後他放下話筒,用手機瀏覽起新聞網頁,臉色一沉。

      這些他媽的──伯格不太喜歡這個詞,但是他想不到其他比較有禮貌的字眼來表達他的憤怒──這些他媽的記者,胡亂寫這種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可真是在行,怎麼不隨便找個三流劇場待著寫些爛戲呢?

      儘管他透過網路瞭解了來龍去脈,但當他開車出家門時,仍著實被埋伏在外頭的媒體陣仗嚇壞了。揮別大學後他就從來沒面對過這麼多人了。

      他心裡驚慌得很,表情仍然鄭重而冷淡。

      車窗外的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扯開了嗓子說話,他可以聽見亂糟糟的聲音在外頭響徹雲霄,有人伸手拍車窗,有人瘋狂按快門,比剛學會用火的原始人還野蠻。他沒有搖下窗戶,安靜地逃離了媒體的包圍網。

      回到本家,是為安瑟爾家奉獻了一生的管家迦勒‧瓊恩來領他進門。這位老紳士同時也是他的父親。

      「爸爸,我──」伯格想率先解釋,迦勒只是溫和地擺擺手,讓他進門,還伸手拍了他的肩一下,安撫意味十足。

      「等等再說吧。夫人和老爺在等你和桑妮呢。」

      父子倆走進客廳裡時,葛麗琪和她的丈夫阿爾‧藍鍥斯都對他露出微笑。

      「快坐下來吧,一路趕回來也累了吧?」阿爾的語氣溫柔地像是在對待兒子。不過對看著兩個孩子長大的安瑟爾夫婦來說,伯格也確實像是他們的小孩。

      伯格不安地在沙發上坐下,迦勒走開了,不知道要去哪裡。桑妮拼命搖著尾巴,很想讓安瑟爾夫婦摸一摸,她有好一陣子沒看到每次見面都會餵她好吃零食的爺爺奶奶了。阿爾解開桑妮的牽繩,桑妮馬上跳上安瑟爾夫婦所坐的沙發,在他們身上翻來滾去。

      迦勒又走進客廳裡,手裡拿著報紙。伯格看了一眼,發現那正是《桃紅》──他所認為的不入流小報。他下意識地蹙起眉。

      迦勒把報紙攤開在小几上,帶著手套的手指在「貴族的臣服」那行標題邊敲了敲,「你先看,然後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上路之前我看到了。」

      惱怒地瞥了眼報紙,伯格的表情像是水彩顏料打翻一樣,窘迫又氣憤。聽他把當天的來龍去脈解釋過後,葛麗琪好奇地點點那張獨照,「那這是怎回事?」那和她印象中的伯格差太多了。

      伯格盯著那張照片瞧了好幾秒才想起這張照片的由來,「那是大學時的照片。我有個戲劇社的朋友,那天他們人手不夠,我被拉去當臨演。」

      原來那根鞭子是演戲的道具。

      「噢,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個虐待狂。」

      「夫人!」被調侃的伯格雙頰微微泛紅。客廳裡的其他人笑了起來,連桑妮都衝他叫了好幾聲,全然沒有陷入危機的緊張模樣。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他又恢復往常的神情,憂心忡忡地問:「這件事情該怎麼辦?」

      「公司會處理的。你來的路上我和公司聯絡過了。」葛麗琪一點都不擔心地說。她瞥了眼阿爾右腕上的手錶,「待會兒會開場記者會澄清。我們就一邊等一邊聊聊吧。」

      迦勒去準備茶點,接著所有人湊在一起聊天。伯格很少主動提起什麼,現在他的全副心思都惦記著克雷蒙特。

      主人還好嗎?很不高興吧?晚上回去,就做他喜歡的奶油燉飯和羽衣甘藍沙拉慰勞他吧‧‧‧‧‧‧

      記者會的時間到了。阿爾拿起搖控器打開電視,把頻道從電影台切到新聞台。新聞畫面中,長桌後方屬於克雷蒙特的位子空蕩蕩,梅鐸小姐對著鏡頭外急切地敲了敲錶面,接著有個人衝上台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她的臉色馬上變得相當難看。

      只見她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把苦惱用嚴肅掩去,接著拿起桌上的麥克風說:「對不起,臨時出了些狀況‧‧‧‧‧‧恐怕安瑟爾先生無法出席。」

      電視機前的葛麗琪、阿爾和迦勒露出不解的表情,伯格的心更是高高吊起。

      葛麗琪的手機響了,她馬上接起。傳來的消息糟透了。

      「夫人,小安瑟爾先生剛剛和董事會的安德森先生打起來了。」

05

      記者會匆匆喊卡,隨後到來的救護車更是讓媒體一陣騷動,克雷蒙特坐上救護車的畫面被捕捉起來,在晚間的新聞畫面不斷出現。迦勒拿起搖控器把電視關掉,單人病房少了從電視機傳出的嘈雜聲音,瞬間安靜起來。

      「你怎麼會和安德森打起來?」坐在床頭櫃邊、離克雷蒙特最近的葛麗琪打破這陣令人難耐的靜默,平靜地問。

      身上有些皮肉傷和輕微腦震盪、需要住院幾天觀察狀況的克雷蒙特眉頭緊皺,神色十分陰沉,海洋般的藍眼睛裡帶著難平的憤怒,像猛烈的暴風雨攪亂了海潮。伯格注意到他緊握起拳,看起來像是想揍人。他從未見過他的主人如此生氣。

      噢,耶穌在上,安德森先生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深吸了口氣,克雷蒙特壓著怒意說:「他說伯格是下賤的男妓。」

      寬敞的病房再次被沉默填滿。

      真粗魯。阿爾不悅地低語。

      迦勒皺起眉,也很不高興。

      被如此形容的伯格則一臉迷茫。

      「您是為了我而生氣嗎?」

      「當然!」克雷蒙特終於忍不住氣憤,往常溫和的聲調高揚,「你不生氣嗎?」

      「我‧‧‧‧‧‧」伯格認真思忖了一會兒,最終搖搖頭。克雷蒙特彆扭地朝他低吼,很委屈,同時又心疼他的管家,「為什麼?他這樣侮辱你,為什麼你不在意?」

      「我不在乎他。」

      克雷蒙特似乎無法接受這個答案,聽起來有些氣急敗壞,「連別人罵你都不當一回事,你是隨人欺負的小可憐嗎?多疼愛自己一點好不好?」

      他真的很生氣。伯格心想,覺得很新鮮。

      氣鼓鼓地看著還是無動於衷的伯格,克雷蒙特難得沒好氣地開口:「連這樣都沒反應。」他幾乎脫力地想躺下,「那你在乎什麼?」

      這問題好簡單,根本不需要思考。

      伯格回答:「您──和安瑟爾家。」

      他的反應太快,克雷蒙特以為他又沒在思考、慣性地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因此更加惱怒。他閉上嘴,決定不再理會伯格,當然,持續的時間不會很久。

