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薇龙侧着身子坐在梁太太的银黑色车身里，面对着玻璃窗，眉眼秀丽却神情恍惚，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又或许什么也不看。薇龙轻哼着古色古香的江南小曲，吴侬软语中带着欲却还休的情意。她就喜欢这些柔肠百转的调儿，特别是诗词歌赋一类，也正应了梁太太那些善意的教导。“女人哪，总要有几分涵养，不然你身段儿再好，说的话却毫无韵味，抑或登不上大雅之堂，那可不是活得像一个花瓶，这日子可绝不好受啊。”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猫，薇龙则低声应是，垂了眼掩住了些许自嘲的笑意。可别说什么花瓶了，这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妓子吗，但这话薇龙可不敢当着姑妈的面说，到这时却又突然回想起来了。天公不作好，恰在这时下起毛毛细雨，坐在车内享受着朦胧缥缈的雨景，真是好不惬意。薇龙嘴角带了点弧度，生生笑出两分悲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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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送了薇龙到院子门前，薇龙不经意瞧了眼，往日里豪华气派的装修确有几分破败。也不乐意撑伞，踩着花盆底走上台阶，发出笃笃的脆响。乔琪许是听见了声，倒是有心等在门口迎接薇龙。薇龙远远一瞥，他正和女佣打得火热，进门再抬眼看时乔大少爷就已用平日里那一副风流倜傥情深不寿的模样对着她了。她见了，也就什么都没说，仿佛对这一切烂熟于心，径直走进客厅，拿了梁太太的外袍就想离开。乔琪乔忽的拦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再顺其自然揽住她的腰，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两人亲密无间。“你做甚又要走？几天都没见，怎地刚见你就弃我而去了？”话里满满是委屈，言毕又深情款款望着她，仿佛看着一块早已到嘴的肥肉。薇龙知晓，她这块肥肉是早已被他尝过滋味，可满足不了他贪婪的味蕾，而他现在吃了些清粥小菜，却又想起这珍馐的好来，回头啃一口罢了。他什么都没有，但他就是仗着薇龙这份死心塌地的爱为所欲为了。“姑妈找这件袍子找得急，上次她来丢在家里了，这不得赶着给她送过去。”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最近我忙得很，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没有我在你也能过得很好，薇龙侧过头看那个满面春情的女佣，恍惚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即便如此，“妓女”两个字依旧像暮老而洪亮的钟声一样敲打在她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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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狼狈不堪地逃出，逐渐变大的雨势在薇龙的衫上留下了痕迹，使她身心皆疲。司徒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已经撑了把伞等在了门口，见她出来，便笑意盈盈地捉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肩膀。“知道你讨厌淋雨，我特地来接你去你姑妈那儿。”薇龙的肩上还残留着些许乔琪怀抱的温度，她也忽然笑起来，三分天真七分淘气，抖落了身上未干的雨珠。没有人管她喜不喜欢淋雨，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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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姑妈大宅的路上，薇龙又像之前那样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她陡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宅子周围居然躺着那么多花草树木的尸体，脑海里就冒出这么一句古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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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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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龙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她可不能再想这么多了，她还得赶紧把这件袍子给梁太太送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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