      葛麗琪又發問:「接下來呢?」

      「我要求他道歉,那混蛋──」

      葛麗琪微微歪過頭用警告的眼神盯著克雷蒙特,他只好不情不願地改口:「安德森先生又說了些難聽話,我氣不過‧‧‧‧‧‧」沒接著往下說,他現在躺在病床上已經很清楚且具體地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他沒有禮貌,你怎麼也跟著他沒教養起來?」葛麗琪低低嘆了口氣。

      「媽!妳也不生氣嗎!」

      「我當然生氣,但不代表我們可以因此失去禮節。」葛麗琪輕聲說道。

      克雷蒙特的聲音蒙上一層不合時節的霜,「就任人貶低?」

      「當然不。我不贊同右臉被人搧了一巴掌,還要把左臉湊上去;受到羞辱而不要求公平的報復可不是我們的作風,只是你不該在當時就和他起衝突。」

      「為什麼?」克雷蒙特的情緒還是很糟。

      「因為你還要出席記者會,向大眾解釋實情。你該在乎的不應該只有伯格,還有整個安瑟爾以及關心這件事的所有人。你有這個責任。」

      克雷蒙特撇開臉,彷彿不想聽這些話。

      「‧‧‧‧‧‧反正公司也替我解釋了。」他賭氣地說,任性地暫時不想擔起總裁的身分。

      葛麗琪蹙起眉。

      氣氛有些僵硬,阿爾輕輕拍了拍葛麗琪擱在腿上的手,率先起身,臉上還是不變的溫柔微笑,「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我們先離開了。」

      「晚安。」克雷蒙特的聲音硬梆梆的。

      伯格沒有動,仍坐在椅子上,一看就知道是決定留下。

      葛麗琪等三人走出病房後,只剩他們。克雷蒙特低著頭問:「你幹嘛不走?」

      「因為您還在這裡,我得照顧您。」

      「你真的‧‧‧‧‧‧被人那樣侮蔑,真的不在意嗎?我可是難過的要命。」

      伯格彎了下嘴角,「謝謝您如此看重我。」

      「你沒回答我。」

      「我真的不感覺到受傷。」

      克雷蒙特受不了地躺下,翻身背對著伯格。他知道這樣很幼稚,可是他就是看不慣伯格不重視自己。

      伯格無聲地笑了笑,看著克雷蒙特的後腦杓說:「只有我愛的人可以傷害我。」

      克雷蒙特的身形頓了下,然後又轉過來,盯著伯格,「我能使你受傷嗎?」

      「是的,當然。」

      「你愛我。」

      伯格知道他的主人口中的愛和他深埋心中的愛所指涉的意義不同,還是虔誠地放輕了嗓音,「是的。」他的聲音幾乎顫抖起來,「非常。」

      克雷蒙特的神色放鬆,不再是烏雲罩頂的模樣,心情明顯好轉。他望著伯格,眼眸裡的海洋轉趨溫和平靜,「我也愛你。」

      呼吸停滯了下,伯格垂下頭避開他溫暖又開心的視線,「這是我至高無上的榮幸。」語畢他重新抬起頭,眼神裡的渴望與愛意早被藏起,只餘對主人的純粹敬愛,「我能去外面散散步嗎?」

      「當然可以。」應允之後克雷蒙特皺起眉,「不過恐怕外面有我們的好朋友,你小心點,不要被他們抓住,他們可難纏了。」

      「我知道。」伯格起身。

      克雷蒙特愣了下。如果是往常,伯格聽他這樣說鐵定會留下的。他假裝沒有發現不對,沒有追問,爬起來拿起放在旁邊椅子上的風衣遞給伯格,「給你,外面比較冷。」他的管家看起來想要獨處,既然如此,就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吧,這件事多少對他也有衝擊。

      「‧‧‧‧‧‧謝謝。」伯格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下外套。他沒有馬上穿起,而是搭在手臂上,走出病房。

      看著掩起的門,克雷蒙特的眉頭又糾結起來。

      他高貴而優秀的管家,怎麼突然低落起來了呢?

      成功避開一小搓守在醫院外的媒體的伯格抱著克雷蒙特的外套在街上悶著頭亂走。真的有點冷,但他還是沒有把外套穿上。

      他溫柔地抱著,像在對待他那腦海中想要擁抱的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感覺到雙腿發痠,於是他停下腳步。這座繁忙的大城市被河流一分為二,仰賴橫跨寬大河面的橋樑連接,此刻他就在大橋底下的河岸步道,放眼望去,只有他一個人。

      他趴靠在欄杆上把臉埋進外套裡,鼻腔滿是克雷蒙特的味道。

      讓他沉迷的美好氣味。

      他就這樣維持著鴕鳥般的姿勢吹著晚風,享受那股氣味,直到有人接近。

      「嘿、嘿,老兄,借點錢花花吧。」

      「別煩我。」伯格沒有動,鬱悶被打斷讓他難受,於是他不客氣地說。

      「別這麼兇嘛,我們只是想跟你借些小錢讓我們能夠買幾罐啤酒,錢給我們就不煩你啦。」

      他只是想要安靜獨處而已,這麻煩橫行的城市還真是討厭。

      伯格不耐煩地抬起頭,臉上全無面對克雷蒙特時的溫柔,惡狠狠地瞪著打擾他的來人。

      看起來是兩個家境還過得去的年輕人,大概十四、五歲,顯然不到可以飲酒的年紀,嘻嘻哈哈的,是那種想找樂子的無聊小鬼。

      臉圓身材也圓的那個看著他,眼神亮了下,「衣服真好看,不便宜吧?」

      「跟你有什麼關係?」

      瘦一點的那個挑起眉,「如果不想給我們現金,給我們你手上的外套也行。」

      這時候不需要禮貌,伯格決定把它丟棄,「去你媽的。」

      這兩個孩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異常執著地纏著他,最後胖子從外套裡掏出一把手槍揚了揚,不怎麼高興,「你真小氣,老兄。」

      伯格完全被這兩個小鬼激怒了,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很了不起嘛,嗬?」他推開瘦子,力道一點都沒收,瘦子差點摔倒在地。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他又劈手迅速奪過了胖子手裡的槍,「你會用這玩意兒嗎?」他把槍上膛,手高舉起來對夜空扣下扳機。

      槍聲不過是這城市中最微小的噪音,卻把找碴的孩子們嚇壞了。

      「嘿、嘿,先生!」胖子和瘦子攙扶著彼此向後退了好幾步,天真的眼睛滿滿都是驚恐,「先生,對不起、對不起‧‧‧‧‧‧」他們好像除了道歉什麼都不會說了。

      伯格冷著臉吐出一個字:「滾。」

      瘦子哆哆嗦嗦地扯著胖子的衣服想跑,胖子苦著臉說:「那是我爸的槍‧‧‧‧‧‧」

      「現在是他的了!」

      小孩們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把手槍丟進河裡,「噗通」一聲,夜晚重歸寂靜。被打斷的憂鬱跑了回來,伯格突然很想大哭一場。

      他滑坐下來,為自己和槍聲一樣無人聽見的愛意流下眼淚。

      緊抱著充滿克雷蒙特氣息的外套,他小聲哭著,生怕驚擾了誰。

      /

      葛麗琪說的「受辱而不求公平的報復」,是從雷蒙‧錢德勒的《謀殺巧藝》其中一段引用來的。我超喜歡錢德勒先生的作品>///<

      原文是這樣:「他是個普通人,否則無法和普通人相處。他知道分寸,否則無法勝任他的工作。他不會不誠實的收取任何人的金錢和忍受任何人的侮辱而不求公平的報復。他是個寂寞的人,他的驕傲就是你把他當作值得驕傲的人看待,否則就很遺憾認識他。他說像他年紀的人該說的話──也就是有些粗魯機智,醜陋活潑,討厭虛偽,輕視瑣碎。」

06

      這陣子為了靜養,還有避免和安德森先生碰面,除了在出院後又開了一場記者會親上火線澄清緋聞,克雷蒙特都待在家裡,他讓祕書帶來需要的東西,好在家中也能夠工作。

      不過此刻,文件就在手中,桌上型音響播放著輕柔的音樂,很療癒,他卻悶得無法專心。

      他舉起右手揉了揉額角。

      那天他不知道伯格是什麼時候從外頭回到醫院的,他等著,等到睡夢精靈悄悄爬上了床,意識朦朧之際,在墜入夢鄉深淵前,他聽見輕微的開門聲。伯格回來了。一個念頭迷迷糊糊地閃過腦海,他放心地讓自己睡去。

      深眠前一刻,他感覺到有隻手溫柔又悲傷地伸來,指尖帶著夜晚的寒意輕輕撥開他額上的髮。一聲嘆息般的嗓音隨後也落入了他的夢中,那麼充滿渴盼、尊敬,卑微如塵,任誰聽見都覺得可憐。

      那聲音很輕地說著一個名字,飽含洶湧熱烈的愛意。

      「克雷‧‧‧‧‧‧」

      那聲音呢喃著他的名字。那聲音的擁有者是伯格。

      克雷蒙特無法不在意。

      那把低沉而優美的聲線裡充滿絕望,呼喚著得不到回應的愛。

      他很驚訝,真的,他沒想到他的管家、摯友對他抱持著如此心思。

      更沒想到隔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伯格待他如常,熟練地對他道早、熟練地服侍他,好像夜裡那一聲呼喚不過就是他太累而產生的幻覺。

      那樣假裝該有多難受?

      無意中窺見伯格心意的克雷蒙特心想。

      門外響起禮貌的三聲敲門聲,在他說了進來後,書房的門才開啟。伯格端著剛泡好的伯爵茶和還冒著絲絲熱氣的餅乾走了進來,望著克雷蒙特平平淡淡喊了一聲:「少爺。」他走到桌邊把午茶放下,「現在是兩點三十分,三點的時候您要和公司開視訊會議。」他把克雷蒙特這幾天的行程記得清清楚楚、爛熟於心,簡直成了克雷蒙特的另外一個秘書。

      「喔,好。」

      「在那之前,請先休息一下吧。」把還冒著熱氣和香味的點心放在辦公空間非常充足的桌面上,伯格對克雷蒙特微微欠身,接著舉步轉身就要走出書房。外頭傳來刨門的聲音,噠刷──噠刷──桑妮想要進來。

      克雷蒙特把目光投向站在門邊的伯格,「讓她進來吧。」伯格把門打開,桑妮立刻跑進來在他腳邊蹭了蹭,然後往克雷蒙特跑去。他拍拍她的頭、揉揉她的臉,又開口說:「留下來陪陪我們吧。」

      伯格的腳步頓了下,還是關上門走了回來,站在離克雷蒙特一步之遙的地方。克雷蒙特遲疑了下,說:「坐下吧。」

      伯格輕輕挑了挑眉毛,視線移向旁邊的躺椅。整個書房除了克雷蒙特屁股下的那張椅子,只剩下躺椅可以坐了。於是他在躺椅上坐下,挺直背脊,併攏雙腿。

      現在的位置讓克雷蒙特難以看著伯格,於是他起身調整座椅的方向,把托盤裡的紅茶拿起放在書桌上,拿起裝著餅乾的碟子往伯格伸去。桑妮用她的黑色鼻子頂了頂他的手,發出撒嬌討要食物的哼哼聲。

      「嘿,不,妳不能吃這個。」克雷蒙特說。

      桑妮轉向伯格,繼續用那種讓人心軟的聲音叫著。伯格輕笑了下,摸摸她的下巴拒絕:「不行。」

      桑妮叫了「汪嗚」一聲,委屈地控訴他們狠心。

      伯格沒有拿餅乾,克雷蒙特放下手把碟子放在腿上。他們相視,往常總會聊聊,此刻克雷蒙特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桑妮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又哼了幾聲,接著乖巧地在他們相對的鞋尖中央趴下。桑妮都知道氣氛不對,伯格不可能沒有察覺。

      「您還好嗎?」

      克雷蒙特怔了一下。

      「您不舒服嗎?」伯格的聲音緊張起來。

      「沒有!沒有!」克雷蒙特連忙擺手,「我、我只是覺得‧‧‧‧‧‧你心情不好的樣子。」

      這下換伯格愣住了。回神後他勾起淡淡的微笑搖了下頭,「沒這回事。」

      每天都可以和親愛的少爺待在一起,哪有什麼鬱悶、低落的情緒。

      怎麼會有?

      怎麼會‧‧‧‧‧‧有。

      他還被少爺關心了呢,沒什麼好不開心的。

      「伯格。」克雷蒙特很嚴肅地喚了一聲。

      「是?」

      克雷蒙特把碟子從腿上移開放到桌子上,彎下腰手肘擱在膝上,抬頭望著伯格,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他把兩手手指交叉,眉頭微微蹙著,看起來很煩惱,「我希望你開心。」

      「我每天都很開心。」

      「真的嗎?」

      「您怎麼會這樣懷疑呢?」伯格困惑地偏過頭,緊接著胸臆中泛出莫名的冷,胃也絞了起來。

      少爺發現了?

      什麼時候?

      為──為什麼?

      克雷蒙特發現伯格的嘴角繃得很緊,臉龐浮現了細微的驚慌痕跡。他慌張起來了。

      即使如此緊張,伯格還是馬上就把臉上的裂痕抹去。

      不,怎麼可能,不可能的。沒有理由會被發現。

      「少爺,我還沒收拾廚房,請容我先離開。」

      「‧‧‧‧‧‧好。」

      得到同意,伯格從躺椅上起身,安靜地走出門。門掩上的聲音響起,克雷蒙特的目光落在他剛剛坐過的躺椅上。

      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出神地望著那裡,直到茶和餅乾都涼了。

      三點了。

      他只喝了一口茶,餅乾則連一塊都沒動,隔著一層螢幕開始和公司開會。

      一個多小時後,困擾他們許久的品牌形象翻轉問題,總算有個方向了。

07

      距離安瑟爾上一次推出廣告,隔了大約九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九年,夠讓一個受人矚目的品牌從最開始的閃閃發光到最後落灰生塵了。

      現在正好是做出變革的時候。

      要說這次方向的確立,還跟克雷蒙特有關係。住在醫院裡的那幾天,他憤憤不平地在Ins上發了一則貼文(配圖是他的病床床尾和他的腳,有點模糊,顯然是隨手拍下的),維護他親愛的管家,並直言「伯格是安瑟爾家重要的一份子,就如同我的兄弟」──某個行銷部門的女職員看見這則貼文,靈光一現,於是提案。家庭。家。甜蜜又溫暖的家。行銷部門認為這是個好方向,決定從這裡著手,努力擺脫安瑟爾過去給人的印象:自以為優雅的過氣貴族。

      可能沒辦法馬上洗去這種印象,但慢慢來。慢慢來。

      經過幾週的規劃,首先進行的便是廣告的拍攝。在拍攝廣告之前,行銷部門大膽提議在安瑟爾大宅實景拍攝,在會議上提出時,克雷蒙特對那些緊張不安又期待的眼神露出微笑,沒有立刻一口答應,「我得問問其他人。」

      於是,廣告拍攝的第一天,平日只有安瑟爾一家和幫傭的宅子,今天多了些安總部和拍攝公司的人,為平時寧靜的住宅添了幾分熱鬧。廣告拍攝日程為期三天,這七十二小時安瑟爾一家會和這些外人共處在同一個屋簷底下。安瑟爾家不缺房間,並且非常歡迎這群客人。

      因此在工作人員到來之前,伯格和迦勒一大清早就忙碌起來,確認留宿客人的人數、指揮幫傭打掃整理房間、交待廚房準備多少人份的餐點以及有多少人吃素等等,一天結束後,伯格連晚餐都沒力氣吃了。

      不過其實主要是他「不想」吃晚餐。葛麗琪當上一家之主後早早取消了主從分開用餐的規矩,所以這個時間下樓的話──陷在橙色絨布單人沙發裡的伯格抬手看了看錶,勢必會和客人們一塊吃飯。

      早上他就注意到了,拜《桃紅》所賜,就算這陣子早有其他明星傳出更大更勁爆的八卦,仍有不少人對他很感興趣,畢竟對這些看過報導的人來說伯格不是隨便一個路人,也不是單純的管家──拜託,他和安瑟爾公司現任的領導人傳過緋聞耶!活生生的桃色新聞主角!他們望著他的雙眼裡盡是探究的欲望。那眼神讓他不舒服。

      嘆了口氣,伯格還是起身踏出房間。得通知客人能夠到餐廳用餐了。

      穿過通往客房的長廊時,透過拱形落地窗,他看見幾個拍攝公司的年輕工作人員在外頭的花園裡拍照,拿著手機或相機,鏡頭不斷地對焦、手指不停地按,彷彿來到旅遊勝地。伯格不禁下意識蹙起了眉。

      「抱歉,這次的工作太有趣,他們有點興奮過頭了。我待會兒會提醒他們,要他們收斂點。」

      一道沉穩大方的女聲從前方傳來。伯格轉過頭,對剛踏出房門的女性輕輕點頭,「晚安,雷默小姐。」

      「啊哈,你知道我的名字?」塔莉奈‧雷默有點驚訝地瞠大聰慧的橄欖綠色眼睛,棕色的臉龐上綻出一抹明亮的友善微笑。

      「我有印象,因為妳是少數的素食者。」

      塔莉奈因為被記住而表現出高興的模樣,眼睛裡都亮起了光,「伯格。我能這樣叫你嗎?」

      「呃?」

      「我在網路新聞上看到你的名字。叫瓊恩的話會和另外一位瓊恩先生搞混。他是你爸爸?」

      「是。呃,我想也許,好吧,叫我伯格也行。」塔莉奈看起來對緋聞沒什麼興趣,也沒有探聽的意思,至少目前沒有,這讓伯格相當感激,也鬆了口氣。

      塔莉奈朝伯格走近了一小步,「所以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我來通知各位可以吃晚餐了。」

      「好耶,我正好餓了。我來幫你告訴大家吧?」

      「謝──謝謝。」

      塔莉奈和伯格並肩,一同邁步前進。

      「等一下你也會跟我們一起吃晚餐嗎?」塔莉奈問。她接著指了指右手邊的一排房間,示意伯格這一側的住客由她來通知。伯格不太自在地點了下頭,「是的,我會。」喔,真糟,過一會兒是不是該找個藉口,好和其他人錯開?

      但最後他還是下樓了,和塔莉奈一起。走進餐廳裡時,長餐桌上每一個座位前都已經擺好餐點,桌面上還立了幾張寫有素食字眼的精美手寫小卡,伯格一看就知道那出自曾為設計師的阿爾的手筆,以和葷食做出區隔,避免誤食。

      克雷蒙特也出現了,他才剛從公司回來。看見伯格時,他很高興地快步走來,「你在這啊。」

      伯格以為克雷蒙特有事情要找他,「是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克雷蒙特搖頭,伯格突然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又在意起那些朝他們投射過來的目光。這幾天人多嘴雜。也許是他想太多,根本沒有人在乎他們,可是他沒辦法不在意。

      「‧‧‧‧‧‧您、我還以為您不會回來。」

      「下班的時候我也在想該去哪,要回家或是來這裡。我知道你今天過來,一想到回家看不到你,我就想還是來一趟吧。」

      伯格聽了有些慌張地瞥了塔莉奈一眼,剛才一直沒顯露出對緋聞的好奇的塔莉奈此刻露出內斂的驚訝神色,抿起的唇帶著一點尷尬,簡直像在說:「那是真的?」伯格連忙對她說:「不,安瑟爾先生總是這樣,對誰都這樣,請不要誤會。」

      克雷蒙特似乎這才注意到塔莉奈的存在。他對塔莉奈露出微笑,「這是?」

      「嗨,我是塔莉奈‧雷默。閃光攝影公司的攝影師。」

      「喔,妳好。」克雷蒙特望著塔莉奈,塔莉奈望著他,兩人互相交握了下手,很快鬆開。克雷蒙特的視線在眼前兩人之間來回晃了下,若有所思,接著他說:「好了,坐下吃飯吧。」

      葛麗琪等人已經入座,等到所有客人都到齊後,安瑟爾一家才拿起刀叉。餐桌上的氣氛有點沉悶,葛麗琪拿起酒杯,施然起身,所有人都看向她,沒人敢輕舉妄動,好像她手上拿的是刀或槍一類致命的玩意兒。她說:「今晚天氣很好,雖然花期快過了,落了一些,但花園裡的花還是很漂亮,不如我們出去吃吧?也許飯後還可以放點音樂、跳一支舞呢。」

      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笑容,總算不再那麼拘謹。眾人輕鬆地移動到花園裡,塔莉奈走到伯格身邊,問他:「介意我跟你一起坐嗎?」

      「啊,不,不介意。」

      花園裡的位子不如餐廳那樣方正嚴肅,圓形的座位區讓所有位置更加靠近,桌椅的腳也更加低矮,令人不必挺直腰桿,可以放鬆身體。這裡是讓朋友交流歡談的所在。換了個地方後,客人們比剛才在屋內更活潑了。

      花香中有人用手機播放節奏輕快的流行音樂,有人放下碗盤小跳一曲,有人在笑。這可不是安瑟爾家的日常光景,但沒有人在意太過喧鬧。

      或許除了克雷蒙特。他有點提不起勁,有點生氣。

      「她為什麼挨著伯格?」

      坐在他身邊的葛麗琪望向坐在小樹造型地燈旁的塔莉奈和伯格,彎起嘴角笑了笑,「你看不出來?那女孩對伯格有意思。」

      「我知道。」克雷蒙特的口吻有點重,帶著些微的惱怒和不解,「伯格好像蠻高興的。」

      「認識新朋友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不是嗎?」

      「是嗎?」

      「喔,嘿,克雷,伯格可不只屬於你一個人。」

      克雷蒙特差點反問回去「難道不是嗎」。這個問句閃過腦海時,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08

      討厭。

      第二天又回到大宅的克雷蒙特視線穿透客廳的玻璃,望著花園裡塔莉奈的背影時,這陣情緒夾帶著怒氣和醋意忽然湧起。他的表情少見的緊繃,緊抿的兩片嘴唇帶著一股苛薄感。單膝跪在草地上的塔莉奈正在夕陽餘暉中和仰躺在地的桑妮玩,伯格站在離她一條手臂遠的地方,臉龐帶著一抹笑意,他對塔莉奈說了些話,她笑著點頭回應,接著兩人一犬一同往屋子的方向走來。

      走得愈近,克雷蒙特愈能看清楚伯格臉上的笑。他嫉妒塔莉奈,嫉妒她竟然能得到伯格那樣溫柔的笑容。那不是他一個人的嗎?

      噢,還真的不是。

      他氣餒地想。

      晚飯時間到了,他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他還是進到餐廳裡,有過昨晚在花園裡用餐的輕鬆經驗,外來的客人們已經沒有昨天那麼緊張了,餐桌上氣氛一片安詳,大家自在地交談,就連不太擅長跟陌生人聊天的伯格也是──好極了,他真的和塔莉奈變成朋友了。

      他慢慢地吃,食不知味,偶爾往伯格瞥一眼。有個女孩早早吃完了,問葛麗琪:「我可以拍些影片嗎?」

      「在這裡嗎?喔,當然可以。」

      「你們也會入鏡喔。」

      「聽起來很有趣。」

      葛麗琪和阿爾沒有意見,迦勒當然贊同夫婦倆的決定,而伯格──克雷蒙特注意到伯格鎮定地溜出了餐廳,也注意到塔莉奈想要挽留他的神情。他馬上放下餐具起身。

      「少爺,您今晚胃口不好嗎?」迦勒看了看他桌上剩餘的餐食,奇怪地問。

      「我不太餓。」說完克雷蒙特對迦勒笑笑,隨即走了出去,餐廳外已經沒有伯格的身影。伯格逃得還真快。

      他想去找伯格,跟伯格說說話。他走上樓來到伯格的房門前,敲門,無人應答。不在房間?那他會去哪?克雷蒙特跑去圖書室,伯格小時候很喜歡待在這裡,書架上的繪本故事總是能夠讓他沉浸在書中好幾個鐘頭,然而這裡此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克雷蒙特又前往隔壁的影音室,寬敞的沙發或是擺放影片的架子前都沒有人。

      又去過娛樂室,他最後在泳池畔發現伯格的蹤影。他往躺椅走近,聽見聲響,伯格回過頭,看見是他先是鬆了口氣,又略為緊繃起來。

      「我在找你。」

      伯格「噢」了一聲,神情更加嚴肅,「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放輕鬆。」克雷蒙特也在藍白相間的躺椅上坐下,側坐,面朝伯格的方向,伯格也調整坐姿,兩人膝蓋相對,中間僅有一指寬的距離。今晚空氣乾燥,青草的香氣浮在空中,還有氯水的氣味。沒有人開口。

      他們只是坐在那裡享受寧靜。安寧的氣氛維持不久,幾分鐘而已,伯格先沉不住氣,他又恢復本來的姿勢,看著燈光蕩漾的淺藍色水面如坐針氈,不安像池水一樣在他心裡晃蕩,他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懷念又稍顯神經質的微笑。

      「我記得有次你摔了進去。」開口時他微微聳起的肩膀立刻放鬆,眼神變得相當柔和。

      「喔,對啊,那是媽媽幾歲生日來著?你馬上就把我拉起來了。」

      「你起來的時候還在笑。天啊。」伯格發出一聲輕嘆。

      哼出悶悶的一聲,克雷蒙特仍然注視著伯格,「我記得你很緊張,好像我不是掉進泳池而是冒險電影裡面那種高的誇張的瀑布底下。」

      「我怕你嗆傷什麼的。」

      「就是那時候嗎?」

      「哪時候?」

      「那時候,你那時候就喜歡我了嗎?」

      乾燥的空氣突然灼熱起來,熱得幾乎要讓人窒息。伯格失去了笑靨,臉色一瞬間變得相當蒼白。「什麼?」他彷彿夢囈般輕聲問道,像是含糊的自言自語。

      克雷蒙特逼視著他,口吻不容置喙,「你喜歡我。你愛我。」他朝伯格傾身。

      「我的天!」伯格觸電似的跳了起來,「不!」他毫無血色的臉上滿是驚慌和抱歉,「不,不是的。我沒有。」他面對著克雷蒙特向後退,「沒有,沒有,沒這回事。」他不斷否認,像這麼做就可以一筆勾銷所有愛意。

      「承認吧。」克雷蒙特話音未落,專注的神色倏然一變。他矮下身拉起批在躺椅扶手上的浴巾,箭步上前,踩空的伯格卻早了一秒摔進泳池裡。

      伯格並不驚慌。所有的聲音剎那間被蒙罩住,變得不太真實清晰,耳邊有低沉的轟隆聲響,許多氣泡在眼前漂浮,轉瞬又消散,視線不太清楚,水面是藍色的,有破碎的燈光浮動,一隻手穿過水面,停在他眼前。他沒有拉住那隻手。他往旁邊游過去,和克雷蒙特錯開,自行浮出水面。

      失足摔入泳池不足為懼。和守了十幾年的秘密被發現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麼。

      伯格佇立在原地,身上很冷,冷得不得了。他顫抖著用雙手抹去臉上的水,聽見克雷蒙特窸窸窣窣在岸上向他探身,一點淚水溫暖了掌心,他才發現眼鏡不知何時從鼻樑上消失。

      他沒看克雷蒙特,不是因為慌亂和心虛。

      轉頭搜尋眼鏡的下落,但失去視力的輔助,他只能看見一片影影綽綽模模糊糊的藍。

      一聲柔和的噗通聲響起。克雷蒙特下水,伸展開身體往兩點鐘方向游去,回到伯格身邊時,他手裡小心握著伯格用了很久的眼鏡。他用岸上的浴巾擦乾,親手將眼鏡安放上伯格的鼻樑。

      「‧‧‧‧‧‧我們上去吧。」

      克雷蒙特輕聲說道。伯格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才很淡地點了下頭。兩人上岸,克雷蒙特用浴巾包裹住發抖的伯格。他的管家需要好好洗個熱水澡,平靜一下。

      走進屋裡,回房間的路上必定會經過餐廳。聚集在餐廳裡的人們訝異地望著渾身濕漉漉的他們。阿爾問:「你們是怎麼回事?」

      「我們剛剛在泳池邊聊天,不小心就掉進去了。」

      「什麼?」

      克雷蒙特聳聳肩,「我們先上樓。」他的目光從面露關心的塔莉奈臉上掠過,皺了皺眉,摟著伯格連忙離開。

      克雷蒙特把伯格送回到房裡,回到熟悉的空間,面無表情的伯格打破沉默,聲音沒有什麼起伏:「我沒事了。」他在暗示克雷蒙特趕緊走開。

      「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對不起。」

      「為了什麼?」克雷蒙特的眉頭再度緊鎖。他的語氣和表情讓伯格十分困惑。「你為什麼要道歉?你的愛是這麼廉價的東西,讓抱歉能夠這麼輕易地說出口?難不成你對我的感情是一場錯誤?」

      克雷蒙特箝住伯格的雙臂,臉上失望、憤怒和疼愛的神色讓伯格從麻木中反應過來。他首先感覺到的是疼痛,一抽一抽,針刺似的。

      「難道不是嗎?我不該愛上你,本來就不行。」

      「為什麼?」

      「我是你的管家!」伯格朝克雷蒙特低吼。他身上的浴巾掉落在地板上。

      「你認為我們身份有別?」

      「是。」

      「胡說(Bullshit)!身份?分別?現在不是一九二零年!」

      「但你確實是主人!」

      「誰的?你的?那只是個他媽的稱呼,你堅持的稱呼!我寧願你叫我的名字,但你不要!」

      「你不會只是我的主人。」伯格眼眶紅了,喉結滑動了下,「我也希望你只是『克雷蒙特』過,但是不,你是『安瑟爾』。」

      「那又怎麼樣?」

      「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係到這個姓氏、這個牌子。你想想看那份報紙,那份醜聞──」

      「醜聞?」克雷蒙特的聲線不可置信地高揚,「醜聞?我嫖妓了?我騷擾了哪個部下?我毆打了某個欠扁的傢伙?醜聞!那篇報導根本一派胡言,你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你還是說那是醜聞?你也是主角之一!你覺得你愛我也是件醜事,嗬?你有多自卑啊?你覺得你比不上這個牌子嗎?」

      「我的天,我怎麼能和安瑟爾比‧‧‧‧‧‧」

      「伯格‧瓊恩!」暴跳如雷的克雷蒙特打斷伯格的話,「安瑟爾不會因為你所謂的醜聞而失去它的光輝。我只不過是要你承認你愛我,有這麼困難嗎?」

      伯格很努力地不讓聲音哽咽:「我承認了又怎麼樣呢?」

      「只有你承認你愛我,我也才能夠愛你。」

09

      「我承認了又怎麼樣呢?」

      「只有你承認你愛我,我也才能夠愛你。」

      話音落到地上,過了沉重的好幾秒才激起伯格的反應。伯格先是呆愣住了,然後瞇了瞇雙眼,開口的聲音裡有不自信的冷淡,在句末更染上顫抖的慌張,「這是玩笑嗎?」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嗎?」

      伯格皺著眉迷茫地看著克雷蒙特,嘴唇微張,在腦海中飛逝過的單字遲遲無法在舌尖拼湊完整,不管如何努力,所有的語彙都像是暴雨中承受不了水滴重擊的花,只能落得支離破碎的下場。

      一股抽離感湧上,奇怪的是全身的感覺同時變得敏銳而清晰,清楚到讓人一陣暈眩。伯格的眸中倒映著克雷蒙特的身影,沾在他略微捲曲的棕色頭髮上的水珠閃爍著隱微的光,藍色的眼珠視線堅定,嘴唇相當紅潤,手掌的溫度堪稱燙人(又或是因為他身上太冷了而產生的錯覺)‧‧‧‧‧‧伯格彷彿還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

      伯格動了動嘴唇,吐出一句微弱的「我不懂」,聲音接著就消失了。克雷蒙特的雙手從他的手臂上移開,溫情脈脈而慎重地捧住他的臉頰,「只有你面對你對我的感情──誠實地面對,我才能夠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你。非這樣不可。我們應該要是對等的。」

      克雷蒙特壓下腦袋,額頭往伯格的輕輕靠過去。

      「身份不應該是問題,你是我的管家,也是個有感情的人,你當然可以愛我。反過來說,我也可以愛你。」

      伯格往後退了一點,聲音聽得出來已經比較冷靜,「你什麼時候察覺我對你‧‧‧‧‧‧?」

      「住院第一天的晚上。」

      「你那時候就知道了?」伯格不太確定自己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不過應該不太好看,「你的表現還真冷靜。」

      「你不也一樣?藏了十幾年,我都沒看出來。」

      又沉默了一會兒,伯格把克雷蒙特還捧著他的臉的手輕輕推開,「如果你那時候就知道了,為什麼沒有任何表示?現在才跟我說這些,你想怎麼樣?」

      「我‧‧‧‧‧‧你記得出院後我在家開會那天嗎?那天我想跟你聊聊,但你先離開了。我一直很想跟你談談,但是我心裡也很亂,那之後又一直忙碌,我找不到時間可以跟你坐下來好好相處。而且知道你喜歡我的時候,那種感覺像在作夢,我需要好好思考我自己的感受,我不想隨便答覆你,如果我只用一秒回答你,對你來說並不公平。」

      「那你現在想清楚了嗎?」

      克雷蒙特綻出笑容,「我們一邊沖熱水一邊聊吧,我快冷死了。」

      伯格房間裡的浴室挺寬敞的,雖然不比主人房裡的大,但對他來說很足夠了。

      但現在他卻覺得這浴室小得太過份,不夠大,不夠寬,不夠他能夠離克雷蒙特遠一點。

      他縮在角落裡,蒸騰熱氣的冷冷邊緣,背對著克雷蒙特,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喔好,他被哄了進來,可能也是一時間鬼迷心竅,禁不起腦袋裡的想像的誘惑。

      而現在,他很後悔。

      近乎羞恥的感覺每一秒鐘都在搔刮著他的皮膚,讓他汗毛直豎,坐立難安。他想趕快從這裡離開,穿上衣服,鑽進被窩裡,趕快淨空腦袋,不要再過度意識到克雷蒙特的存在。

      「嘿,你躲在那裡不冷嗎?」站在花灑底下沐浴著熱水的克雷蒙特伸直了手把渾身僵硬的伯格拉到他身邊,「你剛剛好像沒在聽我說話。」

      「抱歉,你有說話?」伯格覺得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到在發痛了。克雷蒙特的聲音在浴室裡產生了些許回音,更在他的腦子裡迴盪。

      克雷蒙特不滿又調皮地用手指沿著伯格的脊線由上而下畫過,停在腰際上方,伯格猛然打直了背,像隻毛炸開的貓一樣低聲罵了一句「幹」,「喔,我以為你不會說髒話。」克雷蒙特意外地說。

      「別碰我。」

      克雷蒙特盯著伯格泛紅的耳朵,笑著問:「為什麼?」

      「就是別這麼做。」

      「好、好,那你得好好聽我說話。」

      伯格胡亂點了點頭。只要克雷蒙特別再摸他,要他聽幾個小時的八卦新聞都可以。

      水流聲嘩嘩不斷,克雷蒙特收起笑容,說:「我本來想再好好思考該怎麼回應你的,但是‧‧‧‧‧‧」他從喉嚨裡滾出一聲緊張的笑,「看到塔莉奈對你那麼積極,我就覺得再不行動的話,就來不及了。」

      「等等,什麼?」伯格詫異地轉頭看了克雷蒙特一下。

      「她對你有好感。你沒感覺嗎?」

      「我不知道。」

      聽他這麼說,克雷蒙特不自覺皺起的眉頭一下鬆開了。這讓他感受到伯格對他的愛,濃烈到幾近盲目,連別人對他的喜歡都無法察覺,因為他從來只看著他。愉快地嘆息一聲,他繼續說:「我必須在她之前對你坦白我的心意,這種急切感我從來不曾擁有過。」

      「也許是因為我待在你身邊很久,我就像一個你心愛的玩具──」

      克雷蒙特嚴肅地制止了伯格的話,「你那樣形容自己很不好。你不是玩物。」

      「我的錯。也許你只是不想跟別人,呃,分享我。」

      「我知道那種心情是嫉妒,當你跟塔莉奈有說有笑的時候。這很奇怪,你和她交朋友並不是一件壞事,她也沒做錯什麼,但我就是忍不住,老實說我討厭她,我希望我是你的特別的人,不僅僅是主人或是一位好朋友,我希望能夠與你並肩,當你跟別人介紹起我的時候,會說:『這是我的愛人』。」

      伯格的肩膀僵了僵,然後放鬆,最後他轉過身,濕答答的臉龐上一對眼睛紅通通的,泫然欲泣,一點都沒有往日那副淡漠自持的樣子。

      「謝謝你。」他對克雷蒙特說。他的美夢被成就了,天啊。

      「我才應該謝你。」克雷蒙特想伸手撫摸伯格的臉,又想到伯格警告他別碰他,「我不能碰你,對吧?」

      伯格小弧度點了下頭,「對。」

      「OK。」克雷蒙特笑瞇瞇地朝他湊近,偏過臉在他頰側輕吻了下,接著果不其然看見伯格脹紅了臉,「你‧‧‧‧‧‧!」

      「你沒說我不能親你啊。」克雷蒙特還是抬手捧住伯格的臉,這次吻落在伯格的唇上。伯格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兩手擋在胸前要推不推,幾秒後克雷蒙特倒是自行退開了。

      「在你憋過頭之前,我先出去了。」他笑著說,伯格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能無力地瞪他一眼。

      從浴室裡出來後沒多久,剛擦過頭髮準備拿起吹風機,房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克雷蒙特大步往前,什麼都沒想地打開了門。

      「喔嗨,伯──噢嗚,安瑟爾先生。」兩手插在牛仔褲後方口袋的塔莉奈驚訝地拱起肩膀,瞪大了眼睛,「我跑錯房間了嗎?」

      「沒有。」克雷蒙特看見是她,不太高興,壓著火氣問:「妳有什麼事?」

      「我來看看你們有沒有怎麼樣。」

      「伯格沒事。」克雷蒙特陰陽怪氣地說。

      塔莉奈挑挑眉。她不是沒察覺到克雷蒙特對她的敵意。

      「伯格還在洗澡,妳如果要找他,明天趁早。」

      「你們要做什麼?」為什麼這個少爺會在伯格的房間裡啊?

      克雷蒙特盯著她,臭臉擺得很明顯,一點都不打算告訴塔莉奈。塔莉奈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神色,只是笑容變得不怎麼真心,「當我沒問。」

      「他還要一會兒才會出來。」

      「那我等下再來。」

      「明天。」

      塔莉奈把雙手環起,皺了皺眉露出一個十分困惑的表情,帶著隱隱的惱火,「昨天伯格說報導不是真的,但你的態度一點都不像。」

      克雷蒙特扯出一抹得意又挑釁地微笑:「今天的狀況已經和昨天不同了。從剛才開始。」

      「噢等等,停。」塔莉奈的表情變得很驚訝,她喃喃罵了一聲,好像有點氣餒,「真的?」

      「真的。」

      塔莉奈嘆了口氣,很失落的樣子,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那沒事了,不打擾你──你們了。」

      「別大嘴巴。」

      塔莉奈聳聳肩,慢慢走開了,「我才沒興趣這麼做。」

10

      隔天一早醒來,剛踏出房門,伯格就看見了塔莉奈。塔莉奈看起來昨晚沒有睡好,但意識很清楚,也已經打理好整身的行頭,顯然正在等他。

      「喔,嗨,早安。」伯格愣了下,略略流露出驚訝的表情,「怎麼了?」

      塔莉奈衝他揚起笑容,抱著手聳了下肩膀,「我只是今天很早就醒過來了。因為是最後一天吧,很期待,又蠻捨不得。」

      兩人並肩,音量降低。清晨將近六點,走廊燈光微微,非常靜謐,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中,空氣有點冰涼,這種時候總是讓人不自覺地放輕所有動作。落地窗外景緻的遠方天空還是暗的,但近處已有溫涼的陽光灑在庭院裡,他們穿過長廊,走下樓梯,塔莉奈說:「我昨晚有去找你。」

      「噢?」

      「安瑟爾先生說你沒事。看到是他應門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他應該在他的房間裡。」

      伯格突然想起克雷蒙特昨天在浴室裡跟他說的話,說塔莉奈對他有好感。塔莉奈現在就在他身邊,他不由得尷尬起來。

      不過他的無措感受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塔莉奈又開口:「他說你們的狀況和桃紅寫那篇文章的時候已經不同了。」

      伯格低聲驚呼:「我的天,他這麼說?」

      塔莉奈挑起右邊的眉毛,看著伯格正經的臉一瞬間染上赤紅。

      伯格摩娑了下後頸,淺淺輕輕地咬了咬下唇內側,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不安又壓抑著高興地說:「我不太確定該不該告訴妳‧‧‧‧‧‧不過我覺得妳是個相當不錯的人,值得信賴,所以,是的。請不要跟別人說。」

      「我不會。」塔莉奈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突然逝去的戀愛讓她一晚輾轉難眠,但此刻她心中的在意已經放下,反正哪次不是這樣呢?「你是第四個了。」

      「第四個?」

      「我喜歡的男生不是喜歡別人,不然就是Gay。」

      伯格很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塔莉奈倒看得很開,爽朗一笑,「至少這次是最快搞清楚的。」

      走進餐廳裡,安瑟爾夫婦倆已經坐在裡面。他們總是六點準時用早餐。今天他們身邊還有另外一個早起的人,克雷蒙特正皺著一張臉瞪著他們。

      阿爾驚訝地看著塔莉奈,放下手裡的咖啡,「今天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視線移到克雷蒙特身上,「你們怎麼一個一個起來了?雷默小姐,妳昨晚沒睡好嗎?」

      「為什麼?」克雷蒙特惱怒地接著說,「你們為什麼一起下來?」

      安瑟爾夫婦倆奇怪地望向他。葛麗琪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是怎麼一回事?這樣很失禮。」

      「伯格,過來!坐我旁邊。」

      伯格躊躇著,杵在餐廳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還是走了過去。他又回頭看塔莉奈,思索這時候招呼她是不是克雷蒙特又會生氣。顯然是的。可是她是客人。

      正猶豫著,他就聽見克雷蒙特對葛麗琪和阿爾毫不修飾地說:「我和伯格在一起了。我們現在在交往。」

      靜默一瞬間充滿餐廳,把所有東西都凝結起來,好像連咖啡杯上的熱煙都停止飄散。

      塔莉奈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但找不到走開的時機,只好掛著幾乎看不出來的微笑站在餐廳的入口,視線並不固定在某一個地方。她看見葛麗琪兩道細細的眉毛皺了起來,阿爾瞪大了雙眼,雙唇微開,伯格僵住的肩背則顯得相當忐忑。

      沉默過後,葛麗琪率先打破這陣令人窒息的氛圍,「是嗎。」她的聲音近似嘆息,但不帶失望的意思。

      她的態度可謂平淡,讓克雷蒙特和伯格同時發出錯愕的聲音:「什──什麼?」

      葛麗琪輕哼一聲,把目光轉向也同樣詫異的塔莉奈,「真抱歉,克雷蒙特真是太沒有禮貌了。請坐,我請人先替妳準備早餐。」

      幫傭把塔莉奈的早餐送過來了。葛麗琪對她說:「妳在這裡好好吃,很抱歉我們無法陪妳。」

      塔莉奈露出理解的笑容。這家人現在需要圍坐在一塊兒,好好聊聊。

      安瑟爾一家人離開餐廳,轉移陣地到客廳裡。陷在沙發中,克雷蒙特拿起杯子啜了一小口咖啡,把裝著培根和玉米餡餅的盤子擱在膝上,「你們不說點什麼嗎?」

      阿爾饒有興致地用叉子插起萵苣葉和番茄,「怎麼?你希望我們對你們大吼大叫,把桌上的東西掃到地板上?還是把你踢出家門?喔,但我們會把伯格留下。」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葛麗琪把長條的酥脆培根切塊,送入口中吞下以後問道。她的口吻並不過份嚴肅,甚至稱得上是溫和。

      克雷蒙特和侷促的伯格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同時決定隱去浴室那一段,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簡短坦白。安瑟爾夫婦倆的表情沒什麼波瀾,始終平靜。

      「你怎麼不早表白呢?」聽完以後葛麗琪嘆了口氣說,「我真無法想像你是怎麼把心情悶著的。」

      柏格有些窘迫地說:「我想我的身分不適合‧‧‧‧‧‧」

      阿爾高高挑起眉毛,「這話真不好聽。柏格,你記得葛麗琪和我是在什麼情況下認識的嗎?你們小時候我們應該有講過?」

      柏格記得。阿爾在他們小時候常常提起,說他是世界上最幸運又幸福的男人。葛麗琪是安瑟爾家的獨生女,他則出身普通人家,兩個人在公司裡認識──那時他只不過是個剛從學校畢業沒多久、還揹著學貸的小小設計助理。兩人一見鍾情,馬上墜入愛河。

      當葛麗琪牽著阿爾進家門,說她要嫁給他的時候,老安瑟爾第一個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他是什麼東西!」葛麗琪不為所動,把老安瑟爾幾乎氣個半死,父女倆還因此好幾個月沒跟對方說上任何一句話,但最後老安瑟爾還是勉強點頭,應允了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

      葛麗琪搖了下頭,「柏格,你認為你的身分不適合,讓我覺得很難過。你擔心外人的眼光和閒話損及我們的名譽,你擔心我們,我們很感動,但那還不用你操心,我們用不著依靠別人來過活。你把所有事情做了順序排列,卻把你自己放在最尾端,放棄所有可能和快樂,這樣很不健康。」

      「我從沒想過事情會這麼‧‧‧‧‧‧順利。」伯格說。應該說他從來沒想過他和克雷蒙特之間會有結果,他一直認為,最後,他會看著克雷蒙特站在見證人前,望著紅毯另一端的人緩步走來。那時他會哭泣,必定是悲喜交錯,他期望那時他心裡更多的是由衷的祝福與歡喜,然後他就會放下這一切,永遠做個稱職的管家。

      克雷蒙特把右手伸過來,握住他的左手捏了捏,接著遞給他一個微笑。

      一切都很好。

      吃完早餐後,柏格和塔莉奈又碰到一起。塔莉奈問:「怎麼樣?」

      「我感覺像我剛剛才睡醒。」

      塔莉奈看著他的臉,忍不住笑了,「是好夢吧?」

      「對。」

      「而且你知道最棒的是什麼嗎?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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